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十卷
宋微子世家第八
商朝末年,商纣王荒淫无道,庶兄微子启、箕子和王子比干谏而不听,微子逃走、箕子佯狂为奴。王子比干以强谏故,被剖腹而死。孔子称他们为“殷之三仁”。周武王灭商后,访微子与箕子,并找到了他们。本篇所记即周武王问箕子洪范九等、微子建宋及宋国的兴衰史。
读过该篇,掩卷之后仍使人不能忘怀的悲愤来自比干的惨死。比干认为君主有过,臣应用死直言规劝,才能免使百姓受害。但纣王丧尽天良地杀死比干,挖出心验证圣人是否“心有七窍”。比干死得何其惨痛、悲壮!他的死绝非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他的死更加暴露了纣王的残忍,使人们认清纣王的真正面目。在浩浩荡荡的历史进程中,这样无畏的忠良屡见不鲜。他们用生命、用鲜血在漫长黑暗的专制主义道路上树起一座座鲜亮闪烁的路标,指示人们推翻暴君统治、迈上新的里程。
宋襄公为了保全仁义,在战斗中坐失一个又一个良机,终于落得大败而归、身受重伤而死的结局。这种蠢猪式的仁义成为后人的笑柄,确实是空前绝后的。
【原文】
微子[1]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2]也。纣既立,不明,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灭
国,惧祸至,以告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我祖遂陈于上,纣沉湎于酒,妇人是用,乱败汤德于下。殷既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皆有罪辜,乃无维获,小民乃并兴,相为敌仇。今殷其典丧!若涉水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曰:“太师、少师,我其发出往?吾家保于丧?今女无故告予,颠跻[3],如之何其?”太师若[4]曰:“王子,天笃下灾亡殷国,乃毋畏畏,不用老长。今殷民乃陋淫神祇[5]之祀。今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不如去。”遂亡。
【译文】
[1]微子开:《尚书·微子之命》云命微子启代殷后。今此名开,是避讳汉景帝的名。
[2]庶兄:《吕氏春秋》云生微子时母犹为妾,及为妻而生纣。故微子为纣同母庶兄也。
[3]颠跻:《集解》曰:“跻犹坠也。恐颠坠于非义,当如之何也。”
[4]若:顺。
[5]神祇:天曰神,地曰祇。
【原文】
箕子者,纣亲戚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1]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2]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3]。
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4],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信有诸乎?”乃遂杀王子比干,刳[5]视其心。
微子曰:“父子有骨肉,则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6]乃劝微子去,遂行。
【译文】
[1]说:通“悦”。
[2]被:通“披”。详:通“佯”。
[3]《箕子操》:《风俗通义》曰:“其道闭寒忧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遇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改其操也。”
[4]争:通“诤”,直言相劝。
[5]刳:剖开而挖空。
[6]太师、少师:《集解》曰:“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集解》又云:“时比干已死,而云少师者似误。”
【原文】
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1]于军门,肉袒面缚[2],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
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
【译文】
[1]造:往,到。
[2]肉袒面缚:《索隐》云肉袒者,袒而露肉也。面缚者,缚手于背而面向前也。
【原文】
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
武子曰:“於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伦所序。”
箕子对曰:“在昔鲧堙鸿[1]水,汩[2]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从鸿范九等,常伦所
[3]。鲧则殛[4]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鸿范九等,常伦所序。
“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纪;五曰皇极;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征;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润下作咸,炎下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治,明作智,聪作谋,睿作圣。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5]。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6]五福,用傅锡[7]其庶民,维时其庶民于女[8]极,锡女保极。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维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9]有为有守,女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离于咎[10],皇则受之。而安而色,曰予所好德,女则锡之福。时人斯其维皇之极。毋侮鳏寡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11]其行,而国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穀。女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毋好,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毋偏毋颇,遵王之义。毋有作好,遵王之道。毋有作恶,遵王之路。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党毋偏,王道平平[12]。毋反毋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王极之傅言,是夷[13]是训,于帝其顺。凡厥庶民,极之傅言,是顺是行,以近[14]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不友刚克[15],内[16]友柔克,沈渐[17]刚克,高明柔克。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18]。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忒[19]。
