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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第五十三卷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第五十三卷

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战国时期,秦国武王时樗chū里子任右丞相,甘茂任左丞相。本篇即是樗里子和甘茂的合传,并附甘茂之孙甘罗传。

樗里子和甘茂在对韩、赵、魏、楚等东方各国用兵方面颇有功绩,所以《太史公自序》说:“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樗里子、甘茂并显于秦而境遇大不相同。樗里子是惠王兄弟“以骨肉重”,故秦王信而不疑。他在惠王时受封,历任武王、昭王两代秦相,秦人称他为“智囊”。对此,明凌稚隆指出:“夫秦素猜忌而残忍之国也,非智囊何以周旋其间而结数主之心耶?此太史公意也。”(《史记评林》)所言当是。甘茂则是由楚入秦的“羁旅之臣”,尽管他是个“非常之士”,任为左丞相后,却得不到秦王的真正信任,因而他事事小心、提防,最后乃遭谗逃往齐国。传文中反映了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还对当时秦国于其他诸侯国、秦国统治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做了详细记载。

这篇传记之所以久传不衰,主要是它生动地记写了一位少年政治家甘罗的事迹。甘罗年仅十二,却能洞察时局,利用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解决了丞相吕不韦所解决不了的问题,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赵国五个城池。甘罗少年有为,十二岁成为秦国上卿,主要不是靠他的天才,除了他平时注意培养自己的能力外,也与当时的客观环境有关。诚如赞论所说:“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司马迁在当时即注意到这个问题,可谓难能可贵。

【原文】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滑(ɡǔ)稽:指能言善辩,语多诙谐。多智,秦人号曰“智囊智囊:比喻足智多谋的人。言其一身所有皆是智算,如同囊袋盛物。”

秦惠王八年秦惠王八年:即前330年。,爵爵:封爵位。樗里子右更,使将将:带兵。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秦惠王二十五年秦惠王二十五年:即前313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匄,取汉中地。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楚王怒,让让:责备。周,以其重秦客。游腾为周说说:劝说,说服。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遗之广车:送给它大车。广,大。《战国策·西周》载“昔智伯欲伐厹由,遗之大钟,载以广车”。《韩非子·喻老》载“知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何则?无备故也。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楚王乃悦。

【译文】

樗里子,名叫疾,是秦惠王的弟弟,与惠王同父异母。他的母亲是韩国女子。樗里子待人接物能说会道,足智多谋,所以秦人都称他是个“智囊”人物。

秦惠王八年(前330),樗里子封为右更爵位,秦王派他带兵攻打魏国的曲沃,他把那里的人全部赶走,占领了城邑,曲沃周围的土地便并入秦国。秦惠王二十五年(前313),秦惠王任命樗里子为将军攻打赵国,俘虏了赵国将军庄豹,拿下了蔺邑。第二年,又协助魏章攻打楚国,战败楚将屈匄,夺取了汉中地区。秦惠王赐封樗里子,封号是严君。

秦惠王死后,太子武王即位,驱逐了张仪和魏章,任命樗里子和甘茂为左右丞相。秦惠王派甘茂进攻韩国,一举拿下宜阳,同时派樗里子率领百辆战车进抵周朝都城。周王派士兵列队迎接他,看那意思很是恭敬。楚王得知后怒不可遏,就责骂周王,因为周王不应当这么敬重秦国的不速之客。对此,游腾替周王劝说楚王道:“先前知伯攻打仇犹时,用赠送大车的办法,趁机让军队跟在后面,结果仇犹灭亡了。为什么?就是没有防备的缘故啊。齐桓公攻打蔡国时,声称是诛罚楚国,其实是偷袭蔡国。现在的秦国是个如狼似虎的国家,派樗里子带着百辆战车进入周都,居心叵测。周王是以仇犹、蔡国的教训来看待这件事的,所以派手持长戟的兵卒位于前面,让佩带强弓的军士列在后面,表面说是护卫樗里子,实际上是把他看管起来,以防不测。再说,周王怎能不担忧周朝的天下呢?恐怕一旦亡国会给大王您带来麻烦。”楚王听后,才高兴起来。

【原文】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1],樗里子将伐蒲。蒲守恐,请胡衍。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2]矣。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今伐蒲入于魏[3],卫必折而从[4]之。魏亡[5]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兵弱也。今并卫于魏,魏必强。魏强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樗里子曰:“奈何?”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6]卫君。”樗里子曰:“善。”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7]矣,其言曰必拔蒲。衍能令释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愿以请。”因效[8]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9]。”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于是遂解蒲而去。还击[10]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11],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12]之东。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至汉兴,长乐宫[13]在其东,未央宫[14]在其西,武库正直[15]其墓。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译文】

[1]昭王元年:即前306年。

[2]赖:利益。

[3]今伐蒲入于魏:疑此句有错误。《索隐》引《战国策》云“今蒲入于秦,卫必折而入于魏”。录以备考。

[4]折:屈服。从:顺从,依附。

[5]亡:失去。

[6]德:施恩德,使之感激。

[7]病:困厄。

[8]效:献出。

[9]南面:古代帝王之位面向南,故称居帝王位为“南面”。

[10]还击:返回来攻击。

[11]昭王七年:即前300年。

[12]章台:秦国渭南离宫的台名。

[13]长乐宫:西汉宫殿名,汉高祖时建,遗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东南角。

[14]未央宫:西汉宫殿名,汉高祖时建,遗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西南角。

[15]武库:储藏武器的仓库,未央宫的组成部分。直:面对。

【原文】

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王见而说[1]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2]汉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张仪、魏章去,东之[3]魏。蜀侯辉、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4],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5]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6]之久矣。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7],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8],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又一人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投杼[9]下机,逾[10]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11]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12]张子而以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13]一箧。乐羊再拜稽[14]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15]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16]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17]。”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18],与秦平[19]。

【译文】

[1]说:通“悦”。

[2]略定:夺取,平定。

[3]之:往,到。

[4]秦武王三年:即前308年。

[5]容车:原指古代妇女坐乘的小车,其盖饰有帷幔以遮形貌。这里指有帷盖的车。

[6]积:指财赋的积贮、积蓄。

[7]倍:通“背”,背离,离开。数险:多处险要的关隘,指函谷关、三崤等。

[8]处费:居住在费邑。

[9]杼:织布的梭子。

[10]逾:爬过。

[11]特:仅,只。

[12]多:称赞。

[13]谤书:攻击别人的书函。

[14]稽(qǐ):古代最恭敬的跪拜礼。

[15]羁旅:寄居异国他乡。

[16]挟:倚仗。

[17]息壤在彼:息壤就在那里。言外之意是,不要忘记在息壤的盟约。

[18]谢:谢罪。

[19]平:媾和。

【原文】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其弟立,为昭王。王母宣太后,楚女也。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于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韩使公仲侈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1]甘茂,茂为韩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扞[2]楚也。今雍氏围,秦师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3],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然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4]?”秦王曰:“善。”乃下师于殽以救韩。楚兵去。

【译文】

[1]因:依靠,托付。

[2]扞:抵御。

[3]且:将要,就要。朝:朝见,通常指臣见君。

[4]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不知坐等别人攻打与主动攻打别人相比,哪样有利?

