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三卷
十二诸侯年表第二(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十二诸侯年表》年经国纬,谱列春秋之时的列国事件,共有十四栏,即周、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曹、郑、燕、吴。除首栏周为共主外,实谱十三诸侯。因第二栏鲁象征《春秋》当一王之法,不计在十二数中,故表名《十二诸侯年表》。
《十二诸侯年表》与《三代世表》相接,划分上古史为两个时期。《三代世表》反映积德累善得天下的古朴时期,《十二诸侯年表》反映春秋霸政时期。《十二诸侯年表》断限起西周共和元年,讫孔子卒,即前841年至前476年,共366年。孔子卒于公元前479年,因《十二诸侯年表》用周历纪年,而周敬王卒于公元前476年,故年表的下限绝对年代延伸了三年,这是为了便于纪年而作的变通处理。表序云,“自共和讫于孔子”,示意年表断限以重大历史事件为临界点,表现了司马迁杰出的历史断限理论。
《十二诸侯年表》摘载春秋时大事,书诸侯相攻,书篡弑之罪,书淫乱之事,书日食天变,书孔子、晏婴、子产等贤人事迹,书征伐会盟,皆精言摘要,“不骋其词”。周匡王二年载齐懿公“不得民心”;周景王二十年载郑火,“欲禳之,子产曰:不如修德”;周敬王四年载齐国彗星见,晏子曰:“田氏有德于齐可畏”。这些记载就是司马迁“综其终始”所得到的认识,故载于表中。表序阐述修撰史书的价值,曲折地表达了《史记》效《春秋》以当一王之法的目的。
【原文】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1],至周厉王[2],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3]见之矣!纣为象箸而箕子唏[4]。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5],《关雎》[6]作。仁义陵迟[7],《鹿鸣》[8]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9],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后或力政,强乘[10]弱,兴师不请天子[11]。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12],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13]。齐、晋、秦、楚其在成周[14]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15]之固,四国迭兴[16],更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17]。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18],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19],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20],王道备,人事浃[21]。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22]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23]。铎椒为楚威王[24]傅,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25]。赵孝成王[26]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27]。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28],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29]。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30]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31],不可胜纪[32]。汉相张苍[33]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34],颇著文焉。
【译文】
[1]《春秋历谱谍》:泛指古代的年历和谱牒类典籍。《汉书·艺文志》载有《黄帝五家历》《古来帝王年谱》《帝王诸侯世谱》等书,共十八家,六百零六卷。
[2]周厉王:西周第十世国君姬胡,为政暴虐,在公元前841年被国人驱逐。
[3]师挚:鲁太师名挚,与孔子同时代人。周道衰微,雅乐失堕,他整理了王室音乐,在鲁国演奏《关雎》,得到了孔子的称赞,见《论语·泰伯》第十五章。
[4]纣为象箸而箕子唏:纣王骄奢淫逸,箕子见微知著而为之悲叹。象箸,象牙筷子,象征淫逸。箕子,纣王的叔父,他因谏纣不听而佯狂为奴。唏,悲叹声。
[5]衽席:卧具,喻夫妇之道。
[6]《关雎》:《诗经·周南》中的第一篇,本是一首民歌爱情诗,东周初年时的作品,后经文人加工改造成为贵族婚礼上的唱诗。《毛诗序》曲解说是歌颂文王夫妇道德的作品,司马迁根据鲁诗说认为《关雎》《鹿鸣》都是讽刺诗。
[7]陵迟:衰败。
[8]《鹿鸣》:《诗·小雅》中第一首诗,是贵族宴会宾客时的唱诗。
[9]彘:古邑名,在今山西省霍州市东北。
[10]力政:凭恃武力征伐。政,读“征”。乘:乘势欺凌。
[11]兴师不请天子:《论语·季氏》第二章,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周王室衰微,诸侯自专,征伐由己,但仍打着尊王的旗号为诸侯盟主,这就是春秋时代的兼并战争。
[12]五伯:即春秋五霸。伯,通“霸”,诸侯盟主。五伯有两说:《孟子·告子篇》赵岐注孟子说谓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为五伯。《荀子·王霸篇》则以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庐、越王句践为五伯。《史记》并存其说。这里指孟子说。《货殖列传》所叙五伯采荀子说。《天官书》兼包二说。
[13]贼臣篡子滋起矣:弑君的臣和杀父自立的儿子一个接一个起来了。滋起,频繁地发生。《太史公自序》说,春秋时代有弑君的臣三十六。
[14]成周:指西周盛世。
[15]阻、负、介、因:变文互义,都是具有凭恃的意思。三河:河东、河内、河南的总称。雍州:古九州之一,指今关陇地区。
[16]迭兴:更替兴起。
[17]文、武二句:指周初文王、武王所封的大国如鲁、卫、燕、蔡等反而被原来微小的而后兴起的五霸征服了。
[18]干七十余君:干,求。孔子周游列国,据《孔子世家》记载,曾到过宋、卫、陈、蔡、齐、楚、晋、曹等十多个国家。“干七十余君”,包括所求的一些诸侯大夫在内,但并无七十余君。这里凭传闻作夸张记述,用以形容孔子谋求用世的积极精神,不必指实。
[19]故西观周室五句:指孔子西去周王室观览图籍,论述历史记录和过去的传闻,依据鲁国历史的发展编次了《春秋》,上起鲁隐公元年(前722),下迄鲁哀公十四年(前481)获麟。
[20]制:制定,引申为寄寓。义法:指《春秋》的褒贬笔法。例如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晋文公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
[21]王道备,人事浃:指《春秋》对王道和人伦的阐述十分完备和周洽。浃,同“洽”。
[22]褒讳挹损:蕴含了讽刺、褒奖、忌讳、贬抑的意思,偏重讳、损之义,指《春秋》以隐讳、刺讥为重点,表扬、增饰为辅。挹,“益”之借字。
[23]《左氏春秋》:又称《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是孔子同时代的鲁国史官左丘明解释《春秋》的书。《左传》以历史事实充实和解说《春秋》,因而是一部真正的编年史。
[24]楚威王:战国时楚国君,名熊商。
[25]《铎氏微》:《汉书·艺文志》春秋类有《铎氏微》三篇,楚太傅铎椒著。这是一本删取各种史书论述历史变迁、朝代兴亡的一部简编史书,早佚。
[26]赵孝成王:战国时赵国国君,名赵丹。
[27]《虞氏春秋》:《艺文志》儒家类有《虞氏春秋》十五篇,赵相虞卿著。《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说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等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篇目差异,可能是刘向校书时多分出了七篇。其书已佚不可考。(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儒家类有《虞氏春秋》一卷。
[28]秦庄襄王:战国末秦国国君,名子楚,秦始皇之父。
[29]《吕氏春秋》:又名《吕览》,为秦相吕不韦集门客所作,《艺文志》入杂家类。
[30]荀卿:战国时赵人,名况,著《荀子》三十三篇。孟子:战国时邹人,名轲,著《孟子》七篇。公孙固:齐闵王时人,著有《公孙固子》,《艺文志》记载为一篇,十八章,已佚。韩非:战国时韩国诸公子,名非,著有《韩非子》五十五篇。
[31]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从历史典籍中采录资料以著书。捃摭:收集,摘取。春秋:这里泛指典籍,不是孔子的《春秋》。
[32]不可胜纪:无法完全统计。
[33]张苍:西汉历算家,汉文帝时官至丞相,著有《终始五德传》。
[34]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董仲舒,西汉武帝时著名哲学家,长期任中大夫之职。西汉中大夫秩千石,相当于古制上大夫,故称“上大夫董仲舒”。推,推演,发挥。推《春秋》之义,即发挥《春秋》义理之书。《索隐》认为是指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按:先秦史书凡各国编年史泛指“春秋”;凡称专书必冠以他名,如《虞氏春秋》《吕氏春秋》;而孔子《春秋》享有专名,本文共三处:“兴于鲁而次《春秋》”,“推《春秋》之义”,“表见《春秋》《国语》”。故本文将泛指典籍的“春秋”用引号而不用书名号以资区别。
【原文】
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1],驰说者骋其辞[2],不务综其终始[3],历人取其年月[4],数家隆于神运[5],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6]。
【译文】
[1]儒者断其义:指儒家经传偏重阐明义理,对历史事实记述很少,不能叫历史书。
[2]驰说者聘其词:指纵横家、杂家的著述,这里指《铎氏微》《虞氏春秋》《吕氏春秋》等,虽谈说博辩,但没有系统地记述史实。
[3]不务综其终始:概指儒、纵横、杂家之书不探索历史兴亡本末。“综其终始”,是司马迁重要的历史观和方法论之一。
[4]历人取其年月:指历谱家的著述只记录些流水账式的年月,缺少史实。
[5]数家隆于神运:指阴阳家的著述空谈历史是天命循环,如张苍的《终始五德传》之类。隆,丰厚之意,引申为偏重。