“稽[20]疑:择建立卜筮[21]人。乃命卜筮,曰雨,曰济[22],曰涕[23],曰雾,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之用二,衍
[24]。立时人为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女则有大疑,谋及女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25],而身其康强,而子孙其逢,吉[26]。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卿士逆,吉[27]。女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28]。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29]。
“庶征:曰雨,曰阳,曰奥,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序,庶草繁庑[30]。一极备,凶。一极亡[31],凶。曰休[32]征:曰肃,时雨若;曰治,时晹若;曰知,时奥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33]征:曰狂,常雨若;曰僭[34],常晹若;曰舒,常奥若;曰急,常寒若;曰雾,常风若。王眚[35]维岁,卿士维月,师尹维日。岁月日时毋易,百谷用成,治用明,畯[36]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维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37]好德,五曰考[38]终命。六极[39]:一曰凶短折[40],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
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41]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僮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
【译文】
[1]鸿:通“洪”。
[2]汩(gū):扰乱。
[3]
:搅乱。
[4]殛(jí):诛戮。
[5]历数:推算岁时节候。
[6]时:通“是”。
[7]傅:通“敷”,布。锡:赐。
[8]女:通“汝”,你。
[9]有:通“又”。猷(yóu):谋划。
[10]离:通“罹”,遭受。咎:罪责。
[11]羞:进。
[12]平平:清明可辨貌。
[13]夷:通“彝”,一定的法则。
[14]近:益,增加。
[15]克:战胜。
[16]内:《索隐》曰内当为燮,和。
[17]沈:通“沉”。渐:通“潜”。沉、潜,均有在下的意思,当指劳动人民。
[18]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集解》曰:“辟,君也。玉食。美食。不言王者,关诸侯也。”“作福,专爵赏也。作威,专刑罚也。玉食,珍美也。”
[19]僭忒:逾越常规,心怀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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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十九卷
孔子世家第十七
孔子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伟大的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世家》详细地记述了他的生平活动及各方面的成就,是研究孔子生平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
孔子一生都有着极高的政治热情,即使在他遭到打击、排斥、嘲讽甚至围困的时候仍然不减。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不辞劳苦,用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带领弟子周游列国,奔走游说。虽然到处碰壁,但他仍执着追求。文章用了相当篇幅,真实地记述了孔子一生的政治活动,写得生动具体、形象逼真。
孔子是我国教育史上私人授徒讲学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学在官府。孔子兴办私学,广收门徒,把教育对象扩大到了平民,把文化知识传播到民间。这在我国教育史上,实在是个创举,为古代的教育作出了巨大贡献。文中对孔子的办学思想、教学内容和方法,以及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作风,都有全面的描写,突出地表现了这位伟大教育家的风范。
文章也写了孔子渊博的知识和高度的修养,以及他在整理和传播古代文化典籍方面的功绩。他整理和编纂过《诗》《易》《礼》《乐》《春秋》等古代文化典籍,并且将其作为教学内容的重点,从而对这些古文献的传播和保存作出了杰出贡献。
孔子一生的事迹很多,头绪也很纷乱,但司马迁在这篇洋洋近万言的文章中记述得线索清楚,有条不紊,而且重点突出,在记述故事的同时,注意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写,从而全面地展现了孔子的形象和精神风貌。
司马迁写历史人物,暗含爱憎褒贬的感情,有较为鲜明的倾向性。他对孔子的向往和景仰,也在文中处处流露,加之引用了大量孔子的原话,用孔子自己的语言来表现其人,不仅使孔子形象具有真实感,而且也使人觉得亲切感人。