【原文】

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向寿者,宣太后外族[1]也,而与昭王少相长[2],故任用。向寿如[3]楚,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4]。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今公与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阳。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5]于秦。愿公孰[6]虑之也。”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7]韩也,子为寿谒[8]之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苏代对曰:“愿有谒于公。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9]。王之爱习[10]公也,不如公孙奭;其智能公也[11],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孙奭党[12]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强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13],是自为责也。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后委国于甘茂。韩,公之雠也。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仇[14]也。”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15]宜阳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难。”向寿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也?”对曰:“公傒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此韩之寄地[16]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17]秦也。秦楚争强,而公徐过[18]楚以收韩,此利于秦。”向寿曰:“奈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19]齐魏之罪,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20]也。”

【译文】

[1]外族:即外戚,指帝王的母亲、妻子一方的亲属。

[2]相长:相互敬重。

[3]如: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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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第五十七卷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第五十七卷

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战国末期,各诸侯国贵族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统治地位,竭力网罗人才,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而社会上的“士”(包括学士、策士、方士或术士以及食客)也企图依靠权贵获得锦衣玉食,因此养“士”之风盛行。当时,以养“士”著称的有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和楚国的春申君,他们被后人称为“战国四公子”。本篇即是孟尝君的专传。

孟尝君即田文,是齐国宰相田婴的庶子,以其机警锋利的言谈博得田婴的赏识,取得太子地位后承袭了田婴的封爵。他认为“相门必有相”,为了出人头地,广泛招揽“宾客及亡人有罪者”并“舍业厚遇之”,得食客三千人。湣王派他入秦为相,被扣押,终赖食客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助,逃出秦国。归齐后任齐相,后因湣王猜忌出奔,任为魏相,联合秦、赵等国攻破齐国。从此,中立于诸侯国之间。对于孟尝君其人,司马迁以“好客自喜”论之,是颇具慧眼的,在指出他好客“为齐扞楚魏”(《太史公自序》)这一客观作用的同时,强调他“自喜”的动机。明唐顺之说:“赞其好客,美刺并显,太史公断之曰‘自喜’,盖斥其非公好云。”(《精选批点史记》)清李晚芳说得更为直截了当,孟尝君好客“但营私耳”(《读史管见》),可谓一语破的。传文还记述了寄食于孟尝门下品类错杂的各色人物,这对于我们认识当时食客这个社会层面的复杂性及其本质是很有意义的。

【原文】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1]也。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2],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3]。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4]田忌。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5]。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宣王二年[6],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宣王七年[7],田婴使[8]于韩、魏,韩、魏服[9]于齐。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10]南,盟[11]而去。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是岁,梁惠王卒。宣王九年[12],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13]也。楚威王闻之,怒田婴。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田婴使张丑说[14]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

【译文】

[1]庶弟:指庶母所生的弟弟。

[2]用事:当权。

[3]将:带兵。救韩伐魏:梁玉绳《史记志疑》按:“此指齐威王二十六年桂陵之役,是救赵非救韩也。”

[4]卖:出卖。

[5]亡走:逃跑。

[6]宣王二年:当为前341年。

[7]宣王七年:当为前336年。

[8]使:出使。

[9]服:归服。

[10]东阿:《田敬仲完世家》《六国表》并作“平阿”。

[11]盟:缔约。

[12]宣王九年:当为前334年。

[13]相王:互相尊称为王。王,称为王。

[14]使:派遣。说:劝说,说服。

【原文】

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1]也。”其母窃举生[2]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3]。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4]此子,而敢[5]生之,何也?”文顿首[6],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7],将不利其父母[8]。”文曰:“人生受命于天[9]乎?将[10]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11]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12]矣。”

久之,文承间[13]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14]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15]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裋褐[16],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17]糟糠。今君又尚厚积余藏[18],欲以遗[19]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20],文窃[21]怪之。”于是婴乃礼[22]文,使主家[23]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24]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译文】

[1]举:养育,抚育。

[2]窃:暗中,偷偷地。生:活。

[3]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文的母亲通过田文的兄弟把田文引见给田婴。因,通过。见,引见。

[4]若:你。去:弃。

[5]敢:敢于。

[6]顿首:头叩地而拜,是周礼九拜之一。

[7]长与户齐:身高与门户相等。户,门户。

[8]不利其父母:古代迷信,认为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男害父,女害母。

[9]受命于天:指人的命运由上天授予、安排,这是古代统治者的骗人说法。

[10]将:还是。

[11]高:加高,增高。

[12]休:停止。

[13]承间:趁着空隙。

[14]三王:指齐国威王、宣王、湣王三代君王。

[15]累:积累。

[16]后宫:宫中妃嫔所居,这里指姬妾、妃嫔。蹈:踩,踏。绮:织有花纹的素底丝织物。縠:绉纹纱。裋(shù)褐:即短而窄的粗布衣服。《索隐》:“亦音竖。竖褐,谓褐衣而竖载之,以其省而便事也。”

[17]仆妾:男仆女奴。粱:指饭食。厌:通“餍”,吃饱。

[18]厚积余藏:加多积存,过多储藏。

[19]遗:给予。

[20]公家:指齐国。日损:一天天地失势。损,失。

[21]窃:私下,私自。

[22]礼:以礼相待。

[23]主家:主持家政。

[24]谥:古代在帝王、贵族等具有摇雳地位的人死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品德修养所加给的带有评判性质的称号。

【原文】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1]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2]之,以故倾[3]天下之士。食客[4]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5]。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6],主记[7]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8]。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9],献遗[10]其亲戚。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11]。客怒,以饭不等,辍[12]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13]。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14],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译文】

[1]亡人:逃亡的人。

[2]舍业:舍弃家业。另一解,建造房舍而立家业。厚遇:丰厚的待遇。

[3]倾:倾慕。

[4]食客:指投靠强宗贵族并为其服务以谋取衣食的人。

[5]一与文等:一律与田文相同。

[6]屏风:室内用来挡风和遮蔽视线的家具。侍史:古代为官员、贵族办理文书的侍从人员。

[7]主记:主管记录。

[8]居处:住所。

[9]使使存问:派遣使者慰问。前一“使”字,派遣;后一“使”字,使者。

[10]献遗:恭敬地赠送。

[11]蔽:遮住。火光:灯光,光亮。

[12]辍:停止。

[13]刭:用刀割脖子。

[14]客无所择:对待食客没有什么挑拣、选择的。

【原文】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1]于齐,以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2],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禺人与土禺人[3]相与语。木禺人曰:‘天雨[4],子将败[5]矣。’土禺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6],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7]乎?”孟尝君乃止。

齐湣王二十五年[8],复卒[9]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10]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11]。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12]。”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13]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14],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15]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16],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17]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18]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19]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20]出。出如食顷[21],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22]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23]也,今视之,乃眇[24]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25],斫[26]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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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第五十六卷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第五十六卷

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本篇是儒家大师孟子和荀卿的合传,但所记载的内容却包括了战国时期阴阳、道德、法、名、墨各家的代表人物如邹衍等十二人,极似类传。它是一篇研究我国古代思想史的重要文献,弥足珍贵。

这篇传记在写法上有两个特点。一是形散神聚。叙写十四人,以孟、荀为主,时而三驺,时而稷下,错错落落,似是漫不经心,而实际全由传序统领。正如清徐与乔所说:“叙诸子斜斜整整,离离合合,每回顾《孟子传》。首读《孟子书》数笔,间间散散,空领一篇。谓诸子之阴以利于当世而遇,孟子独不遇,故盛称诸子,却是反形孟子……盖宾主参互变化出没之妙,至此篇极矣。”二是比照衬托。写传主孟、荀用笔少,而叙诸子则泼墨多,主虚宾实,以实衬虚,更见孟、荀地位之高、人格之贵。

【原文】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1],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2]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3]者,常防其原[4]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5]。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译文】

[1]《孟子书》:即《孟子》,儒家经典之一。一般认为是孟轲和他的学生万章等共同编著。主要记载孟轲的政治学说及哲学伦理教育思想等。

[2]废:放下。

[3]夫子罕言利:《论语·子罕》载“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夫子,指孔子。

[4]原:本源,根源。

[5]引语出自《论语·里仁》。放,通“仿”,依照、依据。

【原文】

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1]。道[2]既通,游事[3]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4]梁,梁惠王不果[5]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6]。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7]。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8],以攻伐为贤[9],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10],是以所如者不合[11]。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12],述[13]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驺子之属[14]。

