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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第二十三卷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第二十三卷

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越王句践在会稽之困中被吴王赦免回国后,便卧薪尝胆,亲自耕作,礼贤下士,赈济穷人,悼慰死者,与百姓同甘共苦。作为没有任何制衡、约束的具有最高权力的一国国君,虽说是在受辱后做出的这些举动,也是十分难得的。加之,句践在艰苦奋斗、发奋图强时能虚心征求、听取谋臣们的意见,终于战胜了吴国、扩大了地盘、称霸于诸侯。而卧薪尝胆的精神就成为传统文化的精华流传下来。戏剧家曹禺先生在我国遭受天灾人祸的一九六二年,把卧薪尝胆的句践搬上戏剧舞台,确实起到鼓舞人心、团结全民共渡难关的作用。

范蠡是越王句践的重要谋臣,辅佐句践成就霸业,故太史公以范蠡传附之。在越国最困难的时刻,他侍奉越王勤奋不懈,为越王运筹谋划二十余年,终于辅佐越王报仇雪恨、荣登霸主权位。越王表示,要与范蠡平分越国。但范蠡目光敏锐,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只宜与之共患难,不宜与之同享乐,终于离开越国,隐姓埋名,吃苦耐劳,辛勤生产,三次搬迁,三次成为豪门富户。相比之下,大夫文种的遭遇就悲惨多了,竟被越王安上“作乱”罪名,赐剑而亡。范蠡可谓贤能之人。做官,能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终使国富民强;理家,能辛苦劳作、惨淡经营终使家产累积数十万,被人们称颂。像范蠡这样能上能下,先官后民,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屈指可数。

范蠡的二子在楚杀人,为父者极力营救一段叙写,颇为曲折有致。最终未获成功,反而由长子载着弟弟尸首回到家中。家人见此都抱头痛哭,唯范蠡坦然一笑,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文中记叙范蠡的分析判断亦合乎事理。遗憾的是,范蠡智慧超人,不应听之任之,坐而待毙。而“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的庄生也不必与儿辈过于计较,而应大度、宽容些,因为这终归是人命关天、死而不能复生的大事。不过,杀人者抵罪也理所当然。总之,范蠡救子之事确实富有哲理性、戏剧性。因此,也有人认为此节“必好事者为之,非实也”。

【原文】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1],披草莱[2]而邑焉。后二十余世[3],至于允常。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4]挑战,三行[5],至吴陈[6],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败于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译文】

[1]文身:在身上刺画花纹。断发:剪短头发。

[2]披:开辟。莱:野草。

[3]二十余世:《吴越春秋》作十世。

[4]据《左传·定公十四年》载:“吴伐越,越子句践御之,陈于嚭李。句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而辞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归死。’遂自刭也。”可见,死士之往禽[擒]与罪人之战两事也,此混并之。死士:勇战之士。

[5]三行:排成三行。

[6]陈:通“阵”。

【原文】

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1]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2]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

【译文】

[1]勒:约束,统率。

[2]保栖:守卫居住。

【原文】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1],定倾者与人[2],节事者以地[3]。卑辞厚礼以遗[4]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句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5]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6]: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7]以死。种止句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8]言之。”于是句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9]吴太宰嚭。嚭受,乃见[10]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11]也。”嚭因说[12]吴王曰:“越以[13]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14]国,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译文】

[1]持满:谓处在盛满的地位。与天:天与。得到天的保佑。

[2]定倾:平定危难。与人:得到人的帮助。

[3]以地:得到地利。《国语·越语》“以”作“与”,义同。

[4]遗:赠送。

[5]行成:求和。

[6]下执事:指侍从左右供使令的人。

[7]触战:拼一死战。

[8]间行:潜行,从小路走。此处为暗中行动。

[9]间献:暗中进献。

[10]见:推荐,介绍。

[11]有当:有相当的代价。

[12]说:劝说。

[13]以:通“已”。

[14]反:通“返”。

【原文】

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种曰:“汤系[1]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2],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里,置胆于坐[3],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4]下贤人,厚遇宾客,振[5]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6]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7]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8]。

【译文】

[1]系:拘囚。

[2]翟:通“狄”。

[3]坐:通“座”,座位。

[4]折节:屈己下人。

[5]振:通“赈”,救济。

[6]填(zhèn)抚:镇定安抚。

[7]属:通“嘱”,委托。

[8]《国语》《韩子》《越绝书》《吴越春秋》皆言句践与范蠡亲身入臣于吴,三年遣归。与此不同。

【原文】

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1]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2],缮饰备利[3],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4]。今天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5]其弊,可克也。”句践曰:“善。”

【译文】

[1]拊循:安抚,抚慰。

[2]殷给:富足。

[3]备利:指备战。

[4]必匿其形: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5]承:通“乘”。

【原文】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癣[1]也。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2]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3],其父兄不顾[4],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5]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6],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7]!”于是吴任嚭政。

【译文】

[1]疥癣:此病于体外,不比“腹心之疾”,喻小毛病,小祸患。

[2]数:屡次。

[3]忍人:残忍之人。

[4]其父兄不顾:其父伍奢、其兄伍尚为楚平王杀害。详见《楚世家》。

[5]属镂:剑名。

[6]若:你。

[7]《国语·吴语》载:子胥“遂自杀。将死,曰:‘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而投之于江”。

【原文】

居三年[1],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2]者众,可乎?”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句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3]二千人,教士[4]四万人,君子[5]六千人,诸御[6]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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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第二十七卷韩世家第十五

第二十七卷

韩世家第十五

韩国是战国时期力量最弱的国家。它东邻魏国,西邻秦国,两个邻国都比它强大得多。韩国两面受敌,常被侵伐,一篇《韩世家》,最常见的字句是“秦拔我××”“秦伐我”“魏败我”“魏攻我”等。加以韩国的经济条件较差,人口较少,因而国力难于兴盛。客观条件固然是韩国弱小的重要原因,但主观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从三家分晋直到韩国灭亡,将近二百年间,韩国基本上未曾出现过一位较有作为的国君。就这一点来说,韩国的历史比起其他六国来就有些逊色了。不过,韩国却曾出现过两位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其一是申不害,他在昭侯时为相,实行政治改革,结果使韩国“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前后达十五年之久。这可以算是韩国历史上最有光彩的一页了。可惜的是本篇中关于申不害的记载比较简略,在《老子韩非列传》中所附的申不害传中也同样简略,致使我们无从了解申不害政绩的详情。尽管如此,司马迁还是对这位政治家给以明确的肯定。

韩国的另一位杰出的人物是韩非,本篇中仅有几句话的记载。我们从《老子韩非列传》中知道,这位韩国公子曾向当权者提出不少改革建议,但都未被采纳。韩国如果能重用韩非,历史也可能是另外一种面貌吧!