【原文】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先[1]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2]而生孔子,祷[3]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4],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5],姓孔氏。
【译文】
[1]先:祖先。
[2]野合:据《索隐》《正义》解释,叔梁纥与征在成婚时已超过六十四岁,而征在岁数尚小,二人年龄相差悬殊,此种婚姻在当时不合礼法,故谓野合。
[3]祷:祈祷,向神求福。
[4]圩(wéi)顶:形容人头顶四周高,中间低,呈“凹”字形。圩,洼田四周的埂。
[5]古人有名也有字,且义常相关联。因叔梁纥曾祷于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开来。仲,排行老二之意。孔子有异母兄名孟皮。
【原文】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1],设礼容[2]。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3],盖其慎[4]也。郰人輓父之母诲[5]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6]。
【译文】
[1]陈:陈列、摆设。俎豆: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器皿。
[2]礼容:指制仪容。
[3]殡:停放灵柩。五父之衢:路名,是鲁城内的街道。
[4]慎:慎重。
[5]郰:通“陬”,陬邑。诲:告诉的意思。
[6]焉:代指防山。
【原文】
孔子要绖[1],季氏飨[2]士,孔子与往。阳虎绌[3]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4],诫其嗣[5]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6]戴、武、宣公,三命兹益[7]恭,故鼎铭[8]云:一命而偻[9],再命而伛[10],三命而俯,循墙[11]而走,亦莫敢余侮[12]。
于是[13],粥于是,以
余口[14]。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15],必有达者[16]。今孔丘年少好[17]礼,其达者欤?吾即没[18],若必师之[19]。”及釐子卒[20],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21]。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译文】
[1]要绖:古代丧服中的麻腰带。
[2]飨:用酒食款待人。
[3]绌:通“黜”,排除,贬退。
[4]病且死:病重将要死。且,将要,将近。
[5]诫:嘱告。嗣:继承人,此指儿子。
[6]佐:辅助。
[7]三命:指三次加官晋爵。兹益:更加。
[8]鼎铭:鼎上所铸的文字。
[9]偻:曲背,引申为弯腰鞠躬。
[10]伛:义同“偻”。
[11]循墙:挨着墙。循,沿着。
[12]侮:欺侮。
[13]
(zhān):稠粥。于是:在这个鼎中。
[14]用
、粥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表示过俭朴的生活。
[15]当世:指做国君。
[16]达者:显贵的人。
[17]好:喜欢。
[18]即没:如果死了。
[19]若:你,指孟懿子。师之:以他为师。
[20]卒:死。
[21]南宫敬叔与孟懿子同为孟釐子之子,此处不应更言“鲁人”。
【原文】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1],料量平[2];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3]。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译文】
[1]尝:曾经。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仓库的小官。
[2]料:计算。量:量具。平:公平,精确。
[3]司职吏:管理牧场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繁殖兴旺。
【原文】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1]曰:“请与孔子适[2]周。”鲁君与之一乘[3]车,两马,一竖子俱[4],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5]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6],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7]焉。
【译文】
[1]鲁君:指鲁国国君昭公。
[2]适:往,到。
[3]乘:辆。
[4]竖子:童仆。俱:一起。
[5]窃:自谦之词,冒充。
[6]毋以有己:忘掉自己。
[7]稍:渐渐。益进: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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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十二卷
楚世家第十
根据司马迁的说法,楚国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春秋时,与吴、越关系紧张,一度被吴国打败,进入战国后,虽有吴起相楚悼王的改革(见《吴起列传》),但由于旧贵族势力强大,不久即夭折。楚国的发展道路是很曲折的,最终为秦国所灭。《楚世家》记述了楚国从兴盛到灭亡的完整历史。从文化方面讲,楚国产生了像屈原、宋玉那样的大文学家,也产生了像老子、庄子那样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从政治方面讲,楚国对人们有启发、可资借鉴的也比较多。楚庄王的改革就是其中之一。
楚庄王听取忠良的正面进谏而使国家强盛了,楚平王却轻信谣言,疏远骨肉、残害忠良。可见,在集权专制的封建时代,尽管君主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其左右也能发挥作用。而在无健全法律、无强大机构制约君主权力的封建社会,左右发挥作用的好坏、正误便完全取决于君主及其左右人的个人品质、德行的好坏了。贤明的君主能勤奋听政、结交贤才、集思广益、兼听兼信、实行改革,国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封建社会因此而出现过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无视政事、寻欢作乐、暴虐无道、偏听偏信,国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