[6]表见二句:这里是说《十二诸侯年表》的内容是将《春秋》《国语》所述史实,作一总其终始的轮廓摘要,以便观览。《国语》,记述春秋时的国别史,相传《左传》《国语》均左丘明所作。《左传》为《春秋》内传,《国语》为《春秋》外传。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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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这些古籍的时候,每每读到周厉王时,都会合书感叹万分说:“唉,周朝至厉王衰败,师挚早有预见,但还是无能为力。商纣王用象牙做筷子的时候,箕子也同样叹息。”周道颓废,诗人作《关雎》以男女情爱昭示仁义道德,但还是被贪婪和虚妄侵蚀。诗人作《鹿鸣》讥刺。厉王是最不喜欢别人说他的过失的人,三公九卿惧怕诛灭而作祸生乱。厉王只好出京师逃到彘这个地方避祸,祸乱从京师爆发,京师就由周公和召公联合执政。这以后,各诸侯以强凌弱,相互杀伐,动用军队根本就不用请示天子。挟持王室征讨攻伐,更有充当诸侯盟主者,政令均出自五霸。诸侯横行霸道,骄奢淫逸,行为不轨,置法度而不顾,乱臣贼子层出不穷。齐、晋、秦、楚在周建立的时候,均是微不足道的小诸侯,封邑大者方圆百余里,小者方圆五十里。而晋依仗三河之险,齐背靠东海,楚盘踞长江淮河之间,秦拥雍州险要。它们在周的四方兴起,充当各方霸主。当初,文王、武王褒封的大诸侯慑于他们的武力而服从于他们,所以孔子彰显王道,游说于七十余诸侯国君,却没有一个听他的主张。于是,孔子西行到周王室之地考察,讨论史籍记载和以前的旧闻,然后回到鲁国编撰《春秋》。上自鲁隐公,下至鲁哀公猎获麒麟的年份。简约文字,精练语句,删除繁冗,以定修史的意义和理法,以至王道齐备,人事周全。他有七十多个高徒凭口述而领会《春秋》要义,因为《春秋》礼有讥讽、谴责、抑扬、褒奖、忌讳之言语而不便于书写示众。鲁国君子左丘明害怕众弟子各持己见,各以所解,以至丧失孔子本意,所以依照孔子《春秋》论述详尽真实的记录成书,编撰成《左氏春秋》。铎椒任楚威王太傅,由于楚王不能全面理解《春秋》要义,他便抄摘其中关于国家兴衰成败的地方辑合成四十章名为《铎氏微》。赵孝成王的时候,虞卿上采《春秋》,下看近代各国形势,也编辑成八篇,是为《虞氏春秋》。吕不韦是秦庄襄王的相国,也上看前代古史,删减补合《春秋》,汇集当时六国局势,编成八览、六论、十二纪而成《吕氏春秋》。至于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等人往往抄摘《春秋》言论著书立说。这样的人事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汉代丞相张苍根据《春秋》编制历法。上大夫董仲舒推论《春秋》,著作了不少文章。
太史公说:“儒家截取其要义,辩论家取其雅词,都忽略其前后贯通的历史过程。历法家只取其年月记载,术数方士只要神意气韵,谱牒学者只是记录世系、谥号,他们都是片面地摄取,要从他们的抄录里了解全面的历史和要义是非常困难的。于是,我就编写《十二诸侯年表》,从共和到孔子辞世。列表反映《春秋》《国语》之要旨,学者所注意的兴盛衰败主要文件都抄录在这一篇中,为那些研究古文的人删繁留要。”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七卷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以时为主,国经年纬,谱列汉初功臣一百四十三侯世系,反映汉初一百年间的政局变化。从汉初至太初百年之间,有一百三十七侯都犯法殒身或无后亡国,太初以后只剩了五侯,这是当时历史中的一件大事。上古诸侯传代数千年,汉初诸侯却如此短促。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司马迁究其原委,一方面是汉家德薄,法网日益严密;另一方面是诸侯子孙骄奢淫逸,触犯刑律造成的。属于前者,如坐酎金失侯,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失侯,为太常酒酸失侯,不偿人债过六月失侯,坐出国界失侯,坐买塞外禁物失侯,坐入上林谋盗鹿失侯,坐卖宅县官故贵失侯,坐葬过律失侯等,皆罪之轻者,表而出之,讥汉家德薄。属于犯重法者,如坐略人妻,坐杀人,坐祝诅,坐奸淫,坐大不敬,坐谋反等,总之,不守刑律胡为者,列表记载,供人自镜。表序则从理论上总结西汉开国功臣侯及其子孙承袭的情况,揭示为政之道,要以仁义为本的政治思想。
【原文】
正义高祖初定天下,表明有功之臣而侯之,若萧、曹等。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1],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2]。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3]。”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译文】
[1]功有五品:人臣论功的五个品级,即勋、劳、功、伐、阅五等功臣。
[2]以德五句:言五等功臣为:安定宗庙社稷的叫作“勋”,建言有益于国的叫作“劳”,用武力立功的叫作“功”,为国家建立秩序叫作“伐”,长年累月积历年资的叫作“阅”。伐阅:《汉书·车千秋传》注云:“伐,积功也;阅,经历也。”
[3]封爵之誓曰五句:授与封爵的誓词说:“黄河不到干枯如衣带,泰山不到陵夷如磨刀石,你们的封国永远安宁,传给子子孙孙。”厉,通“砺”,磨刀石。《困学纪闻》引《楚汉春秋》云,高祖封侯,赐丹书铁券,曰:“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砺,汉有宗庙,尔无绝世。”誓词后两句迥然不同,梁玉绳认为《史记》所载是吕太后篡改后的誓词。
【原文】
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1],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所闻!《书》曰“协和万国”[2],迁于夏商,或数千岁[3]。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4]。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5],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溢[6],忘其先,淫嬖[7]。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8],余皆坐法陨命亡国,秏[9]矣。罔亦少密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10]。
【译文】
[1]察其首封:研究汉高祖最初封侯的形势。
[2]《书》曰句:引自《尚书·尧典》,原文作“协和万邦”。“邦”字避汉高祖刘邦讳改。这句话是对上文“异哉所闻”作注释,意思是说上古封侯多而小,汉初封侯少而大,所以侯国子孙骄奢失国。
[3]迁于夏商,或数千岁:指唐虞时代的诸侯,随着时代的变迁,直到夏商依然为侯。例如,舜之后历夏有虞,历商有遂,历周有满、陈;皋陶之后,封英、六,直到春秋时才被灭亡;伯益佐禹,舜赐嬴姓,历周有秦。这些古诸侯经历了数千年。迁,移也。
[4]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查侯表,万户侯只有两人,一平阳侯曹参万六百户,二留侯张良万户。一般是五六百户至五千户。
[5]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户口日益增加,萧、曹、绛、灌等大侯户口至武帝时有的达到了四万户。萧,即酂侯萧何;曹,平阳侯曹参;绛,绛侯周勃;灌,颍阴侯灌婴。他们的封邑户口日益增加。如平阳侯曹参初封一万六百户至武帝元鼎二年(前115)达二万三千户,约八十五年,增加一倍多。酂侯萧何初封八千户,至孝文后元四年(前160)达二万六千户,约四十年增加两倍多。曲周侯郦商初封四千户,至孝文后元六年(前158),达一万八千户,约四十年增加三倍多。
[6]骄溢:骄横达到了极点。溢,满,过度。《汉书·功臣表序》作“骄逸”,即骄奢淫逸,亦通。
[7]淫嬖:淫乱邪恶。
[8]见侯五:现存之侯有五,即平阳侯曹宗,曲周侯郦终根,阳河侯卞仁,戴侯秘蒙,汾阳侯靳石。另谷陵侯冯偃失载。其余一百三十七侯皆失国。见,通“现”。按:张守节《正义》谓见侯五为“平阳侯曹宗,曲周侯郦终根,阳阿侯齐仁,戴侯祕蒙,谷陵侯冯偃”。以实校之,《正义》有误。查《史》《汉》两表,谷陵侯冯偃何时国除,两书均失载,不应计入五侯之数。《史表》云:“建元四年(前137),侯偃元年。”《汉表》云:“建元四年,侯偃嗣。”五侯之数中应有汾阳侯靳石,《史》《汉》两表均载太始四年(前93)失国。又“阳阿侯齐仁”,《史表》作:“阳河侯卞仁”,《汉表》作“阳河侯其仁”,这三种记载当以《史表》所载“阳河侯卞仁”为是。《正义》将“河”误作“阿”,将“卞”误作“齐”。《汉表》作“其”亦误。
[9]秏:尽、无。
[10]罔亦少密两句:罔,法网。这两句,一方面批评武帝法网严密,另一方面批评汉代诸侯没有一个兢兢业业遵守禁令的。
【原文】
居今之世,志[1]古之道,所以自镜[2]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3],要以成功为统纪[4],岂可绲[5]乎?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于是谨其终始[6],表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7];著其明,疑者阙之。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
【译文】
[1]志:通“誌”,记住。
[2]自镜:自我借鉴。
[3]礼:礼法。务:政务,政略。
[4]统纪:准则。
[5]绲:缝合。引申为强制捏合。帝王者……岂可绲乎,这几句承上“志古自镜”立论,意思是说:借鉴往古,为的是巩固统治,并不是强要混同古今。
[6]谨其终始:指严肃认真地考察诸侯废立的始末。谨:谨慎,严肃。
[7]本末:原委。这里指谱表下限在太初,而太初后尚有五侯终始失载,故云不尽本末。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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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高祖刚刚平定天下,表明有功劳的臣子会封侯,像萧何、曹参等等。
太史公说,古时人臣的功绩有五等:依靠仁德安定国家的称“勋”;依靠出谋划策的称“劳”;借助武力的称“功”;能为国家建立秩序的称“伐”;凭借资历长短的称“阅”。我朝的封爵誓词上讲:“即使黄河细得像衣带,泰山平得像磨刀石了,你们的封国也会永远安宁,还要把对你们的恩泽延及后代。”朝廷最初不是不想稳固这些功臣们的根本,但那些枝枝叶叶渐渐地衰微了。
我读了有关高祖给功臣们的封侯的史料,考察了功臣侯们初次受封及他们后嗣失掉侯位的因由,认为这真是和我所听到的传闻不一样!《尚书》说:“各个邦国都应协调和睦。”直到夏、商时代,有的邦国竟经历了几千年。周朝分封了八百个诸侯,经幽王、厉王之后,在《春秋》的记载上还能见得到。《尚书》上记载了唐尧、虞舜时的侯伯,经历夏、商、周三代的千余年,仍然保全着自己的地位而屏卫着天子。这难道还不是因为他们深信明义,遵奉君主的法令吗?汉朝兴起了,受到分封的功臣一百多人。当时,天下刚刚安定,以前那些大城名都的人口离散逃亡,可以统计的户口不过原来的十之二三。因此,大侯的封户不过万户,小的只有五六百户。以后几代,民众都回归故乡了,户口才日益繁衍起来。萧何、曹参、周勃、灌婴这些人的后裔有的封户达到了四万,小侯的封户也增加了一倍,财产也像这样不断积累,他们确实富裕厚足了。于是,这些人的子孙骄傲自满了,忘记了自己祖先创业的艰难,干起了荒淫邪恶的勾当。从开始受封到太初时,只有百余年的时间,而原来的侯爵保持至今的只剩下五家,其余的都因犯法而丧命亡国,一下子就全完了。这有国家法网渐渐严密的缘故,然而他们自己也没有小心翼翼地对待当世的禁令啊!
