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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第七十一卷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第七十一卷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这是张耳、陈馀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主要记述了他们从以敬慕为刎颈之交到反目成仇的史实,不虚美,不隐恶,采用先扬后抑的手法,使得善、恶俱张,功过分明。

本文以张耳和陈馀的相处关系为主脉,以其贤德名誉为支流,起笔就记述张耳之“贤”,陈馀“非庸人也”。他们忘年羁旅,“相与为刎颈交”。极力渲染其友谊非同一般,高尚可贵,而这友谊又是在艰苦斗争之中凝结而成:屈处监门,忍辱负重;同谒陈涉,北略赵地;共佐赵王,得为将相;邯郸脱险、兵败李良……他们共尝艰难危厄的苦辛,分享胜利与成功的欢乐,真可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挚友。与此同时,作者又从不同的角度写他们的贤德与才干。秦闻二人“魏之名士”,悬重金以“购求”,陈涉闻其贤,“见即大喜”,都是从侧面表现他们声誉早已远播。为陈涉设计“据咸阳以令诸侯”而成帝业的方略,反衬他们的远见卓识。请缨北略赵地,共立武臣为王,又从正面表现他们的韬略。行文至此,作者把他们的亲密友谊与令人钦佩的贤德才能推上了峰巅。然而,笔锋陡转,突写张耳困守钜鹿,陈馀拥兵自保,不肯相救,二人友谊出现裂痕;解围之后,张耳收缴陈馀印信,造成友谊的彻底破裂。项羽分封,张耳为王,陈馀为侯,使二人矛盾激化,大动干戈,誓不两立。汉王召陈馀击楚,陈馀竟以“汉杀张耳”为条件。行文至此,什么贤名、友谊,已荡然无存,一下子又令他们跌入谷底深渊。

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法,极其深刻地揭示了张、陈贫贱艰难之时相与诚信,显贵之后以利相倾这种前后不一的处世态度,从而生动地刻画他们的性格转变过程,发人深省,具有深刻的认识论意义。

【原文】

张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1]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2],去抵父客[3]。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4],嫁之张耳。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5]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6],数游赵苦陉。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7]之,亦知陈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8]。

【译文】

[1]亡命:因逃亡在外,消除本地名籍。亡,无。命,名。

[2]亡其夫:逃离她的丈夫。一说“其夫亡”。

[3]抵:投奔,投靠。父客:父亲旧时宾客。

[4]请决:要求离婚。

[5]宦:做官。

[6]儒术:儒家学说。

[7]妻:以女嫁人。

[8]刎颈交:誓同生死,患难与共,断头无悔的深厚交情。

【原文】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1]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2]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3]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4],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5]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然之。秦诏书[6]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

【译文】

[1]布衣:指平民百姓。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故以“布衣”代指平民。

[2]购求:悬赏缉捕。

[3]笞:用竹板或荆条抽打。

[4]蹑之:指踩他的脚以示意。蹑:踩,踏。

[5]数:列条数落、批评。

[6]诏书:皇帝的命令文告。

【原文】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馀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1],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2],存亡断绝[3],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4]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5]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6]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7],自为树党[8],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9]也。”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译文】

[1]被:通“披”,穿或披在身上。坚:坚固的铠甲。锐:锐利的兵器。

[2]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以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后来就把社稷作为国家政权的代称。

[3]存亡断绝:使灭亡的国家复存,并使断绝的子嗣得续。

[4]监临:监督察看。

[5]罢(pí):使……疲困,劳乏。

[6]瞋目:睁大眼睛怒视。张胆:放开胆量。

[7]六国:指当时的齐、楚、燕、韩、卫、赵。后:后代。

[8]树党:结为朋党。

[9]解:瓦解、懈怠。

【原文】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1]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2]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3],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4],南有五岭之戍[5],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6],以供军费,财匮[7]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8],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9],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10]赵十城,余皆城守,莫肯下。

【译文】

[1]杰:优秀、杰出。

[2]略:夺取,攻占。

[3]残贼天下:残害天下百姓。贼,害。

[4]长城之役: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大将蒙恬率军三十万人(一说五十万,又一说二十万),北筑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省辽阳市),绵延万余里,徭役不息,民力消耗殆尽。

[5]五岭之戍:始皇曾派兵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是为五岭之戍。一说五岭为: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

[6]头会箕敛:按人头向官府交纳粮食,用簸箕收敛。言赋税之重。

[7]匮:缺乏,不足。

[8]雠:仇敌,仇人。

[9]张大楚:陈胜建立的农民政权,国号为“张楚”,这里指扩大楚国的势力。张:扩大,伸展。

[10]下:攻占,降服。

【原文】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1]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2]人之首,不可胜[3]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4],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i-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5]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译文】

[1]窃:私下。

[2]黥:古代一种肉刑。用刀在额颊等处刻字,再涂以墨。也叫墨刑。

[3]胜:尽。

[4]倳(zì):通“i-”,刺入,插入。

[5]畔:通“叛”,背叛,反叛。

【原文】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1]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2]君。君何不赍[3]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4],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译文】

[1]檄:古代用于征召、晓喻或声讨的文书。

[2]距:通“拒”,抗拒,抵御。

[3]赍(jī):携带。

[4]朱轮华毂:彩饰的车子。朱轮:红漆车轮。华毂:彩绘车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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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第七十五卷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第七十五卷

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本传是韩王韩信(不是淮阴侯韩信)、卢绾、陈豨三个人的合传。这三个人原来都是刘邦的亲信部下,和刘邦的关系都非常好,卢绾更是和刘邦世代友好,而且能“出入卧内”,“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但最后他们都举旗反叛,并且大多勾结匈奴,以和汉朝对抗。通过这篇传记,作者似乎在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是什么使他们由亲密的朋友变成仇敌的呢?主要有以下两点原因:

其一是争权夺利。权力斗争是统治集团内部分裂残杀的主要原因。刘邦刚刚开始起义有两个劲敌,一是强秦,一是项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他招降纳叛,网罗人才,对于自己联盟内某些人的不恭也能容忍。但等到天下已定,就开始大肆诛杀功臣,且不说韩王韩信、卢绾、陈豨,就连淮阴侯韩信、黥布、彭越等劳苦功高的人,也未能幸免于难。刘邦对这些人的猜忌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他们明知造反要被杀,但是还得铤而走险,因为他们都是当时极有才能的人,实在不甘心束手就擒。

其二是刘邦谋士们的怂恿,反臣谋士们的挑拨,使得本来就已紧张的关系更加恶化。例如陈豨的造反与刘邦的大臣周昌有很大关系,周昌看到陈豨宾客车骑甚盛,便向皇帝汇报,怀疑陈豨要造反。而卢绾的造反,他的谋士张胜也起了很大作用。这些在本传中都有详细的记载。

【原文】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1]也,长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2]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3]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4]汉王曰:“项王王诸将[5]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6]也。士卒皆山东人,跂[7]而望归,及其锋东乡[8],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9]地。