晋国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难:一没有贤才辅佐;二没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没有长远谋划;四没有人民拥护;五没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国家。果如叔向言,子比为王才十余日。相反,晋文公是贤君,具备好的德行,“从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学不倦”,能结交贤才作为心腹、左膀右臂,爱到国内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从而归附他。这样一来,他不仅享有国家,而且在治国上也获得突出的成功,终于称霸于诸侯。叔向所言的五难,从反面给历代统治者治国安邦献出了计策,对今人来讲,也具有启迪意义。
【原文】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1]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2]剖而产焉。其长一[3]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4],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5]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6]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译文】
[1]融:明。
[2]坼(chè):分裂,裂开。
[3]长一:据梁玉绳说《史记志疑》云:“长”与“一”不宜连文。
[4]中微:中途衰落。
[5]纪:通“记”。
[6]蚤:通“早”。
【原文】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
,熊
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后。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1],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2]。”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3]其王。
【译文】
[1]微:衰落。
[2]谥: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后,统治阶级所给予的表示褒贬的称号。
[3]去:除掉。
【原文】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1],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译文】
[1]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既云红卒,则非弑矣。”
【原文】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1]之故。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2]国晋孝侯。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3],欲以观[4]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5]服,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6]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7]。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译文】
[1]曲沃:东周初年,晋昭侯封桓公叔于此,从此引起内乱。详见《晋世家》。
[2]主:掌管、主持。
[3]敝甲:破旧的铠甲,指军队。谦辞。
[4]观:参与、观察。
[5]率:顺服。
[6]数:列举罪状。
[7]罢:停止。
【原文】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1]”,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2]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3],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4]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译文】
[1]楚王易取:《左传·庄公六年》载: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云云,事载颇详。太史公于《楚世家》取《左传》而变其词。“楚王易取”,即指三甥请杀楚子。
[2]陵:通“凌”,欺侮。
[3]胙:祭祀用的肉。
[4]周之赋:向周交纳的贡品。
【原文】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1],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2]。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3],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穀,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子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译文】
[1]肉袒:去上衣,露肢体。谢:道歉,表示服顺。
[2]二十六年,灭英:当作二十四年。
[3]飨:用酒食款待人。