生活在今世,记住古代的道理是要把它当作镜子来对照自己,可不一定今天就与古代完全一样。帝王们完全可以根据不同的利益而采取不同的统治方法,主要还是以成就功业为原则,岂能完全一样?观察功臣侯门为什么受到尊荣恩宠和为什么受到废黜羞辱,也是当今政治得失的经验教训,何必非得古代的传闻!在此,我考察了功臣侯们的始末,把关于他们的文献改列成下表,其中有些没能完全弄清本末之处,就只记下那些比较可信的材料,对有疑问的地方就空着。不过,以后如果有人想继续推究和说明其中的道理,这个表还是可以参阅的。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六卷
汉兴以来诸侯年表第五(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汉兴已业,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强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以来诸侯年表》第五。”
《汉兴以来诸侯年表》起高祖元年,终武帝太初四年,以高祖、惠帝、吕后、文帝、景帝、武帝历年为经,以楚、齐、荆、淮南、燕、赵、梁、淮阳、代、长沙等诸侯国为纬,展示汉兴百年之间诸侯王的废立分削情况。表序论述了自周至汉武时封建制度的变化,主旨在于肯定景武之世的削藩政策。“辅卫王室”“承卫天子”“蕃辅京师”是诸侯的基本责任和作用。汪越说读此表“以天子为主”。很明显,本表的作用是拥护汉王朝的大一统,反对诸侯分裂。
【原文】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褒有德也;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
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1],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纯,形势弱也[2]。
【译文】
[1]汉书封国八百,同姓五十余。顾氏据左传魏子谓成鱄云“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兄弟之国十有五人,姬姓之国四十人”是也。
[2]《索隐》注:纯,善也,亦云纯一。言周王非德不纯一,形势弱也。
【原文】
汉兴,序二等[1]。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2]而侯者,天下共诛之。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3],虽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4],为燕、代国;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5]、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6]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强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译文】
[1]《集解》韦昭曰:“汉封功臣,大者王,小者侯也。”
[2]《集解》徐广曰:“一云‘非有功上所置’。”
[3]《集解》徐广曰:“齐、楚、荆、淮南、燕、赵、梁、代、淮阳。”《索隐》徐氏九国不数吴,盖以荆绝乃封吴故也。仍以淮阳为九。下文所列有十国者,以长沙异姓,故言九国也。
[4]《集解》韦昭曰:“辽东辽阳县。”
[5]《集解》徐广曰:“谷水在沛。”
[6]《正义》:“京兆也。”
【原文】
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疏,诸侯或骄奢,忕[1]邪臣计谋为淫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2]国邑,故齐分为七[3],赵分为六[4],梁分为五[5],淮南分三[6],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吴楚时,前后诸侯或以适削地[7],是以燕、代无北边郡,吴、淮南、长沙无南边郡[8],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诸侯稍微,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9],秉其阸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
【译文】
[1]《索隐》注:忕,音誓。言习于邪臣之谋计,故尔雅云“忕犹狃”也。狃亦训习。
[2]《索隐》案:武帝用主父偃言而下推恩之令。
[3]《集解》徐广曰:“城阳、济北、济南、菑川、胶西、胶东,是分为七。”
[4]《集解》徐广曰:“河间、广川、中山、常山、清河。”
[5]《集解》徐广曰:“济阴、济川、济东、山阳也。”
[6]《集解》徐广曰:“庐江、衡山。”
[7]《索隐》注:适,音宅。或作“过”。
[8]《集解》如淳曰:“长沙之南更置郡,燕代以北更置缘边郡,其所有饶利兵马器械,三国皆失之也。”《正义》:景帝时,汉境北至燕、代,燕、代之北未列为郡。吴、长沙之国,南至岭南;岭南、越未平,亦无南边郡。
[9]《索隐》注:错谓交错。相衔如犬牙,故云犬牙相对,言犬牙参差也。
【原文】
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1]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
【译文】
[1]太初:汉武帝年号,共四年,前104至前101年。
【译文】
#
太史公说:殷朝以前年代久远,封爵的情况已不可考知了。周朝的封爵分为五等:公、侯、伯、子、男。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域各为四百里,这是以亲亲之义为本,同时也是对有德之人的褒奖。太公封于齐,兼有五个侯爵的封地,这是对勤劳者的尊崇。
武王、成王、康王所封的诸侯有数百个,其中与周室同姓者有五十五个,他们的封地最大不过百里,最小者只有三十里,用来辅卫王室。管叔、蔡叔、康叔和曹、郑始封之君,他们的封地有的超过爵位应得之数,有的则不足。厉王、幽王以后,周室衰败,争强称霸的诸侯国兴盛,天子的力量微弱,不能纠正。这并不是周王道德不纯一,而是形势衰弱的缘故。
汉兴以后,封爵为王、侯二等。高祖末年,不是刘氏而称王者,或没有功劳不是天子所封而称侯者,天下共同讨伐他。高祖的子弟同姓而被封为王者有九国,唯独长沙王是异姓,而有功之臣被封为侯者有一百多人。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国和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山以东,过黄河、济水,以及阿、甄以东一直到海边,为齐国和赵国;从陈以西,南至九嶷山,东含江、淮、谷、泗,直到会稽,为梁国、楚国、淮南国、长沙国,这些国的外围都和胡、越接壤。而内地北到太行山以东,都是诸侯王的封地,大的诸侯王国有五六个郡,数十个城,设置百官,建造宫观,超越本分,使用了天子的规模制度。汉朝廷只有河东、河西、河南、东郡、颍川、南阳,以及从江陵以西至蜀地,北从云中至陇西,加上内史共十五个郡,而公主列侯的食邑有不少也在其中。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局面呢?因为天下初定时,骨肉同姓者较少,所以广泛地使庶子们强大起来,用以镇抚四海,保卫天子。
汉朝平定天下以后百年之间,诸侯王与天子的关系更加疏远,有的诸侯王骄奢起来,习惯于听从奸邪之臣的计谋去做淫乱之事,严重者谋反叛逆,轻微者不守法度,以致危及生命,丧身亡国。天子借鉴上古的办法,然后加赐恩惠,使诸侯王得以施恩惠于子弟,并分封给他们国邑。所以,齐分为七国,赵分为六国,梁分为五国,淮南分为三国,连同天子的支庶子被分为王者、诸侯王的支庶子被分为侯者,共有一百多个。吴楚反叛时,有的诸侯王先后因犯罪而被削减封地,因此燕、代失去了北部的郡,吴、淮南、长沙失去了南部的郡,齐、赵、梁、楚的支郡、名山、陂海也都被朝廷收回。诸侯的势力渐渐衰弱,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对上足以完成贡职,对下足以供养祭祀,用来藩卫京师。而汉王朝直辖的郡有八九十个。交错在诸侯王国之间,犬牙相临,控制着要塞的地利,形成了本干强大、枝叶弱小的形势,使尊卑分明而万事各得其所。
臣迁恭谨地记载了高祖以来至太初间的诸侯王国的情况,用列表的方式记录自始封年间以下各国兴衰损益的时间,使后世得以观览。现今朝廷形势虽强,处理好同诸侯王关系的关键仍在于以仁义为本。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卷
平准书**[1]**第八
《平准书》所述是汉代平准政策产生的由来,实际上系统介绍了汉武帝以前的富国政策。从中可以看到一个大一统的封建集权政府是如何利用权力,扼杀、限制工商业的发展,以求解决自身财政危机的。其主要措施是改变钱法、卖官爵和卖复徒法、官卖政策(由官卖盐铁发展到平准法的确立)、强制征商等。对于整个封建制度,这是一个探索过程,也给后人留下了深刻教益。
本文反映了司马迁的政治思想是主张节俭政治的,虽然本质上仍属于那种主张礼乐治天下的儒学思想。在篇末的评论中,他说:“安宁则长庠序,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对于汉武帝的尚武开边、祭神、封禅、巡游等“事变”之多极为不满,认为汉代重用“兴利之臣”,是搞得国耗民贫、天下骚然的主要原因,这是一种杂糅了黄老色彩的儒学思想。