【译文】

[1]孽孙:庶出的孙子。

[2]楚后:楚王的后代、继承人。

[3]诸公子:庶出的王子们。横阳君成:指韩成,以其曾被封为横阳君。故称。

[4]说:游说。

[5]王诸将:封诸将为王。

[6]左迁:降职。

[7]跂:通“企”,踮起脚尖。

[8]东乡:向东进军。乡,通“向”。

[9]略:掠夺,夺取。

【原文】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1]以为列侯。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2]汉。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3]为韩王,王颍川。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4],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5],乃诏徒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信乃徙[6]治马邑。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7]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译文】

[1]更:改。

[2]距:通“拒”,抵抗。

[3]剖符:古时帝王授予诸侯和功臣的凭证。剖分为二,帝王和诸侯各执其一,故称剖符。

[4]材武:有勇有谋。

[5]劲兵处:屯强兵的地方,即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6]徙:迁,移。

[7]让:责备。

【原文】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斩其将王喜。信亡走[1]匈奴。与其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2]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3]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4],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5]。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6],请令强弩傅[7]两矢外向,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译文】

[1]亡走:逃跑。

[2]苗裔:后代。

[3]车骑:骑兵和战车部队。

[4]追北:追击败逃的军队。

[5]遗:赠送。阏氏:单于的正妻,地位等于汉之王后。

[6]全兵:指全用弓箭长矛等进攻型武器。

[7]傅:通“附”。

【原文】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1],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2],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3],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4]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5]于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6]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译文】

[1]畔亡:背叛逃亡。畔,通“叛”。

[2]擢:提拔。闾巷:街巷,代指平民百姓。

[3]荥阳之事:指荥阳之战,在此战中韩信被项籍俘获投降。

[4]种、蠡:指文种、范蠡。

[5]偾:倒覆,僵仆。

[6]痿人:瘫痪的人。

【原文】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1];及至颓当城,生子,因名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吴楚军时[2],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颓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余坐法[3]死。后岁余,说孙曾拜为龙额侯,续说后。

【译文】

[1]太子:指韩太子,即韩信的儿子。俱:一道同行。

[2]吴楚军时:指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战争,事在景帝三年(前154)。参见《吴王濞列传》等。

[3]坐法:因犯法而被判罪。

【原文】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1]。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2]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3]时,有吏事[4]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5],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译文】

[1]同里:同乡。

[2]亲:父母。此处指父亲。太上皇:指汉高祖刘邦的父亲。

[3]布衣:平民的穿着,以之代指平民。

[4]吏事:官吏的事务,此指被官吏追拿。

[5]萧、曹:指萧何、曹参。

【原文】

汉五年冬,以[1]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2],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3]。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卢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4]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亦且[5]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6]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7],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8],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译文】

[1]以:通“已”。

[2]别将:单独率军,不同于以前跟从高祖。或谓带领另一支部队。

[3]觖望:因不满而怨恨,犹言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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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第七十四卷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第七十四卷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本传记载了韩信一生的事迹,突出了他的军事才能和累累战功。功高于世,却落个夷灭宗族的下场,注入了作者无限同情和感慨。

本文细节描写非常精彩。韩信受胯下之辱的细节,不仅活化了屠中少年的个性特征,而且也很好地描写出韩信的心理特征。大量的心理活动,都在他“孰视”“蒲伏”之中表现。而刘邦见到韩信请求为假齐王的上书时,骂道:“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用脚踩他以示意并耳语告知时,他突然醒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这一戏剧性的细节描写生动而又风趣地把刘邦不拘礼节,流氓成性,头脑绝顶聪明,以及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情态都画活了。刘邦的形象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原文】

淮阴侯[1]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2]时,贫,无行[3],不得推择[4]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5],常从人寄[6]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7]寄食,数月,亭长妻患[8]之,乃晨炊蓐食[9]。食时信往,不为具食[10]。信亦知其意,怒,竟绝[11]去。

【译文】

[1]淮阴:县名。在今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西南。淮阴侯:韩信最后的封爵。

[2]始:当初。布衣:平民。

[3]无行:没有好的品行。

[4]推择:推选。

[5]治生:谋生。商贾(ɡǔ):运货贩卖的叫“商”,囤积营利的叫“贾”。

[6]从人:到人家那里去。寄:依附。

[7]常:通“尝”,曾经。数(shuò):多次。下乡:淮阴县的一个乡。南昌亭长:亭,秦、汉时乡以下的一种行政机构,每十里设一亭,置亭长一人,负责治安警卫,兼管过往停留旅客,治理民事。

[8]患:嫌恶;讨厌。

[9]蓐(rù)食:端到床上吃掉。蓐,草席。

[10]具食:准备饭食。

[11]竟:终于。绝:断绝关系。

【原文】

信钓于城下,诸母[1]漂,有一母见信饥,饭[3]信,竟[3]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4]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5],吾哀[6]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译文】

[1]母:古代对年老妇女的尊称。

[2]饭:给……饭吃。用作动词。

[3]竟:完毕。

[4]有以:“有所以”的省略。

[5]大丈夫:泛指有大志、有作为、有气节的男子。自食(sì):自己养活自己。

[6]哀:怜悯。

【原文】

淮阴屠[1]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2]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3]耳。”众辱之[4]曰:“信[5]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6]下。”于是信孰[7]视之,俯出袴下,蒲伏[8]。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译文】

[1]屠:屠夫;宰杀牲畜的人。

[2]若:你。

[3]中情:内心。怯(qiè):怯懦;胆小。

[4]众辱之:当众侮辱他(指韩信)。

[5]信:有两解:一、指韩信;二、诚然。

[6]袴:有两解:一、通“胯(kuà)”,指两腿间。后文“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正用“胯”。二、同“裤”。

[7]孰:通“熟”,仔细。

[8]蒲伏:通“匍匐”,在地上用手脚爬行。

【原文】

及项梁[1]渡淮,信杖[2]剑从之,居戏下[3],无所知名[4]。项梁败,又属项羽[5],羽以为郎中[6]。数以策干[7]项羽,羽不用。汉王[8]之入蜀,信亡楚[9]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10]。坐法[11]当斩,其辈[12]十三人皆已斩,次[13]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14],曰:“上不欲就[15]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16]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17]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18],上未之奇[19]也。

【译文】

[1]项梁(?—前208):秦末起义将领之一。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西南)人。