在篇末的论赞中,作者把韩国之所以能“终为诸侯十余世”,归功于当被韩厥能使赵氏香火不灭,积下了“阴德”。这种说法表明这位伟大史学家的唯物史观是不彻底的。

【原文】

韩之先[1]与周同姓,姓姬氏。其后苗裔[2]事晋,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3]。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4]。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5],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6]。

【译文】

[1]韩之先:据《索隐》,周武王分封其子之一为韩侯,后来国被灭,下面说的韩武子就是他的后代。

[2]苗裔:后代子孙。

[3]灵公之贼赵盾:晋灵公暴虐,被赵穿杀死。因赵盾身为正卿,没有声讨弑君之贼,所以史官记载说:“赵盾弑其君。”详见《赵世家》。

[4]亡:逃走。

[5]绝赵祀:断绝赵氏祖先的祭祀,也就是断绝后代。

[6]关于屠岸贾诛灭赵氏以及公孙杵臼和程婴救出并藏匿赵氏孤儿事,详见《赵世家》。

【原文】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1]伐齐,败齐顷公于鞍[2],获逢丑父。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3]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4]之功,今后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5]乎?”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6],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7]。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子徙居州[8]。

【译文】

[1]乘: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春秋时,一乘战车的兵力是,车上甲士三人,车下步卒七十二人。

[2]败齐顷公于鞍:这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战役之一,《左传·成公二年》对此有生动详细的记述。“鞍”,《左传》作“鞌”。

[3]大业:赵人和秦人的远祖。

[4]赵成季:即赵衰,晋文公的大臣。“成季”是其谥号。

[5]世:后代。

[6]田邑:封地。

[7]老:告老,退休。

[8]徙居:这里指其官邸驻地迁徙。州:地名,即州邑。

【原文】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1]十县。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2]。宣子卒,子贞子代立。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简子卒,子庄子代。庄子卒,子康子代。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3],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二年,郑败我负黍。

【译文】

[1]祁氏、羊舌氏:都是晋君的宗族。

[2]范、中行氏:晋国六卿中的两家。

[3]知伯:晋国六卿之一。

【原文】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1]。

九年,郑围我阳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2]。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伐宋,到彭城,执宋君。七年,伐齐,至桑丘。郑反晋。九年,伐齐,至灵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译文】

[1]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认韩、赵、魏为诸侯,史学家多以此为战国时代之始。

[2]聂政杀侠累:其事详见《刺客列传》。

【原文】

六年[1],韩严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2],魏败我马陵。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九年,魏败我浍。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3],秦败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黄池。魏取朱。六年,伐东周[4],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5],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君悼公[6]。十一年,昭侯如[7]秦。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译文】

[1]六年:此处应为懿侯四年。

[2]懿侯二年:此处应为懿侯六年。

[3]昭侯元年:此处应为昭侯五年。

[4]东周:此指战国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其地在今河南巩县,因位于周王都洛阳以东,故名。

[5]修术行道:申不害是法家政治家,这里的“术”是指他倡导的君主驾驭群臣的手段和方法,“道”即法家的治国之道。

[6]悼公:韩国世系中没有悼公,这里不知所指。

[7]如:到……去。

【原文】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1]民之急,而顾[2]益奢,此谓‘时绌举赢[3]’。”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子宣惠王立。

【译文】

[1]恤:怜悯,救济。

[2]顾:反而,却。

[3]时绌举赢:衰敝不足的时候做奢侈的事情。绌,不足。赢,有余。

【原文】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八年,魏败我韩举。十一年,君号为王。与赵会区鼠。十四年,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脩鱼,虏得韩将i-、申差于浊泽。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1]非可恃也。今秦之欲伐楚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2],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3]之计也。”韩王曰:“善。”乃警[4]公仲之行,将西购[5]于秦。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6],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7],多其车,重其币[8],使信王之救己也。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9]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韩之南交楚,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谓韩王曰:“不穀[10]国虽小,已悉发之矣。愿大国遂肆志[11]于秦,不穀将以楚殉韩。”韩王闻之大说[12],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已有伐形[13],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韩王不听,遂绝于秦。秦因大怒,益甲[14]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十九年,大破我岸门。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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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第二十六卷魏世家第十四

第二十六卷

魏世家第十四

本篇记述战国时期魏国的世系及其兴衰。文中多简短记事,但在魏文侯、魏惠王和安釐王三代记事颇详。因为魏之兴在文侯之世,魏之衰从惠王开始,而安釐王的失策加速了魏的灭亡。由于作者紧紧抓住了魏国历史转折的关键,所以全文篇幅虽长,但纲目清晰,有条不紊,平而不淡,时有波澜。

魏文侯是战国初期颇有声望的国君。他礼敬贤人,以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师;重用贤士,文臣有李克、西门豹,武将有军事家吴起。文侯支持李克实行政治改革,使魏国成为战国初期最强的国家。作者没有具体记述文侯的政绩,但引述了秦国人对魏文侯的看法:“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借敌国的看法来评价人物,这种评价更有客观性,胜过作者的主观评价。对李克的改革也没有具体记述,而是记载了他的两段谈话,中心是选相的五条标准。这两段谈话已充分显示了这位政治家之品格与才干。通过记言来表现人物是司马迁写人的主要手法之一。

魏惠王又称梁惠王,文中主要通过记事表现其为人。他在位三十六年,前十八年靠文侯打下的基础,与诸侯交战互有胜负。后十八年则连连败绩:一次是伐赵,被齐国派田忌、孙膑用计大败于桂陵;再一次是伐韩,又被田忌、孙膑大败于马陵;另一次是被商鞅率秦军打败,尽失河西之地。这几次大败使魏国兵力耗尽,国力空虚。惠王到晚年似乎有所觉悟,想广招贤士以挽回败局,但为时已晚。孟子的一席话给惠王作了总结:“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尖锐地指出魏惠王的失败是只顾争利、不施仁义的结果。引用名人的话来评价人物,比作者直接评价更具有权威性。

对安釐王的记述篇幅较长,将近全文的三分之一。主要内容不在记事,而是用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安釐王的严重失策。首先是通过苏代对安釐王的批评,指出了“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的道理。其次是通过秦国大臣中旗对形势的分析指出,魏如能与韩联合,其力量是不可轻视的。最后记述了无忌反对魏王伐韩的谈话,这段谈话长约千言,对亲秦之害、存韩之利的分析极为精辟。三段谈话虽然出自不同人之口,但联系起来恰似一篇完整的谈话,层层深入地揭示了问题的要害。作者对这些史料的选择与安排是颇具匠心的。

篇末的论赞,后人多所指摘,也有人把它看作太史公愤激之极的反语。如果我们把这里所说的“天”理解为大势所趋、形势发展的必然,是否更贴近太史公的本意呢?