【原文】
汉兴[2],接秦之弊[3],丈夫从军旅[4],老弱转粮饷[5],作业剧而财匮[6],自天子不能具钧驷[7],而将相或[8]乘牛车,齐民无藏盖[9]。于是[10]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钱[11],一黄金一斤[12],约法省禁[13]。而不轨逐利之民[14],蓄积余业以稽市物[15],物踊腾粜[16],米至石[17]万钱,马一匹则百金[18]。
【译文】
[1]平准书:本篇论述汉初到武帝时一百多年财政经济的发展变化过程,是我国史籍中最早的经济史专门著作。内容主要是阐述财政经济政策的变动和得失。
[2]汉兴:指汉高祖刘邦初为汉王之时。
[3]弊:凋敝;衰败。指社会经济。
[4]丈夫:指成年男子。从:参加。军旅:军队。
[5]转:转运。粮饷:指军粮。
[6]作业:所从事的谋生之业。这里指社会生产。剧:难;不易。这里有停滞的意思。财:指物资。匮(kuì):缺乏。
[7]自:即使。天子:指刘邦。钧驷:古代一车套四马。四匹马的毛色一样,叫作钧驷。钧,同,这里指马色相同。驷,四马。
[8]或:有的人。
[9]齐民:平民;百姓。藏盖:储蓄。
[10]于是:当时。“于”为介词,是“在”“当”的意思;“是”为“时”的假借字。本文中的“于是”,除少数是口语中的承接连词以外,多数作“当时”讲。这从上下文中可以辨别。
[11]更令民铸钱:秦以“半两钱”为全国统一的货币。每枚重量为当时的半两,即十二铢,合今二钱。汉初由于铜料缺乏,故托秦钱太重,令民改铸轻钱。
[12]一黄金一斤:一黄金又称一金,是黄金单位,犹言黄金一锭。秦以一镒(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金,汉初为了以少量之金,当多量之用,规定以一斤(十六两)为一金。
[13]约法省禁:简约法令,减省禁律。
[14]不轨逐利之民:指富商大贾(ɡǔ)。不轨,不遵守法度,越出常轨。逐利,追逐商贾之利。
[15]蓄积:聚积。余业:丰厚的产业,指钱财。稽(jī):囤积。市物:市场上的货物。
[16]物踊腾粜:《史记志疑》认为“踊”“粜”都是误字,当依《汉书·食货志》作“物痛腾跃”。痛,大大地。腾跃,跳跃,表示物价上涨。
[17]石:十斗为一石。
[18]百金:在汉代,凡说“黄金”若干“斤”指的是真金;不言“黄”字“斤”字,如十金、百金,指的是钱。一金万钱,十金十万,百金百万。
【原文】
天下已平[1],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2]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3]。孝惠、高后[4]时,为[5]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6],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7]为吏。量吏禄[8],度官用[9],以赋[10]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11]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12],皆各为私奉养[13]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14]。漕转山东[15]粟,以给中都官[16],岁[17]不过数十万石。
【译文】
[1]天下已平:天下太平以后。前202年,汉高祖刘邦战胜项羽,统一天下,即皇帝位。
[2]贾(ɡǔ)人:指商人。衣(yì)丝:穿丝织品的衣服。衣,穿(衣服)。
[3]重租税:加重租税。之:他们。指商人。
[4]孝惠(前210—前188):即刘邦的儿子汉惠帝刘盈,前194—前188年在位。高后(前241—前180):即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
[5]为:由于。
[6]弛:放松。商贾之律:指困辱商贾的法律。
[7]市井:原指做买卖的地方,犹言市场,这里用来指商贾。仕宦:做官。
[8]量:估量。吏禄:官吏的俸给。
[9]度(duó):估计。官用:政府的经费。
[10]赋:征收赋税。
[11]山川园池市井租税:汉代所谓山、川、园、池、市井租税,包括盐铁税;海租(即渔税);假税(天子或诸侯的园囿池苑佃给人民所收之税);工税(向手工业者征收的税);市租(商品交易税)等。
[12]封君:受有封邑的公主及列侯之属。汤沐邑:这里指公主、列侯的封邑。意思是说,邑内收入供封君朝见天子时斋戒沐浴之用,故名。
[13]私奉养:私人的生活费用。
[14]不领于天下之经费:不属于国家的经费。领,属。天下,国家。汉代的赋税管理制度是,田租和算赋等的收入,归治粟内史(后改称大农令、大司农)掌管,属于国家经费。“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则归少府掌管,属于皇帝的私奉养,供皇室享用,不属于国家的经费。诸侯的封国和公主、列侯的封邑,也是一样。
[15]漕转:从水道运输粮食。漕,水道运粮。转,车运。山东:战国秦汉时称崤山或华山以东为山东。也称关东。
[16]中都官:京师各官府。中都,古代对京师的通称。
[17]岁:年。
【原文】
至孝文[1]时,荚钱[2]益多,轻,乃更铸四铢钱,其文[3]为“半两”,令民纵得自铸钱[4]。故吴[5],诸侯也,以即[6]山铸钱,富埒[7]天子,其后卒[8]以叛逆。邓通[9],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氏钱布[10]天下,而铸钱之禁生焉[11]。
【译文】
[1]孝文:即汉文帝刘恒(前203—前157),高祖刘邦的中子,是西汉第三代皇帝,前180—前157年在位。
[2]荚钱:即上文高祖刘邦“更令民铸钱”以来民间私铸之轻钱。
[3]文:钱文,钱上铸的文字。
[4]令民纵得自铸钱:纵,随意、任意。
[5]吴:西汉初期的一个诸侯王国。吴王刘濞(bì),是刘邦的侄儿,高帝十二年(前195)封。他在封国内铸钱、煮盐,招纳亡人,扩张势力。景帝前三年(前154),他联合楚、赵等六个诸侯国,发动叛乱,史称“吴楚七国之乱”。不久失败,逃到东越被杀。
[6]以:凭;依靠。即:就。
[7]埒(liè):等于;相等。
[8]卒:终于。
[9]邓通:西汉蜀郡南安(今四川省乐山市)人。文帝时初为黄头郎(掌管船舶行驶的吏员。戴黄帽,故名),后得宠幸,官至上大夫。
[10]布:流传。
[11]而铸钱之禁生焉:连上句是说,自从文帝放铸以后,吴、邓之钱布天下,而景帝时禁止民间铸钱的原因就产生于此。
【原文】
匈奴数侵盗北边,屯戍[1]者多,边粟不足给食当食者[2]。于是募民能输及转粟于边者拜爵[3],爵得至大庶长[4]。
【译文】
[1]屯戍:驻防边境。
[2]给食(sì):给养。食,通“饲”,给人吃。当食者:指驻防边境的士卒。
[3]募:招募。能输:能向国家捐献粮食。输,献纳。转粟于边:把国家的粮食转运到边境。拜爵:封爵。
[4]爵得至大庶长:是说买爵可以买到大庶长这一级。汉爵二十等,大庶长为第十八等爵。文帝前十二年(前168)采用晁错建议,实行卖爵政策。入粟六百石爵上造(第二等爵),累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第九等爵),再累增至一万二千石为大庶长。
【原文】
孝景[1]时,上郡以西旱[2],亦复修[3]卖爵令,而贱其价[4]以招民;及徒复作[5]得输粟县官以除罪。益造苑马以广用[6],而宫室列观舆马益增修[7]矣。
【译文】
[1]孝景:即汉景帝刘启(前188—前141),汉文帝的儿子,西汉第四代皇帝,前157—前141年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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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九卷
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包括太史公本表和褚先生补写的部分。太史公记述了汉武帝元光四年(前125)至元封四年(前107)所封的七十二个侯国,褚先生补写了汉武帝时所封的四国、汉昭帝时所封的十二国、汉宣帝时所封的二十九国以及汉元帝时所封一国,共一百一十八个侯国。
【原文】
太史公曰: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闽越擅伐,东瓯请降。二夷交侵,当盛汉之隆,以此知功臣受封侔于祖考矣。何者?自《诗》《书》称三代“戎狄是膺,荆荼是征[1]”,齐桓越燕伐山戎,武灵王以区区赵服单于,秦缪用百里霸西戎,吴楚之君以诸侯役百越。况乃以中国一统,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卷四海,内辑亿万之众,岂以晏然不为边境征伐哉!自是后,遂出师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将卒以次封矣。
【译文】
[1]膺:《毛诗传》曰:“膺,当也。”郑玄曰:“征,艾。”
【原文】
后好事儒者褚先生曰:太史公记事尽于孝武之事,故复修记孝昭以来功臣侯者,编于左方,令后好事者得览观成败长短绝世之适,得以自戒焉。当世之君子,行权合变,度时施宜,希世用事,以建功有土封侯,立名当世,岂不盛哉!观其持满守成之道,皆不谦让,骄蹇争权,喜扬声誉,知进不知退,终以杀身灭国。以三得之[1],及身失之,不能传功于后世,令恩德流子孙,岂不悲哉!夫龙雒侯曾为前将军,世俗顺善,厚重谨信,不与政事,退让爱人。其先起于晋六卿之世。有土君国以来,为王侯,子孙相承不绝,历年经世,以至于今,凡百余岁,岂可与功臣及身失之者同日而语之哉?悲夫,后世其诫之!