[2]杖:持,执。

[3]戏(huī)下:通“麾下”,即部下。戏,通“麾”。

[4]知名:出名。

[5]项羽(前232—前202):名籍。

[6]郎中:官名。负责警卫工作。

[7]干:求。

[8]汉王:汉高祖刘邦。

[9]亡楚:“亡于楚”,从楚军逃出。

[10]连敖:典客。指接待宾客的官员。

[11]坐法:犹坐罪。因犯法而获罪。

[12]其辈:指韩信的同案犯人。

[13]次:按次序。

[14]适:恰好。滕公:夏侯婴,刘邦的同乡好友。

[15]上:秦、汉以来对皇帝的通称,这里指汉王。就:成就;得到。

[16]奇:意动用法。

[17]说(yuè):通“悦”。

[18]拜:授予官职。治粟都尉:管理粮饷的军官。

[19]未之奇:即“未奇之”。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

【原文】

信数与萧何[1]语,何奇之。至南郑[2],诸将行道亡者[3]数十人,信度[4]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5],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6],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7]一二日,何来谒[8]上,上且[9]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10],公[11]无所追;追信,诈[12]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13]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14],无所事[15]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16]。顾王策[17]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18]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19]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20]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21];设坛场[22],具礼[23],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译文】

[1]萧何(?—前193):刘邦的重要谋臣,西汉王朝第一任丞相,封酂(zàn)侯。

[2]南郑:县名。当时为汉的都城,今陕西省汉中市。

[3]行(hánɡ):等;辈。道亡者:半路逃跑的。

[4]度(duó):估计;推测。

[5]不我用:即“不用我”。

[6]闻:让人闻知。使动用法。

[7]居: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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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第七十三卷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第七十三卷

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本传主要记述了黥布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他在项羽领导的起义大军中,是个屡建奇功的战将,勇冠三军,“常为军锋”。然而,他为项羽坑秦卒、杀义帝,又是行不义、施暴虐的帮凶。战场上叱咤风云,生活上却又因疑生妒,终于惹祸杀身。他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奇人。

作者着笔,落墨生奇。英布犯法黥面,本来是灾祸及身,他却“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为初验相士之言而高兴,真是奇人奇语,使“奇气”开始就笼罩全篇。江洋大盗出身的黥布响应陈胜起义,兵不过数千。当秦军消灭陈胜,挫败吕臣时,他却引军击秦获胜,又是一奇。投奔项氏,常为军中冠军。“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可见他用兵也奇。他升迁也奇,很快即被项羽立为九江王。至此,相士的奇语便完全“应验”了。作品的结构严整而紧密,无懈可击。

作者还以奇妙的手法,描写了黥布与项羽、刘邦的关系。项羽令布坑秦卒、杀义帝,他毫无是非之辨,忠实执行,可谓毫无二心。但项羽击齐,征兵九江,他却“称病不往”,仅派几千人马前去敷衍,奇人又做出奇事。终于使随何利用他和项羽间出现的裂痕,乘隙而入,以致不得不叛楚归汉。他牵制楚军数月而兵败,只身与随何间行归汉。刘邦召见他时,却踞床洗足,令人倍感新鲜奇特。黥布被羞辱得怒悔交集,几欲自杀。回到宾馆,见“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又使黥布“大喜过望”。以奇法制奇人,可见刘邦深谙“对症下药”的真谛。以奇笔生奇华,又足见太史公奇笔下的功力。

【原文】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秦时为布衣[1]。少年,有客相[2]之曰:“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3]。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4]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5]之。布已论[6]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7],乃率其曹偶[8],亡之江中为群盗。

【译文】

[1]布衣:指麻布衣服,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因以指代平民百姓,这里即是指代义。

[2]相:看相,相面。用观察人的容貌等特征推算其命运的迷信活动。

[3]坐法:犯法被判罪。坐,因犯……罪。黥:墨刑的别称。用刀在额颊处刺字,再涂以墨。

[4]几:近似,差不多。

[5]俳笑:戏笑。俳:戏。

[6]论:判罪。

[7]徒长:罪犯的头目。杰:优秀,杰出的人物。交通:来往,交往。

[8]曹偶:等辈,一伙人。曹:辈。偶:类。

【原文】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1]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2],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译文】

[1]妻:以女嫁人。

[2]渡淮南:据《史记会注考证》,“淮”下“南”字疑衍。

【原文】

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1]。项梁至薛,闻陈王定死[2],乃立楚怀王。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项梁败死定陶,怀王徙都彭城,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怀王使宋义为上将,范曾为末将,项籍为次将,英布、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北救赵。及项籍杀宋义于河上,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3]章邯等。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4]以少败众也。

【译文】

[1]冠军:列于诸军之首。这是说他骁勇善战为众军之最。

[2]定死:确实已死。定:的确,确实。

[3]降:使……投降。

[4]数:屡次,多次。

【原文】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坑[1]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2]破关下军,遂得入,至咸阳。布常为军锋[3]。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译文】

[1]坑:挖坑活埋。

[2]间道:小道,隐蔽的路。

[3]军锋:军队的前锋。

【原文】

汉元年四月,诸侯皆罢戏[1]下,各就国[2]。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3]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

【译文】

[1]戏:河水名。

[2]国:诸侯封地。

[3]阴:私下,暗中。

【原文】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1]楚,项王往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2]楚。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3]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4]者独九江王,又多[5]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译文】

[1]畔:通“叛”,背叛。

[2]佐:辅佐,扶助。

[3]诮让:责怪,谴责。

[4]与:亲附,倚重。

[5]多:推重,赞美。

【原文】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1]随何进曰:“不审陛下[2]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令之发兵倍[3]楚,留项王于齐数月[4],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因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因说[5]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6]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7],窃怪[8]大王与楚何亲也。”淮南王曰:“寡人北乡[9]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板筑[10],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汉王战于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11]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12]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13]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14]而杀义帝也。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强,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15],分卒守徼乘塞[16],楚人还兵,间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故曰楚兵不足恃[17]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18]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愿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译文】

[1]谒者:为国君掌管传达禀报的人。

[2]审:详知,明悉。陛下:此语本是臣子对帝王的尊称,刘邦尚未称帝,称陛下以讨欢心。

[3]倍:背叛,反叛。

[4]留项王于齐数月:据《项羽本纪》,项羽去齐而后有彭城之战,汉败彭城而后才有随何之说。

[5]说:游说,劝说。

[6]斧质:古刑具。置人于砧板上,以斧砍之。质:砧板。

[7]书:信。御者:君王的侍者。不敢直达于王,由侍者转呈,以表敬意。

[8]窃怪:私下感到奇怪。

[9]乡:通“向”,面向,面对着。

[10]板筑:筑墙的用具。板:筑墙用的夹板。筑:夯土的杵。

[11]骚:通“扫”,扫数出动,指投入全部力量。

[12]垂拱:垂衣拱手,比喻毫不费力。

[13]负:背,背负。

[14]背盟约:指项羽违背楚怀王与诸侯“先入关中者王之”的约定。

[15]深沟壁垒: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指防御坚固。

[16]守徼乘塞:防守边界和边塞险要的地方。徼:边界。乘:登上。

[17]恃:依靠,凭借。

[18]裂地:分割土地。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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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第七十七卷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

