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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第六十八卷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第六十八卷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这是一篇类传,依次记载了春秋战国时代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五位著名刺客的事迹。

关于此传的传旨,在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中,只谈到“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专诸、聂政、荆轲之事不及一语。显然,这不是此传的全部传旨。细味全传,尽管这五人的具体事迹并不相同,其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缘由也因人而异,但是有一点则是共同的,这就是他们都有一种扶弱拯危、不畏强暴、为达到行刺或行劫的目的而置生死于度外的刚烈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实质则是“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太史公在本传的赞语中说:“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这也就是太史公对本传传旨的一种集中概括了。当然,如果我们立足于当今重新审视和观照这五位刺客或劫持者的行迹以及他们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目的,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种新的认识,作出一种新的评价,但这新的认识和评价毕竟不是太史公的。太史公是立足于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带着他特有的身世之感和爱憎,来热烈赞歌他所一再称赏的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刚烈精神的。

本传虽是五人的类传,但能“逐段脱卸,如鳞之次,如羽之压,故论事则一人更胜一人,论文则一节更深一节”(吴见思《史记论文》),所以全篇次第井然,始于曹沫,终于荆轲,中间依次为专诸、豫让、聂政,俨然一部刺客故事集,而统摄全篇的内在思想则是本传的主旨。

本传堪称《史记》全书中“第一种激烈文字”(吴见思《史记论文》)。从文学的角度看,这篇“最激烈文字”至今仍具有巨大的审美价值,特别是荆轲其人的传记。

【原文】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1]。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2]。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译文】

[1]好力:爱好勇武、力气。

[2]败北:战败逃跑。北,打了败仗往回逃。

【原文】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1],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2]不变,辞令如故[3]。桓公怒,欲倍[4]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5]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6]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译文】

[1]鲁城坏即压齐境:意思是说,你们侵略鲁国,已经深入都城边缘,假如鲁国的都城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

[2]颜色:脸色。

[3]辞令如故:像平常一样谈吐从容。

[4]倍:通“背”,背弃、违背。

[5]所亡地:丢失的国土。亡,丢失,失去。

[6]有:又。

【原文】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1],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2]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3],未可说以外事。”乃进[4]专诸于公子光。

【译文】

[1]伍子胥亡楚如吴见《楚世家》《伍子胥列传》。

[2]说:劝说、说服。

[3]内志:在国内夺取王位的意图。志,志向,意图。

[4]进:推荐。

【原文】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次曰夷眜,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1],欲卒致国于季子札[2]。诸樊既死,传馀祭。馀祭死,传夷眜。夷眜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眜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適[3]嗣,当立。”故尝阴养[4]谋臣以求立。

【译文】

[1]以次传三弟:依照兄弟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

[2]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想最终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

[3]適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適,通“嫡”,旧时正妻为“嫡”。

[4]尝:通“常”。阴养:秘密地供养。

【原文】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1]。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馀、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2]。楚发兵绝吴将盖馀、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3]!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4],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5]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译文】

[1]按《楚世家》《十二诸侯年表》及《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楚平王卒于其十三年(前516),是年为吴王僚十一年,此谓“九年”,误。下文所记吴王僚因楚丧而伐之的事,《左传》在(鲁)昭公二十七年,即吴王僚十二年。

[2]变:动态。

[3]不求何获:意谓不争取(时机)就不会有收获。

[4]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鲠,通“骾”。

[5]顿首:以头叩地。

【原文】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1]中,而具[2]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3]左右,皆王僚之亲戚[4]也。夹立侍,皆持长铍[5]。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6],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7]之。既至王前,专诸擘[8]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译文】

[1]甲士:身穿铠甲的武士。窟室:地下室。

[2]具:备办。

[3]阶陛:台阶。

[4]亲戚:此指亲信。

[5]铍(pī):长矛。一说两刃刀。

[6]详为足疾:假装脚有毛病。详,通“佯”,假装。

[7]鱼炙:烤熟的整条鱼。进:献上。

[8]擘:拆。掰开。

【原文】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1]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2]。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3]。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4],入宫涂厕[5],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i-去之[6]。

【译文】

[1]怨:恨,仇恨。

[2]膝其头以为饮器:把他的头盖骨涂以膝作为饮具。

[3]以上二句为古成语。说,通“悦”,喜欢、爱慕。容,梳妆打扮。

[4]刑人:受刑的人。这里犹“刑余之人”即宦者。

[5]涂厕:修整厕所。涂,以泥抹墙。

[6]卒i-去之:最终还是把豫让放走了。i-,放。去,离开。

【原文】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1],吞炭为哑[2],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3]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4]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5]?何乃残身苦形[6],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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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第六卷秦始皇本纪第六

第六卷

秦始皇本纪第六

这篇本纪以编年记事的形式,记载了秦始皇及秦二世一生的主要活动和所发生的重大事件,条理清晰,内容丰富,真实地反映了秦王朝建立前后四十年间风云变幻的历史场面。

这篇本纪以秦始皇和秦二世的活动为中心,逐年叙写,简中有繁,概括与重笔相间,通篇读来,不仅给人以历史的原貌,还可以使人感到一切都是历史的必然,两代帝王的形象活脱脱地呈现读者眼前。写秦始皇,首先简要地历数了他在前代取得重大胜利的基础上,调兵遣将,乘胜进击,并吞六国的过程,中间穿插记叙了粉碎嫪毐吕不韦集团、李斯上书谏逐客、尉缭献计、荆轲行刺等事件。然后,依次叙写他统一天下后的言行和事件,一方面列举了诸如议帝号、改历法服色、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统一法律、统一度量衡和文字、巡行刻石、南取陆梁地、北击匈奴、修筑长城、咸阳宫关于学古与师今的一场大辩论、焚书坑儒等;另一方面,又列举了秦始皇不惜巨资派人入海求仙、大兴土木建造阿房宫和骊山陵墓、随意杀戮无辜等。通过以上这些,不仅表现了秦始皇的政治、军事才能和礼贤下士、重用人才的作风,而且表现了他的愚昧荒诞、暴虐凶残,为了自己生前死后的享受而不惜民力民财的骄奢淫逸。其中,有许多典型的事例或通过叙写,或借用他人之口,补写始皇帝之性情,均写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一个杰出君主同时又是凶狠暴君的秦始皇的形象就这样被生动形象地勾勒出来。写秦二世,则施以重墨,着意叙写了在秦始皇逝世之后,他与赵高合谋篡权的详细经过和他的极端残虐、极端腐朽,生动深刻地揭露一个昏庸暴君和一个阴谋家的丑恶嘴脸。尤其是对赵高杀二世、子婴杀赵高的精雕细刻,曲折惊险,饱含着作者对二世和赵高的深深憎恶。

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总是越来越走向进步。司马迁以其朴素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把考察秦朝“成败兴坏之纪”的思想贯穿《秦始皇本纪》全篇,不仅给人们展示了秦始皇这个大誉大毁集于一身的封建帝王的一生,而且一直在探寻着秦朝的统一及灭亡的原因。他在篇末的论赞中大段引述西汉政论家贾谊《过秦论》的内容,并称赞说:“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所谓“过秦”,就是批评秦的过失。《过秦论》是一篇气势磅礴、很有感染力的政论文,它把秦朝灭亡的原因归结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对我们认识秦朝的历史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原文】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1]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2]于赵,见吕不韦[3]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4]。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5]、汉中,越宛有郢[6],置南郡[7]矣;北收上郡[8]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9];东至荥阳[10],灭二周[11],置三川郡[12]。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13]为舍人。蒙骜、王i-[14]、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