【译文】

[1]受业:跟随老师学习。门人:弟子。

[2]道:指孔道。韩愈《进学解》:“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

[3]游事:游说。

[4]适:到。

[5]果:信。

[6]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反而被认为不切实情,远离实际。迂远,不切实情;阔,远;事情,事实。

[7]东面:面向东方。朝齐:朝拜齐国国君。

[8]务:致力。合从连衡:战国时六国诸侯联合抗秦的谋略,称为“合纵”;秦国联合一些诸侯国进攻另外一些诸侯国的谋略,称为“连横”。从,通“纵”;衡,通“横”。

[9]贤:才能。

[10]述:称述,提倡。唐:传说中的上古朝代,君主是尧。虞:传说中的上古朝代,君主是舜。三代:指夏、商、周。德:指德政。

[11]所如者:指孟子所去游说的诸侯国。如,往、到。合:符合。

[12]退:返回。序:依次排列,这里是整理的意思。《诗》:即《诗经》,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先秦称《诗》,汉代尊为儒家经典之一,故称《诗经》。《书》:即《尚书》,又称《书经》,我国现存最早的上古历史文献的汇编,为儒家经典之一。

[13]述:记述,阐述。

[14]驺:通“邹”,姓。子:战国时对学者、老师的尊称。属:类,辈。

【原文】

齐有三驺子。其前驺忌,以鼓琴干[1]威王,因及[2]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3]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4]之于身,施及黎庶[5]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6]之变,《终始》[7]《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8],必先验[9]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10]。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11],大并[12]世盛衰,因载其i-祥度制[13],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14]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15]以来,五德转移[16],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17]。以为儒者[18]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19]。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20]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21]环其外,天地之际[22]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23],必止[24]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25]之施,始也滥[26]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27],其后不能行之。

【译文】

[1]鼓琴:弹琴。干:求。

[2]及:参与。

[3]有国者:指有封地的诸侯。

[4]《大雅》:《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多是西周王室贵族的作品,主要记叙王政事迹,歌颂周室的统治。整:整饬,约束。

[5]施(yì):推及。黎庶:百姓。

[6]阴阳:原指日光的向背,向日为阳,背日为阴。后来有些古代哲学家用阴阳这个概念来解释自然界两种对立和相互消长的物质势力,认为二者的相互作用是一切自然现象变化的根源。邹衍则把“阴阳”变成了和“天人感应”说相结合的神秘概念。消息:消失和增长。息,滋生。怪迂:怪异脱离实际。

[7]《终始》:即《邹子终始》。据《汉书·艺文志》录,邹衍著有《邹子》四十九篇、《邹子终始》五十六篇,皆不传。

[8]闳:宏大。不经:荒诞不合情理。

[9]验:验证。

[10]无垠:无边无际。

[11]术:通“述”,述说。

[12]大:大体上。梁玉绳《史记志疑》云:“《索隐》以大体解之,非。方氏《补正》曰‘大’当作‘及’,传写误也。”录以备考。并(bànɡ):通“傍”,依随。

[13]祥:泛指吉凶,求神赐福去灾。度制:法度,制度。

[14]窈冥:深幽,奥妙。原:推究根源。

[15]剖判:开辟。

[16]五德转移:又称“五德终始”,邹衍的学说。指用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德性相生相克的循环变化,来解释王朝兴废的原因。《文选·齐故安陆昭王碑》注引《邹子》曰:“五德从所不胜,虞(舜)土,夏木,殷金,周火。”邹衍认为历史的发展是按照“五行转移”的循环顺序进行的,每个王朝的出现都体现了五行中的某一种势力居统治地位,从而为统治阶级改朝换代提供依据。

[17]符应:古代迷信,把天降祥瑞与人事相应称为“符应”。兹:此。

[18]儒者:即儒家,崇奉孔子学说的重要学派。孔子学说的思想核心是“仁”,在政治上主张礼治和德政,重视伦理道德教育。

[19]不得为州数:不能算是州的全部数目。

[20]裨海:小海。裨,细小。

[21]瀛海:大海。

[22]际:边际。

[23]要:总括。归:归要,要领。

[24]止:归结。

[25]六亲:历来说法不一。据《管晏列传》《正义》释“六亲”引王弼云“父、母、兄、弟、妻、子也”。

[26]滥:泛而无节,泛滥。

[27]惧然:惊异的样子。惧,通“瞿”,惊视貌。顾化:内心思谋,用于教化。

【原文】

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1]。如燕,昭王拥彗先驱[2],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3],身亲往师之。作《主运》[4]。其游诸侯见[5]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6],孟轲困[7]于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8],伯夷饿不食周粟[9];卫灵公问陈[10],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11]。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12]而已哉!持方枘欲内圜凿[13],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14],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15],作先合[16],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17],傥亦有牛鼎之意[18]乎?

【译文】

[1]侧行:侧着身子走,表示谦让。撇席:拂拭席位。撇,拂、轻擦。

[2]拥彗先驱:拿着扫帚清扫道路为他作先导,表示尊敬。彗,扫帚。

[3]碣石宫:宫名,在燕国都城蓟。

[4]《主运》:《索引》按,刘向《别录》云邹子书有《主运篇》。

[5]见:被。

[6]仲尼菜色陈、蔡:指孔子在陈、蔡之间被困绝粮挨饿。菜色,饥民的脸色,这里是挨饿的意思。事出《论语·卫灵公》:“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世家》记载尤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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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第五十卷商君列传第八

第五十卷

商君列传第八

在这篇列传里,主要记述了商鞅事秦变法革新、功过得失以及卒受恶名于秦的史实,倾注了太史公对其刻薄少恩所持的批评态度。

然而,商鞅变法却是我国历史上成功的一例。孝公当政,已进入七雄争霸的战国时期,周室衰微,诸侯相互攻伐,斗争异常激烈。谁想立于不败之地,谁就得寻求自强的途径。商鞅就是顺应历史的潮流,三见孝公,说以强国之术,使孝公“不自知膝之前于席,语数日不厌”。君臣默契,奠定了变法成功的基础。

记述变法的矛盾冲突是本文的一大特点。变法未行,就遭到守旧派的公然反对。商鞅与甘龙、杜挚面对面的斗争,其焦点就集中在“法古”“循礼”还是“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的冲突上;变法实行,众皆哗然,“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商鞅却立木悬赏,取信于民;刑太子师,以肃其法。变法十年,“秦民大悦”“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国家日益强盛。率师包围安邑,俘魏公子卬,迫使魏国割地迁都,亦是变法极富成效的佐证。商鞅的悲惨结局乃是与守旧派斗争的延续。与赵良的一席谈话,其祸已萌。但商鞅终未采纳赵良言,受制于自己的变法,作茧自缚,以致车裂族灭,并非偶然。

《商君列传》乃历史实录,当是不言而喻的。而强烈的文学色彩特别是适当的小说因素,更突出了这篇记载的本质真实。本文采用了夸张、比照、对偶、排比、形容、描写多种文学手段,析理透辟、深刻,语言生动形象。这些文学手段多着眼于人物的精神世界的刻画和细节的描写,使人物更为丰满、灵动、传神,又不失历史的真实。

【原文】

商君者,卫[1]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2],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学[3],事魏相公叔痤为中庶子[4]。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5]。会[6]痤病,魏惠王[7]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8],将奈社稷[9]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王嘿[10]然。王且去,痤屏人[11]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12],王色[13]不许我。我方先君后臣[14],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15]矣,且见禽[16]。”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17]哉!”