第七十七卷

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

本传是樊哙、郦商、夏侯婴、灌婴四个人的合传。这四个人都是刘邦手下能征惯战的将领,所以司马迁把他们放在一起来描写。

在描写的时候,作者既注意到同中之异,也注意到异中之同。例如,他们四个人都为大将,这是相同点;但是,他们所带领的兵种不一样,这是相异之处。樊哙率领步兵,攻城野战,多次率先登城。而夏侯婴则是率领战车部队,南征北战,虽然攻坚不如步兵,却可以横扫千里,长驱直入,刘邦之所以能迅速入关,攻破咸阳,这里有夏侯婴的一份功劳。灌婴作为当时最为年轻的大将之一,在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被任命为骑兵将领。在垓下,灌婴带领骑兵追击仓皇而逃的项羽,并在东城彻底打垮了他,部下五人共同斩下了项羽的头颅。于是,对刘邦威胁最大的敌人也就被彻底消灭了。又如,樊哙、郦商、夏侯婴、灌婴四人都出身下层,这是相同点;但是,这四个人原来所从事的职业又不尽相同,这又是相异之处。樊哙原是一个杀狗的屠夫,灌婴原是一个贩卖布匹的小贩,而夏侯婴则是原沛县官府中的马车夫,作者不露声色地写出了这些生活经历对其以后事业的重大影响和在未来军事活动中所起的作用。因为他们都出身卑微,所以他们才忠心耿耿地追随刘邦南北转战,无论环境如何险恶,处境如何艰难,他们都毫不动摇。再如,樊哙等四人都对刘邦一片赤诚,这是相同点;但他们四人和刘邦的关系不大一样,这又是相异之处。相对而言,樊哙和滕公夏侯婴与刘邦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因为他们是贫贱之交,故旧知己,所以在刘邦犯了错误时,他们能够予以补正。比如,在刘邦战败,为了使自己逃命,要扔掉自己两个孩子的时候,夏侯婴及时地把他们拉上车子,使他们免于一死;在黥布造反,刘邦又因病萎靡不振的时候,樊哙闯宫力谏,使刘邦重振精神,带病出征,平定了叛乱。由此可见,他们对刘邦事业的成功,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

【原文】

舞阳侯[1]樊哙者,沛[2]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3]俱隐。

【译文】

[1]舞阳侯:樊哙生前的最后封号。

[2]沛:县名。在今江苏省沛县东。

[3]高祖:刘邦。西汉王朝的建立者。前202—前195年在位。

【原文】

初从高祖起丰[1],攻下沛。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2]。从攻胡陵、方与[3],还守丰,击泗水[4]监丰下,破之。复东定沛,破泗水守[5]薛西。与司马i-战砀[6]东,却[7]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8]。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9],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10]。复常从,从攻城阳[11],先登。下户牖[12],破李由[13]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间爵[14]。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15],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赐爵五大夫[16]。从击秦军,出亳[17]南。河间守军于杠里[18],破之。击破赵贲军开封[19]北,以却敌先登,斩候[20]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赐爵卿[21]。从攻破杨熊军于曲遇[22]。攻宛陵[23],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24]。从攻长社、i-辕[25],绝河津[26],东攻秦军于尸[27],南攻秦军于犨[28]。破南阳守i-于阳城[29]。东攻宛[30]城,先登。西至郦[31],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32]。攻武关,至霸上[33],斩都尉[34]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译文】

[1]丰:邑名。在今江苏省丰县。

[2]舍人:官名。

[3]胡陵:县名。在今山东省鱼台县东南。方与:县名。在今山东省鱼台县西。

[4]泗水: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江苏省西北部和安徽省东北部,治所在相县(今安徽省淮北市西北)。

[5]守(shòu):郡守。郡的行政长官。

[6]司马i-:秦将。砀(dànɡ):县名。在今安徽省砀山县南,河南省永城市东北。

[7]却:退却。使动用法。

[8]国大夫:即官大夫。

[9]章邯:秦末少府,九卿之一。濮阳:县名。在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

[10]列大夫:即公大夫。秦汉时爵位名。

[11]城阳:县名。在今山东省鄄城县东南。

[12]户牖:乡名。在今河南省兰考县东北。

[13]李由:秦朝丞相李斯的儿子,当时为三川郡守。三川郡,在今河南省西部。郡治雒阳。

[14]上间爵:爵位名,不在二十等爵位之内。一作“上闻爵”。

[15]东郡:郡名。地在今山东省、河南省交界地区,治所在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成武:县名。在今山东省成武县。

[16]五大夫:秦汉时第九等爵位名。

[17]亳(bó):古都邑名。

[18]河间:郡名。汉高祖时设置。秦朝没有河间郡。杠里:地名。在城阳西。

[19]开封:县名。在今河南省开封市南。

[20]候:军候。

[21]卿:古代高级长官或爵位的名称。

[22]曲遇:即曲遇聚,古城镇名。在今河南省中牟县东。

[23]宛(yuān)陵:古城镇名。在今河南省新郑市东北。

[24]贤成君:封爵以外加的美称。贤成,美名,非地名。

[25]长社:古邑名。在今河南省长葛市东北。i-辕(huán yuán):山名。

[26]河津:指平阴津,黄河重要渡口之一。在今河南省孟津县东。

[27]尸:尸乡,在今河南省偃师市西。

[28]犨(chōu):古邑名。在现在的河南省鲁山县东南。

[29]南阳: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省西南部和湖北省西北部一带。i-(yǐ):人名,即吕i-。阳城:秦县名。

[30]宛(yuān):县名。今河南省南阳市。

[31]郦:县名。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北。

[32]赐重(chónɡ)封:增加封赏。

[33]霸上:亦作“灞上”,即灞水西白鹿原,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

[34]都尉:比将军稍低的武官。

【原文】

项羽在戏下[1],欲攻沛公。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2]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3]。项羽既飨[4]军士,中酒[5],亚父[6]谋欲杀沛公,令项庄[7]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时独沛公与张良[8]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项羽目之,问为谁。张良曰:“沛公参乘[9]樊哙。”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彘肩[10]。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项羽曰:“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11]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阳[12],暴师霸上[13],以待大王[14]。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15],臣恐天下解[16],心疑大王也。”项羽默然。沛公如[17]厕,麾[18]樊哙去。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一马,与樊哙等四人步从,从间道[19]山下归走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项羽亦因遂已[20],无诛沛公之心矣。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21]项羽,沛公事几殆[22]。

【译文】

[1]戏下:河水名,流经今陕西省西安市。

[2]项伯:名缠,字伯,项羽的叔父,曾任楚军左尹。

[3]闭关事:指刘邦进入咸阳后,想在关中称王,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其他诸侯进入。

[4]飨(xiǎnɡ):用酒肉款待。

[5]中酒:酒酣。

[6]亚父:次于父,是一种尊称。

[7]项庄:项羽的堂弟。

[8]张良:字子房,刘邦的重要谋臣。

[9]参乘:即骖乘,也叫陪乘,位于车右。如同后来的近侍警卫。

[10]卮(zhī):古代一种盛酒器。彘(zhì)肩:猪腿。彘,猪。

[11]特:独。

[12]咸阳:当时的秦都,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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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第七十六卷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第七十六卷