【原文】

魏[1]之先,毕公高之后也。毕公高与周同姓。武王[2]之伐纣,而高封于毕[3],于是[4]为毕姓。其后绝封,为庶人[5],或[6]在中国,或在夷狄[7]。其苗裔[8]曰毕万,事[9]晋献公。

【译文】

[1]魏:原是西周分封的姬姓小国,在今山西芮城县北。

[2]武王:周武王姬发。

[3]毕:国名。地在今陕西咸阳市北。

[4]于是:表示承上接下的词组,现代汉语用作连词。

[5]庶人:平民。

[6]或:有的。虚指代词。中国:指中原地区。

[7]夷狄:古代对东、北两方各部族的泛称。

[8]苗裔:子孙;后代。

[9]事:服事;侍奉。

【原文】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1],毕万为右[2],以伐霍、耿[3]、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4]。卜偃[5]曰:“毕万之后必大[6]矣。万,满数[7]也;魏[8],大名也。以是[9]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10],诸侯曰万民。今命[11]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12]。辛廖[13]占之,曰:“吉。《屯》固,《比》[14]入,吉孰大焉[15],其必蕃昌[11]。”

【译文】

[1]赵夙(sù):晋国大夫。御:驾驶车马。亦指御者。

[2]右:右卫。古代车战时,主帅居中,御者居左,卫者居右。

[3]霍、耿:皆周初国名。霍在今山西省霍州西南。耿在今山西省河津市南。

[4]大夫:官名。周代有卿、大夫、士三级;大夫又分上、中、下三等。

[5]卜偃:晋国掌卜大夫郭偃。

[6]大:昌盛。

[7]满数:数从一至万为满,故称满数。

[8]魏:通“巍”,高大。

[9]是:此;这。

[10]兆民:亿万人民。

[11]命:名;起名。

[12]遇《屯(zhūn)》之《比》:得到《屯》卦变为《比》卦。

[13]辛廖:晋国大夫。

[14]屯:屯卦,卦象i-是云雷密结而不解,故屯有坚固之义。比:比卦,卦象i-是地上有水,水在地上渗入之象,故比有进入之义。

[15]焉:兼词,相当“于此”。“此”指前文《屯》《比》卦象。

[16]蕃昌:繁衍昌盛。

【原文】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1]争更立,晋乱。而毕万之世弥[2]大,从其国名为魏氏。生武子[3]。魏武子以魏诸子[4]事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十九年反[5],重耳立[6]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7]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生悼子。

【译文】

[1]四子:指奚齐、卓子、夷吾(后为晋惠公)、重耳(后为晋文公)。

[2]世:子孙。弥:更加。

[3]武子:魏犨,谥武子。

[4]诸子:庶子。

[5]反:通“返”。

[6]立:君主登位。

[7]袭:继承。

【原文】

魏悼子徙治[1]霍,生魏绛。

【译文】

[1]徙治:迁徙治所。

【原文】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1]。悼公弟杨干乱行[2],魏绛僇辱[3]杨干。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4]悼公,悼公止。卒[5]任魏绛政,使和戎、翟[6],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7]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8]让,然后受之。徙治安邑[9]。魏绛卒,谥为昭子。生魏嬴。嬴生魏献子[10]。

【译文】

[1]会诸侯:晋悼公与诸侯在鸡津(今河北省邯郸市东北)会盟。

[2]乱行:军队行列混乱。古代军制,二十五人为一行。

[3]僇(lù)辱:侮辱。僇,辱。

[4]说(shuì):劝说。

[5]卒:终于。

[6]戎、翟:古代对西北方部族的泛称。翟,通“狄”。

[7]九:泛指多数。

[8]三:多次,多数。

[9]安邑:都邑名。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

[10]献子:名荼,谥献子。

【原文】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1]强,公室[2]卑。

【译文】

...

020第二十卷宋微子世家第八

第二十卷

宋微子世家第八

商朝末年,商纣王荒淫无道,庶兄微子启、箕子和王子比干谏而不听,微子逃走、箕子佯狂为奴。王子比干以强谏故,被剖腹而死。孔子称他们为“殷之三仁”。周武王灭商后,访微子与箕子,并找到了他们。本篇所记即周武王问箕子洪范九等、微子建宋及宋国的兴衰史。

读过该篇,掩卷之后仍使人不能忘怀的悲愤来自比干的惨死。比干认为君主有过,臣应用死直言规劝,才能免使百姓受害。但纣王丧尽天良地杀死比干,挖出心验证圣人是否“心有七窍”。比干死得何其惨痛、悲壮!他的死绝非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他的死更加暴露了纣王的残忍,使人们认清纣王的真正面目。在浩浩荡荡的历史进程中,这样无畏的忠良屡见不鲜。他们用生命、用鲜血在漫长黑暗的专制主义道路上树起一座座鲜亮闪烁的路标,指示人们推翻暴君统治、迈上新的里程。

宋襄公为了保全仁义,在战斗中坐失一个又一个良机,终于落得大败而归、身受重伤而死的结局。这种蠢猪式的仁义成为后人的笑柄,确实是空前绝后的。

【原文】

微子[1]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2]也。纣既立,不明,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灭i-国,惧祸至,以告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我祖遂陈于上,纣沉湎于酒,妇人是用,乱败汤德于下。殷既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皆有罪辜,乃无维获,小民乃并兴,相为敌仇。今殷其典丧!若涉水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曰:“太师、少师,我其发出往?吾家保于丧?今女无故告予,颠跻[3],如之何其?”太师若[4]曰:“王子,天笃下灾亡殷国,乃毋畏畏,不用老长。今殷民乃陋淫神祇[5]之祀。今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不如去。”遂亡。

【译文】

[1]微子开:《尚书·微子之命》云命微子启代殷后。今此名开,是避讳汉景帝的名。

[2]庶兄:《吕氏春秋》云生微子时母犹为妾,及为妻而生纣。故微子为纣同母庶兄也。

[3]颠跻:《集解》曰:“跻犹坠也。恐颠坠于非义,当如之何也。”

[4]若:顺。

[5]神祇:天曰神,地曰祇。

【原文】

箕子者,纣亲戚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1]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2]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3]。

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4],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信有诸乎?”乃遂杀王子比干,刳[5]视其心。