【译文】

[1]卫:西周姬姓封国,是周武王弟弟康叔的后代。

[2]姓公孙氏:古代姓和氏有区别,姓是标志家族系统的称号,氏是古代贵族标志宗族系统的称号,是姓的支系。

[3]刑名之学:刑名,亦作“形名”。原指形体(或实际)和名称。

[4]中庶子:大夫家中的执事人员,地位略高于舍人。

[5]进:推荐。

[6]会:恰巧。

[7]魏惠王:战国时魏国国君,姓姬,名罃,前369—前319年在位。

[8]不可讳:死的委婉说法。讳,忌讳。

[9]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祀的土神(社)和谷神(稷),因此往往用社稷指代国家。

[10]嘿:通“默”。

[11]屏人:遣退随侍人员。

[12]若:你。

[13]色:神色。

[14]先君后臣:先考虑君上,后顾及臣下。

[15]疾去:赶快离开。疾,迅速。

[16]禽:通“擒”。

[17]悖(bèi):糊涂,荒谬。

【原文】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1]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2]之业,东复侵地[3],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4]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5]卫鞅。卫鞅曰:“吾说公以帝[6]道,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7]。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8]而未入也。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9],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膝之前于席[10]也。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11]吾君?吾君之欢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12],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13]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14]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译文】

[1]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国君,姓嬴,名渠梁。前361—前338年在位。

[2]缪公:即秦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名任好。他任用百里奚、蹇叔、由余为谋臣,击败晋国,后向西发展,为当时五霸之一。缪,通“穆”。

[3]东复侵地:侵地,指原晋国的河西地带。秦穆公时曾占领河西地带,到秦惠公死,秦国内乱,晋国夺回河西地带。

[4]景监:姓景的太监。

[5]让:埋怨,责备。

[6]说(shuì):进言。帝:指五帝,传说中的五位上古帝王。

[7]旨:意旨;心意。

[8]王道:三王之道。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一说,指夏禹、商汤和周文王、武王。

[9]霸道:五霸之道,即齐桓公、晋文公之道。

[10]膝之前于席:古人席地而坐,两膝据席,全身端直,臀部靠在脚跟上。

[11]中:中意,使动用法。

[12]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

[13]邑邑:通“悒悒”,忧闷不乐的样子。

[14]说(yuè):通“悦”。

【原文】

孝公既用卫鞅,鞅[1]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2]于民。愚者暗[3]于成事,知[4]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5]。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6]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7]曰:“不然。圣人不易民[8]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9]于所闻。以此两者[10]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11]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12]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13]焉。”杜挚[14]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15]不循古而王,夏、殷[16]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17]。”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18],卒定变法之令。

【译文】

[1]鞅,承上文而误衍,当删。

[2]敖:通“謷(áo)”,诋毁。

[3]暗:不明白,不理解。

[4]知:通“智”。

[5]虑始:在事业开始之初进行商讨。乐成:在事业成功之后快乐地享受。

[6]法:效法。

[7]甘龙:秦国的大臣。

[8]易民:改变民俗。

[9]溺:沉浸,贪恋。

[10]此两者:指“常人”和“学者”。

[11]五伯(bà):即五霸,所指不一。

[12]制:制约。

[13]拘:拘束。

[14]杜挚:秦国的大臣。

[15]汤、武:商汤和周武王,分别为商朝和周朝的开国君主。

[16]夏、殷:指夏桀和殷纣,分别为夏朝和殷朝(即商朝)的亡国之君。

[17]多:重视;赞扬。

[18]左庶长:秦国的爵位共二十等,由下而上,左庶长列第十位。

【原文】

令民为什伍[1],而相牧司连坐[2]。不告奸[3]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4],匿奸者与降敌同罚[5]。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6]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7]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8]。事末利[9]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10]。宗室[11]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12]。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13]田宅,臣妾[14]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15]。

【译文】

[1]什伍:编制户籍,五家为“伍”,十家为“什”。

[2]牧司:检举。牧,察看。连坐:连带科罪。

[3]奸:邪恶诈伪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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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第五十九卷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第五十九卷

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魏公子即信陵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他名冠诸侯,声震天下,其才德远远超过齐之孟尝、赵之平原、楚之春申,《魏公子列传》便是司马迁倾注了高度热情为信陵君所立的一篇专传。

传中详细地叙述了信陵君从保存魏国的目的出发,屈尊求贤,不耻下交的一系列活动,如驾车虚左亲自迎接门役侯嬴于大庭广众,多次卑身拜访屠夫朱亥以及秘密结交赌徒毛公、卖浆者薛公等;着重记写了他在这些“岩穴隐者”的鼎力相助下,不顾个人安危,不谋一己之利,挺身而出完成“窃符救赵”和“却秦存魏”的历史大业。这就歌颂了信陵君心系魏国、礼贤下士、救人于危难的思想品质。这也是本传的主旨所在。诚如《太史公自序》所言,“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值得注意的是,传中以大量笔墨描写了下层社会的几个人物(也可以看作附传)。特别是门役侯嬴,他身处市井心怀魏国,才智远非那般王侯公卿所能比。如果说,信陵君在历史舞台上演出了一幕“窃符救赵”的壮举而为人们所称颂的话,那么,门役侯嬴则是这幕壮举的总导演,他更令人敬佩、景仰。这反映了司马迁重视人民群众力量的进步历史观。信陵君的结局是不幸的,他才高遭嫉,竟被魏王废黜,以致沉湎酒色,终因“病酒”而死。这既真实地揭示了信陵君思想性格的弱点,更重要的是揭露了最高统治者嫉贤妒能、打击忠良的丑恶行径,可以说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某种带有规律性的东西。

通篇洋溢着作者对信陵君的敬慕、赞叹和惋惜的感情,不独篇名直呼“公子”,就是文中称“公子”即有一百四十七次,所谓“无限唱叹,无限低徊”。茅坤说:“信陵君是太史公胸中得意人,故本传亦太史公得意文。”(《史记钞》)可算是知言了。

【原文】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1]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昭王薨[2],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3]。是时范雎亡[4]魏相秦,以怨魏齐故[5],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6],走芒卯[7]。魏王及公子患之。

【译文】

[1]魏昭王:魏遫(sù),战国时魏国第五个国君,魏襄王的儿子。前295—前277年在位。

[2]薨(hōnɡ):周朝时诸侯死去叫薨,后来有封爵的大臣死去也叫薨。

[3]信陵君:封号,即封作信陵地方的领主。

[4]范雎(?—前255)字叔,魏国人。亡:逃亡。

[5]以……故:因……的缘故。

[6]大梁:魏国都城,在今河南省开封市西北。华阳下军:魏国驻扎华阳的军队。华阳,山名,在今河南省新密市境内。

[7]走:赶走。芒卯:魏军主将。

【原文】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1],士无贤不肖[2]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3]之,致[4]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5]魏十余年。

【译文】

[1]下士:尊重士人。

[2]不肖(xiào):不像样;不贤。

[3]方数千里:见方几千里以内的地区。归:归附。

[4]致:招徕,延揽。

[5]加兵:用兵侵犯。加,施。谋:作侵犯的打算。十余年:大致指魏安釐王十二年—三十年(前265—前247)的情形。

【原文】

公子与魏王博[1],而北境传举烽[2],言“赵寇[3]至,且入界[4]”。魏王释[5]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6]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7],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8]者,赵王所为,客辄[9]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10]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译文】

[1]博:古代的一种棋。

[2]举烽:发警报。

[3]寇:侵犯。

[4]且:将要,快要。界:魏国北方的边界。

[5]释:放下,中止。

[6]田猎:在野外打猎。

[7]居顷:过了不久。

[8]深得:据《索隐》引:谯周作“探得”,也通,而且比“深得”浅显。阴事:隐秘的事情。

[9]辄:每每,经常。

[10]是:此,这。

【原文】

魏有隐士[1]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2]监者。公子闻之,往请[3],欲厚遗[4]之。不肯受,曰:“臣[5]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6]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7]车骑,虚左[8],自迎夷门侯生[9]。侯生摄敝[10]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11],不让,欲以观[12]公子。公子执辔[13]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14]中,愿枉车骑过[15]之。”公子引车[16]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17]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18]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19]。市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20]。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21],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22]侯生前。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23]。嬴乃夷门抱关者[24]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25],今公子故过之[26]。然嬴欲就[27]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28],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29]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30]。