【译文】

[1]庄襄王:孝文王中子,名子楚。前249—前247年在位。

[2]质子:派往别国去作人质的国王的儿子或贵臣。

[3]吕不韦(?—前235):卫国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人。

[4]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

[5]巴、蜀:均国名,巴在今四川东部,湖北省西部。

[6]宛(yuān):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郢:都邑名。春秋战国时为楚都。在今湖北省江陵县东北。

[7]南郡:郡名。治所在郢,后迁江陵。这是秦国占领楚国郢都一带后新置的郡。

[8]上郡:郡名。辖无定河流域及内蒙古鄂托克旗等地。

[9]河东:郡名。治所在安邑(今山西省夏县西北)。辖山西省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区。太原:郡名。治所在晋阳(今太原市西南),辖今山西省五台山以南、霍山以北地区。上党郡:治所在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北),辖境相当今山西省和顺县以南沁水流域以东地区。

[10]荥(xínɡ)阳: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

[11]二周:指西周、东周两小国。与历史上西周、东周王朝是两回事。

[12]三川郡:地辖今河南省伊水、洛水流域和北汝河下游地区。治所在雒阳(今洛阳市东北)。

[13]李斯(?—前208):上蔡人,原为吕不韦舍人,后任丞相,帮助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的郡县制,推行焚书坑儒政策。秦始皇死后,与赵高策划废黜扶苏,扶助胡亥继位,后与赵高争权,被杀。

[14]蒙骜:齐国人。蒙武的父亲,蒙恬的祖父。王i-(yǐ):即王龁。

【原文】

晋阳[1]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2],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i-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i-、有诡[3]。岁大饥。四年,拔畼、有诡。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4],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5]。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6],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7]。七年,彗星[8]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9],还兵攻汲。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10]。八年,王弟长安君成i-将军击赵,反,死屯留[11],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12]。将军壁死,卒屯留、蒲i-反[13],戮其尸。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

【译文】

[1]晋阳:邑名。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西南晋源区。战国时属赵,前247年被秦攻占。

[2]卷(quān):邑名。属魏。在今河南省原阳县西。

[3]畼、有诡:均魏邑名。

[4]酸枣:邑名。在今河南省延津县西南。燕: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虚:即姚虚。在今延津县东南。长平:在今河南省西华县东北。雍丘:在今河南省杞县境。山阳城:邑名。在今河南省焦作市东南。

[5]寿陵:邑名。

[6]东郡:秦王政五年(前242)置郡。治所在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野王:邑名。原属韩。在今河南省沁阳市。

[7]阻:依恃。河内:地区名。春秋战国时指黄河以北地区。

[8]彗(huì)星:星名。通常叫扫帚星。

[9]龙:地名。在今河北省行唐县。孤:近庆都。庆都:地名。在今河北省望都县。龙、孤、庆都三地相距很近。

[10]夏太后:庄襄王生母。

[11]屯留:原属韩。在今山西省长治市屯留区境内。

[12]临洮:县名。在今甘肃省岷县。

[13]蒲i-(ɡāo):一说为名叫蒲i-的士卒,一说为蒲、i-二邑,这里采用前一种说法。

【原文】

嫪毐[1]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囿[2]、驰猎恣毐。事无小大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3]。九年,彗星见,或竟天。攻魏垣、蒲阳[4]。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5],带剑[6]。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7]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8]。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9]发卒攻毐。战咸阳[10],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即令国中:有生得[11]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尽得毐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12]。车裂以徇[13],灭其宗[14]。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15]。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16]。是月寒冻,有死者。杨端和攻衍氏[17]。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18]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19]。桓i-为将军。齐、赵来,置酒。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20]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21]秦也。”秦王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官[22]。

【译文】

[1]嫪毐(lào ǎi,?—前238):吕不韦送进后宫的假宦官,被太后宠幸,权势极大。

[2]苑囿(yuàn yòu):帝王畜养禽兽、打猎及种植花木的地方。恣:听凭。

[3]河西:春秋战国时指今山西、陕西二省间黄河南段以西的地方。

[4]垣(yuán):邑名。故址在今山西省垣曲县东南。蒲阳:即蒲邑。在今河南省长垣市。

[5]冠(ɡuàn):古代贵族男子年满二十举行加冕礼,表示已经成年。

[6]带剑:用以表示威严。

[7]矫王御玺:盗用皇帝印。县:古代称帝王都城及其所辖地区,即王畿。戎、翟:均古代部族。翟,通“狄”。

[8]蕲(qí)年宫:在陕西省凤翔县南。当时是秦始皇居地。

[9]昌平君:楚国公子。曾经任相国,后来迁到郢,项燕立为荆王。昌文君:姓名不详。

[10]咸阳:秦都城。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

[11]生得:活捉到。

[12]卫尉:宫廷卫队长宫。内史:管理京城政事的长官。中大夫令:中大夫的主管官。枭(xiāo)首:古代酷刑之一,割下人头悬在木竿上。

[13]车裂:古代酷刑,把人肢体分绑在几辆车上,撕裂而死。徇(xùn):示众。

[14]宗:同祖;同族。

[15]鬼薪:秦代徒刑的一种,为宗庙打柴,刑期三年。

[16]房陵:县名。治所在今湖北省房县。

[17]衍氏:魏邑。在今河南省郑州市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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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第九十一卷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第九十一卷

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李将军列传》是司马迁的一篇力作,这篇作品充分展示了作者在人物传记创作方面的杰出才能。抓住主要特征突出人物形象是司马迁最擅长的手法之一。在本文中,作者就抓住李广最突出的特点,通过一些生动的故事和细节,着力加以描写,使人物形象极为鲜明。如写他以百骑机智地吓退匈奴数千骑,受伤被俘而能飞身夺马逃脱,率四千人被敌军四万人围困,仍能临危不惧,指挥若定,等等。通过这几个惊险的战斗故事,突出表现了李广的智勇双全。尤其是对李广的善射,作者更是不厌其详地精心描写,如射杀匈奴射雕手,射杀敌军白马将,射退敌人的追骑,误以石为虎而力射没簇,甚至平时还常以射箭与将士赌赛饮酒等。这些精彩的片断犹如一个个特写镜头,生动地展示了这位名将的风采。

本篇记述汉代名将李广的生平事迹。李广是英勇善战、智勇双全的英雄。他一生与匈奴战斗七十余次,常常以少胜多,险中取胜,以致匈奴人闻名丧胆,称之为“飞将军”,“避之数岁”。李广又是一位最能体恤士卒的将领。他治军简易,对士兵从不苛刻,尤其是他与士卒同甘共苦的作风,深得将士们的敬佩。正是由于李广这种战斗中身先士卒、生活中先人后己的品格,使士兵都甘愿在他麾下,“咸乐为之死”。然而,这位战功卓著、倍受士卒爱戴的名将,却一生坎坷,终身未得封爵。皇帝嫌他命运不好,不敢重用,贵戚也借机对他排挤,终于导致李广含愤自杀。李广是以自杀抗议朝廷对他的不公,控诉贵戚对他的无礼。太史公也通过李广的悲剧结局,揭露并谴责了统治者的任人唯亲、刻薄寡恩以及对贤能的压抑与扼杀,从而使这篇传记具有了更深一层的政治意义。