微子曰:“父子有骨肉,则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6]乃劝微子去,遂行。

【译文】

[1]说:通“悦”。

[2]被:通“披”。详:通“佯”。

[3]《箕子操》:《风俗通义》曰:“其道闭寒忧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遇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改其操也。”

[4]争:通“诤”,直言相劝。

[5]刳:剖开而挖空。

[6]太师、少师:《集解》曰:“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集解》又云:“时比干已死,而云少师者似误。”

【原文】

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1]于军门,肉袒面缚[2],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

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

【译文】

[1]造:往,到。

[2]肉袒面缚:《索隐》云肉袒者,袒而露肉也。面缚者,缚手于背而面向前也。

【原文】

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

武子曰:“於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伦所序。”

箕子对曰:“在昔鲧堙鸿[1]水,汩[2]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从鸿范九等,常伦所i-[3]。鲧则殛[4]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鸿范九等,常伦所序。

“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纪;五曰皇极;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征;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润下作咸,炎下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治,明作智,聪作谋,睿作圣。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5]。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6]五福,用傅锡[7]其庶民,维时其庶民于女[8]极,锡女保极。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维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9]有为有守,女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离于咎[10],皇则受之。而安而色,曰予所好德,女则锡之福。时人斯其维皇之极。毋侮鳏寡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11]其行,而国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穀。女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毋好,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毋偏毋颇,遵王之义。毋有作好,遵王之道。毋有作恶,遵王之路。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党毋偏,王道平平[12]。毋反毋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王极之傅言,是夷[13]是训,于帝其顺。凡厥庶民,极之傅言,是顺是行,以近[14]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不友刚克[15],内[16]友柔克,沈渐[17]刚克,高明柔克。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18]。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忒[19]。

“稽[20]疑:择建立卜筮[21]人。乃命卜筮,曰雨,曰济[22],曰涕[23],曰雾,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之用二,衍i-[24]。立时人为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女则有大疑,谋及女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25],而身其康强,而子孙其逢,吉[26]。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卿士逆,吉[27]。女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28]。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29]。

“庶征:曰雨,曰阳,曰奥,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序,庶草繁庑[30]。一极备,凶。一极亡[31],凶。曰休[32]征:曰肃,时雨若;曰治,时晹若;曰知,时奥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33]征:曰狂,常雨若;曰僭[34],常晹若;曰舒,常奥若;曰急,常寒若;曰雾,常风若。王眚[35]维岁,卿士维月,师尹维日。岁月日时毋易,百谷用成,治用明,畯[36]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维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37]好德,五曰考[38]终命。六极[39]:一曰凶短折[40],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

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41]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僮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

【译文】

[1]鸿:通“洪”。

[2]汩(gū):扰乱。

[3]i-:搅乱。

[4]殛(jí):诛戮。

[5]历数:推算岁时节候。

[6]时:通“是”。

[7]傅:通“敷”,布。锡:赐。

[8]女:通“汝”,你。

[9]有:通“又”。猷(yóu):谋划。

[10]离:通“罹”,遭受。咎:罪责。

[11]羞:进。

[12]平平:清明可辨貌。

[13]夷:通“彝”,一定的法则。

[14]近:益,增加。

[15]克:战胜。

[16]内:《索隐》曰内当为燮,和。

[17]沈:通“沉”。渐:通“潜”。沉、潜,均有在下的意思,当指劳动人民。

[18]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集解》曰:“辟,君也。玉食。美食。不言王者,关诸侯也。”“作福,专爵赏也。作威,专刑罚也。玉食,珍美也。”

[19]僭忒:逾越常规,心怀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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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第二十九卷孔子世家第十七

第二十九卷

孔子世家第十七

孔子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伟大的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世家》详细地记述了他的生平活动及各方面的成就,是研究孔子生平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

孔子一生都有着极高的政治热情,即使在他遭到打击、排斥、嘲讽甚至围困的时候仍然不减。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不辞劳苦,用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带领弟子周游列国,奔走游说。虽然到处碰壁,但他仍执着追求。文章用了相当篇幅,真实地记述了孔子一生的政治活动,写得生动具体、形象逼真。

孔子是我国教育史上私人授徒讲学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学在官府。孔子兴办私学,广收门徒,把教育对象扩大到了平民,把文化知识传播到民间。这在我国教育史上,实在是个创举,为古代的教育作出了巨大贡献。文中对孔子的办学思想、教学内容和方法,以及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作风,都有全面的描写,突出地表现了这位伟大教育家的风范。

文章也写了孔子渊博的知识和高度的修养,以及他在整理和传播古代文化典籍方面的功绩。他整理和编纂过《诗》《易》《礼》《乐》《春秋》等古代文化典籍,并且将其作为教学内容的重点,从而对这些古文献的传播和保存作出了杰出贡献。

孔子一生的事迹很多,头绪也很纷乱,但司马迁在这篇洋洋近万言的文章中记述得线索清楚,有条不紊,而且重点突出,在记述故事的同时,注意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写,从而全面地展现了孔子的形象和精神风貌。

司马迁写历史人物,暗含爱憎褒贬的感情,有较为鲜明的倾向性。他对孔子的向往和景仰,也在文中处处流露,加之引用了大量孔子的原话,用孔子自己的语言来表现其人,不仅使孔子形象具有真实感,而且也使人觉得亲切感人。

【原文】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先[1]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2]而生孔子,祷[3]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4],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5],姓孔氏。

【译文】

[1]先:祖先。

[2]野合:据《索隐》《正义》解释,叔梁纥与征在成婚时已超过六十四岁,而征在岁数尚小,二人年龄相差悬殊,此种婚姻在当时不合礼法,故谓野合。

[3]祷:祈祷,向神求福。

[4]圩(wéi)顶:形容人头顶四周高,中间低,呈“凹”字形。圩,洼田四周的埂。

[5]古人有名也有字,且义常相关联。因叔梁纥曾祷于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开来。仲,排行老二之意。孔子有异母兄名孟皮。

【原文】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1],设礼容[2]。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3],盖其慎[4]也。郰人輓父之母诲[5]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6]。

【译文】

[1]陈:陈列、摆设。俎豆: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器皿。

[2]礼容:指制仪容。

[3]殡:停放灵柩。五父之衢:路名,是鲁城内的街道。

[4]慎:慎重。

[5]郰:通“陬”,陬邑。诲:告诉的意思。

[6]焉:代指防山。

【原文】

孔子要绖[1],季氏飨[2]士,孔子与往。阳虎绌[3]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4],诫其嗣[5]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6]戴、武、宣公,三命兹益[7]恭,故鼎铭[8]云:一命而偻[9],再命而伛[10],三命而俯,循墙[11]而走,亦莫敢余侮[12]。i-于是[13],粥于是,以i-余口[14]。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15],必有达者[16]。今孔丘年少好[17]礼,其达者欤?吾即没[18],若必师之[19]。”及釐子卒[20],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21]。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译文】