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本传是秦末和楚汉相争之际齐国田氏家族的一篇合传,以田儋在反秦战争中首难建齐,故以“田儋列传”名篇。在《史记》中,和其他的《列传》相比较,篇幅较短。但容量较大,它写了当时田氏家族的十几个人物,描绘了当时齐鲁大地的多起重大事件。

这篇列传以齐国的兴衰成败作为主线,并以此统领全篇。由于本篇所写的人物多、事件多,倘若没有一条主线的话,很容易使人读后感到枝叶繁生,不着边际,而司马迁在描写的时候抓住了齐国兴衰成败这一线索,围绕这一线索来展开矛盾冲突和故事情节。这是本篇的第一个特点。本篇的第二个特点是,描写的人物虽多,但集中笔墨,重点突出。主要写了三个人物,即田儋、田荣和田横。对于田儋,重点写他起事时的足智多谋,刚勇果断。他借杀死犯罪家奴要报告官府得知为由,杀死狄城守令,迅速起兵以响应陈涉。对于田荣,虽然也表现了他的勇敢坚强,但主要写他对个人恩怨斤斤计较,不能以大局为重,最后以此而失败。在田儋、田荣、田横三个人物当中,司马迁最敬仰因而描绘用力也最多的是田横。在田横的苦心经营之下,齐国由原来千疮百孔、破落不堪的海隅之地成为一个有千里之地、二十万精兵的强大诸侯国。

作者司马迁受过宫刑,更反复思考过死和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他在最后饱含深情地慷慨叹道:“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这是多么深重的历史遗憾!

【原文】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1]田氏族也。儋从弟[2]田荣,荣弟田横,皆豪[3],宗强,能得人。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4],使周巿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详[5]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6]。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7],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巿。周巿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译文】

[1]故齐王:从前的齐王,即春秋末年和战国时期的齐王。

[2]从弟:堂弟。

[3]豪:强横有势力的人。

[4]本句指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涉率领戍卒反秦,自立为王,国号为“楚”的时候。

[5]详:通“佯”,假装。

[6]欲谒杀奴:想报告官府之后,杀掉有罪的家奴。《集解》引服虔语云:“古杀奴婢皆当告官。儋欲杀令,故诈缚奴而以谒也。”谒,拜见。

[7]古之建国:古代因受封而建立的国家。

【原文】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急。魏王请救于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章邯夜衔枚[1]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儋弟田荣收儋余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2]诸侯。

【译文】

[1]枚:古代行军时,士卒口衔的用以防止喧哗的器具,形状如筷子。

[2]距:通“拒”,抵抗。

【原文】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而因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1]。齐相角亡走赵;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田儋子巿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楚怀王曰:“田假与国[2]之王,穷[3]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4]于齐。齐曰:“蝮螫[5]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今田假、田角、田间于楚、赵,非直手足戚[6]也,何故不杀?且秦复得志于天下,则i-龁用事者[7]坟墓矣。”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于钜鹿。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译文】

[1]假亡走楚:田假逃跑到楚国。

[2]与国:相与同盟、患难相救的友好国家。

[3]穷:困窘,处境艰难。

[4]市:交易,做买卖。

[5]蝮:蝮蛇,一种毒蛇。螫:毒虫刺人。

[6]手足戚: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7]i-龁(yǐhé):侧齿咬,引申为毁伤。用事者:掌权的人,指反秦起义的首领们。

【原文】

项羽既存赵[1],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2]齐王田巿更王胶东,治[3]即墨。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4]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赵将陈馀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羽。

【译文】

[1]存赵:保全了赵国,使之没被秦军攻陷。

[2]徙:迁移,调动。

[3]治:指王都和地方官署所在地。

[4]下:攻克。

【原文】

项王既归,诸侯各就国[1],田荣使人将兵助陈馀,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田荣留齐王巿,无令之[2]胶东。巿之左右曰:“项王强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巿惧,乃亡就国。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巿于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于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平原人杀荣。项王遂烧夷[3]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齐人相聚畔[4]之。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项羽闻之,乃i-[5]齐而归,击汉于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于相。

【译文】

[1]就国:到达自己的封地。

[2]之:到,往。

[3]烧夷:烧平。

[4]畔:通“叛”,背叛。

[5]i-:通“释”,放弃。

【原文】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1]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汉将韩信引兵且[2]东击齐。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于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3]。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4]郦生。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至博,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5],汉因而立之。

【译文】

[1]郦生:指郦食其。

[2]且:将要。

[3]平:媾和。

[4]亨:通“烹”,指古时一种用鼎锅煮死犯罪的酷刑。

[5]乞:请求。假王:暂时行使权力的诸侯王。

【原文】

后岁余,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后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田横因谢[1]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高皇帝及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2]!”乃复使使持节[3]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4]雒阳。

【译文】

[1]谢:推辞。

[2]族夷:满门抄斩。

[3]持节:手持皇帝的符节。既代表皇帝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4]乘传:乘坐驿站的专用马车。诣:到……。

【原文】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1],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2],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3],其耻固已甚矣。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雒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4],犹可观也。”遂自刭[5],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高帝曰:“嗟乎,有以[6]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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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第七十卷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第七十卷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在这篇传记中,主要记述了蒙恬和他弟弟蒙毅的事迹。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大业中,他们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都是秦国著名的将领,为秦国攻城略地,出生入死,夺得了几十座城池,为始皇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蒙恬做了将军,大败齐军,屡立战功。始皇兼并天下后,他又率领三十万人的庞大队伍,北逐戎狄,收复黄河以南土地,修筑长城一万余里,风风雨雨、烈日寒霜,驻守上郡十余年,威震匈奴,受到始皇的推崇和信任。蒙恬在外担当军事重任;蒙毅在内为始皇出谋划策,被誉为忠信大臣。

佞宦赵高犯罪当诛,是由蒙毅依法经办的。始皇念及赵高平常办事勤勉尽力,又赦免了他。从此结下怨仇。始皇巡游会稽,中途驾崩,封锁消息。李斯、赵高、胡亥暗中策划,迫使公子扶苏自杀,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赵高曾私下侍奉胡亥,深得胡亥宠幸。赵高趁机捏造罪名,日夜毁谤蒙氏,终于把蒙氏兄弟处死。

全文均以概括简练的笔法,客观地记述了蒙氏兄弟的一生事迹。使蒙氏的忠与赵高的谗佞奸诈相互对比,相互映衬,使两者形象,忠之所以忠,奸之所以奸,就更加突出、鲜明了,从而表达了作者的爱憎。