【译文】
[1]《集解》:以三得之者,即上所谓“行权合变,度时施宜,希世用事”也。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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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匈奴断绝和亲,攻击我正当要道的边塞,闽越凭借武力,擅自攻伐东瓯,致使东瓯请求内迁,受我保护。这两支外夷一起侵扰边境,正在我大汉最昌盛的时候,由此可以推知功臣受封之多,当与高祖开国时相等。为什么会这样呢?自从《诗经》《书经》记称夏、商、周三代‘抵御抗击北方的戎狄,讨伐惩罚南方的荆荼’以来,齐桓公曾越过燕国攻打山戎,赵武灵王以小小的赵国使匈奴的单于降服,秦穆公依靠百里奚称霸西戎,吴、楚两国的国君以诸侯的身份而能役使百越。何况以实现了大一统的中国,圣明的天子在位,兼有文武之才,志在平定四方,使国内亿万民众都和睦相处,安居乐业,怎么会面对外夷的侵扰安然无事,不去经营边疆进行讨伐呢?从此以后,我大汉就出兵北方,征讨凶悍的匈奴,又出兵南方,消灭强劲的南越,建立军功的将士们也都依次受封了。”
后进好事的儒者褚先生说:“太史公记事到孝武帝之世为止,所以我又撰记孝昭帝以后功臣封侯的情况,编于左方,目的在于使后世的好事者能从中看到功臣们功业成败,享国长短,侯位有的传世有的绝封的必然之理,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当世的君子或者能不守常规而随机应变,或者能审察时世的变化而采取适宜的措施,或者能迎合世俗得到重用,从而建立功业,受封侯爵,拥有封地,难道不是十分兴旺,令人羡慕吗?然而,看他们用来保全功业的举动,又都不谦虚谨慎,全是骄傲自满,争权夺利,喜欢招摇扬名,只知前进,不知应该留有退路,终于都犯罪被杀,封国随之灭绝。依靠上述三种途径得到的侯位,在自己这一辈子就失掉了,不能把功业传给后代,使子孙们也能享受恩德,这难道不是十分可悲的吗?那龙雒侯曾经担任前将军这一官职,他能够顺应世俗,行善积德,为人忠厚诚信,不干预政事,遇事退让,处处爱护他人。他的祖先本是春秋时晋国的六卿之一。自从拥有国土成为诸侯以来,为王为侯,子孙代代相传,从未断绝,经历了许多年岁和世代,直至如今,算起来已有一百多年了,这又哪里能与自身在世之时就失去爵位的功臣们同日而语呢?真是可悲啊,后世的人们要引以为戒啊!”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二卷
三代世表第一(表略)
《史记》有十篇年表,用表格形式谱列某一时期的史事人物。年表前面有一段文字概说,习惯称之为表序。表序集中地阐述司马迁通古今之变的史学理论,同时提示年表内容,言约义丰,必须作贯通的阅读,方知司马迁作史之意。
前人阐释史表,主要是从组织材料上立论。唐司马贞曰:“《礼》有《表记》,而郑玄云‘表,明也’。谓事微而不著,须表明也,故言表也。”(《三代世表·索隐》)。清赵翼说:“《史记》作十表,仿于周之谱牒,与纪传相为出入,凡列侯、将、相、三公、九卿功名表著者,既为立传,此外大臣无功无过者,传之不胜传,而又不容尽没,则于表载之,作史体裁,莫大于是。”(《二十二史札记》卷一)准此,则“表”之义有三:其一,表隐微细事,使之鲜明;其二,扩大纪、传的记事范围;其三,表与纪传互为经纬,是联系纪传的桥梁。从编纂方法看,这些解释无疑是正确的。但这只是表层意义。
从史学构架立论,十表为司马迁精心之作,每篇年表均有切合内容的特殊结构。十表合成一系统结构,深微的史学义理蕴藏于年表的结构。十表的史学义理也可以概为三点:其一,编年记正朔,与本纪互相贯通,发明补充,展现天下大势为全书之纲;其二,打破王朝体系,划分历史变革的时代段落;其三,各表结构与表序结合,阐述深微大义,最具《春秋》笔法。
十表篇目依年代顺序排列,按时代断限将黄帝至汉武帝近三千年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即上古、近古、今世;分为五个时期,即三代、春秋十二诸侯、战国、秦汉之际、汉兴以来。
《太史公自序》强调:“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三代世表》谱列五帝三代世系,而篇名只称“三代世表”,不命名为“五帝三代世表”,这是因为五帝禅让,不是传代;且五帝之世为传说之史,世系也不可确考;而三代称王以后世系才较为明晰,故定名“三代世表”。全表分为两截,谱列内容以帝王世次为经,前半截以不居帝王位者世次为纬,后半截以周初所封自鲁至曹十国世次为纬。主旨是“观百世之本支”,追溯历史起于黄帝,宣扬大一统。
【原文】
太史公曰:五帝、三代[1]之记,尚[2]矣。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3],周以来乃颇[4]可著。孔子因史文次《春秋》[5],纪元年[6],正时日月[7],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8]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9],盖其慎也。
【译文】
[1]五帝:传说上古时代氏族公社军事民主制时期的五位帝王。《史记》开篇为《五帝本纪》,以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为五帝。三代:夏、殷、周。
[2]尚:通“上”,久远。
[3]谱:按类编列。这里指填制表格。
[4]颇:略,稍稍。
[5]因:凭借。次:编次。这里指撰写。《春秋》:孔子依据鲁国史记资料编撰的一部编年史,记载起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十四年(前481)间东周王室及诸侯列国间的史事。后世称《春秋》所载这段历史为春秋时代。
[6]纪元年:按年编次帝王相承的历史。纪,条列。元年,帝王即位之始年。
[7]正:矫正,考核。
[8]序《尚书》:编次、整理《尚书》。《尚书》,五经之一,孔子选编的一部古典文献集。
[9]疑则传疑:对不可确考的传说,或同一事物的不同异说,只作客观记载,称疑则传疑。这里指殷以前的帝王世次,不可确考。
【原文】
余读《谍记》[1],黄帝以来皆有年数。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2],古文[3]咸不同,乖异[4]。夫子之弗论次其年月,岂虚哉[5]!于是以《五帝系谍》《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讫共和为《世表》[6]。
【译文】
[1]谍记:《索隐》认为是记载古代帝王世系和谥号的书。《汉书·艺文志·历谱》有《黄帝五家历》三十三卷、《颛顼历》二十一卷、《古来帝王年谱》五卷等书。这些书均是春秋以后的伪托书,所记古帝王年数、世系,乃传闻奇说的记录,司马迁认为不可靠,弃而不取,表现了他的科学精神。
[2]稽其句:稽,考核,校勘。《历谱谍》:《索隐》认为是历代的《谍记》。按:应指历谱家所写《谍记》。《终始五德之传》:阴阳家所论著的五德循环更替之书。《艺文志·阴阳家》有《公梼生终始》十四篇,班固论云:“传邹奭《始终书》。”又《邹子》四十九篇。这些书就是所谓“终始五德之传”。终始,即循环、更替。阴阳家认为古代帝王相承及朝代更替,依金、木、水、火、土五德相生相克之理转次相承,循环无已。
[3]古文:指用古代文字书写的先秦古籍,重点指儒家典籍。先秦古文字称籀书,又叫大篆。秦汉文字改革,秦用小篆,汉用隶书,称今文。
[4]乖异:抵牾,矛盾。司马迁将历谱家的《谍记》与阴阳家的“五德终始”互校,又与儒家古文对照,结果出入很大,矛盾百出。
[5]夫子句:夫子,指孔子。这里说孔子序《尚书》略无年月,并非写作上的疏失,而是文献无征,故阙而不载,正是科学的态度。《尚书》即为古文典籍之一。
[6]于是句:《五帝系谍》,古书名,《大戴礼》中有《五帝德》《帝系姓》两篇。这句是说《三代世表》是根据《五帝德》和《帝系姓》并参考《尚书》编次而成的。集世,指编述了世系。共和,公元前841年西周国人赶走了残暴的厉王,王室政权由周公、召公两卿共同执政,史称共和。共和维持了十四年后,大臣们拥立了厉王之子即位,就是周宣王,恢复了周天子的统治。这一重大事件司马迁作为历史断限的临界点,所以《三代世表》起于黄帝,迄于共和,而以共和元年为《十二诸侯年表》之起点。
【原文】
张夫子问褚先生[1]曰:“《诗》言契、后稷皆无父而生[2]。今案诸传记咸言有父,父皆黄帝子[3]也,得无与《诗》谬[4]乎?”