【原文】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1]。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2]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3]从军击胡,用[4]善骑射,杀首虏[5]多,为汉中郎。广从弟[6]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7]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8]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9]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10]为骑郎将。吴楚军时[11],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12]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13]。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14]。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译文】

[1]李信逐得燕太子丹事,见《刺客列传》。

[2]受:学习。

[3]良家子:家世清白人家的子弟。汉朝军队的来源有两种,一种即所谓“良家子”,另一种是罪犯和贫民等。

[4]用:由于,因为。

[5]杀首:斩杀敌人首级。虏:俘虏。

[6]从弟:堂弟。

[7]秩:俸禄的等级。

[8]冲陷:冲锋陷阵。折关:抵御、拦阻。指抵挡敌人。

[9]万户侯:有万户封邑的侯爵。

[10]徙:调任。

[11]吴楚军时:指景帝三年吴楚等七国起兵叛乱。其事详见《吴王濞列传》。

[12]亚夫:即周亚夫。

[13]“以梁王”至“赏不行”:李广作战立功之地在梁国境内,所以梁王封他为将军并授给将军印。这种做法违反汉朝廷的法令,因而李广还朝后,朝廷认为他功不抵过,不予封赏。

[14]这里的“徙上郡”与上文“徙为上郡太守”重复,文字可能有误。对此,各家说法不同,不详述。

【原文】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1]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2],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3]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4]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5],皆惊,上山陈[6]。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之,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7],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8]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9]。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10],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译文】

[1]中贵人:宫中受宠的人,指宦官。勒:受约束。

[2]将:率领。骑:骑兵。纵:放马驰骋。

[3]射雕者:射雕的能手。雕,猛禽,飞翔力极强而且迅猛,能射雕的人必有很高的射箭本领。

[4]亡:通“无”。

[5]诱骑:诱敌的骑兵。

[6]陈:通“阵”,摆开阵势。

[7]所:表示大约的数目。“二里所”即二里左右。

[8]护:监护。

[9]纵马卧:把马放开,随意躺下。

[10]平旦:清晨,天刚亮。

【原文】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1]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2]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3]。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4],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5]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6]事,然亦远斥候[7],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8],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9],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10]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11]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12]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13]。

【译文】

[1]未央:即未央宫,西汉宫殿名,当时为皇帝所居。

[2]长乐:即长乐宫,西汉宫殿名,当时为太后所居。

[3]将军屯:掌管军队的驻防。

[4]部伍:指军队的编制。行阵:行列、阵势。

[5]刀斗:即刁斗。铜制的军用锅,白天用它做饭,夜里敲它巡更。

[6]莫府:即“幕府”,莫,通“幕”。古代军队出征驻屯时,将帅的办公机构设在大帐幕中,称为“幕府”。省约:简化。籍:考勤或记载功过之类的簿册。

[7]斥候:侦察瞭望的士兵。“远斥候”,远远地布置侦察哨。另一种解释,到远离侦察瞭望所及的地方。

[8]部曲:古代军队编制,将军率领的军队,下有部,部下有曲,曲下有屯。行伍:古代军队的基层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营陈:通“营阵”,营地和军队的阵势。

[9]治:办理,处理。至明:直到天明。也可解为非常明白,毫不含糊。

[10]卒:通“猝”,突然。

[11]佚:通“逸”,安逸,安闲。

[12]数:屡次。

[13]文法:朝廷制定的条文法令。

【原文】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1]。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2]。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3]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4]卧广。行十余里,广详[5]死,睨[6]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7]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8]。吏当[9]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10]。

【译文】

[1]领属:受统领节制。护军将军:即韩安国。

[2]韩安国率军埋伏马邑附近,设计诱骗单于,但被单于发觉,匈奴兵退去,所以汉军无功。其事详见《韩长孺列传》。

[3]致:送。

[4]络:用绳子编结的网兜。盛:放,装。

[5]详:通“佯”,假装。

[6]睨:斜视。

[7]暂:骤然。

[8]下:交付。吏:指执法的官吏。

[9]当:判断,判决。

[10]赎:古代罪犯缴纳财物可减免刑罚,称为“赎罪”或“赎刑”。庶人:平民。

【原文】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1]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2]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3],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4],后韩将军[5]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6],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7],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8]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9],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10]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11]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12]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13],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14],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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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第九十五卷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第九十五卷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本传记述了南越王赵佗建国的史实及其四位继承者同汉王朝的关系,描述了汉武帝出师攻灭南越,将南越置于汉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过程。行文中表现了司马迁尊重史实和民族一统的思想。他没有把边疆的少数民族视为“种别域殊”(班固《汉书·叙传》)的野蛮低贱民族,而肯定“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太史公自序》)的功劳,把南越视为汉王朝的一部分,视其民为汉王朝的同等臣民,把南越统一和南越归汉,视为各民族走向统一的必然趋势,有一定进步意义。

此文记事“简括”(李景星《史记评议》),重点突出:于赵佗建国、武帝兴师则详写,余者略述,“条理井井”(吴见思《史记论文》)。此文善于描摹军威气势,如写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率师南征,四路大军,浩浩荡荡,水陆并进,所向披靡,“声势赫奕”,“极其神妙,可云神化之笔”(吴见思《史记论文》)。本传太史公赞语多用四字句韵语,不但形式整齐,而且声韵和谐,显示了作者赞语风格的多样性。

【原文】

南越王尉[1]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2],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3]民,与越杂处十三岁。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4]、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5]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6]秦相立。南海僻远,吾恐盗兵[7]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8],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9]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10]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11]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12]。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13]。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14]通使,和集百越[15],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16]接境。

【译文】

[1]南越:一作“南粤”,是越人的一支。又是南越王赵佗所建的国名。其地在今广东与广西一带,南至今越南中部,北至今湖南南部。尉:都尉。秦时在南越设立桂林、南海、象郡,三郡长官不称守,而称尉。赵佗曾任南海郡尉。

[2]略定:攻取平定。杨越:南越人所居住之地属古九州之一的杨州,故称杨越。

[3]谪徙:被判刑而迁徙。

[4]刘季:即刘邦,其字叫季。

[5]中国:指中原地区。

[6]畔:通“叛”。

[7]盗兵:强盗之兵。这是赵佗对秦末反秦义军的诬蔑称呼。

[8]绝:断绝。新道:秦朝所修的通到南越的道路。

[9]番禺:地名。负:背负。此指背后紧靠着。

[10]被:加。“被佗书”,就是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之意。

[11]移檄:传递檄文。横浦:关名。阳山:关口名。湟谿关:关名。

[12]党:党羽、亲信。假守:代理长官。

[13]释:放。弗诛:不杀。

[14]剖符:符是古代君臣间的一种信物,皇帝分封诸侯或封赏功臣,或遣将出征等,将金、玉、铜、木制成的一符一分为二,君臣各持其半,以备合符相验。此处的剖符就是汉朝确认赵佗为南越王的一种表示。