【原文】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1]国,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2]。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3]也,而又多内宠,绌[4]乃乱也。楚国之举[5]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6]人也,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7]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8]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9]?”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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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十八卷
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前386年,齐国世卿田和取代了姜姓国君,成为齐国的新主,从此齐国就由姜姓国变为田姓国。田氏先祖最早来到齐国的是田完(即陈完),他的谥号是敬仲,因名本篇为《田敬仲完世家》,简称《田完世家》。史书又常称此后的齐国为田齐,所以也称本篇为《田齐世家》。
齐国在春秋时就是个强国,春秋后期渐趋衰落,但根基并未动摇,所以田氏代齐之后,很快又成了战国时代的强国。本篇前半主要记述田氏代齐的过程,以简短记事为主。后半则使用以人物代记事的方法,既突出了人物,又完成了记事任务,一举两得。
齐威王是本篇中较为突出的人物,作者选择了几个重要事例表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一是严明赏罚。对即墨大夫的重赏,对阿大夫的烹杀,一举震慑了全国,官吏们不敢再文过饰非,使齐国大治。二是重用贤才。文中记述了一段齐威王与梁惠王的谈话,梁惠王以有十枚照夜珠自诩,而齐威王却把自己的贤臣良将视如珍宝。鲜明的对比,突出了齐威王对人才的重视。三是善于听取臣下意见。威王和邹忌议论鼓琴与治国,同大臣讨论是否救赵等,都表现了他的这个特点。
【原文】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1]。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2]:“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3]。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4]。物莫能两大,陈衰,此昌乎?”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5]。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6]。
【译文】
[1]陈厉公他:《索隐》及请梁玉绳《史记志疑》都认为厉公名跃,是陈桓公之子,与《陈杞世家》中的利公跃实为一人。陈他,又名五父,在位不满一年,所以没有谥号。参见《左传》桓公五年、六年、十二年及庄公二十二年经传原文以及杜预注、孔颖达疏。
[2]《观》之《否(pǐ)》:《观》卦变为《否》卦。古代占卜方法中的一种方式是,先求出本卦,然后改变其中的一爻,即变为另一卦,称为“变卦”,或称“之卦”。这里的《观》卦即为本卦,其卦画是
。把自下往上数第四爻的阴爻(–)变为阳爻(——),即变为《否》卦。
[3]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是《观·六四》的爻辞。光,风俗、风情。利用,利于。宾于王,做君王的上宾。
[4]四岳:相传尧时分管四方诸侯的官称为四岳。《齐太公世家》说,吕尚的先祖曾为四岳,因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吕,赐姓姜。
[5]及桓公病……为厉公:据《左传·桓公五年》载,陈桓公死后,其弟陈他杀桓公太子免而代之,不是蔡人杀太子免。
[6]厉公之杀……罪之也:据前注,厉公名跃,与陈他并非一人,《春秋》所说的“蔡人杀陈他”,是指责陈他杀太子免夺取君位,不是指责厉公跃。
【原文】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1]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齐懿仲欲妻完[2],卜之,占曰:“是谓凤凰于蜚[3],和鸣锵锵[4]。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5]。”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稺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6]。
【译文】
[1]羁旅:寄居做客。
[2]齐懿仲: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懿仲是陈国大夫,不是齐人。
[3]蜚:通“飞”。
[4]锵锵:这里是指凤凰的鸣声。
[5]京:大,高。
[6]以陈字为田氏:《索隐》说:“陈田二字声相近,遂以为田氏。”《正义》说:“敬仲既奔齐,不欲称本国故号,故改陈字为田氏。”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陈氏改为田氏是春秋以后的事,不是陈完奔齐之后立即改为田氏。
【原文】
田稺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1],行阴德于民[2],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其卒归于田氏矣。”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译文】
[1]禀:官方赐给粮食。
[2]阴德:暗中施恩。
【原文】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1],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2],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3]:“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4],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高昭子、晏圉奔鲁[5]。
【译文】
[1]说:通“悦”。
[2]参乘:此指在车上右边护卫或陪侍的人。
[3]绐(dài):欺骗。
[4]公室:春秋战国时诸侯的家族或其政权称为公室。这里指国君的住处。
[5]晏圉(yǔ)奔鲁:据《左传·哀公六年》记载,奔鲁的是晏婴的儿子晏圉。司马迁误作晏孺子。