本传篇末批判了蒙恬在人心未定、痍伤者未瘳的情况下,修筑长城、驰道“阿意兴功”,而不顾百姓疾苦,表现了作者的政治态度和关心人民疾苦的思想。

【原文】

蒙恬者,其先齐[1]人也。恬大父[2]蒙骜,自齐事秦昭王[3],官至上卿[4]。秦庄襄王[5]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6],取成皋、荥阳[7],作置三川郡[8]。二年,蒙骜攻赵[9],取三十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10]。始皇七年,蒙骜卒[11]。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12]。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13],与王翦攻楚[14],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15]。蒙恬弟毅。

【译文】

[1]先:祖先。齐:前11世纪周武王封给姜尚的诸侯国。

[2]大父:祖父。

[3]事:侍奉;服事。秦昭王(前324—前251):嬴稷。即秦昭襄王。前306—前251年在位。

[4]上卿:诸侯国的最高级大臣。

[5]秦庄襄王(前282—前247):嬴子楚。前249—前247年在位。

[6]韩:国名。开国君主韩虔。

[7]成皋:韩邑名。古代为军事要地。在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荥阳:韩邑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

[8]三川郡:郡名。地在今河南省黄河以南的伊河、洛河流域。治所在雒阳(今洛阳市东北)。

[9]赵:国名。开国君主赵籍。

[10]东郡:郡名。地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山东省西部交界地区,治所在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

[11]卒:古代称大夫死亡和年老寿终,后来作为死亡的通称。

[12]书狱:学习治理刑狱的法律。典文学:担任审理狱讼的文书工作。

[13]裨将军:次于主将的副将,或称偏将。

[14]王翦:秦将。频阳(今陕西省富平县)人。楚:国名。

[15]楚王:熊负刍。前227—前223年在位。

【原文】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1],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2],收河南[3]。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4],起临洮[5],至辽东[6],延袤[7]万余里。于是渡河[8],据阳山[9],逶蛇[10]而北。暴师[11]于外十余年,居上郡[12]。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13]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14],入则御[15]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16],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译文】

[1]内史:官名。秦朝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

[2]将:率领。动词。戎狄:古代泛指我国西北和北方的各部族。戎,古族名,主要居住西北地区。狄,古族名,主要居住北方。

[3]河南:地区名。秦汉时期指今内蒙古河套一带。

[4]险塞:艰险阻塞的形势。

[5]临洮(táo):县名。在今甘肃省岷县。

[6]辽东:郡名。地在今辽宁省大凌河以东地区。治所在襄平(今辽宁辽阳市)。

[7]延袤(mào):连绵不断。袤,南北长度。

[8]河:古代黄河的专名。

[9]阳山:秦汉时把阴山最西的一段称为阳山,即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的狼山。

[10]逶蛇(wēi yí):通“逶迤”。

[11]暴(pù)师:指军队经受风霜雨雪驻守在外。

[12]上郡:郡名。

[13]贤:认为贤能,意动用法。

[14]参乘:通“骖乘”,指陪乘的人,居车之右。

[15]御:侍奉。

[16]内谋:为内政出谋献策。

【原文】

赵高者,诸赵[1]疏远属也。赵高昆弟[2]数人,皆生隐宫[3],其母被刑僇[4],世世卑贱。秦王闻高强力[5],通于狱法[6],举以为中车府令[7]。高即私事公子胡亥[8],喻之决狱[9]。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10]之。毅不敢阿[11]法,当[12]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13]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14]。

【译文】

[1]诸赵:指赵国王族赵氏的各支派。

[2]昆弟:兄和弟。

[3]隐宫:指宫刑。

[4]刑僇:刑罚。僇,杀戮。

[5]强力:指办事能力很强。

[6]狱法:刑法。

[7]举:推荐;选拔。中车府令:车府令是掌管皇帝出巡车辆的官吏。

[8]私事:私自交结。胡亥(前230—前207):秦二世。秦始皇少子。前210—前207年在位。后被赵高逼迫自杀。

[9]喻:开导;告诉。决狱:审理和判决诉讼案。

[10]法治:依法惩治。

[11]阿:歪曲;违背。

[12]当:处以相当的刑罚;判罪。

[13]敦:办事认真努力。

[14]官爵:官职,爵位。

【原文】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1],直抵甘泉[2],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3]谷,千八百里。道未就[4]。

【译文】

[1]道:道经;经过。九原:地名,在现在的内蒙古包头市西。又为郡名,地在今内蒙古包头市一带。

[2]甘泉:山名,又为汉宫名。

[3]堑:挖掘。堙:堵塞。

[4]就:成功;完成。

【原文】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1],i-[2]海上,北走琅邪[3]。道病,使蒙毅还祷[4]山川,未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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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第七十九卷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第七十九卷

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本传是郦食其、陆贾、朱建三个人的合传。这三个人的共同特点都是有一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嘘枯吹生,大有战国时代纵横家的遗风。尽管他们有共同之处,但是其成就和贡献不尽相同。

朱建远不能和郦生、陆贾同日而语,他充其量是豪门贵族的食客或幕僚而已。本传中记录朱建的主要事情就是在得到一个邪恶小人——辟阳侯审食其——的金钱之后,如何帮他活命的经过,和作者称他的“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刚好相反,是否因作者与朱建之子关系很好而强为之美言呢?而郦生、陆贾二人在刘邦统一中国、征服南越以及后来平定诸吕的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并且他们也不完全是靠摇唇鼓舌来博取功名的,他们还有非凡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见解。例如,在汉王三年秋天,当时“汉王数因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食其详细分析了天下形势,认为楚军内部空虚,正是进攻的好时机,所以他又进一步向刘邦进言:“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而收取荥阳,占据敖仓之后,也就稳住了中原;中原是中国的基础,所以稳住了中原也就为统一中国打下了基础。后来形势的发展也正和郦生所预料的一样。再如陆贾,他针对刘邦认为自己的天下是“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的思想,提出了“逆取顺守,文武并用”,才是“长久之术”的观点,并总结了历代王朝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教训,写出了《新语》一书。

它不仅促进了汉朝的安定和发展,而且为后代的开明政治提供了经验。另外,他还出使南越,劝说尉他归顺汉朝,为国家的统一作出了贡献。

【原文】

郦生[1]食其者,陈留高阳[2]人也。好读书,家贫落魄[3],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4]。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5]。

【译文】

[1]郦生:即郦食其。

[2]陈留:县名。在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高阳:古乡名。在今河南省杞县西南。

[3]落魄:通“落泊”。

[4]里监门吏:协助里正管理治安的小吏。

[5]狂生:放荡不羁的人。

【原文】

及陈胜、项梁[1]等起,诸将徇[2]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郦生闻其将皆握i-好苛礼自用[3],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后闻沛公[4]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5]骑士适郦生里中子也,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6],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7]。若[8]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9]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弟[10]言之。”骑士从容[11]言如郦生所诫者。