【译文】

[1]隐士:古代指有学问、有政治才能,但隐居起来不愿参加政治活动的人。

[2]夷门:大梁城有十二个城门,东门叫夷门。

[3]请:问候,访问。

[4]厚:重,多。遗(wèi):赠送。

[5]臣:侯嬴自称。古人对人表示谦卑,自称臣。

[6]置酒:办酒席。

[7]从:使车骑相从,即带着随从的车马。使动用法。

[8]虚左:空着左边的座位。

[9]侯生:指侯嬴。生,先生的省称。先秦时,“生”为士人的通称。

[10]摄:整理,整顿。敝:破旧。

[11]载:乘坐。上坐:上首座位。

[12]观:观察;考验;窥测。

[13]执辔(pèi):握着驭马的缰绳。

[14]客:这里是朋友的意思。屠:屠宰牲畜的地方。

[15]枉:本作“曲”解,这里引申有“屈辱委屈”的意思。过:访问。

[16]引车:按着路线赶车。引,领着;带着。

[17]俾倪:通“睥睨”。

[18]微察:暗中观察。

[19]举酒:开宴。

[20]谢:辞谢;辞别。就车:登车。

[21]遍赞宾客:遍赞宾客于侯生,向侯生周遍地介绍宾客。

[22]为寿:向尊长者敬酒,致辞祝贺。

[23]为公子亦足矣:给公子尽力也够了。

[24]抱关者:抱门闩的人。关,门闩。

[25]不宜有所过:不应当去访问别人。另一种解释是,不宜对我有太过分的表示。下句的“故过之”是“诚然是太过分了”的意思。“过”作“过分”解。

[26]今公子故过之:今,应作“令”,意思是我令公子特意陪我去访问朋友。

[27]就:成就。

[28]立:使动用法。“市中”前面省介词“于”,全句意思是,故意使您的车马久久地停在市场上。

[29]长者:年长的人;有德行的人。

[30]上客:高级食客。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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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第五十二卷张仪列传第十

第五十二卷

张仪列传第十

张仪列传与苏秦列传堪称姊妹篇。苏秦游说六国,张仪也游说六国;苏秦合纵以燕为主,张仪连横以魏为主,文法也一纵一横。他们都是以权变之术和雄辩家的姿态,雄心勃勃,一往无前,为追求事功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物,表现了他们的雄才大略,体现了他们的力量和存在的价值。张仪除了张扬暴露合纵的短处,用以附会自己的主张之外,还借秦国强大的势力,多行威胁利诱、欺诈行骗的权术,成为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

本列传的很多段落,不像史书的人物传记,却酷似后世小说。张仪相楚,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行骗楚王就几乎具备后世小说的全部特征。几百字的小文既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余波,又不乏戏剧的冲突和曲折的情节,而且人物的刻画更具鲜明生动而富于个性的特征;笔触灵活,神采飞扬,又不乏幽默之笔,把一个完整的故事描写得有声有色。其中,张仪的欺诈权变之术、成竹在胸的韬略以及侃侃而谈的才能,善于借物转祸为福的本领,楚王的贪婪愚蠢、刚愎自用、易于冲动,陈轸的老谋深算、料事如神、耿介衷肠、直面陈言,于严肃、庄重气氛中的诙谐幽默的风采等,都在矛盾纠葛的冲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秦激张仪入秦,历来被人所激赏。张仪被楚相诬陷“盗璧”,鞭笞数百,投奔苏秦,却被拒之门外,又遭羞辱,怒而入秦,凭借不期的资助,得以被惠王任用。情节曲折多变,故事性强。张仪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的过程,性格逐渐展开,前有蓄势,后有照应,使故事组织得井然有序,无懈可击。

本传语言艺术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说韩时,对秦兵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冲锋陷阵的描写,对战马夸诞放漫的描摹,犹如大笔泼墨,使人感到万马奔腾的声势。而说赵时,却以貌似恪守本分,唯恐督过的语言,竟如语意双关的外交辞令,处处锋芒毕露,处处杀机四伏,处处是刀光剑影,处处是包举天下的雄心。其中很多内涵丰富的语言,如“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卞庄刺虎,一举两得”等,作为成语典故,为今人所习用。

【原文】

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张仪已学而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1],门下意[2]张仪,曰:“仪贫无行[3],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4]张仪,掠笞[5]数百,不服,醳[6]之。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7]?”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译文】

[1]亡:丢失。璧:平而圆,中间有孔的玉。

[2]意:怀疑。

[3]无行:品行不端。

[4]执:拘捕,捉拿。

[5]掠笞:用竹板或荆条拷打。

[6]醳:通“释”,释放。

[7]不:相当于“否”。

【原文】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1],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2]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3]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4],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张仪于是之赵,上谒[5]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6]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7]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8]赵,乃遂入秦。

【译文】

[1]从亲:除秦国之外南北各国合纵相亲,相互支援,结为一体共同抗拒秦国。从,通“纵”。

[2]念:想,引申为考虑。

[3]微感:暗中引导,劝说。微,隐匿、暗中。感,感染、感受。

[4]当路:指当权。

[5]谒:名帖,一般要写上姓名、籍贯、官爵和拜见事项。

[6]数:屡次。让:责备,责怪。

[7]宁:岂,难道。

[8]苦:困苦,引申为困扰、侵扰。

【原文】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1]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2]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3]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4]。”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5],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6]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7]能乎!”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8]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译文】

[1]舍人:王公显贵的侍从宾客或左右亲近的人。

[2]殆:大概,恐怕。

[3]柄:权柄,权力。

[4]阴奉之:暗中侍奉张仪。

[5]客卿:别国的人在本国做官,并以客礼待之。

[6]感怒:激怒。

[7]宁渠:哪里,如何。《索隐》载“渠音距,古字少,假借耳”。

[8]而:你。

【原文】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犹豫未能决。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1]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2]必出。据九鼎,案图籍[3],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瞿[4]之伦也,敝兵劳众下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瞿,去王业远矣。”

【译文】

[1]诛:讨伐,惩罚。

[2]九鼎宝器: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

[3]案:通“按”,按照,依照。图籍:地图和户籍。

[4]戎瞿:古代泛指我国西部和北部的少数民族。

【原文】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1]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2]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原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瞿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3]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4]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谒[5]其故:周,天下之宗室[6]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7]。”

【译文】

[1]广:开拓疆土。

[2]王:统一天下,成就王业。

[3]缮:整治。

[4]拔:攻克,占领。

[5]谒:告诉,陈述。

[6]宗室:此指宗主,共主。

[7]完:完满,周全。

【原文】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侯[1],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译文】

[1]贬蜀王更号为侯:《秦本纪》《六国年表》均谓伐蜀乃惠文王更元后九年事,此传叙于惠文王十年以前,不合。

【原文】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阳,降之。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1]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2]上郡、少梁,谢秦惠王。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3]。居[4]一岁,为秦将,取陕。筑上郡塞。

【译文】

[1]质:做人质。

[2]入:进献。

[3]立惠王为王:孝公以前秦国国君称公,惠王即位时称君,此时始称王。

[4]居:过,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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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第五十八卷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第五十八卷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本篇是“战国四公子”之一、赵国平原君赵胜和同时期赵国上卿虞卿的合传。