[1]要绖:古代丧服中的麻腰带。

[2]飨:用酒食款待人。

[3]绌:通“黜”,排除,贬退。

[4]病且死:病重将要死。且,将要,将近。

[5]诫:嘱告。嗣:继承人,此指儿子。

[6]佐:辅助。

[7]三命:指三次加官晋爵。兹益:更加。

[8]鼎铭:鼎上所铸的文字。

[9]偻:曲背,引申为弯腰鞠躬。

[10]伛:义同“偻”。

[11]循墙:挨着墙。循,沿着。

[12]侮:欺侮。

[13]i-(zhān):稠粥。于是:在这个鼎中。

[14]用i-、粥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表示过俭朴的生活。

[15]当世:指做国君。

[16]达者:显贵的人。

[17]好:喜欢。

[18]即没:如果死了。

[19]若:你,指孟懿子。师之:以他为师。

[20]卒:死。

[21]南宫敬叔与孟懿子同为孟釐子之子,此处不应更言“鲁人”。

【原文】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1],料量平[2];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3]。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译文】

[1]尝:曾经。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仓库的小官。

[2]料:计算。量:量具。平:公平,精确。

[3]司职吏:管理牧场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繁殖兴旺。

【原文】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1]曰:“请与孔子适[2]周。”鲁君与之一乘[3]车,两马,一竖子俱[4],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5]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6],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7]焉。

【译文】

[1]鲁君:指鲁国国君昭公。

[2]适:往,到。

[3]乘:辆。

[4]竖子:童仆。俱:一起。

[5]窃:自谦之词,冒充。

[6]毋以有己:忘掉自己。

[7]稍:渐渐。益进: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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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第二十二卷楚世家第十

第二十二卷

楚世家第十

根据司马迁的说法,楚国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春秋时,与吴、越关系紧张,一度被吴国打败,进入战国后,虽有吴起相楚悼王的改革(见《吴起列传》),但由于旧贵族势力强大,不久即夭折。楚国的发展道路是很曲折的,最终为秦国所灭。《楚世家》记述了楚国从兴盛到灭亡的完整历史。从文化方面讲,楚国产生了像屈原、宋玉那样的大文学家,也产生了像老子、庄子那样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从政治方面讲,楚国对人们有启发、可资借鉴的也比较多。楚庄王的改革就是其中之一。

楚庄王听取忠良的正面进谏而使国家强盛了,楚平王却轻信谣言,疏远骨肉、残害忠良。可见,在集权专制的封建时代,尽管君主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其左右也能发挥作用。而在无健全法律、无强大机构制约君主权力的封建社会,左右发挥作用的好坏、正误便完全取决于君主及其左右人的个人品质、德行的好坏了。贤明的君主能勤奋听政、结交贤才、集思广益、兼听兼信、实行改革,国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封建社会因此而出现过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无视政事、寻欢作乐、暴虐无道、偏听偏信,国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

晋国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难:一没有贤才辅佐;二没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没有长远谋划;四没有人民拥护;五没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国家。果如叔向言,子比为王才十余日。相反,晋文公是贤君,具备好的德行,“从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学不倦”,能结交贤才作为心腹、左膀右臂,爱到国内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从而归附他。这样一来,他不仅享有国家,而且在治国上也获得突出的成功,终于称霸于诸侯。叔向所言的五难,从反面给历代统治者治国安邦献出了计策,对今人来讲,也具有启迪意义。

【原文】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1]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2]剖而产焉。其长一[3]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4],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5]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6]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译文】

[1]融:明。

[2]坼(chè):分裂,裂开。

[3]长一:据梁玉绳说《史记志疑》云:“长”与“一”不宜连文。

[4]中微:中途衰落。

[5]纪:通“记”。

[6]蚤:通“早”。

【原文】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i-,熊i-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后。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1],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2]。”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3]其王。

【译文】

[1]微:衰落。

[2]谥: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后,统治阶级所给予的表示褒贬的称号。

[3]去:除掉。

【原文】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1],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译文】

[1]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既云红卒,则非弑矣。”

【原文】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1]之故。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2]国晋孝侯。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3],欲以观[4]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5]服,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6]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7]。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译文】

[1]曲沃:东周初年,晋昭侯封桓公叔于此,从此引起内乱。详见《晋世家》。

[2]主:掌管、主持。

[3]敝甲:破旧的铠甲,指军队。谦辞。

[4]观:参与、观察。

[5]率:顺服。

[6]数:列举罪状。

[7]罢:停止。

【原文】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1]”,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2]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3],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4]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译文】

[1]楚王易取:《左传·庄公六年》载: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云云,事载颇详。太史公于《楚世家》取《左传》而变其词。“楚王易取”,即指三甥请杀楚子。

[2]陵:通“凌”,欺侮。

[3]胙:祭祀用的肉。

[4]周之赋:向周交纳的贡品。

【原文】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1],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2]。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3],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穀,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子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译文】

[1]肉袒:去上衣,露肢体。谢:道歉,表示服顺。

[2]二十六年,灭英:当作二十四年。

[3]飨:用酒食款待人。

【原文】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1]国,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2]。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3]也,而又多内宠,绌[4]乃乱也。楚国之举[5]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6]人也,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7]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8]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9]?”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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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第二十八卷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第二十八卷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前386年,齐国世卿田和取代了姜姓国君,成为齐国的新主,从此齐国就由姜姓国变为田姓国。田氏先祖最早来到齐国的是田完(即陈完),他的谥号是敬仲,因名本篇为《田敬仲完世家》,简称《田完世家》。史书又常称此后的齐国为田齐,所以也称本篇为《田齐世家》。

齐国在春秋时就是个强国,春秋后期渐趋衰落,但根基并未动摇,所以田氏代齐之后,很快又成了战国时代的强国。本篇前半主要记述田氏代齐的过程,以简短记事为主。后半则使用以人物代记事的方法,既突出了人物,又完成了记事任务,一举两得。

齐威王是本篇中较为突出的人物,作者选择了几个重要事例表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一是严明赏罚。对即墨大夫的重赏,对阿大夫的烹杀,一举震慑了全国,官吏们不敢再文过饰非,使齐国大治。二是重用贤才。文中记述了一段齐威王与梁惠王的谈话,梁惠王以有十枚照夜珠自诩,而齐威王却把自己的贤臣良将视如珍宝。鲜明的对比,突出了齐威王对人才的重视。三是善于听取臣下意见。威王和邹忌议论鼓琴与治国,同大臣讨论是否救赵等,都表现了他的这个特点。