[15]和集:通“和辑”,和睦安定。百越:指南越的各个分支。

[16]长沙:汉代封国名。

【原文】

高后[1]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2]铁器。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3],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4]往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5],兵不能逾岭[6]。岁余,高后崩,即罢兵[7]。佗因此以兵威边[8],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9],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10],称制[11],与中国侔[12]。

及孝文帝元年[13],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14]来即位意,喻盛德焉。乃为佗亲[15]冢在真定,置守邑[16],岁时奉祀[17],召其从昆弟[18],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19]陆贾,先帝时习使[20]南越。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21]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22]之使报者。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23],称曰:“蛮夷大长老夫[24]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25]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26]亦称王。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愿长为藩臣[27],奉贡职[28]。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29]。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30]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31]如诸侯。至建元四年[32]卒。

【译文】

[1]高后:即吕后。汉高祖死后,她把持了朝中实权,前后长达十六年。

[2]有司:掌管具体工作的官吏。禁:禁止。关市:在边境所设的贸易市场。

[3]使物:使者与物资。

[4]灶:人名,即周灶。

[5]大疫:重病。

[6]岭:指阳山岭,是南岭的一部分。

[7]罢兵:停止军事行动。

[8]因此:乘此机会。威边:在边境显示军威。

[9]赂遗:贿赂。闽越:越人的一支。汉初其首领无诸封为闽越王。后来分为东越和繇两部分。瓯:即西瓯,越人的一支。骆:即骆越,越人的一支。

[10]黄屋:以黄绸做车盖的里子。左纛(dào):插在车厢左边的用牦牛尾或雉尾装饰的旗子。“黄屋左纛”都是秦汉时皇帝的车饰。

[11]称制:自称皇帝,发号施令。

[12]侔:相等。

[13]孝文帝元年:即前179年。

[14]代:代国。汉文帝刘恒未当皇帝前被封为代王,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了诸吕之乱,拥戴刘恒为帝,他便从代国来到西汉京城长安。

[15]乃:就。佗亲:指赵佗的父母亲。冢:坟墓。

[16]守邑:犹“守冢”,指守墓的人家。

[17]奉祀:举行祭祀。

[18]从昆弟:堂兄弟。

[19]言:推荐。好畤:县名。

[20]先帝:指汉高祖刘邦。习使:屡次出使。

[21]让:责备。

[22]曾:竟然。一介:一位。

[23]书:奏书。谢:道歉,谢罪。

[24]大长老夫:赵佗自称其身世,意谓我是个年老的大君长。

[25]人众:民众,百姓。

[26]瓯骆:西瓯和骆越。裸国:赤身裸体的国家。因其地炎热,人们穿衣少,故称为裸国。

[27]藩臣:属国之臣。

[28]奉贡职:遵从纳贡的职责。

[29]朝请:汉时诸侯王朝见天子,在春天时叫朝,在秋天时叫请。

[30]居国:在国内。故:原来的。

[31]称王:自称为王。朝命:朝廷的命令。

[32]建元四年:即公元前137年。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原文】

佗孙胡为南越王。此时[1]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于是天子多[2]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3]往讨闽越。兵未逾岭[4],闽越王弟馀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5]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6]。谓助曰:“国新被寇[7],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8]入见天子。”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9]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10]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11]入见。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12]为文王。

【译文】

[1]此时:指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

[2]多:赞美。

[3]两将军:指王恢和韩安国。建元六年八月,武帝派大行王恢和大农令韩安国前去讨伐闽越王郢。

[4]逾:越过。岭:指阳山岭。

[5]谕:说明白。

[6]宿卫:宫中的侍卫。

[7]被:遭。寇:侵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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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第九十四卷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第九十四卷

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本文是公孙弘和主父偃的合传,并附录了徐乐、严安的两篇奏疏。至于篇末的王元后的诏书和班固的赞语,皆为后人所加,非司马迁原文。

传中记述了平津侯公孙弘以布衣而封侯,官至丞相,位列三公的经历,肯定了他官高戒奢,躬行节俭,倡导儒学,有益于教育事业发展的功绩;也肯定了他谏止征伐匈奴和罢通西南夷,关心民间疾苦的思想和行为;同时也指斥了他曲学阿世、“为人意忌”等缺失。

传中也记述了主父偃与徐乐、严安谏止征胡及通西南夷之事,表现了他们反对穷兵黩武、重视民间疾苦的思想;特别记述了主父偃“诸侯得推恩分子弟”的主张,这是名为推恩,实则削藩,打击诸侯势力的极好主张,对于加强和维护汉代中央集权制的统治有重要意义。传中虽对主父偃骄横之势有所讽刺,但对他的不幸也表示同情,特别是对当时的世态炎凉深有感慨,寓含着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感。

此文把公孙弘和主父偃这样两个虽有共同的政治态度,却是冤家对头的人,放到同一传中加以记述,更能看出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和斗争的尖锐性、复杂性。传文中插入徐乐和严安的奏疏,因其思想与主父偃和公孙弘的思想一致,因而并不令人感到游离,相反却起到强化主旨的作用,显示了司马迁谋篇布局的缜密性和处理材料的灵活性,给后世写史者以启发。

【原文】

丞相公孙弘者,齐[1]菑川国薛县人也,字季。少时为薛狱吏[2],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3]。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4]。养后母孝谨[5]。

建元[6]元年,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7]。是时弘年六十,征以贤良为博士[8]。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9],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10]五年,有诏征文学,菑川国复推上[11]公孙弘。弘让谢[12]国人曰:“臣已尝西应命[13],以不能罢归[14]。愿更[15]推选。”国人固[16]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17],百余人,弘第[18]居下。策奏[19],天子擢[20]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是时通西南夷[21]道,置郡,巴蜀民苦[22]之,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23]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译文】

[1]齐:指战国时齐国旧地;而菑川国则为汉朝初年的封国,建都于剧县(今山东省寿光市);薛乃汉代县名(在今山东省滕州市南)。按:剧县与薛县相距甚远,故前人疑此处有误,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史记考异》说:“菑川本齐故地,《史》言菑川又言齐者,当时通俗之称,扁鹊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与此一例,非《史》之误。《汉志》(即《汉书》)菑川国只三县,无薛县,然《高五王传》,青州刺史奏菑川王终古禽兽行,诏削四县,安和薛县不在所削之内。《汉志》郡国领县若干,皆元、成以后之制,未可据以驳传也。”此言可信。

[2]狱吏:负责监狱的官员。

[3]牧豕:放猪。海上:海边。

[4]《春秋》杂说:解释《春秋》的各家学说。按:《春秋》为孔丘所著鲁国的编年史,后为儒家经典之一。因原著简约,不易详知,遂有左丘明、公羊高、榖梁赤等为之作注,加以解说,另成三书,即《春秋左氏传》《公羊传》《榖梁传》。这里的“杂说”当指此。

[5]孝谨:孝顺恭谨。

[6]建元:汉武帝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7]贤良文学:是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有时简称“贤良”或“文学”。建元元年的十月,由武帝亲自招考贤良文学,董仲舒等一百余人前来应考。