【原文】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1],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2],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3]。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4]:“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译文】
[1]常之母:田常之母,即田乞之妻。鱼菽之祭:鱼、豆之类的祭品。这里是谦称备有简便的菜肴。
[2]橐:口袋。
[3]伏谒:谒见尊者,伏地而通姓名。
[4]顿首:叩头。
【原文】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1],弑悼公[2]。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3],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田常复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4],归乎田成子[5]!”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译文】
[1]郄(xì):通“郤”,嫌隙,因猜疑而产生的仇怨。
[2]弑悼公:《左传·哀公八年》记载的是悼公杀死了鲍牧,两年后齐人杀死悼公。
[3]害:妒忌。
[4]妪:老年妇女。芑(qǐ):一种野菜,可食。另指一种谷类植物。
[5]归乎田成子:按:田成子是田常的谥号,生前是不可能有的。这里称谥号,显然不是民歌的原貌。《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也记载了这首民歌:“讴乎,其已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与《史记》所记不同,可见其流传中有所变化的痕迹。
【原文】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1],常与田氏有郤。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適[2],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于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3],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4],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5],事之贼也[6]。”田常于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7],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译文】
[1]《索隐》及清梁王绳《史记志疑》都认为子我就是监止,司马迁误为二人。
[2]適:通“嫡”,这里指直系亲族。
[3]舍:住宿。
[4]如:到……去。
[5]需:迟疑。
[6]贼:败坏,害。
[7]蚤: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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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卷
夏本纪第二
夏本是一个古老的部落,相传是由包括夏在内的十多个部落联合发展而来的,与古代其他部落交错分布于中国境内。到唐尧、虞舜时期,夏族的首领禹因治水有功,取得了帝位,并传给其子启,从而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王朝约存在于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
《夏本纪》根据《尚书》及有关历史传说,系统地叙述了由夏禹到夏桀约四百年间的历史,向人们展示了由原始部落联盟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人民生活等方面的概貌,尤其突出地描写了夏禹这样一个功绩卓著的远古部落首领和帝王的形象。
《夏本纪》是一部夏王朝的兴衰史。夏禹的兴起,是由于他治理洪水拯民于灾难,勤勤恳恳地做人民的公仆,人民拥护他。夏朝的衰亡,则是由于孔甲、桀这样的统治者败德、伤民,人民怨恨他们。当然,夏禹还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这篇本纪的记载也未必完全真实,历史事实未必那么美好。但大禹治水的业绩早已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树起了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他十三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伟大奉献精神,也早已千古传颂,作为我们祖先一种美德的代表,将永远值得学习和效法。
【原文】
夏[1]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2],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译文】
[1]夏:禹所封的国号。《帝王世纪》说:“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阳翟,今禹州市。
[2]鲧(ɡǔn):禹父。《帝王世纪》说:“帝颛顼之子,字熙。”
【原文】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1]忧。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2]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3]。更得舜。舜登用[4],摄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5]。天下皆以舜之诛[6]为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译文】
[1]鸿:大。与“洪”为同源字。其:通“綦”,非常。
[2]等之:比较起来。贤:好;强。
[3]乃:才。求人:寻求继承天下事业的人。
[4]登用:提拔,重用。
[5]以死:而死。
[6]诛:责难,处罚。
【原文】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
禹为人敏给克[1]勤,其德不违[2],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3],称以出[4],亹亹穆穆[5],为纲为纪[6]。