平原君以善养“士”著称,有宾客数千人,曾三任赵相。司马迁认为平原君是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的人。这的确是深中肯綮的断语。平原君于秦国邯郸的危急时刻,在毛遂的鼎力协助下与楚订立盟约,求得救兵,又能接受李同的意见散金励士,从而取得抗秦存赵的胜利,可算是乱世之中的倜傥公子。但是,他不识大体,在许多问题上表现了一个纨绔子弟的昏聩和无能。他利令智昏,为了贪图冯亭献城的小便宜而招致长平之战赵军覆没的大祸;他有眼无珠,不识贤才,虽招徕宾客数千却不过是显豪富、摆样子而已,对真正贤才竟一无所知,他矫情杀妾以讨好宾客更显出无能和残忍。

虞卿原是游说之士,因谏说赵王被任为上卿。他长于战略谋划,在长平之战前主张联合楚魏迫秦媾和;邯郸解围后,力斥赵郝、楼缓的媚秦政策,坚持主张以赵为主联合齐魏抵抗秦国。后因拯救魏相魏齐的缘故,抛弃高官厚禄离开赵国,终困于梁,遂发愤著书。司马迁肯定虞卿谋略精细周密,赞扬他发愤著书的精神,指出“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这里,显然寄托着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慨,同时也反映了司马迁关于作家创作的动因在于怨愤的文学观点。

由于平原君与虞卿的生平事迹不同,作者采取的写法也各异。《平原君传》以具体事件的描述为主,特别是毛遂自荐和毛遂折服楚王两件事写得富有戏剧性,十分精彩。作者描述毛遂自荐前往楚国时,抓住毛遂与平原君的冲突,巧妙地安排对话场面,将二人不同的神态状貌、心理气质展示;而写毛遂折服楚王时,则通过描绘毛遂“按剑而前”的动作、理直气壮的说辞和楚王连声称“唯”的状貌,把毛遂居高临下的气势、有胆有识的性格和快刀斩乱麻的作风刻画得形神毕肖,活灵活现。《虞卿传》主要是引述虞卿与楼缓、赵郝的论辩说辞,从中也可看出虞卿眼光敏锐、思想深细、对赵负责的思想性格。

【原文】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1]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2]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3]民家。民家有躄者[4],槃散行汲[5]。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6]之病,而君之后宫[7]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8],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9]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10]躄者,因谢[11]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12],魏有信陵[13],楚有春申[14],故争相倾以待[15]士。

【译文】

[1]诸公子:众公子。这里指在众公子之列。公子,古时称诸侯国君的儿子或兄弟叫“公子”,赵胜是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之弟,故称之。

[2]盖:大概,大约。

[3]临:居于高处朝向低处。

[4]躄者:两腿瘸的人,即跛子。

[5]槃散:行走时一瘸一拐的样子。也作“蹒跚”。行汲:出外取水。

[6]罢癃:身体残疾。罢,通“疲”,废置;癃,体弱多病。

[7]后宫:宫中妃嫔居处,借指姬妾。

[8]竖子:如今之蔑称“小子”“家伙”。

[9]门下舍人:指寄食门下派有一定差役的食客。稍稍:逐渐地。引去:离去。

[10]造门:登门。进:献。

[11]谢:谢罪,道歉。

[12]孟尝:指孟尝君田文。

[13]信陵:指信陵君魏无忌。

[14]春申:指春申君黄歇。

[15]倾:超越。待:款待,礼遇。

【原文】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1],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2]。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3],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4]之下,必得定从[5]而还。士不外索[6],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7],自赞[8]于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9]而行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10],其末立见[11]。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12],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13]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14],非特其末见而已[15]。”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16]也。

【译文】

[1]合从于楚:指拟推楚为盟主,订合纵盟约以联兵抗秦。从,通“纵”。

[2]约:约定。食客:指投靠强宗贵族并为其服务以谋取衣食的人。偕:一起去。

[3]使:假使。文:指客气地谈判。胜:成功。

[4]歃血:古代举行盟会时,以口微吸盘中牲畜之血,以表示诚意。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华屋:豪华的厅堂。指盟会、议事的地方。

[5]定从:确定合纵盟约。

[6]士不外索:(这些)文武之士不必到外面去找。索,求取。

[7]前:径自走到前面。

[8]自赞:自我推荐。

[9]备员:凑数,充数。

[10]锥之处囊中:锥子放在口袋中。

[11]其末立见:锥子的锋尖立即会露出来。末,锥尖;见,通“现”,显露。以上两句比喻有才能的人终会显露头角,不会长久被埋没。

[12]称诵:称赞荐举。称,称赞;诵,述说、宣扬。

[13]蚤:通“早”。

[14]颖脱而出:指整个锥锋都脱露出来。颖,原指禾穗的芒,这里指锥锋。

[15]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不仅仅露出一点锥尖就罢了。

[16]目笑之:用目光示意,暗笑毛遂。废:当作“发”,发声。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引《史记正义》:“‘发’字或作‘废’者非也。毛遂不由十九人而得废弃也。”

【原文】

毛遂比[1]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2]。”毛遂按剑历阶[3]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4]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5]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6]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7]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8],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9],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10]其威。今楚地方[11]五千里,持戟[12]百万,此霸王之资[13]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14]。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15],再战而烧夷陵[16],三战而辱王之先人[17]。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18]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19],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20]。”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21]来。”毛遂奉铜槃[22]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23],次者吾君[24],次者遂[25]。”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26],所谓因人成事[27]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28]。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29]。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30]。

【译文】

[1]比:及,等到。

[2]上:指登堂。

[3]按剑:握紧剑柄,作刺杀之势。历阶:不停足地连续登阶,形容急速。

[4]舍人:家臣。古时王公贵官的亲近侍从。

[5]而:你的。

[6]恃:依仗。

[7]县:通“悬”,系缚,控制。

[8]王天下:统治天下。

[9]臣诸侯:使诸侯称臣而宾服。

[10]据:依据。奋:振作,发扬。

[11]方:指纵横长度相等的面积。

[12]持戟:指武装的士兵。戟,古代的一种兵器。

[13]霸王之资:争霸称王所凭借的资本。资,凭借。

[14]当:挡住,抵挡。

[15]一战而举鄢、郢:指前279年秦将白起攻下楚国鄢、邓五城及前278年攻取郢都。

[16]夷陵:楚国先王的墓地。

[17]辱王之先人:侮辱您的祖先。指楚屡为秦所败,祖先陵庙被毁,又被迫迁都等。

[18]恶:羞愧。

[19]唯唯:表示应答的声音。相当于“嗯嗯”“是是”。

[20]谨奉社稷而以从:一定尽全国之力来履行合纵盟约。谨,严;奉,献出,倾尽全力。

[21]鸡狗马之血:古代举行盟会歃血所用的牲畜之血。《史记索隐》:“盟之所用牲贵贱不同,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豭,大夫以下用鸡。今此总言盟之用血,故云‘取鸡狗马之血来’耳。”

[22]奉:双手捧着。槃:通“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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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第五卷秦本纪第五

第五卷 秦本纪第五

这篇本纪记载的是秦氏族从兴起、发展到称霸天下、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前的历史。

这篇本纪主要取材于《左传》《国语》《战国策》,通篇以秦为中心,同时把周王室和其他各诸侯国的情况穿插进去,条分缕析,勾勒了春秋战国时代的政治军事形势和社会概貌。秦国的发展与强盛,起关键作用的是有几代励精图治、开明能干的君王,而作者正是抓住了这些人的事迹刻意叙写,如缪公、孝公、惠文王、昭襄王等,而且抓住了他们广招贤才、知人善任的特点,泼墨重写。这一历史时期许多著名的谋臣武将都在这篇里出现,这不仅反映了历史的真实,也为后面有关的各篇列传提供了总的背景。在这些叙写中,尤以缪公写得生动真切,如他以五张羊皮赎来百里奚,百里奚又向他推荐蹇叔;与晋惠公战于韩地,在关键时刻乡民报食马之德;秦晋殽之战后,缪公的自责、为战死的将士筑坟发丧,作誓“令后世以记余过”,以及对孟明视等将领的宽容与信用;诱降由余,伐西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等,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充满感情。其他如商鞅、张仪、司马错、樗里疾、甘茂、白起、王翦、范雎等人,也都为秦国作出过重大贡献。只是由于全书的体例和安排,在本篇中虽屡提及,而没有详述。