[8]博士:学官名。知识渊博,学有专长者得任此职,以备天子所用,或传授弟子。文帝时就已设《诗经》等博士,武帝建元五年乃设五经博士。

[9]上意:皇上的心意。

[10]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元光五年即公元前130年。

[11]推上:推举。

[12]让谢:退让谢绝。

[13]西应命:到西边的长安去接受皇帝的诏命。

[14]以:因为。罢归:罢官归来。

[15]更:改。

[16]固:坚决。

[17]对策:指应考的贤良文学等人回答皇帝所提的治国方策。

[18]第:名次。

[19]奏:进。

[20]擢:提拔。

[21]通西南夷:武帝元光年间,唐蒙和司马相如等出使西南夷,夜郎等归附汉朝,汉在上述地区设立犍为郡等。详见《西南夷列传》。

[22]苦:感到困苦。

[23]盛毁:极度诋毁。

【原文】

弘为人恢奇[1]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2],人臣病不俭节[3]。弘为布被,食不重肉[4]。后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5],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6]。于是天子察其行敦厚[7],辩论[8]有余,习文法[9]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10],上大说[11]之。二岁中,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12],汲黯先发之[13],弘推[14]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15],至上前[16],皆倍其约以顺上旨[17]。汲黯庭诘[18]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19]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20]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21]三年,张欧免[22],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23]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24]无用之地,愿罢之。于是天子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25],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26]朔方。”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27]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28]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29],侈拟[30]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僭[31]于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32]以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译文】

[1]恢奇:恢廓奇诡。

[2]称:说。病:短处、毛病。不广大:指心胸狭小。

[3]俭节:即“节俭”。

[4]重肉:两种肉菜。

[5]开:开始。陈:陈说。端:头绪。

[6]面折庭争:通“面折廷争”,当面驳斥,在朝廷争辩。

[7]行:行为。敦厚:忠厚。

[8]辩论:指言辞。

[9]习:熟悉。文法:法律条文。

[10]缘饰:装饰。儒术:儒家思想和治国主张。

[11]上:皇帝。说:通“悦”。下文“天子常说”之“说”同此。

[12]请间(jiàn):请求分别进见皇帝。间,间隔。

[13]先发之:先提出问题。

[14]推:推究。此指把事情利害得失详尽地阐述清楚。

[15]约议:事前约定某些待议的问题。

[16]上前:皇上面前。

[17]倍:通“背”,违背。上旨:皇上的旨意。

[18]庭:通“廷”,朝廷。诘:责难。

[19]谢:道歉;谢罪。

[20]然:认为正确。

[21]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前123)。元朔三年即公元前126年。

[22]免:免官。指免去张欧的御史大夫。

[23]数:屡次。

[24]罢敝:通“疲敝”,疲惫。奉:供给。

[25]鄙人:鄙陋之人。

[26]专奉:专营。

[27]奉:通“俸”。

[28]诚:确实。

[29]三归:三处府第。一说为台名。

[30]侈:奢侈。拟:比。

[31]亦:此。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亦犹此也。”僭(jiàn):在封建社会,地位低的人越礼冒用地位高的人的名分、礼仪、器物的行为称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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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第九十三卷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第九十三卷

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本文是汉代名将卫青和霍去病的合传,主要记述卫青七出边塞,霍去病六出北疆,指挥千军万马,攻讨匈奴,扬威大漠的经历和赫赫战功。匈奴奴隶主屡犯中原,严重破坏了汉匈人民的和平生活,给百姓和社会生产带来深重灾难。年轻的汉武帝大胆重用青年将领卫青和霍去病,令其频频出击,其战争规模之大、兵威之盛,为汉代讨胡征战之最,这就有力地打击了匈奴奴隶主侵扰中原的嚣张气焰,对维护中国的统一和博大、安定和富强,对汉匈人民的和平劳动生活有着积极的意义,这是值得肯定的历史功绩,也正是司马迁写作本传的用意所在。当然,作者对连年战争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物资的巨大损失也提出了委婉的批评。

文中突出地描写和赞美了卫青推功让爵、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名将风度和以国家为重的爱国思想。但同时也批评了他们不修名节、不进贤士、和柔事主的不足,显示了司马迁修史时的“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

此文的结构颇有特色,前边的主要部分写卫、霍事迹,是卫、霍的合传。篇末又附记公孙贺等十六位征胡将领的简略事迹,以类相从,实为一篇类传。从结构上看,主次分明;从史实上看,前后一体,水乳交融,毫无游离或割裂之感。这就充分显示了司马迁剪裁谋篇的匠心和《史记》行文灵活多变的特点,使本传成为汉武帝时代汉匈战争和汉匈关系的一篇简史,或者是一本征胡英雄的记功簿。

【原文】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1]家,与侯妾卫媪通[2],生青。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3],故冒[4]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5]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兒,次女即子夫。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6],不以为兄弟数[7]。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8],有一钳徒相青[9]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10]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11],从平阳主。建元二年[12]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13]。皇后,堂邑大长公主[14]女也,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15],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16],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17]之,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18]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兒故[19]与陈掌通,上召贵掌[20]。公孙敖由此益贵。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

【译文】

[1]给事:供职。平阳侯:指曹寿。

[2]通:通奸。

[3]据《外戚世家》载,卫子夫原为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家的“讴者”即歌女,一次武帝到平阳公主家,所有侍奉他的美人,他都不喜欢,唯独喜欢上作为“讴者”的卫子夫。卫子夫侍武帝更衣,于是在衣车中得幸。入宫,有宠,以生戾太子刘据立为皇后。

[4]冒:冒充,假冒。卫青生父为郑季,当姓郑,以其为私生子,因依母姓,故曰冒。

[5]更:改换。字:表字。

[6]先母:指郑季前夫人。奴畜之:把卫青当作奴仆来养育。

[7]数:数目。

[8]甘泉:宫名。居室:即“保宫”,是囚禁犯法官员和其家属的拘留所。一说官署名,汉有甘泉居室令丞之官。

[9]钳徒:受钳刑的犯人。钳刑是用铁圈系颈的刑罪。相青:给卫青相面。

[10]毋:通“无”。

[11]骑:骑士。

[12]建元二年:即前139年。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13]幸上:被皇上宠爱。

[14]堂邑大长公主:即汉文帝长女,武帝姑母刘嫖,因嫁堂邑侯陈午,故名堂邑大长公主。汉代称皇帝的姑母为大长公主。刘嫖之女即武帝原配夫人陈阿娇,后被废。

[15]有身:通“有娠”,身怀有孕。

[16]建章:宫名。

[17]篡取:抢夺。

[18]昆弟:兄弟。

[19]故:从前。

[20]贵掌:使陈掌显贵。

【原文】

元光六年[1],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青至茏城,斩首虏[2]数百。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3]斩,赎为庶人。贺亦无功。

元朔[4]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5]渔阳二千余人,败韩将军[6]军。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遂略[7]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8]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有功,以一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使建筑朔方城。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9],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10]罪。《诗》[11]不云乎,‘薄[12]伐i-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13]’,‘城彼朔方[14]’。”今车骑将军青度[15]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16],车辎畜产毕收为卤[17],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18]旧塞,绝梓领[19],梁北河[20],讨薄泥[21],破符离[22],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23]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24],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25]而还,益[26]封青三千户。”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27],入略[28]雁门千余人。其明年[29],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译文】

[1]元光六年:即前129年。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关于卫青等人这次出击匈奴的时间,《史记》《汉书》的有关纪传,记述并不一致。参见《匈奴列传》“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段注①(第151页)。