【译文】
[1]敏:聪明机灵。给:精力充沛;说话机警。克:能干。
[2]其德不违:不违背道德。
[3]声为律:说话语音和悦,等于音律。身为度:举止规矩,等于尺度。指禹的言行都可为人榜样。
[4]称以出:权衡再三才行动。指禹办事谨慎。
[5]亹亹(wěi wěi):勤勉不倦的样子。穆穆:庄严肃敬的样子。
[6]纲:网的总绳。纪:丝束的头绪。用以比喻为人的规范。
【原文】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1]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2]。禹伤先人父鲧[3]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4],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5]。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6],山行乘
[7]。左准绳,右规矩[8],载四时[9],以开九州[10],通九道[11],陂九泽[12],度九山[13],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14]。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15],及山川之便利。
【译文】
[1]兴人徒:调动服劳役的百姓。
[2]行山表木:指爬山实地勘察,立木作标记。定高山大川:标定高山大河的位置。或说,规定山河的名称;又旧说,规定对不同山河的祭祀等级。
[3]父鲧:《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说:“父鲧疑衍。”
[4]薄衣食:节省自己的衣食。
[5]卑宫室:使自己住房简陋。致费于沟淢(yù):把财物用在疏通水道方面。
[6]橇(qiāo):古代在泥淖地带行走的一种泥船。
[7]
(jú):特制的爬山鞋。底下钉有锥形器物,以防滑倒,相当于后世的钉鞋、木屐。
[8]左:用作动词,指用左手拿着。准绳:定平直的绳索。右:右手拿着。规:圆规。矩:方尺。
[9]载四时:携带测量四季的仪器。或曰,指不违时宜。
[10]九州:即下文提到的冀、兖、青、徐、豫、荆、扬、雍、梁。
[11]九道:指九州的河道,与后文“九川”同义。
[12]陂(bēi):堤岸。用如动词,修筑河岸。九泽:九个大湖泊,指大陆、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泽、菏泽、孟诸。
[13]九山:九州的大山,或说指岍山、壶口、底柱、太行、西倾、蟠冢、内方、岐山、熊耳。
[14]调有余相给:调配有余地区的物产供给不足的地区。均诸侯:使诸侯各国的粮食相互平衡。
[15]相地宜所有以贡:审察土地所应有的出产,作为向中央的贡品。
【原文】
禹行自冀州始[1]。冀州:既载壶口[2],治梁及岐[3]。既修太原[4],至于岳[5]阳。覃怀致功[6],至于衡漳[7]。其土白壤[8]。赋上上错,田中中[9]。常、卫既从[10],大陆[11]既为。鸟夷皮服[12]。夹右碣石[13],入于海。
【译文】
[1]冀州:古九州之一。管辖今山西省及河北大部、河南北部、辽宁西部等地。传说当时国都在冀州,所以治水定赋都从冀州开始。
[2]既:表示工作完结的副词。载:开始。既载,有刚完毕的意思。壶口:山名。在今山西省吉县西南。
[3]梁:梁山。在今陕西省韩城市东南。岐: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4]修:修筑。太原:高而平的大原野,指今太原地区的大片高原。
[5]岳:即今山西省太岳山。
[6]覃(tán)怀:古邑名。在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致功:治理完毕,收到成效。
[7]衡漳:即漳河。因为它横流入黄河,故名衡(横)漳;或说,衡漳指浊漳水,是漳河的支流。
[8]土:土质。白壤:白色而细柔松软的土地。汉孔安国注:“土无块曰壤。”
[9]赋上上错:田赋占全国第一等,杂有第二等。田中中:田的等级为全国第五等。
[10]常:常水,即恒水,源出恒山(今河北曲阳西北)。卫:古卫水。源出今河北省灵寿县,东入滹沱河。从:顺从,顺流而下(指疏通好了)。
[11]大陆:泽名。在今河北省邢台市任泽区、隆尧县、巨鹿县三地之间。
[12]鸟夷:冀州东北部的一个部族,当时以狩猎为生。皮服:兽皮衣服。指鸟夷用皮服作为贡品。
[13]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县北。
【原文】
济、河维沇州[1]:九河[2]既道,雷夏既泽[3],雍沮[4]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5]。其土黑坟,草繇木条[6]。田中下[7],赋贞[8],作十有三年乃同。其贡漆丝,其篚[9]织文。浮于济、漯[10],通于河。
【译文】
[1]济、河维沇州:济水、黄河之间是溉州。济,济水,又名沇水,发源于今河南省济源王屋山。维,具有判断作用的语气词。沇:通“兖”(yǎn)。兖州在今山东省西北部与河北省南部,地域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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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一卷
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本篇是汉初两位重要臣僚刘敬和叔孙通的合传。
汉朝建朝初期,百端待举。在辅佐汉高祖刘邦建设西汉政权中,刘敬和叔孙通从不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故合而为传。
这是一篇相当精彩的传记作品,叙事细腻生动,人物性格鲜明、突出,所用的主要艺术手法有三个。一是强烈的对比。刘敬和叔孙通都以献策得官,都有过人的才智,但性格、为人迥然不同:前者直言敢谏,秉公持正;后者专事阿谀,看风使舵。两相比较,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两人在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个细节上,即明显地表现不同的性格。二是传神的人物语言。传文中有多处运用人物的语言(包括对话和独白)来刻画人物的思想性格,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定朝仪”一节。如叔孙通的弟子暗骂叔孙通以及叔孙通的答话,把一群鄙儒投降刘邦后,迫不及待地捞官做的龌龊灵魂活画出来。再如,刘邦在第一次朝会典礼后得意忘形地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一句话便露出了他流氓无赖出身的根底。三是全方位的场面描写。传文中写十月朝会的典礼仪式,用笔不多,但场面的描绘十分具体、全面。作者以时间为纵线,将典礼的程序、各个方位的人、物以及文武百官的尊卑位次全部写了出来,不仅写人物还写气氛,不仅写人物的动作还写人物的音容,读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原文】