司马迁在《秦本纪》中,如此详略得当地叙写与描绘,着意揭示秦之由弱变强,“文势如阶级”,一层紧一层,可以说为始皇帝最后一统天下,做了令人信服的、合理的铺垫。正如李景星在《史记评议》中所说:此篇特别出色处,“中间叙缪公之霸,曲折顿挫,采用《左》《国》,而能脱《左》《国》之间架也。后路叙孝公之强,并列山东诸国形势,为春秋变为战国一大关键,且为秦人蚕食并吞伏根。用笔如张强弩,一丝不懈也”。

【原文】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1]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2],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3]。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4]费,赞[5]禹功,其赐尔皂游[6]。尔后嗣将大出[7]。”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8]。舜赐姓嬴氏。

【译文】

[1]玄鸟:燕子。玄:黑色。按:秦之祖先为吞燕卵所生的传说,与《殷本纪》所记商之祖先的传说类似。

[2]取:通“娶”。子:指女儿。

[3]锡:赐,赐予。玄圭:黑色的玉圭。舜赐玄圭事见《夏本纪》。

[4]咨:叹词。尔:你。

[5]赞:帮助。

[6]其:表示劝勉,可不译。皂游:旌旗上的黑色飘带。游,通“旒”。

[7]后嗣:后代。出:显,指昌盛。

[8]柏翳(yì):即伯益。

【原文】

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玄孙曰费昌,子孙或在中国[1],或在夷狄。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2]。以败桀于鸣条。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3],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译文】

[1]或:有的。中国:指黄河流域中原地区。

[2]御:驾车。

[3]卜之使御:为让他们驾车这件事而进行占卜。

【原文】

其玄孙曰中潏[1],在西戎,保西垂[2]。生蜚廉。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3],还,无所报,为坛[4]霍太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5]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6]”。死,遂葬于霍太山。蜚廉复有子曰季胜。季胜生孟增。孟增幸[7]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8]。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王[9],得骥、温骊、骅i-i-耳之驷[10],西巡狩[11],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缪王以赵城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已[12]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赵衰其后也。恶来革者,蜚廉子也,蚤[13]死。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生非子。以造父之宠,皆蒙[14]赵城,姓赵氏。

【译文】

[1]中潏:《集解》引徐广曰:“一作‘仲滑’。”

[2]垂:边境。

[3]此句“石”或为“使”字之误。《史记会注考证》引梁玉绳曰:“《水经·汾水注》述此事云‘飞廉先为纣使北方’,《御览》引《史记》亦曰‘时飞廉为纣使北方’,传写误使为石。”

[4]为坛:筑祭坛。

[5]铭:刻,这里指石棺上刻着的字。帝:天帝。处父(fǔ):蜚廉的字。与:参加,参与。

[6]华氏:使氏族显耀。华,显贵,显要。

[7]幸:宠幸。

[8]宅皋狼:名号。《正义》曰:“孟增居皋狼而生衡父。”皋狼,县名,在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西北。

[9]周缪王:即周穆王。

[10]骥、温骊、骅i-i-耳:都是良马名。驷: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

[11]巡狩:帝王巡察诸侯或地方官治理的地方叫巡狩。

[12]已:通“以”。

[13]蚤:通“早”。

[14]蒙:受,承。

【原文】

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1]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2]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3]。孝王欲以为大骆適嗣[4]。申侯之女为大骆妻,生子成为適。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5],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6],生適子成。申骆重婚[7],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于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8]。”邑之秦[9],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亦不废申侯之女子[10]为骆適者,以和西戎。

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

【译文】

[1]息:繁殖。

[2]主:掌管,主管。

[3]蕃息:繁殖。“蕃”“息”同义。

[4]適嗣:即嫡子,正妻所生的儿子。按:非子不是嫡子,本不能做继承人。

[5]郦山之女:娘家住郦山的女子。

[6]与大骆妻:意思是把女儿嫁给大骆为妻。

[7]重婚:再次联姻。

[8]附庸:附属于诸侯的小国。

[9]邑之秦:赐他秦地做封邑。

[10]申侯之女子:申侯女儿的儿子。

【原文】

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1]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2]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复予[3]秦仲后,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

【译文】

[1]诛:讨伐。

[2]昆弟:兄弟。

[3]予:给,给予。

【原文】

庄公居其故西犬丘,生子三人,其长男世父。世父曰:“戎杀我大父[1]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2]入邑。”遂将击戎。让其弟襄公。襄公为太子。庄公立四十四年,卒,太子襄公代[3]立。襄公元年,以女弟缪嬴为丰王[4]妻。襄公二年,戎围犬丘,世父击之,为戎人所虏。岁余,复归世父。七年春,周幽王用[5]褒姒废太子,立褒姒子为適,数欺诸侯[6],诸侯叛之。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7]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功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8]。襄公于是始国[9],与诸侯通使聘享[10]之礼,乃用i-驹、黄牛、羝羊[11]各三,祠上帝西畤[12]。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生文公。

【译文】

[1]大父:祖父。

[2]不敢:不应,不能。

[3]代:接替,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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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第四十一卷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第四十一卷

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本世家载述了孝景帝十三个为王儿子的衰败经过。他们有的父姬子奸,“尽与其姊弟奸”,淫乱无度,无视伦理;有的对奉汉法以治的朝廷官员“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以致“所杀伤二千石甚众”,贼戾巧佞,奸诈违上;有的“私作楼车镞矢”,阴谋反叛。在汉王朝隆盛时期,这股中央集权的敌对势力必然遭到有力的遏止。作者借人明史,通过孝景帝十三个为王儿子的衰败经过说明了这一点。

皇子本应是封建王朝的坚强柱石,然而他们生活上道德败坏、政治上颠覆中央政权。文章的字里行间,融入了作者愤世嫉邪而不能已的深沉感慨,进而揭示了汉初封建制的弊端。

【原文】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栗姬子曰荣、德、阏于[1]。程姬子曰馀、非、端。贾夫人子曰彭祖、胜。唐姬子曰发。王夫人兒姁[2]子曰越、寄、乘、舜。

【译文】

[1]阏(è)于:《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亦作此,《汉书·景十三王传》则作“阏”,无“于”字。

[2]兒姁(xǔ):其人其事见《外戚世家》。

【原文】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1]为河间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2]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3]。

二十六年卒,子共[4]王不害立。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

【译文】

[1]孝景帝前二年: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用皇子:以皇子的身份。

[2]被服:衣着服饰。一说比喻信仰思想。造次:言谈举止。于:从。

[3]山东:战国、秦、汉时通称殽山或华山以东为“山东”。游:交游,来往。

[4]共:通“恭”,用于谥号。

【原文】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三年卒,无后,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1],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2]。

四年,坐侵庙壖[3]垣为宫,上征荣。荣行,祖[4]于江陵北门。既已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5]矣!”荣至,诣中尉府簿[6]。中尉郅[7]都责讯王,王恐,自杀。葬蓝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译文】

[1]孝景帝前四年:孝景帝前元四年(前153)。

[2]用故太子为临江王:以曾经作过太子的身份降为临江王。景帝废栗太子事详见《孝景本纪》。

[3]坐:因……犯罪。壖:城郭旁或河边的空地,隙地。此指宗庙墙外的空地。

[4]祖:出行时祭祀路神的迷信活动。

[5]反:通“返”。

[6]簿:文状、起诉书之类。此指对簿,即受审讯或质询。

[7]郅:姓。

【原文】

右三国本王[1]皆栗姬之子也。

【译文】

[1]右:意指本文上述。因当时行文为竖写成行自右至左。本王:第一代国王。

【原文】

鲁共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二年,吴楚反[1]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2]为鲁王。好治宫室苑囿狗马。季年[3]好音,不喜辞辩。为人吃[4]。