[2]斩首虏:斩杀和俘虏。

[3]当:判罪。

[4]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前123)。

[5]虏略:掳掠。

[6]韩将军:指韩安国。

[7]略:攻取。

[8]走:逃跑。这里指赶跑,使逃跑。

[9]造谋:策划阴谋。藉兵:仗恃武力。

[10]厥:其,指匈奴。

[11]《诗》:指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这里的引文,前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六月》,后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出车》。

[12]薄:语首助词,无实义。按:《六月》歌颂周宣王北伐i-狁即秦汉以来的匈奴之事。

[13]彭彭:奔行的样子,一说“马行盛貌”(《广韵》)。

[14]城:筑城。朔方:北方。按:《出车》也写宣王北伐i-狁之事。武帝引这两首诗为自己出击匈奴寻找根据。

[15]度:通“渡”。

[16]级:首级,人头。

[17]辎:辎重。卤:通“掳”,此指缴获的战利品。

[18]按:巡行。榆谿:塞名。

[19]绝:横过。梓领:通“梓岭”,山名。一说塞名。

[20]梁:桥,此处用为动词,架桥。北河:此与上文的西河,皆为古代黄河主河道的一部分。

[21]讨:征伐。蒲泥:部族的首领名。

[22]符离:塞名,在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部。

[23]伏听者:指敌人的侦探。

[24]执讯:捉到间谍。获丑:通“馘丑”,割死敌左耳以计功。丑,对敌人的蔑称。按:“执讯获丑”出自《诗经·小雅·出车》,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讯为军中通讯问之人,盖谍者之类……则此诗‘获’即‘馘’之假借。”

[25]全:保全。甲兵:原指战衣与兵器,此指军队。

[26]益:增加。

[27]友:人名,即共友。

[28]略:掠。

[29]明年:指元朔四年(前125)。

【原文】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1]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2]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3]击匈奴。匈奴右贤王当[4]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5]北去。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6]。得右贤裨王[7]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8]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9]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10]而归。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11],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12]曰:“臣幸得待罪行间[13],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14],上幸列地[15]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16]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17]之。”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18],傅校获王[19],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20],至匈奴右贤王庭[21],为麾下[22]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i-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轻车将军李蔡再[23]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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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第九十七卷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第九十七卷

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此传名为《朝鲜列传》,实则只写卫满及其子孙之事,着重记述朝鲜变为汉朝四郡的过程,显示了朝鲜与中国密切的历史关系。

文中记事简约,但事情原委交代极清楚。作者善用对照写法,写涉何出使,又写卫山出使;写卫山被诛,继写公孙遂被诛;写楼船将军之被疑,则续以左将军之疑等,两两对照,“节节相配,段段相生,极递换脱卸之妙”,“在诸传中,又是一格”(李景星《史记评议》)。本传的“太史公曰”,采用押韵之语,韵味深长,增强了本文的文学情趣。

【原文】

朝鲜王满[1]者,故燕人也。自始全燕时尝略属[2]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3]。秦灭燕,属辽东外徼[4]。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i-水为界,属燕[5]。燕王卢绾反[6],入匈奴,满亡命[7],聚党千余人,魋结[8]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i-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9],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10]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11],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12]不通。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13]右渠,终不肯奉诏[14]。何去至界上,临i-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15]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16],即不诘[17],拜[18]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译文】

[1]朝鲜:朝鲜的最早统一王朝是商纣王叔父箕子于殷末周初所建,后来在秦末汉初时,燕人卫满率民进入朝鲜,建立了卫氏朝鲜,在今平壤一带统治了近百年。满:即卫满。

[2]全燕:燕国全盛时期。尝:曾。略:攻取。属:使……归属。

[3]鄣塞:边塞御敌的城堡。

[4]徼:边界。

[5]属燕:归燕国管辖。按:燕为汉代诸侯王国之一。

[6]燕王卢绾叛汉事见《韩信卢绾列传》。

[7]亡命:流亡。

[8]魋结:古代少数民族的一种发式,结发如椎,上细下粗。

[9]外臣:属国的君主。

[10]得:得以。侵降:侵略、降服。

[11]亡人:逃亡的人。滋多:越来越多。

[12]拥阏:堵塞。拥,通“壅”。

[13]元封二年:即前109年。元封为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谯:责备。谕:明白相告。

[14]奉诏:接受汉朝皇帝的诏谕。

[15]御:车夫。裨王:小王。

[16]上:天子。为:因为。名美:美名。

[17]诘:追究。

[18]拜:授予官职。

【原文】

天子募[1]罪人击朝鲜。其秋[2],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右渠发兵距险[3]。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4],败散,多还走,坐法斩[5]。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6],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i-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7]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8],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9]军粮。人众万余,持兵,方渡i-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10]。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i-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i-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译文】

[1]募:招募。

[2]其秋: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秋天。

[3]距险:在险阻之地抗拒。

[4]卒正多:指名字叫多的卒正。按:卒正是中级军官。纵:进击敌人。

[5]还走:往回逃跑。坐法斩:因触犯军法而被斩首。

[6]城守:守城,在城上防守。

[7]因:凭借、利用。

[8]信节:表示诚信的符节。

[9]馈:赠送。

[10]毋:不要。兵:武器。

【原文】

左将军素侍中[1],幸[2],将燕、代卒[3],悍,乘胜,军多骄。楼船将齐卒,入海,固[4]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困辱亡卒[5],卒皆恐,将[6]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7]。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8]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9],楼船欲急就其约[10],不会[11];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12],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13]。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14]罪,今与朝鲜私善[15]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16],未敢发[17]。天子曰将率不能[18]前,乃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i-决[19],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20]。今两将围城,又乖异[21],以故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22],有便宜得以从事[23]。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24]。”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25]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26]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译文】

[1]素:一向。侍中:在皇宫中侍奉天子。

[2]幸:受宠。

[3]将:率领。卒:兵士。

[4]固:本来。

[5]困辱:被围困受辱。亡卒:士卒蒙受伤亡。

[6]将:将军。

[7]和节:议和的信节。

[8]阴:暗中。间:寻找机会。私约:私下约定。

[9]数:屡次。期战:约定作战的日期。

[10]就:完成。约:指朝鲜投降的约定。

[11]不会:不和左将军相会合。

[12]求:寻找。间郤:机会。郤,通“隙”。下朝鲜:让朝鲜投降。

[13]不相能:不和睦。

[14]心意:心想。失军:作战失败。

[15]私善:私人交情好。

[16]反计:造反阴谋。

[17]未敢发:未敢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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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第九十六卷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第九十六卷

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本文记述东越的变迁史实,可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写秦末汉初时,东越由郡县变为闽越国和东海国,句践的后裔无诸成为闽越王,摇成为东海王。后来,东海王助汉诛杀叛乱首领吴王濞而迁处江淮间。馀善杀闽越王郢而得立东越王。第二部分写馀善谋反而被杀,东越国重新变为郡县,其民迁处江淮间。

文中揭示了东越与中原的历史渊源和密切关系,表现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逐渐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反映了作者维护中央政权的大一统思想。

文章叙事有分有合,主线分明,重点突出。文字朴实而简练,在平淡中显示特异的风采。

【原文】

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1]者,其先[2]皆越王句践之后也,姓驺[3]氏。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4],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5]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6],弗王[7],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8],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9],都[10]东冶。孝惠三年[11],举[12]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13],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14],吴王濞反[15],欲从闽越[16],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乃吴破,东瓯受汉购[17],杀吴王丹徒[18],以故皆得不诛[19],归国[20]。