【原文】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1]。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2]:“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3]。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4]。物莫能两大,陈衰,此昌乎?”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5]。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6]。

【译文】

[1]陈厉公他:《索隐》及请梁玉绳《史记志疑》都认为厉公名跃,是陈桓公之子,与《陈杞世家》中的利公跃实为一人。陈他,又名五父,在位不满一年,所以没有谥号。参见《左传》桓公五年、六年、十二年及庄公二十二年经传原文以及杜预注、孔颖达疏。

[2]《观》之《否(pǐ)》:《观》卦变为《否》卦。古代占卜方法中的一种方式是,先求出本卦,然后改变其中的一爻,即变为另一卦,称为“变卦”,或称“之卦”。这里的《观》卦即为本卦,其卦画是i-。把自下往上数第四爻的阴爻(–)变为阳爻(——),即变为《否》卦。

[3]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是《观·六四》的爻辞。光,风俗、风情。利用,利于。宾于王,做君王的上宾。

[4]四岳:相传尧时分管四方诸侯的官称为四岳。《齐太公世家》说,吕尚的先祖曾为四岳,因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吕,赐姓姜。

[5]及桓公病……为厉公:据《左传·桓公五年》载,陈桓公死后,其弟陈他杀桓公太子免而代之,不是蔡人杀太子免。

[6]厉公之杀……罪之也:据前注,厉公名跃,与陈他并非一人,《春秋》所说的“蔡人杀陈他”,是指责陈他杀太子免夺取君位,不是指责厉公跃。

【原文】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1]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齐懿仲欲妻完[2],卜之,占曰:“是谓凤凰于蜚[3],和鸣锵锵[4]。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5]。”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稺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6]。

【译文】

[1]羁旅:寄居做客。

[2]齐懿仲: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懿仲是陈国大夫,不是齐人。

[3]蜚:通“飞”。

[4]锵锵:这里是指凤凰的鸣声。

[5]京:大,高。

[6]以陈字为田氏:《索隐》说:“陈田二字声相近,遂以为田氏。”《正义》说:“敬仲既奔齐,不欲称本国故号,故改陈字为田氏。”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陈氏改为田氏是春秋以后的事,不是陈完奔齐之后立即改为田氏。

【原文】

田稺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1],行阴德于民[2],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其卒归于田氏矣。”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译文】

[1]禀:官方赐给粮食。

[2]阴德:暗中施恩。

【原文】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1],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2],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3]:“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4],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高昭子、晏圉奔鲁[5]。

【译文】

[1]说:通“悦”。

[2]参乘:此指在车上右边护卫或陪侍的人。

[3]绐(dài):欺骗。

[4]公室:春秋战国时诸侯的家族或其政权称为公室。这里指国君的住处。

[5]晏圉(yǔ)奔鲁:据《左传·哀公六年》记载,奔鲁的是晏婴的儿子晏圉。司马迁误作晏孺子。

【原文】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1],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2],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3]。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4]:“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译文】

[1]常之母:田常之母,即田乞之妻。鱼菽之祭:鱼、豆之类的祭品。这里是谦称备有简便的菜肴。

[2]橐:口袋。

[3]伏谒:谒见尊者,伏地而通姓名。

[4]顿首:叩头。

【原文】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1],弑悼公[2]。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3],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田常复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4],归乎田成子[5]!”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译文】

[1]郄(xì):通“郤”,嫌隙,因猜疑而产生的仇怨。

[2]弑悼公:《左传·哀公八年》记载的是悼公杀死了鲍牧,两年后齐人杀死悼公。

[3]害:妒忌。

[4]妪:老年妇女。芑(qǐ):一种野菜,可食。另指一种谷类植物。

[5]归乎田成子:按:田成子是田常的谥号,生前是不可能有的。这里称谥号,显然不是民歌的原貌。《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也记载了这首民歌:“讴乎,其已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与《史记》所记不同,可见其流传中有所变化的痕迹。

【原文】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1],常与田氏有郤。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適[2],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于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3],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4],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5],事之贼也[6]。”田常于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7],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译文】

[1]《索隐》及清梁王绳《史记志疑》都认为子我就是监止,司马迁误为二人。

[2]適:通“嫡”,这里指直系亲族。

[3]舍:住宿。

[4]如:到……去。

[5]需:迟疑。

[6]贼:败坏,害。

[7]蚤: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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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第二卷夏本纪第二

第二卷

夏本纪第二

夏本是一个古老的部落,相传是由包括夏在内的十多个部落联合发展而来的,与古代其他部落交错分布于中国境内。到唐尧、虞舜时期,夏族的首领禹因治水有功,取得了帝位,并传给其子启,从而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王朝约存在于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

《夏本纪》根据《尚书》及有关历史传说,系统地叙述了由夏禹到夏桀约四百年间的历史,向人们展示了由原始部落联盟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人民生活等方面的概貌,尤其突出地描写了夏禹这样一个功绩卓著的远古部落首领和帝王的形象。

《夏本纪》是一部夏王朝的兴衰史。夏禹的兴起,是由于他治理洪水拯民于灾难,勤勤恳恳地做人民的公仆,人民拥护他。夏朝的衰亡,则是由于孔甲、桀这样的统治者败德、伤民,人民怨恨他们。当然,夏禹还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这篇本纪的记载也未必完全真实,历史事实未必那么美好。但大禹治水的业绩早已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树起了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他十三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伟大奉献精神,也早已千古传颂,作为我们祖先一种美德的代表,将永远值得学习和效法。

【原文】

夏[1]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2],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译文】

[1]夏:禹所封的国号。《帝王世纪》说:“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阳翟,今禹州市。

[2]鲧(ɡǔn):禹父。《帝王世纪》说:“帝颛顼之子,字熙。”

【原文】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1]忧。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2]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3]。更得舜。舜登用[4],摄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5]。天下皆以舜之诛[6]为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译文】

[1]鸿:大。与“洪”为同源字。其:通“綦”,非常。

[2]等之:比较起来。贤:好;强。

[3]乃:才。求人:寻求继承天下事业的人。

[4]登用:提拔,重用。

[5]以死:而死。

[6]诛:责难,处罚。

【原文】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

禹为人敏给克[1]勤,其德不违[2],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3],称以出[4],亹亹穆穆[5],为纲为纪[6]。