【译文】

[1]陈胜:字涉。项梁:秦末农民起义军首领。贵族出身,战国末楚将项燕之子。陈胜起义后,项梁与其侄项羽杀秦会稽郡守殷通。在吴县(会稽郡治,今江苏省苏州市)起义。

[2]徇:略,以武力夺取。

[3]握i-(wò chuò):器量狭窄。苛礼:苛细烦琐的礼节。自用:自以为是。

[4]沛公:刘邦。

[5]麾(huī)下:部下。麾,古代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

[6]慢而易人:傲慢,看不起人。

[7]莫为我先:没有人替我介绍。

[8]若:你。

[9]溲溺(sōu):解小便。

[10]弟:但;只管。

[11]从容:舒缓不迫。

【原文】

沛公至高阳传舍[1],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2],沛公方倨床[3]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4],曰:“足下[5]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6]!夫天下同苦秦[7]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8]洗,起摄衣[9],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10]。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11]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12],四通五达之郊[13]也,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14],请得使之,令下足下[15]。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16]。

【译文】

[1]传(zhuàn)舍:古时供来往行人居住的旅舍、客舍。

[2]入谒(yè):递上求见的名片。

[3]倨床:坐在床边。

[4]长揖不拜:行一个大的拱手礼而不跪拜。

[5]足下:称呼对方的敬词。

[6]竖儒:骂人的话,指无见识的儒生。

[7]苦秦:为秦所残害。苦,用如被动。

[8]辍(chuò):停止。

[9]起摄衣:起身整理衣服。

[10]言六国从横时:讲战国时各诸侯国家相互兼并斗争可供借鉴的史事。

[11]纠合:一作“乌合”,与下句“散乱”同义,指缺乏组织、训练。

[12]冲:交通要道。

[13]郊:处所。

[14]善其令:与陈留县令友好。

[15]令下足下:让他向您投降。下,降服。

[16]广野君:郦食其替刘邦谋划扩大势力范围,所以号广野君。

【原文】

郦生言其弟郦商[1],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郦生常为说客[2],驰使诸侯。

【译文】

[1]郦商:刘邦的重要将领,在楚汉战争和汉初平定诸侯王反叛的战争中屡立战功,被封为曲周侯。

[2]说(shuì)客:游说之士。指善于用言语说动对方的人。

【原文】

汉三年[1]秋,项羽击汉,拔荥阳[2],汉兵遁保巩、洛[3]。楚人闻淮阴侯破赵[4],彭越数反梁地[5],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6],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7],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8]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9]。夫敖仓[10],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11]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12],自夺其便[13],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14],海内摇荡,农夫释耒[15],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16],距蜚狐[17]之口,守白马[18]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19],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20],唯齐未下。今田广[21]据千里之齐,田间[22]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23],诸田宗强[24],负海阻河济[25],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26]。”上曰:“善。”

【译文】

[1]汉三年:前204年。

[2]荥(xínɡ)阳:战国韩邑,故城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秦置县。

[3]巩:秦置县,故城在今河南省巩义市西南三十里。洛:古都名,秦置洛阳县,县治在今洛阳市东北。

[4]淮阴侯破赵:刘邦在荥阳、成皋(古镇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市西汜水镇)间与项羽相持时,命韩信(汉四年被立为齐王,五年徙为楚王,六年降为淮阴侯,后以谋反罪被杀)抄袭项羽后路,在井陉口(今河北省井陉山上的井陉关)大破赵军,活捉赵王歇,杀赵相陈馀。

[5]彭越数反梁地:彭越多次在河南省开封一带反叛项羽,断绝项羽的粮道。彭越,昌邑(今山东省金乡县西北)人。

[6]东击齐:指东击齐王田广。

[7]东:东撤。动词。

[8]天之天:喻指重要事物中最重要的事物。

[9]“王者”两句:语出《管子》:“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天,大。

[10]敖仓:秦代在敖山上建立的大粮仓,在荥阳东北。

[11]適卒:因罪被征发的士兵。

[12]却:撤退。

[13]自夺其便:自己丧失便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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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第七十二卷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第七十二卷

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这一篇是魏豹、彭越的合传。《史记》中的合传,多以类相从。他们都曾在魏地,都曾“故贱”,“南面称孤”,心怀二志导致身首异地:这是他们命运的相似之处。但是,作者对二人的处理,其笔法有明显的差异。

首先,是详略不均。叙魏豹略,有如蜻蜓点水,笔墨极省。写彭越详,宛若泼墨成画,笔墨饱和而酣畅,是极富功力的。

其次,是侧重点不同。写魏豹侧重于反复无常,时反时从。郦生说魏豹一节,则通过魏豹之口,道出汉王“慢而侮人”“非有上下礼节”的待人态度,正与豹之反复叛汉为因果。写彭越重在记述其功。从沛公击昌邑始,他就助汉击楚,于济阴大破楚军,得魏地十余城。其后又复下昌邑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最后率师大会垓下,攻破楚军,立为梁王。他“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太史公的赞语,对功名闻天下的彭越是十分中肯的。

《史记》中的许多故事写得悲壮惨烈,从而带有浓重的悲壮色彩和悲壮的气氛,形成悲剧性的历史人物。彭越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攻城略地,屡立战功,不怕挫折,辗转南北,一生轰轰烈烈,仅仅因汉王征兵未亲自前往,就获罪汉王,又被吕后设下圈套,遭到夷其宗族的可悲下场。作者给予悲壮美的描写,产生悲壮美的效果。而魏咎,在兵临城下的紧迫关头,他为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着想,提出降服条件,谈判成功后自焚而死,给人以气概豪迈、悲壮慷慨的感受。

【原文】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1]也。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2]。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巿徇[3]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巿为魏王。周巿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4]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5],立周巿为魏王。巿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6],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乃使周巿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巿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巿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7]。约定,咎自烧杀[8]。

【译文】

[1]诸公子:贵族子弟。

[2]家人:平民百姓。

[3]徇:攻占,夺取。

[4]畔:通“叛”,背叛,叛乱。

[5]乘(shènɡ):古代一车四马叫乘。此指兵车、战车。

[6]反:通“返”,返回。

[7]约降:约定条件而后降。

[8]烧杀:焚身而死。

【原文】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1],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2]畔汉,汉王闻魏豹反,东方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3]往说魏豹,能下[4]之,吾以万户侯封若。”郦生说[5]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6]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7]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8]荥阳,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译文】

[1]还定三秦:回师平定三秦,三秦,原秦地,后分封给雍王、塞王、翟王所治。

[2]绝:断绝。津:渡口。

[3]缓颊:婉言劝解或代人说情。

[4]下:引申为说服。

[5]说:劝说,说服。

[6]白驹过隙:极言光阴迅速,就像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一样。白驹,犹日影。一说像骏马飞驰过狭窄的通道。

[7]詈(lì):骂,责骂。

[8]传(zhuàn)诣:乘坐着驿站的车子到……去。传:驿车。

【原文】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1]钜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2]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译文】

[1]渔:打鱼。

[2]桀:优秀,杰出。

【原文】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1]日出会,后期[2]者斩。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于是越乃引[3]一人斩之,设坛祭[4],乃令徒属[5]。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6]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译文】