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初好音舆马;晚节啬[5],惟恐不足于财。

【译文】

[1]吴楚反:吴、楚等七国反叛。事详见《吴王濞列传》。

[2]孝景前三年: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徙:改封。

[3]季年:晚年。季;排行的末了。

[4]吃:语言蹇涩不流畅。

[5]啬:吝啬。

【原文】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愿击吴。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元光五年[1],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愿击匈奴,上不许。非好气力,治宫观[2],招四方豪桀[3],骄奢甚。

【译文】

[1]元光五年:前130年。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

[2]观:宫门前的双阙。此指宫殿。

[3]豪桀:指地方上有权势、横霸一方的人。桀,通“杰”。

【原文】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1]时,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2],夜使人迎与奸服舍[3]中。及淮南事发,治党与[4]颇及江都王建。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5]。而又信巫祝[6],使人祷祠妄言。建又尽与其姊弟[7]奸。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8]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译文】

[1]淮南、衡山谋反: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谋反。事详见《淮南衡山列传》。

[2]淖(nào)姬:易王之妾。

[3]服舍:守丧的房舍。

[4]党与:朋党。

[5]狱:官司。

[6]巫祝:迷信职业者。巫,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祝,祠庙中司祭礼的人。

[7]弟:妹妹。古代有时称妹妹为“弟”或“女弟”。

[8]即:走近,去。

【原文】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1],又阴痿[2],一近妇人,病之数月。而有爱幸少年为郎。为郎者顷之与后宫乱,端禽[3]灭之,及杀其子母[4]。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5]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再[6]请削其国,去太半[7]。端心愠,遂为无訾[8]省。府库坏[9]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赋。端皆去卫[10],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数变名姓,为布衣,之[11]他郡国。

【译文】

[1]贼戾:残暴凶狠。

[2]阴痿:阳痿病。

[3]禽:通“擒”。下文“王因禽其宗族”之“禽”同此。

[4]子母:儿子和母亲。

[5]天子:指汉武帝。

[6]再:两次。

[7]太半:大半,过半。《集解》引韦昭曰:“凡数三分有二为太半,一为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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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第四十五卷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第四十五卷

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这是一篇关于先秦道家和法家代表人物的重要传记。太史公将老庄申韩合为一传,代表了汉人对道家与法术家关系的重要看法。汉人直承晚周,认为老子之言“君人南面之术”,而庄子祖述老子。韩非《解老》《喻老》亦从法术家角度言“道德”之意。太史公作四人合传,在当时来说,确实是胸罗道德,纵横概括,指点评说,是一篇很有气魄的雄文,非大家不能。

然而,今天看来,太史公如此处理,也不尽妥当。老子书以无为而有为,多言有无之辩。诚如太史公所说“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这正是老子思想的核心。庄子书:“天道无为而自然……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其思想体系虽本归于老子之言,但主要是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庄子本人则纯是无为。申子言“术”,旨在“因术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韩非子·定法》),是一整套控驭臣下的统治术。韩子言“法”,是在申子“术”治的基础上,参合商鞅的“法”治、慎到的“势”治,提出以“法”为中心的“法、术、势”三而一的统治术,都以处势为前提,他们的学说虽有联系,但有本质上的不同。

老子本传以“未知其然否”作结,诚为科学态度。虽然如此,本传仍记述了关于老子的重要资料,如“周守藏室之史”“隐君子”等。

庄子亦一隐君子。隐君子则是对现实取不合作态度,虽然不是有力的反抗,却可以是强烈的不满。庄子之避世源于愤此。申、韩残酷少恩,而韩子尤甚。韩子书不胫而走,且为秦王所赞赏,原因无他,“兼并者高诈术”也。

韩子死秦狱中,于传后太史公录《说难》全文,可见痛惜之意。韩子善为文,思维严密,逻辑性强,论证有力,且语言犀利,锐不可当。《说难》可见其一斑。

【原文】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1]之史也。

【译文】

[1]藏室:国家的藏书室,即图书馆。

【原文】

孔子适[1]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2]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3],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4]。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5],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6],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7],游者可以为纶[8],飞者可以为矰[9]。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译文】

[1]适:往,到……去。

[2]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

[3]时:机会,时运。驾:坐车,引申为外出去做官。

[4]蓬累而行:像飞蓬飘转流徙而行,转停皆不由己。蓬,一种根叶俱细的小草,风吹根断,随风飘转。累,转行的样子。

[5]贾:商人,古代指坐商。深藏若虚:隐藏其货,不让别人知道,好像空虚无物的样子。比喻有真才实学的人,不露锋芒。

[6]态色:情态神色。淫志:过大志向。淫,过分。

[7]罔:通“网”,捕具。

[8]纶:钓鱼的丝线。

[9]矰:系有丝绳,用以射鸟的短箭。

【原文】

老子修道德[1],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2]。居周之久,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3]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4]知其所终。

【译文】

[1]道德:此指道家学派的术语。道,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和宇宙的精神的本原。德,宇宙万物所含有的特殊规律或特殊性质。

[2]自隐:隐匿声迹,不显露。无名:不求闻达。务:宗旨。

[3]强:勉力。

[4]莫:没有人。

【原文】

或曰[1]: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2]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3]也。

【译文】

[1]或曰:有的人说。

[2]有:又。

[3]养寿:修养身心以求长寿。

【原文】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1]。”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2]否。老子,隐君子也。

【译文】

[1]“始秦与周合”三句:《索引》按周秦二本纪并云“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又合,合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然与此传离合正反,寻其意义,亦并不相违。

[2]然:是,是这样。

【原文】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1]假,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2]于齐焉。

【译文】

[1]玄孙:曾孙的儿子。

[2]家:居住。

【原文】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1],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2],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3]。

【译文】

[1]绌:通“黜”,贬斥。

[2]道不同不相为谋:主张、原则不同,彼此不相商议、合作。语见《论语·卫灵公》。

[3]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语本《老子》“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王弼注本《老子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魏源《老子本义》本第五十章)。这是主张缓和社会矛盾,让事物保持原状的保守思想。无为,一任自然,无所作为。清静,内心清虚明静,无所索求。

【原文】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1]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2],然其要本[3]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4]也。作《渔父》《盗跖》《胠箧》[5],以诋訿[6]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7]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8],指事类情[9],用剽剥儒、墨[10],虽当世宿学[11]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12],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13]。

【译文】

[1]尝:曾经。

[2]窥:从小孔或缝隙里看。此引申为涉猎、研究。

[3]要:要旨。本:根本,源头。

[4]大抵:大略。率:通常。寓言:有所寄托或比喻之言。《释文》:“寓,寄也。以人不信己,故托之他人,十言而九见信也。”

[5]《渔父》《盗跖》《胠(qū)箧(qiè)》:均为《庄子》中的篇名。

[6]诋訿(dǐ zǐ):毁辱,诽谤。

[7]《畏累虚》《亢桑子》:均为《庄子》中的篇名。

[8]属书:连缀文辞。离辞:通“摛辞”,铺陈辞藻。

[9]类情:描摹情状。

[10]剽剥:攻击,驳斥。儒、墨:春秋战国时期两大著名学派,儒家和墨家。

[11]宿学:博学、饱学之士。

[12]洸洋:通“汪洋”,水势浩大、浩渺无际的样子。这里形容文辞宏瞻,议论恣肆。恣:放纵无羁。适己:适合自己的性情。

[13]器之:使用他,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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