褚先生曰:“不然。《诗》言契生于卵,后稷人迹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5]之意耳。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奈何无父而生乎!一言有父,一言无父,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故两言之。尧知契、稷皆贤人,天之所生,故封之契七十里,后十余世至汤,王天下。尧知后稷子孙之后王也,故益封之百里,其后世且千岁,至文王而有天下。《诗传》曰[6]:‘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得,故含之,误吞之,即生契。契生而贤,尧立为司徒[7],姓之曰子氏。子者兹;兹,益大也。诗人美而颂之曰:“殷社芒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8]。”商者质[9],殷号也。文王之先为后稷,后稷亦无父而生。后稷母为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知于身,则生后稷。姜嫄以为无父,贱而弃之道中,牛羊避不践也。抱[10]之山中,山者养之。又捐[11]之大泽,鸟覆席食之[12]。姜嫄怪之,于是知其天子,乃取长[13]之。尧知其贤才,立以为大农,姓之曰姬氏。姬者,本也。诗人美而颂之曰“厥初生民[14]”,深修益成,而道后稷之始也。’孔子曰[15]:‘昔者尧命契为子氏,为有汤也。命后稷为姬氏,为有文王也。太王命季历[16],明天瑞[17]也。太伯[18]之吴,遂生源[19]也。’天命难言,非圣人莫能见。舜、禹、契、后稷皆黄帝子孙也。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是天之报有德也。人不知,以为氾[20]从布衣匹夫起耳。夫布衣匹夫安能无故而起王天下乎?其有天命然。”
【译文】
[1]张夫子:即张长安。褚先生:即褚少孙。两人均是西汉《诗经》大儒王式的学生,对鲁诗有贡献。事见《汉书·儒林传》。“夫子”“先生”均是尊称。两人为元、成间博士。褚少孙雅好《太史公书》,即《史记》,他续补了十篇,附骥《史记》而行,用“褚先生曰”来说明续补之由,并与司马迁原作相区别。此篇是褚少孙为《三代世表》写的后录,解释两传存疑。《史记·殷本纪》载殷始祖契为其母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史记·周本纪》载周始祖后稷名弃,其母姜嫄践巨人迹而生,是为无父。又姜嫄为帝喾元妃,简狄为帝喾次妃,弃、契两人皆帝喾之子,《三代世表》载其所出,是为有父。这两种说法,司马迁皆有根据。在汉代经学分为古文、今文两派。古文家从父权制观念立说,主张三代始祖皆父生;今文家为了神化帝王受命,取神生说,是无父而生。两种观念皆有传说史影,反映人类从母权制到父系社会的历史过程。褚少孙时代的学者还不能科学地解释这两种传说史影,于是褚少孙用两传存疑来解释。所谓两传存疑,就是把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说法加以并存,留待后人去稽考,叫两传存疑。
[2]《诗》言句:指《诗经·商颂·玄鸟》和《大雅·生民》两首诗。《玄鸟》颂商始祖契,《生民》颂周始祖后稷。
[3]黄帝子:黄帝子孙。司马迁作《史记》将三代始祖、列国诸侯、周边民族都追溯为黄帝子孙,因黄帝完成了父权制的统一,结束了部落纷争,所以司马迁有意识地以黄帝为述史开端,借黄帝来构成大一统历史观,在心理上消除各种氏族的畛域偏见,走向中央一统。北齐魏收作《魏书》,在《序纪》中说:“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谓土为拓,谓后为跋,故以为氏。”魏收把拓跋氏附会为黄帝子孙是效法司马迁的大一统历史观,为拓跋氏入主中原制造舆论。中华民族皆黄帝子孙就奠基于《史记》,《三代世表》具体谱列世系,这是当时的一种进步历史观,不仅在中华民族大融合的历史上起了巨大的进步作用,而且“黄帝子孙”这一观念至今乃至永远都有无限的号召力,它是民族精神的象征。
[4]得无:难道不。谬:违背,矛盾。
[5]天命:上天意旨。精诚:真诚。
[6]《诗传》曰:这里引文为鲁诗的解说。传,解说文字。
[7]司徒:古代掌土地、户籍的最高长官。
[8]殷社芒芒等句:这里的诗句引自《诗经·商颂·玄鸟》。原诗作:“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殷社,指商地。盘庚迁殷前国号商,故城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盘庚迁殷国号殷,殷墟在今河南安阳市小屯村。芒芒:广大的样子。玄鸟:燕子。
[9]质:朴质。
[10]抱:读为“抛”。
[11]捐:丢弃。
[12]鸟覆席食之:鸟覆盖着他,又铺垫着他,还喂食给他。席,《周本纪》作“荐”,即铺垫。
[13]长:抚养使之成长。
[14]厥初生民:引自《诗经·大雅·生民》。厥,其。生民,指后稷。
[15]孔子曰:引自纬书。
[16]太王:文王祖父古公亶父,为周族先公杰出首领之一。太王为周武王所追封。季历:太王少子,文王之父。
[17]天瑞:上天降下的祥瑞。
[18]太伯:古公亶父长子,他为了让位季历,逃奔勾吴成为吴国始祖,史称吴太伯。
[19]生源:指周代产生的本源。由于太伯奔吴,季历嗣位,所以才有文王、武王建立周朝。
[20]氾:通“泛”,普遍。
【原文】
“黄帝后世何王天下之久远邪?”
曰:“《传》云天下之君王为万夫之黔首请赎民之命者帝[1],有福万世。黄帝是也。五政[2]明则修礼义,因天时举兵征伐而利者王,有福千世。蜀王[3],黄帝后世也,至今在汉西南五千里,常来朝降[4],输献于汉,非以其先之有德,泽流后世邪?行道德岂可以忽乎哉!人君王者举而观之。汉大将军霍子孟[5]名光者,亦黄帝后世也,此可为博闻远见者言,固难为浅闻者说也。何以言之?古诸侯以国为姓,霍者,国名也。武王封弟叔处于霍[6],后世晋献公灭霍公,后世为庶民,往来居平阳。平阳在河东[7],河东晋地,分为卫国。以《诗》言之,亦可为周世[8]。周起后稷,后稷无父而生。以三代世传言之,后稷有父名高辛;高辛,黄帝曾孙。《皇帝终始传》[9]曰:‘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10],出白燕之乡[11],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12],却行车[13]。’霍将军者,本居平阳白燕。臣为郎时[14],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15],为臣言,岂不伟哉[16]!”
【译文】
[1]《传》云句:传,泛指经传古书。此句有讹文,《史记会注考证》认为“黔首”当作“元首”。赎,通“续”,延续。句意谓,古书上说,作为天下的君王,他是万民的元首,也就是能延续人民生命的人才能成为帝王。
[2]五政:古以兴农桑、审好恶、宣文教、立武备、明赏罚为五政。
[3]蜀王:名蚕丛,传说为昌意之庶子封于蜀的后裔。昌意,黄帝次子。蜀王为昌意之后,故为黄帝子孙。
[4]朝降:义不通,降字为衍文。朝,朝见天子。
[5]霍子孟:霍光的字。霍光,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人,官至大将军,辅佐昭宣中兴的大政治家。《汉书》有传。
[6]霍:西周武王弟姬处的封国。古霍邑在今山西省霍州市西南。
[7]河东:汉郡名,治所安邑,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
[8]世:世系,子孙。霍氏为姬处后裔,因此为周之子孙。
[9]《皇帝终始传》:阴阳家言五行谶纬之书。
[10]不短不长:中等身材。指霍光。《汉书·霍光传》载,身高仅七尺三寸,合1.69米。
[11]白燕之乡:乡名白燕。《正义》作“白彘”。
[12]婴儿主:指昭帝刘弗陵,八岁即位,霍光辅政。
[13]却行车:倒退行车,喻霍光擅权,帝辇不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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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二十八卷
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惠景间侯者年表》国经年纬,表列惠帝、高后、文帝、景帝四代所封诸侯九十三人,其中王子侯及外戚恩泽侯凡四十八人,以功封及功荫者四十五人,多数不以功封。高帝约,非功者不得为侯,故表名“惠景间侯者”,而不书功臣之名,以与“高祖功臣侯者”相区别。九十三侯,可分六类:一是高祖遗臣;二是随文帝从代来者;三是平吴、楚之乱的功臣;四是诸侯子弟;五是外戚;六是外国归义。表序以长沙王起论,反复致意,以明国小而完,侯王之忠,形势相宜。
【原文】
太史公读列封至便侯[1],曰:有以[2]也夫!长沙王者,著令甲[3],称其忠焉。昔高祖定天下,功臣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国[4]。至孝惠[5]时,唯独长沙全,禅五世,以无嗣绝[6],竟无过,为藩守职,信矣。故其泽流枝庶[7],毋功而侯者数人。及孝惠讫孝景间五十载[8],追修高祖时遗功臣[9],及从代来、吴楚之劳、诸侯子弟若肺腑,外国归义[10],封者九十有余。咸表始终,当世仁义成功之著者也。
【译文】
[1]读列封:阅读和整理封列侯的档案材料。便侯:长沙王吴芮之子吴浅,孝惠元年(前194)封为便侯。便,县名,故县治在今湖南省永兴县。
[2]以:缘由。
[3]令甲:律令汇编的集序,有令甲、令乙等,令甲即第一集。长沙王吴芮忠勤王室,故著名于令甲上,以示褒扬。
[4]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国:高祖初年所封异姓八王是:楚王韩信、韩王韩信、燕王卢绾、燕王臧荼、梁王彭越、赵王张耳、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至高祖十一年,除长沙王外,其余七王均被除灭。
[5]孝惠:汉惠帝刘盈,刘邦之子,西汉第二代皇帝,前194—前188年在位。
[6]禅五世,以无嗣绝:吴芮传国至其玄孙吴产,共五代,至文帝后元七年(前157)无后,国除。禅,传。
[7]泽流枝庶:封建时代的宗法制度,长子称宗子,也叫嫡子,其余兄弟叫枝子。妾生之子叫庶子。吴芮以长沙王传宗子外,次子吴浅受封为便侯至曾孙四世,所以说“泽流枝庶”。
[8]孝惠讫孝景间五十载:孝惠元年至景帝末后元三年,共五十三年(前194—前141),此云五十年是指成数。本表所谱为孝景间五十年所封侯。
[9]追修:追封。高祖时遗功臣:追随高祖而遗留至今的功臣。
[10]从代来:指文帝为代王时的臣属,随代王来京师,以拥戴之功封侯。吴楚之劳:指景帝时平吴、楚之乱的功臣。肺腑:喻骨肉至亲。外国归义:指匈奴及南越的内附之臣。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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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读有关列侯分封的档案资料,读到便侯时,说道:“真是事出有因啊!长沙王被封为诸侯王,著录在法令的第一篇,他的忠诚受到称赞。当初,高祖平定天下,功臣之中不是皇室同姓宗亲而分疆裂土受封为诸侯王的共有八国。到孝惠帝时,只剩下长沙王能够保全自己的封国,接连传承五世,最后因为没有后嗣才绝封,自始至终没有犯什么过错,作为国家的藩守,尽心尽职,事情果真就是这样。所以,他的德业能使旁系子孙也沾受恩惠,未立功勋而受封为列侯的就有数人。从孝惠帝之初以至孝景帝之末,其间五十多年,追录高祖时遗漏未封的功臣,以及追随孝文帝从代国入继大统的旧臣,孝景帝时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战事中功劳卓著的将相官员,身为皇室骨肉至亲的诸侯王子弟,前来投顺归化的外邦异族的首领等等,先后受封为列侯的有九十多人。现把他们受封传承等情况列表记载如下,这些都是当代有仁义、成大功的人物中比较突出的。”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五十一卷
苏秦列传第九
在这篇列传中,以苏秦为传主,兼及苏氏兄弟苏代和苏厉。苏秦始以连横游说秦惠王,失败,转而以合纵游说六国。整一年,歃血于洹水之上,功成名就,佩带六国相印,煊赫一时,为纵横家杰出的代表人物。继而奔齐,为燕昭王反间,车裂而死。
苏秦游说六国,以赵为主,以合纵相亲为目的。针对不同的对象,顺应其心意,指陈其利害,或激或励,或羞或诱,成竹在胸,使六国合纵缔约,使秦人闭函谷关达十五年,足见其胸中韬略和研习《阴符》之功效。
苏秦的说辞,汪洋恣肆,犀利流畅,气势磅礴,大有一发不可收束之势,形成他独特而雄辩的说辞风格。其说辞或夸张,或描写,或排比,或比喻,有时形象对比,有时引经据典,有时渲染气氛,有时动之以情,有时晓之以理,不仅使读者感到苏秦具有独抵华屋之下,一揽群小的气度,而且从太史公的语言艺术中得到美的享受。说六国处,笔不涉同,辞有异彩,一处一样文法,一处一种情貌,如行山阴道上,美不胜收。在滔滔滚滚的说辞之中,间或插入曲折动人的小故事,娓娓道来,相映成趣。既能深入浅出,以彼喻此成为说辞的有机部分,说明深刻的道理,又使文章层峦叠嶂之中突见一马平川;疾风骤雨过后,又是绚丽多彩的艳阳天气。文章的节奏也于急骤之中见舒缓,跌宕之中见起伏,诚乃掀天揭地的大文章!