[1]旦日:明天。

[2]后期:误期,迟到。

[3]引:拉,拽过来。

[4]坛祭:在高台上祭奠。

[5]徒属:徒众,众属。

[6]略:攻占,夺取。

【原文】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1]诸侯,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2]所属。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3]将其兵,略定梁地。

【译文】

[1]王:分封为王。

[2]毋:无,没有。

[3]擅:专,独揽。

【原文】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1],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城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穀城。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2],以给汉王食。

【译文】

[1]游兵:流动出击。

[2]斛: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原文】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1]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2],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3]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译文】

[1]蚤:通“早”。

[2]傅海:沿海一带土地。傅,通“附”,附着,靠近。

[3]捐:抛弃,放弃。

【原文】

六年,朝[1]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2]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3]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4]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已具[5],请论如法[6]。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吕后白[7]上曰:“彭王壮士,今徙[8]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9]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10]之。上乃可,遂夷[11]越宗族,国除[12]。

【译文】

[1]朝:朝拜,朝见。

[2]让:指责,责备。

[3]为禽:被拘捕。禽,通“擒”,擒拿,捕捉。

[4]掩:乘人不备而进袭或逮捕。

[5]有司:专管某一方面的官吏。反形已具:谋反的证据已具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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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第七十八卷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第七十八卷

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本传是张苍、周昌、任敖、申屠嘉四个人的合传。车千秋及以后几个人的传记并不是司马迁所作,而是后来褚先生的补作。在这四个人当中,刻画得最为出色的是周昌和申屠嘉。从这两个人身上,可以看出太史公刻画人物的深厚功力,特别是以人物的语言和行动表现人物性格这一点上,更是后人学习的榜样。例如,有这样一节,云:“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休息时间,夫妻拥抱在一块儿,今天看来,本无可厚非,但周昌入内,本应“非礼勿视”,却被他看到了,所以只有逃跑了事。偏偏又遇上了一个颇不检点的皇帝,追上之后,还要骑在他周昌的脖子上问他。在这里有两个关键的句子,一是“骑周昌项”,一是“昌仰曰”。前一句只是捎带着一笔,用一个动作,就把刘邦的流氓气质刻画得惟妙惟肖;后一句只用了三个字,就把周昌那耿直、刚强、不屈不挠的性格刻画得非常突出。本来臣子对皇帝讲话应该低头垂手、恭恭敬敬,而周昌要骂皇帝,还挺直了脖子,看准了皇帝,面对面地骂,这就更加鲜明地表现了他的性格。司马迁是语言大师,用个性化的语言来塑造人物更是他的老本行。比如,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周昌和刘邦的意见不一致,本传中这样写他:“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周昌本来就口吃,再加上是在非常气愤的时候,所以就口吃得更加厉害,作者以“期”“期”的口吃声来写当时周昌的情态,很确切地表现了他憨厚,正直,但口齿不清的特点。由此更可以看出司马迁在运用语言方面的深厚功力。

【原文】

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好书律历[1]。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2]。有罪,亡归[3]。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苍坐法[4]当斩,解衣伏质[5],身长大,肥白如瓠[6],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遂从西入武关,至咸阳。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从淮阴侯[7]击赵,苍得陈馀。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寇。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耳卒,相赵王敖。复徙[8]相代王。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9]千二百户。

迁[10]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苍又善用算[11]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张苍相之。十四年[12],迁为御史大夫。

【译文】

[1]好书律历:喜欢书籍、音律、历法计算。

[2]此句云张苍掌管皇宫之内的各种书籍档案。柱下,殿柱之下,此指皇宫中的国家藏书处。

[3]亡归:逃跑回家。

[4]坐法:因犯法被治罪。

[5]质:通“锧”,古刑具,铡刀的垫座。

[6]瓠(hú):葫芦瓜。

[7]淮阴侯:指韩信。

[8]徙:调任。

[9]食邑: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卿大夫的封地,即采邑。收其赋税而食,故名食邑。

[10]迁:此指升任。

[11]用算:应用数学。

[12]十四年:据王先谦《汉书补注》,此处应作“十六年”。

【原文】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1]曰周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周苛为客。从入关,破秦。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

汉王四年[2],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3]。苛骂曰:“若趣[4]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5]周苛。于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以六年中与萧、曹[6]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译文】

[1]从兄:堂兄。

[2]汉王四年:此处误,应作“汉王三年”,《汉书》作“汉王三年”。

[3]将:带兵,为将领。

[4]若:你们。趣:赶快。

[5]亨(pēnɡ):通“烹”,古代一种用鼎锅煮杀人的酷刑。

[6]六年:指高祖六年,前201年。萧、曹:指萧何、曹参。

【原文】

昌为人强力[1],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时[2]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3],高帝逐得,骑周昌项[4],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5]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之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6]即止。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7]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8]废。”

【译文】

[1]强力:刚强不屈。

[2]燕时:闲暇休息之时。

[3]还走:转身逃跑。

[4]项:脖子。

[5]惮:敬畏、惧怕。

[6]留侯策:张良的计策,指请出“商山四皓”来辅佑太子,以巩固太子的地位。详见《留侯世家》。

[7]期:无义,像口吃之声。

[8]微:若非,不是。几:近,差不多。

【原文】

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1]不全也。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2]。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3]耳,何能至是乎!”居顷之[4],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郤[5]邪?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然,吾私忧之,不知所出。”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独昌可。”高祖曰:“善。”于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公强为我相赵王。”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6],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译文】

[1]即:假使,若是。万岁之后:指皇帝死后。这是一种避讳的说法。

[2]符玺御史:专门负责掌管皇帝符玺印章的御史。

[3]刀笔吏:负责抄抄写写的小吏。古人用竹、木片写字,写错了就用刀削去改写。故称。

[4]居顷之:过了不多久。

[5]郤:通“隙”,不和,有怨。

[6]左迁:降职。

【原文】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1]赵尧,曰:“无以易尧[2]。”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译文】

[1]孰视:注目细看。孰,通“熟”。

[2]无以易尧:此云担任御史大夫一职,没人比赵尧更合适。易:替换。

【原文】

高祖崩[1],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2],周昌固为不遣赵王。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3]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昌既征[4],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余,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

后五岁[5],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6],乃抵尧罪[7],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译文】

[1]崩:指帝王之死。

[2]三反:往返三次。反,通“返”。

[3]谒:拜见。

[4]征:被召到京师。

[5]后五岁:周昌死去五年之后,即高后元年,前184年。

[6]画:谋划,计策。

[7]抵尧罪:指免去赵尧爵位,以当其罪。抵,当。

【原文】

任敖者,故沛狱吏。高祖尝辟吏[1],吏系吕后,遇之不谨[2]。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高后崩,不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译文】

[1]辟吏:因犯法而躲避官吏的追捕。辟,通“避”。

[2]不谨:不郑重、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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