【译文】

[1]敏:聪明机灵。给:精力充沛;说话机警。克:能干。

[2]其德不违:不违背道德。

[3]声为律:说话语音和悦,等于音律。身为度:举止规矩,等于尺度。指禹的言行都可为人榜样。

[4]称以出:权衡再三才行动。指禹办事谨慎。

[5]亹亹(wěi wěi):勤勉不倦的样子。穆穆:庄严肃敬的样子。

[6]纲:网的总绳。纪:丝束的头绪。用以比喻为人的规范。

【原文】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1]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2]。禹伤先人父鲧[3]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4],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5]。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6],山行乘i-[7]。左准绳,右规矩[8],载四时[9],以开九州[10],通九道[11],陂九泽[12],度九山[13],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14]。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15],及山川之便利。

【译文】

[1]兴人徒:调动服劳役的百姓。

[2]行山表木:指爬山实地勘察,立木作标记。定高山大川:标定高山大河的位置。或说,规定山河的名称;又旧说,规定对不同山河的祭祀等级。

[3]父鲧:《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说:“父鲧疑衍。”

[4]薄衣食:节省自己的衣食。

[5]卑宫室:使自己住房简陋。致费于沟淢(yù):把财物用在疏通水道方面。

[6]橇(qiāo):古代在泥淖地带行走的一种泥船。

[7]i-(jú):特制的爬山鞋。底下钉有锥形器物,以防滑倒,相当于后世的钉鞋、木屐。

[8]左:用作动词,指用左手拿着。准绳:定平直的绳索。右:右手拿着。规:圆规。矩:方尺。

[9]载四时:携带测量四季的仪器。或曰,指不违时宜。

[10]九州:即下文提到的冀、兖、青、徐、豫、荆、扬、雍、梁。

[11]九道:指九州的河道,与后文“九川”同义。

[12]陂(bēi):堤岸。用如动词,修筑河岸。九泽:九个大湖泊,指大陆、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泽、菏泽、孟诸。

[13]九山:九州的大山,或说指岍山、壶口、底柱、太行、西倾、蟠冢、内方、岐山、熊耳。

[14]调有余相给:调配有余地区的物产供给不足的地区。均诸侯:使诸侯各国的粮食相互平衡。

[15]相地宜所有以贡:审察土地所应有的出产,作为向中央的贡品。

【原文】

禹行自冀州始[1]。冀州:既载壶口[2],治梁及岐[3]。既修太原[4],至于岳[5]阳。覃怀致功[6],至于衡漳[7]。其土白壤[8]。赋上上错,田中中[9]。常、卫既从[10],大陆[11]既为。鸟夷皮服[12]。夹右碣石[13],入于海。

【译文】

[1]冀州:古九州之一。管辖今山西省及河北大部、河南北部、辽宁西部等地。传说当时国都在冀州,所以治水定赋都从冀州开始。

[2]既:表示工作完结的副词。载:开始。既载,有刚完毕的意思。壶口:山名。在今山西省吉县西南。

[3]梁:梁山。在今陕西省韩城市东南。岐: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4]修:修筑。太原:高而平的大原野,指今太原地区的大片高原。

[5]岳:即今山西省太岳山。

[6]覃(tán)怀:古邑名。在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致功:治理完毕,收到成效。

[7]衡漳:即漳河。因为它横流入黄河,故名衡(横)漳;或说,衡漳指浊漳水,是漳河的支流。

[8]土:土质。白壤:白色而细柔松软的土地。汉孔安国注:“土无块曰壤。”

[9]赋上上错:田赋占全国第一等,杂有第二等。田中中:田的等级为全国第五等。

[10]常:常水,即恒水,源出恒山(今河北曲阳西北)。卫:古卫水。源出今河北省灵寿县,东入滹沱河。从:顺从,顺流而下(指疏通好了)。

[11]大陆:泽名。在今河北省邢台市任泽区、隆尧县、巨鹿县三地之间。

[12]鸟夷:冀州东北部的一个部族,当时以狩猎为生。皮服:兽皮衣服。指鸟夷用皮服作为贡品。

[13]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县北。

【原文】

济、河维沇州[1]:九河[2]既道,雷夏既泽[3],雍沮[4]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5]。其土黑坟,草繇木条[6]。田中下[7],赋贞[8],作十有三年乃同。其贡漆丝,其篚[9]织文。浮于济、漯[10],通于河。

【译文】

[1]济、河维沇州:济水、黄河之间是溉州。济,济水,又名沇水,发源于今河南省济源王屋山。维,具有判断作用的语气词。沇:通“兖”(yǎn)。兖州在今山东省西北部与河北省南部,地域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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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第八十一卷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第八十一卷

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本篇是汉初两位重要臣僚刘敬和叔孙通的合传。

汉朝建朝初期,百端待举。在辅佐汉高祖刘邦建设西汉政权中,刘敬和叔孙通从不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故合而为传。

这是一篇相当精彩的传记作品,叙事细腻生动,人物性格鲜明、突出,所用的主要艺术手法有三个。一是强烈的对比。刘敬和叔孙通都以献策得官,都有过人的才智,但性格、为人迥然不同:前者直言敢谏,秉公持正;后者专事阿谀,看风使舵。两相比较,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两人在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个细节上,即明显地表现不同的性格。二是传神的人物语言。传文中有多处运用人物的语言(包括对话和独白)来刻画人物的思想性格,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定朝仪”一节。如叔孙通的弟子暗骂叔孙通以及叔孙通的答话,把一群鄙儒投降刘邦后,迫不及待地捞官做的龌龊灵魂活画出来。再如,刘邦在第一次朝会典礼后得意忘形地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一句话便露出了他流氓无赖出身的根底。三是全方位的场面描写。传文中写十月朝会的典礼仪式,用笔不多,但场面的描绘十分具体、全面。作者以时间为纵线,将典礼的程序、各个方位的人、物以及文武百官的尊卑位次全部写了出来,不仅写人物还写气氛,不仅写人物的动作还写人物的音容,读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原文】

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1],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娄敬脱i-辂[2],衣[3]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4]。”虞将军欲与之鲜衣[5],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6],衣褐见:终不敢[7]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译文】

[1]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即前202年。

[2]i-:拉。辂:绑在车辕上供人拉车使用的横木。

[3]衣:穿衣。

[4]便事:有利于国家的事情。

[5]鲜衣:鲜洁美服。

[6]褐:粗布。

[7]不敢:不忍,不肯。

【原文】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1]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2]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3]伐故,去豳,杖马箠[4]居岐,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5],断虞、芮之讼[6],始受命[7],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8]焉,乃营成周[9]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10],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11],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12],慕义怀德,附离[13]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14]其贡职。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15],天下莫朝[16],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17],父子暴骨中野[18],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19]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20],臣窃以为不侔[21]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22],四塞以为固,卒然[23]有急,百万之众可具[24]也。因秦之故,资[25]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26]者也。陛下入关[27]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28],拊[29]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30]陛下入关而都,案[31]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译文】