有的段落简直是小说笔法。如苏秦出游,大困而归,家人的讽刺、羞辱,苏秦的惭愧自伤,以及发奋自励,伏读《阴符》以及对其兄嫂前倨后恭的描写,都是着眼于典型形象的塑造。通过塑造出的典型形象,让我们去把握当时社会的炎凉世态和这部分人的人生观、价值观。苏秦说:“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前后映照,把苏秦追名逐利到衣锦还乡的心态、自矜自夸的神情,都表现在字里行间了。
当然,苏氏为达目的,皆以权变之术游说诸国,其说辞多有夸诞、粉饰不实之词,从史学研究的角度,还是应该注意的。
【原文】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1]而归。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2]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3],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4],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傒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5],伏而读之。期年[6],以出揣摩[7],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求说周显王。显王左右素习[8]知苏秦,皆少[9]之。弗信。
【译文】
[1]困:窘迫,不如意。
[2]逐什二:从事工商获十分之二的利润。
[3]本:此指手工业、商业。口舌:指游说。
[4]屈首:低头,埋头。受书:从师受教。
[5]《阴符》:古兵书名,《战国策》谓为太公所著。已佚。今传本《阴符经》旧题黄帝撰,有太公、范蠡、鬼谷子、张良、诸葛亮、李筌六家注。
[6]期年:一周年。
[7]揣摩:此指悉心求其真意,以相比合。后用为测度、估量或欣赏文字,加以效仿等意。
[8]素:平时,向来。习:熟。
[9]少:轻视。
【原文】
乃西至秦。秦孝公卒。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1],被山带渭[2],东有关河[3],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4]也。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5];文理[6]未明,不可以并兼。”方诛商鞅,疾辩士[7],弗用。
【译文】
[1]四塞之国:秦国四面有山关之固,地势险要,可为屏障,所以叫四塞之国。
[2]被山带渭:谓秦国被群山所环抱,中有渭水流过。被,通“披”。带,带子。流经,穿过的意思。
[3]关:函谷关。河:黄河。
[4]天府:地势险要,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府,府库,仓库。
[5]蜚:通“飞”。
[6]文理:指国家大政方针策略。文,礼乐制度。理,道理法则。
[7]疾:憎恶,忌恨。辩士:善于游说的人。
【原文】
乃东之赵。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奉阳君弗说[1]之。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地方[2]二千余里,带甲[3]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5]而足于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
【译文】
[1]说:通“悦”。
[2]地方:纵横面积。
[3]甲:披甲的士兵。
[4]佃作:耕作。
【原文】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1]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毙[2],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3]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4]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军军[5]于东垣矣。渡
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6],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7]强赵,南近齐,齐、赵强国也。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8]。”
【译文】
[1]不犯寇:不被敌人侵犯。被甲兵:指遭受战祸。被,遭,受。甲,铠甲。兵,武器。“甲兵”,代指战争。
[2]相毙:相互残杀,彼此灭亡。毙,灭亡。此指秦赵互相杀伤,互相削弱。
[3]逾:越过,跨过。
[4]弥:旷远,远离。
[5]军军:前一“军”,军队;后一“军”,驻扎,驻军。
[6]从亲:指齐、楚、燕、赵、韩、魏等形成南北统一联盟,对抗强秦。从,通“纵”。
[7]迫:逼近。
[8]国从:倾国相从。从,相从,听从安排。
【原文】
于是资[1]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而奉阳君已死,即因[2]说赵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3],皆高[4]贤君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5],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6]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7],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译文】
[1]资:资助,给予。
[2]因:趁机,趁着。
[3]布衣之士:尚未做官的读书人。布衣,平民穿的衣服,用以为平民百姓的代称。
[4]高:仰慕,推崇。
[5]虽然:虽然如此,那么……。
[6]是以:因此。自尽:畅所欲言。
[7]捐馆舍:抛弃住所,是死亡的委婉说法。
【原文】
“窃[1]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2]有事于民也。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愿君慎勿出于口。请别白黑,所以异阴阳而已矣[3]。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4]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5],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包利[6],五伯之所以覆军禽[7]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弑[8]而争也。今君高拱[9]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以为君愿也。
【译文】
[1]窃:暗中,私下。
[2]无庸:不须,不必。
[3]以上两句的意思是,权衡赵国的利害得失,如同黑白分明,阴阳差异。
[4]旃(zhān):通“毡”。
[5]汤沐:沐浴。这里指汤沐邑,即天子赐给诸侯的一种封邑,邑内收入供诸侯汤沐之用。汤,热水,用以洗身。沐,洗发。奉:供给,供养。
[6]割地包利:获取他国割让的土地和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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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五十五卷
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本篇是战国末期两位著名秦国将领白起和王翦的合传。
在秦灭六国过程中,白起和王翦起了重要作用。传文全面、简要地记述了他们的事迹:白起是秦昭王时的国尉,精于用兵,屡战获胜,夺取韩、赵、魏、楚大片领土,攻克楚都郢,特别是在长平之战中,他采取迂回、运动的战略战术,大败赵军,坑杀俘虏四十余万人,举世震惊。后遭秦相范雎忌妒,遂称病不起,先被贬为士卒,后被迫自杀。王翦是秦始皇的一员宿将,与其子王贲先后灭掉赵、魏、楚、燕、齐五国,颇受秦始皇的推重。在平楚过程中,秦始皇先用李信被楚战败,改用王翦大获全胜。二世时王翦死去,其孙王离被项羽俘虏。作者为白、王立传,一方面肯定他们的赫赫战功,“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太史公自序》);另一方面尖锐地指出他们各有所短,白起“不能救患于应侯”,死于非命,王翦则“不能辅秦建德”,殃及后代。从这里不难看出,司马迁赞同秦统一中国的战争,但他反对虐民、暴政。
“取事贵约”(刘勰《文心雕龙》),这是叙事性作品写作的一个原则。司马迁记写白、王的战绩,各选择了一个重点,采用横剖面的写法详细记载,即白起指挥的长平之战,王翦指挥的破楚之战。而司马迁匠心独运之处则在于同是重点记载的事件,在一篇文章中采用两副笔墨写出,毫不雷同又各有千秋。写白起指挥的长平之战,着重叙述战争的具体过程,尤其不惜笔墨地对双方采取的战略战术、战斗的进展情况以及战争的结果做确切的说明。这是因为长平之战是战国史上规模最大、最残酷的一次战争,作为史书不能轻描淡写;也是因为这次战争最能反映白起的军事才能和残忍的性格。而写王翦指挥的破楚之战,则侧重于描述战前的秦国情况,特别对王翦提出的作战计划被秦始皇先否定后肯定的变化过程以及两人的活动细节做细致入微、绘声绘色的描写,至于战争的进展情况只做概括介绍。唯其如此,才能显示出王翦作为宿将计出万全、老谋深算的性格,也才能表现王翦何以为秦始皇所推重。这样两种不同的写法,便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效果:前者以“真”取胜,后者以“活”见长。
【原文】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1],而白起为左庶长,将[2]而击韩之新城。是岁,穰侯[3]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起迁为国尉。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干河。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4],遂东至竟陵。楚王亡去[5]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昭王三十四年[6],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7],而虏三晋将[8],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沈[9]其卒二万人于河中。昭王四十三年[10],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11]之。
【译文】
[1]昭王十三年:即前294年。梁玉绳《史记志疑》谓,“十三年”当为“十五年”。此段以下纪年多与《纪》《表》不合。
[2]将:带兵。
[3]穰侯:秦相魏冉的称号。
[4]夷陵:楚国先王的墓地。
[5]亡:逃亡。去:离开。
[6]昭王三十四年:即前273年。
[7]走芒卯:使芒卯战败而逃。走,使败逃。
[8]三晋将:这里指赵、魏两国的将领。三晋,春秋末晋国被韩、赵、魏三家瓜分并各立为国,故称“三晋”,有时也称其中的国家为“三晋”。
[9]沈:通“沉”。
[10]昭王四十三年:即前264年。
[11]绝:断绝,截断。
【原文】
四十五年[1],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2]。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3]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4]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5]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6]。”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7]长平,以按据[8]上党民。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9],秦斥兵斩赵裨将[10]茄。六月,陷赵军,取二鄣[11]四尉。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12]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13]。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14],曰:“秦之所恶[15],独畏马服子赵括将[16]耳,廉颇易与[17],且[18]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19]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20]败而走,张[21]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22],追造[23]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24]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25]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译文】
[1]四十五年:即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
[2]韩必不可得为民:韩国必定不可能管我们臣民了。
[3]被:遭受。
[4]当:挡住。
[5]平阳君:赵豹的封号。平原君:赵胜的封号。
[6]便:有利。
[7]军:屯兵。
[8]按据:按兵据援。
[9]斥兵:侦察兵。
[10]裨将:副将。
[11]鄣:城堡。
[12]数:多次,屡次。
[13]让:责备。
[14]应侯:即范雎。反间:指在敌人内部制造矛盾、纠纷。
[15]恶:忧患。
[16]马服:指马服君赵奢。将:任为将军。
[17]与:对付。
[18]且:将要,就要。
[19]阴:暗地里。
[20]详:通“佯”,假装。
[21]张:布置。
[22]逐胜:乘胜追击。
[23]造:到。
[24]之:往,到。
[25]发:征召。诣:到。