吴王子子驹亡走[21]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至建元三年[22],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23]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弗属。”于是中大夫庄助诘[24]蚡曰:“特患[25]力弗能救,德弗能覆;诚[26]能,何故弃之?且秦举[27]咸阳而弃之,何乃[28]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29],彼当安所告愬[30]?又何以子[31]万国乎?”上曰:“太尉未足与计[32]。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33]发兵郡国。”乃遣庄助以节[34]发兵会稽。会稽太守欲距[35]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36],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而去。东瓯请举国徙中国[37],乃悉[38]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译文】

[1]闽越:越人的一支。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摇:人名。

[2]先:祖先。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

[3]驺:当为“骆”。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

[4]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

[5]畔:通“叛”。

[6]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

[7]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

[8]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206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

[9]王:称王。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

[10]都:建都城。

[11]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

[12]举:列举。

[13]便附:愿意归附。

[14]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

[15]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诛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事见《吴王濞列传》。

[16]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从,随。

[17]《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i-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18]杀吴王丹徒:即杀吴王于丹徒。

[19]诛:责罚。

[20]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

[21]亡走:逃跑。

[22]建元三年:即前138年。建元为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23]烦:打扰。

[24]诘:诘难、质问。

[25]特:只是。患:担心。

[26]诚:如果。

[27]举:全部;整个。

[28]何乃:何止。

[29]振:救助。

[30]安所:何处。

[31]子:这里是养育、爱护的意思。

[32]与计:同他商量事情。

[33]虎符: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的信物。铜铸虎形,中分为二,右存于朝廷,左由被遣将帅保存。有事调遣,合符为证。

[34]以节:犹“持节”。节为使者信物。

[35]距:通“拒”。后文“至建元六年”段“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元鼎六年秋”段“发兵距汉道”等句中的“距”字均同此。

[36]谕:明告。意指:此指皇帝的命令。指:通“旨”,意图。

[37]徙中国:迁移到中原地区。

[38]悉:全。

【原文】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1]。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2]、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3],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众强,今即幸[4]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5];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i-[6]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7]。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8],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9],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10],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11]谋焉。”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12]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行[13]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14]。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15]。”因[16]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译文】

[1]擅:擅自。闻:把事情报告上级,使上级听到。

[2]相:指闽越的丞相。

[3]不请:指不向汉天子请示。

[4]幸:侥幸。

[5]谢:谢罪。固:固然。完:保全完整。

[6]i-:铁柄小矛。此指以i-刺杀。

[7]奉:通“捧”,此指送。致:送到。大行:指王恢。

[8]耘:锄草,此指消除。

[9]便宜:方便灵活地处理事情。案兵:停止军事活动。大农军:指韩安国的军队。

[10]首恶:首先做坏事的人。此指首先挑起战争的人。

[11]丑:人名。与:参加。

[12]奉:侍奉。

[13]威:威望。行:传布。

[14]矫:矫正。持正:保持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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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第九十卷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第九十卷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韩安国是汉初名将,他不仅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时有功,而且在后来对匈奴的作战中也是重要的将领。他的发迹是在为梁孝王出使朝廷时,因在汉景帝面前,替梁孝王辩护而受到了窦太后的赏识。随后虽曾因犯法免官,但由于窦太后的关照,竟一下子从狱中囚徒提升为二千石级的梁国内史。武帝初年,外戚田蚡掌权,韩安国向其行贿,被召至京师,从此青云直上,不断升迁,官至御史大夫。田蚡死后,韩安国逐渐失势,不断被疏远降职,最后抑郁而死。

《韩长孺列传》通过韩安国仕途经历的叙写,展现了汉初官吏升迁贬谪的一些内幕。他的仕途生涯以外戚田蚡掌权为界,明显分为两个时期。前期由于窦太后的赏识和田蚡的举荐,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田蚡死后,他开始走下坡路。文中还揭露了朝中的一些丑闻和弊端,像窦太后的偏爱少子、耍弄权术,以及官吏的行贿等。

文章写了韩安国的一生,但不是将其经历巨细无遗地罗列一番,而是就韩安国言行中比较突出,又能显示他性格特征的典型事例加以描写刻画,从而塑造了一个精明官僚的形象。

【原文】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1]睢阳。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驺[2]田生所。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3]吴兵于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4],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译文】

[1]徙:迁居。

[2]《韩子》:即《韩非子》,战国末年法家学派代表人物韩非的著作。说:学说。驺:即今山东省邹城市。

[3]扞:通“捍”,抵御。

[4]持重:稳固防守。

【原文】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1],出入游戏,僭于天子[2]。天子闻之,心弗善[3]也。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4]责王所为。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弗省[5]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6]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7],惟梁最亲,为艰难[8]。梁王念太后、帝在中[9],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10]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11],入言警[12],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13]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14]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15]也?”大长公主具[16]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17],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18]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19]千余金。名由此显,结于汉[20]。

【译文】

[1]这句的意思是说,梁孝王获得自行任命国相和二千石级官吏的权力。

[2]僭于天子:超越本分,比拟皇帝。僭,超越本分。梁孝王僭于天子事详见《梁孝王世家》。

[3]弗善:不高兴。

[4]案:审查。

[5]曾:竟然。省:明察。

[6]吴、楚、齐、赵七国:都是汉初所封的诸侯国,前154年,以吴王刘濞为主谋,反叛朝廷。详见《吴王濞列传》。

[7]关:指函谷关。合从:指联合。从,通“纵”。乡:通“向”。

[8]艰难:指形势危险。

[9]中:指关中。一说指京城。

[10]责望:责备抱怨。

[11]跸:指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12]警:戒备。按:以上二句为互文。

[13]侘:通“诧”,夸耀。鄙:边远的地方。

[14]辄:就。

[15]恤:顾怜。

[16]具:通“俱”,都,全部。

[17]解:释散。指疙瘩解开。

[18]悉:全部,所有的。

[19]可:大约。直:通“值”,价值。

[20]结于汉:指与朝廷建立了关系。

【原文】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1],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2]乎?”田甲曰:“然即溺[3]之。”居无何[4],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5]中为二千石。田甲亡走[6]。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7]。”甲因肉袒谢[8]。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9]乎?”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10]之,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译文】

[1]坐法抵罪:因犯法被判罪。抵罪,抵偿其应负的罪责。

[2]独:难道。然:通“燃”。

[3]溺:通“尿”。

[4]居无何:过了不久。

[5]徒:服劳役的犯人。

[6]亡走:逃跑。

[7]而:你的。宗:宗族。

[8]肉袒: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9]治:惩办。

[10]说:通“悦”。

【原文】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1]谋臣。乃杀故[2]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3]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4],月余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5]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6]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7]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8]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9]。临江王,適[10]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11],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12]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13],犯上禁,桡[14]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太后日夜涕泣,幸[15]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16]。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17],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18],安国之力也。于是景帝、太后益重[19]安国。孝王卒,共王[20]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译文】