[1]说:劝说,说服。

[2]隆:兴盛。

[3]太王:即周先祖古父亶父。狄:我国古代北部的一个民族。

[4]杖马箠:拄着马鞭。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录《正义》:“颜师古曰:‘箠’,马策也。杖,谓柱之也。云杖马垂(当作“箠”)者,以其无所携持也。”

[5]西伯:西方诸侯之长。

[6]断:判定,解决。虞、芮之讼:虞国与芮国的争执。讼,争辩是非。

[7]受命:受天之命。古时对君权由来的一种骗人的解释。

[8]傅相:辅佐。

[9]成周:即成周城。

[10]贡职:赋税、贡物。

[11]王:称王,统治天下。

[12]四夷:古代指华夏族以外的各少数民族。乡风:归化。

[13]附离:通“附丽”,依附。

[14]效:进献。

[15]分而为两:指战国时小国西周又分裂为西周和东周两小国。

[16]朝:朝拜。

[17]肝脑涂地:形容惨死。

[18]暴骨中野:尸骨曝露于原野。暴,通“曝”。

[19]痍:创伤。

[20]成、康之时:指西周成王、康王的鼎盛时代。

[21]侔:等同。

[22]被山带河:高山被覆,黄河环绕。

[23]卒然:突然。卒,通“猝”。

[24]具:准备、完备。

[25]资:凭借,依托。

[26]天府:指形势险要、物产丰饶的地区。

[27]关:指函谷关。

[28]搤(è):通“扼”,掐住。亢:咽喉。

[29]拊:击打。

[30]今:如果。

[31]案:通“按”,控制。

【原文】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1]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2]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译文】

[1]留侯:即张良。

[2]车驾:这里指皇帝乘车而行。

【原文】

汉七年[1],韩王信[2]反,高帝自往击之。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3]畜。使者十辈[4]来,皆言匈奴可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5]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逾句注,二十余万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6]!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7]吾军。”械系[8]敬广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译文】

[1]汉七年:汉高帝七年,即前200年。

[2]韩王信:指战国韩襄王的后代,汉初封为韩王。非淮阴侯韩信。

[3]见:通“现”,显示,显露。羸(léi):瘦弱。

[4]辈:批。

[5]夸矜:炫耀。

[6]虏:对人的蔑称。

[7]沮:阻止。

[8]械系:用镣铐拘禁。

【原文】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强,控弦[1]三十万,数苦[2]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3]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4]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5]可,何为不能!顾[6]为奈何?”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適[7]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8],彼知汉適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9],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10]。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11]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12]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13]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14]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15]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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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第八十五卷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第八十五卷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此文是一篇合传,共记万石君石奋、石建、石庆一家及卫绾、直不疑、周仁、张欧等人的事迹。

此文在写作上,最成功之处是对嘲讽艺术的运用。作者往往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中,自然地流露出感情倾向。如写石奋“必朝服见”子孙,“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貌似一本正经,恭敬无比,实则揭示了他的迂腐。石建作郎中令时,“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两相对比,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石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这一细节的描写使其小心拘谨的神态跃然纸上。每读至这些地方,会令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毫无疑问,这也归功于作品细节描写的生动逼真。

文中写作的重点是万石君一家,但也涉及卫绾等人。这多少有些物以类聚的烘托渲染的作用,充分概括出这个群体的鲜明特质。

【原文】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1],爱其恭敬[2],问曰:“若[3]何有?”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4]。”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5],以奋为中涓,受书谒[6],徙其家长安中戚里[7],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8]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无文学[9],恭谨无与比。

【译文】

[1]语:谈话。

[2]恭敬:恭敬谨慎。

[3]若:你。

[4]鼓琴:弹琴。

[5]美人:妃嫔的称号。

[6]受书谒:受理进献的文书和谒见之事。

[7]中戚里:汉代京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

[8]孝文:即孝文帝。

[9]文学:当时称通六经知礼乐的人为“文学之士”,这里指儒术。

【原文】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1],惮之[2],徙奋为诸侯相[3]。奋长子建,次子甲[4],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译文】

[1]迫近:靠近,离着近。

[2]惮:畏惧。

[3]相:丞相。

[4]甲:史失其名,故以甲名之,犹如今天之“某”。下“乙”同此。

【原文】

孝景帝季年[1],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2]为朝臣,过宫门阙[3],万石君必下车趋[4],见路马必式[5]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6]见之,不名[7]。子孙有过失,不谯让[8],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9]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10]者在侧,虽燕居[11]必冠,申申如也[12]。童仆如也[13],唯谨。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14]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译文】

[1]季年:晚年。

[2]岁时:指年节。岁,年。时,四时,四季。

[3]宫门阙:皇宫的门楼。

[4]趋:疾行。

[5]路马:通“辂马”,天子所乘之马,此指天子的车驾。式:通“轼”,车前的横木。古人伏在车前横木上表示敬意。

[6]朝服:上朝穿的礼服。

[7]不名:不称呼名字。

[8]谯让:谴责。

[9]肉袒:裸露上体表示请罪。

[10]胜冠:指男子成年可以加冠。

[11]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12]申申如也:庄重平和的样子。

[13]如也:谨慎恭敬的样子。

[14]稽首:古时跪拜礼,一说跪拜时叩头至地,并稍作停留。一说叩头至手不触地。

【原文】

建元二年[1],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2]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3]庆为内史。

【译文】

[1]建元二年:前139年。建元,汉武帝的第一个年号。

[2]皇太后:指窦太后。

[3]少子:最小的儿子。

【原文】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1]。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2]归谒亲,入子舍[3],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4],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5],极切[6];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7]之。

【译文】

[1]恙:疾病。

[2]五日洗沐:汉制,官吏五天休假一天以沐浴。

[3]子舍:小房。

[4]中裙:内衣。厕牏:便器。一说指旁室门墙边的水沟。旧注说法不一,王先谦《汉书补注》:“厕训为侧,牏当作‘窬(yú,鱼)’。”

[5]屏人:此指退避他人。屏,退避。恣言:纵情地说。

[6]切:峻急。

[7]尊礼:尊重礼遇。

【原文】

万石君徙居陵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1]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2]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3],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4],固当!”乃谢[5]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译文】

[1]外门:里门。

[2]举宗:全族人。

[3]闾里:乡里。

[4]自如:依然故我,保持原样。

[5]谢:吩咐。

【原文】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1]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诸子孙咸[2]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译文】

[1]元朔五年:前124年。元朔,汉武帝的年号。

[2]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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