【原文】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1]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2]。为四队,四五复之[3],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4],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5]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6]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7]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8]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9]矣,武安君为三公[10]。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11]、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12]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13]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14],无以为武安君功也[15]。”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16]。
【译文】
[1]内:指内部。
[2]出:指冲出敌围。
[3]四五复之:连续四五次反复冲击。
[4]反覆:变化无常。
[5]挟诈:暗用欺骗诡计。阬杀:陷之于坑而杀,即活埋。
[6]首:首级。虏:俘虏。
[7]说(shuì):劝说,说服。
[8]禽:通“擒”,捕捉。
[9]秦王王:后一“王”字,称王,统治天下。
[10]三公:指辅佐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长官。周代三公,说法不一,或谓太师、太傅、太保,或谓“天子之相”。
[11]周:指周公旦。召:指召公奭。
[12]今:如果。
[13]亡:通“无”。
[14]因而割之:趁机让它们割让土地。
[15]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不要拿(攻占韩、赵土地)给武安君去建立功劳。
[16]隙:嫌隙,怨恨。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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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1 周日第五十四卷
穰侯列传第十二
本篇是战国末期秦国穰侯魏冉的专传。
魏冉是秦宣太后之弟,运用杀伐手段拥立宣太后之子昭王即位,又凭借他与昭王的特殊关系在秦国独揽大权,被封为穰侯,四次为相,起用名将白起,连续东伐,攻城略地,战绩卓著。太史公为其立传既着眼于“苞河山,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的功绩,又有意揭示其最后“身折势夺而以忧死”的原因。传文中对穰侯由发迹到忧死的全过程做了确切而简要的记述。这样一位权势赫赫的人物何以“一夫开说”而“身折势夺”呢?传文中揭示的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一,他假秦国的武力专注于攻齐,“以广其陶邑”,经营自家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这是与秦孝公之后的历代秦王着眼于统一中国的战略目标背道而驰的。其二,他“擅权于诸侯”“富于王室”,对秦王政权构成了严重威胁。因此,他的垮台具有必然性,太史公的记述无疑是深刻的。
清吴见思对本传曾做过如下评论:“穰侯事大都备于《范雎传》,此只用点次法,以须贾说词及苏代书词,两篇出色,前后以简略相配,以成章法。”(《史记论文》)从本传的章法特点看,吴氏的说法是正确的,但他没有指明太史公何以不惜篇幅插入这两大段说词和书词,而这恰恰是太史公行文的周到、细密之处。其实,引入大段的说词和书词旨在说明处于飞黄腾达时期的穰侯已经露出了垮台的肇端。须贾已经看到穰侯一味经营陶邑的用心,所以劝穰侯不可围攻大梁,否则“陶邑必亡,则前功必弃”。苏代的书词则正是后来范雎“一夫开说”的注脚。因此,这两段说词和书词在传文中居于重要地位,是表达传旨不可或缺的部分。
【原文】
穰侯魏冉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其先楚人,姓芈[1]氏。
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昭王母故号为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宣太后非武王母。武王母号曰惠文后,先武王死。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冉;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2]。而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3]。武王卒,诸弟争立,唯魏冉力为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诛季君之乱[4],而逐武王后出之[5]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6]秦国。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为政。
【译文】
[1]芈(mǐ):楚国的祖姓。
[2]高陵君:秦公子的封号。《索隐》谓“名显”,《秦本纪》中《索隐》谓“悝号高陵君”。泾阳君:秦公子的封号。《索隐》谓“名悝”,《秦本纪》中《索隐》谓“名市”。
[3]用事:当权。
[4]诛:铲除。季君之乱:指秦昭王二年(前305),公子壮与大臣、公子等谋反。季君,即公子壮,在争夺君位中为大臣及武王后等拥立,称号为“季君”。
[5]之:往,到。
[6]振:通“震”。
【原文】
昭王七年[1],樗里子死,而使泾阳君质[2]于齐。赵人楼缓来相秦,赵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请以魏冉为秦相。仇液将行,其客宋公谓液曰:“秦不听公,楼缓必怨公。公不若谓楼缓曰‘请为公毋急秦’[3]。秦王见赵请相魏冉之不急,且不听公。公言而事不成,以德[4]楼子;事成,魏冉故德[5]公矣。”于是仇液从之。而秦果免楼缓而魏冉相秦。
欲诛吕礼,礼出奔齐。昭王十四年[6],魏冉举[7]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败之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魏将公孙喜。明年,又取楚之宛、叶。魏冉谢病[8]免相,以客卿寿烛为相。其明年,烛免,复相冉,乃封魏冉于穰,复益[9]封陶,号曰穰侯。
穰侯封四岁,为秦将攻魏。魏献河东方四百里。拔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余。昭王十九年[10],秦称西帝,齐称东帝。月余,吕礼来,而齐、秦各复归帝为王。魏冉复相秦,六岁而免。免二岁,复相秦。四岁,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乃封白起为武安君。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于是穰侯之富,富于王室。
【译文】
[1]昭王七年:即前300年。
[2]质:人质。古代派往别国做抵押的人。这里是做人质的意思。
[3]请为公毋急秦:请允许我为您打算,(我请求任魏冉为秦相)不让秦国感到很迫切。
[4]德:施恩德,使之感激。
[5]故:通“固”,当然。德:感激。
[6]昭王十四年:即前293年。
[7]举:举用。
[8]谢病:推托有病。
[9]益:增加。
[10]昭王十九年:即前288年。
【原文】
昭王三十二年[1],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2],入北宅,遂围大梁。梁大夫须贾说[3]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4]谓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齐人攻卫,拔故国[5],杀子良;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6]。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7]而地不并于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8]也。宋、中山数[9]伐割地,而国随以亡。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秦,贪戾[10]之国也,而毋亲。蚕食魏氏,又尽晋国[11],战胜暴子,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夫秦何厌之有[12]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13]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听也。今王背楚、赵而讲[14]秦,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15]秦,秦必受之。秦挟[16]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愿王之必无讲也。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不然,必见[17]欺。’此臣之所闻于魏也,愿君之以是虑事也。《周书》曰‘惟命不于常’[18],此言幸[19]之不可数也。夫战胜暴子,割八县,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计之工也,天幸[20]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为常也,智者不然。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21]以上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22]之城,臣以为汤、武复生,不易攻也。夫轻[23]背楚、赵之兵,陵[24]七仞之城,战三十万之众,而志必举之,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尝有者也。攻而不拔,秦兵必罢[25],陶邑必亡[26],则前功必弃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27]也。愿君逮[28]楚、赵之兵未至于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必欲之,则君得所欲矣。楚、赵怒于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从[29]以此散,而君后择焉。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30]绛、安邑。又为陶开两道[31],几尽故宋[32],卫必效单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愿君熟虑之而无行危。”穰侯曰:“善。”乃罢梁围。
【译文】
[1]昭王三十二年:即前275年。
[2]走芒卯:使芒卯战败而逃。走,使败逃。
[3]说:劝说,说服。
[4]长吏:指高级官吏。
[5]故国:旧都,指楚丘。
[6]反:通“返”,返回,归还。
[7]兵劲:军队坚强有力。
[8]重出地:舍不得割让土地。重,惜。出,拿出。
[9]数:多次,屡次。
[10]贪戾:贪婪凶暴。
[11]尽:吞尽。晋国:这里指原属晋国,现属魏国的土地。
[12]何厌之有:即“有何厌”。厌,通“餍”,满足。
[13]劫:威逼,威胁。
[14]讲:和解。
[15]事:侍奉。
[16]挟:挟制。
[17]见:被。
[18]《周书》:《尚书》中的组成部分,相传是记载周代史事之书。惟命不于常:出自《周书·康诰》,意思是要想到上天的意旨不是固定不变的。惟,念;命,天命。
[19]幸:幸运。
[20]天幸:碰上好运气。
[21]悉:竭尽。胜甲:强悍的士兵。
[22]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23]轻:轻易,随便。
[24]陵:登。
[25]罢(pí):通“疲”,疲惫。
[26]亡:丢失。
[27]收:拢住。
[28]逮:及。
[29]从:通“纵”,合纵。
[30]效:献出。
[31]两道:指河西、河东两条道路。
[32]几尽:将全部得到。故宋:原宋国的土地,此时宋已灭亡。
【原文】
明年,魏背秦,与齐从亲[1]。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2],得魏三县。穰侯益封。
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韩、魏,破芒卯于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蔡阳、长社,赵氏观津。且与[3]赵观津,益赵以兵,伐齐。齐襄王惧,使苏代为齐阴遗[4]穰侯书曰:“臣闻往来者言曰‘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5]‘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之相与[6]也,秦之深仇[7]也。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为不信,不为无行[8]。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仇,不利于秦。此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弊[9]晋、楚,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10]也,以天下攻齐,如以千钧之弩决[11]溃痈也,必死,安能弊晋、楚?此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也;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不走[12]秦,必走晋、楚。此三也。秦割齐以啖[13]晋、楚,晋、楚案[14]之以兵,秦反受敌。此四也。是晋、楚以秦谋齐,以齐谋秦也,何晋、楚之智而秦、齐之愚?此五也。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无患矣。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取天下之肠胃[15],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臣故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矣。”于是穰侯不行,引兵而归。
【译文】
[1]从亲:合纵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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