[1]阴使:秘密派遣。用事:当权。

[2]故:指前任,原来的。

[3]辈:批。

[4]索:搜查。

[5]匿:隐藏。

[6]纷纷:杂乱的样子。

[7]度:估计,猜测。

[8]孰与:与……相比,哪一个……。太上皇:指汉高祖刘邦之父刘太公。临江王:指汉景帝之长子刘荣。

[9]栎阳:即栎阳宫。

[10]適:通“嫡”,指正妻或正妻所生的子女。

[11]用:因。宫垣事:指刘荣建宫室时侵占了祖庙墙内的空地。事见《五宗世家》。

[12]安:怎么。

[13]浮说:指虚妄的言论。

[14]桡:通“挠”,阻挠。

[15]幸:希望。

[16]寤:通“悟”。

[17]有如:假如。宫车即晏驾:指帝王死。

[18]释: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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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第九十九卷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第九十九卷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此文是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的传记。作者简练地记述了相如一生游梁、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几件事,而与此有关的文和赋却全文收录,“连篇累牍,不厌其繁”(李景星《史记评议》),计有《子虚赋》《上林赋》《喻巴蜀檄》《难蜀父老》《上书谏猎》《哀二世赋》《大人赋》《封禅文》八篇,文字之多,远超司马迁自己的记述,足见作者“特爱其文赋”(茅坤《史记钞》),“心折长卿之至”(牛运震《史记评注》)。

司马迁通过这些文赋,写出了汉代辞赋大师司马相如穷困潦倒的境遇,表现传主对中国封建社会的盛世——汉武帝时代的显赫声威的感受。他既赞美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的思想,铺排宫室苑囿的华美和富饶,显示中国人民创造物质文明的伟大才智与功绩;又主张戒奢持俭,防微杜渐,并婉谏超世成仙之谬,让读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个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马迁对相如及其文赋的评价,皆寓于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虚赋》《上林赋》倡言节俭的主旨,高度评价相如作品的讽谏作用与《诗经》无异,反映了作者重视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学观念。实际上,相如文赋的思想都是司马迁赞成的思想,他不过是借传主之文来反映自己的思想罢了,正所谓“驱相如之文以为己文,而不露其痕迹”(李景星《史记评议》)。这也正是这部《史记》中最长最奇之作的高超艺术手法的一个突出例子。

文章中记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婚恋的故事,写得婉转秾丽,极富新奇的故事情趣,颇似生动的小说。所以,清人吴见思在其《史记论文》里,称其为“唐人传奇小说之祖”。它给后世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极好的范例和原始的素材。

【原文】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1],故其亲名之曰犬子[2]。相如既学[3],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4],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5]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6]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7],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8],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9]。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10],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11]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12]。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13]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14]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15]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16]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17]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18],一坐尽倾[19]。酒酣,临邛令前奏[20]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21]。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22],而以琴心挑[23]之。相如之[24]临邛,从车骑[25],雍容闲雅甚都[26];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27]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28]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29]。文君夜亡奔[30]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31]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32],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临邛[33],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34],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35],而令文君当炉[36]。相如身自著犊鼻裈[37],与保庸杂作[38],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39]不出。昆弟诸公更谓[40]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41],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42],独柰何[43]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译文】

[1]击剑:投剑击物的技术。或以为是刺杀斩击的技术。

[2]犬子:犹言“狗儿”,这是司马相如最初的名字,饱含着父母对儿子的亲昵之情。

[3]既学:完成学业。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既,尽也。”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引《三国志·蜀书·秦宓传》秦宓的话说:“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此“既学”当指此事。

[4]以赀为郎:因为家中资财多而当上了郎官。以,因。赀,通“资”,钱财。郎,郎官,是汉代的宫廷宿卫侍从之官。按汉朝法律,功臣的子弟、二千石以上的显宦高官子弟,皆可凭恩荫为郎。另外家财超过四万的良家子弟,也可以被选为郎,称为“赀郎”。司马相如当郎官即属此类。

[5]好:喜爱。

[6]夫子:犹言“先生”,是一种尊称。《集解》引徐广言,释为庄忌之字,不确。

[7]说:通“悦”,喜爱。因:趁,借。免:辞官。

[8]诸生:指梁孝王的诸多门客。舍:住。

[9]自业:自为生计。

[10]素:一向。令:县令。相善:互相友好。

[11]宦游:离乡在外,求官任职。遂:官运通达。过:拜访。

[12]都亭:指临邛城内之亭。都:城。亭:人停集之处。

[13]缪:通“谬”,诈,佯装之意。朝:拜访。

[14]谢:拒绝。“谢吉”就是拒绝王吉的拜访,以提高自己的身份。

[15]家僮:私家奴隶。

[16]为具:备办酒席。具,馔也,指饭菜。

[17]谒:请。谢病:以病推辞。

[18]强往:勉强前去。

[19]一坐尽倾: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

[20]奏:进献。

[21]鼓:弹奏。一再行:一两支曲子。再,第二。行,指乐曲。

[22]缪:通“谬”,佯装。相重:相互敬重。

[23]琴心:指琴声中蕴含的感情。据《史记索隐》载,司马相如所配曲辞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又曰:“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徒别有谁?”两诗皆富深情。挑:通“誂(i-)”。《说文》:“誂,相呼诱也。”此指司马相如用琴声诱发卓文君的爱慕之情。

[24]之:往;到……去。

[25]从车骑:车马跟随在后边。从,随。

[26]雍容闲雅: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都:很大方。按《广雅》:“都,大也。”又《史记集解》引郭璞曰:“都犹姣也。”

[27]窥:从缝隙中偷看。

[28]当:通“党”。《方言》:“党,知也。”“不得当”犹言不了解我。

[29]通:传达。殷勤:殷切诚恳之情。

[30]亡奔:逃出卓家私奔相如。亡,逃跑。奔,男女不经所谓合法手续而私自结合。

[31]家居:家中存放之物。居,放置。徒:空。“徒四壁立”,只有空空的四面墙壁竖立在那里。此言家中穷乏无物。

[32]至:极。不材:不成才。

[33]第:但;只。俱临:一同前往。

[34]从:向。昆弟:兄弟。假贷:借贷。为生:维持生活。

[35]酒舍:酒店。酤酒:卖酒。

[36]当炉:主持卖酒之事。按:《广韵》曰:“当,主也。”炉,通“垆”,堆土成台,四面隆起,中置酒瓮以热酒。

[37]著:穿。犊鼻裈(kūn):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

[38]保庸:雇工。或释为奴婢之贱称(见《方言》)。杂作:共同操作。

[39]杜门:闭门。

[40]诸公:父辈们。此指临邛的年长者。更:交相。

[41]故:本来。倦游:对宦游已厌倦。

[42]令客:县令的客人。

[43]柰何:通“奈何”。

【原文】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1]。上读《子虚赋》而善之[2],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3]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4]。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5];“乌[6]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7];“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8]。故空藉[9]此三人为辞,以推[10]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11]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译文】

[1]侍:侍奉。上:皇上。此指汉武帝刘彻。

[2]善之:赞美《子虚赋》。

[3]奏:进献。

[4]笔札:写字的笔和可供写字的木板。

[5]虚言:虚构的言辞。称:陈述、夸耀。

[6]乌:何、焉。“乌有”犹言“哪有”,即没有。

[7]难:诘难。

[8]明:阐明。天子之义:做天子的道理。

[9]空藉:假借。

[10]推:推演。

[11]因以:借以。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

【原文】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1],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2]。田罢,子虚过诧[3]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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