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1],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娄敬脱
辂[2],衣[3]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4]。”虞将军欲与之鲜衣[5],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6],衣褐见:终不敢[7]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译文】
[1]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即前202年。
[2]
:拉。辂:绑在车辕上供人拉车使用的横木。
[3]衣:穿衣。
[4]便事:有利于国家的事情。
[5]鲜衣:鲜洁美服。
[6]褐:粗布。
[7]不敢:不忍,不肯。
【原文】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1]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2]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3]伐故,去豳,杖马箠[4]居岐,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5],断虞、芮之讼[6],始受命[7],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8]焉,乃营成周[9]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10],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11],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12],慕义怀德,附离[13]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14]其贡职。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15],天下莫朝[16],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17],父子暴骨中野[18],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19]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20],臣窃以为不侔[21]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22],四塞以为固,卒然[23]有急,百万之众可具[24]也。因秦之故,资[25]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26]者也。陛下入关[27]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28],拊[29]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30]陛下入关而都,案[31]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译文】
[1]说:劝说,说服。
[2]隆:兴盛。
[3]太王:即周先祖古父亶父。狄:我国古代北部的一个民族。
[4]杖马箠:拄着马鞭。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录《正义》:“颜师古曰:‘箠’,马策也。杖,谓柱之也。云杖马垂(当作“箠”)者,以其无所携持也。”
[5]西伯:西方诸侯之长。
[6]断:判定,解决。虞、芮之讼:虞国与芮国的争执。讼,争辩是非。
[7]受命:受天之命。古时对君权由来的一种骗人的解释。
[8]傅相:辅佐。
[9]成周:即成周城。
[10]贡职:赋税、贡物。
[11]王:称王,统治天下。
[12]四夷:古代指华夏族以外的各少数民族。乡风:归化。
[13]附离:通“附丽”,依附。
[14]效:进献。
[15]分而为两:指战国时小国西周又分裂为西周和东周两小国。
[16]朝:朝拜。
[17]肝脑涂地:形容惨死。
[18]暴骨中野:尸骨曝露于原野。暴,通“曝”。
[19]痍:创伤。
[20]成、康之时:指西周成王、康王的鼎盛时代。
[21]侔:等同。
[22]被山带河:高山被覆,黄河环绕。
[23]卒然:突然。卒,通“猝”。
[24]具:准备、完备。
[25]资:凭借,依托。
[26]天府:指形势险要、物产丰饶的地区。
[27]关:指函谷关。
[28]搤(è):通“扼”,掐住。亢:咽喉。
[29]拊:击打。
[30]今:如果。
[31]案:通“按”,控制。
【原文】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1]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2]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译文】
[1]留侯:即张良。
[2]车驾:这里指皇帝乘车而行。
【原文】
汉七年[1],韩王信[2]反,高帝自往击之。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3]畜。使者十辈[4]来,皆言匈奴可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5]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逾句注,二十余万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6]!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7]吾军。”械系[8]敬广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译文】
[1]汉七年:汉高帝七年,即前200年。
[2]韩王信:指战国韩襄王的后代,汉初封为韩王。非淮阴侯韩信。
[3]见:通“现”,显示,显露。羸(léi):瘦弱。
[4]辈:批。
[5]夸矜:炫耀。
[6]虏:对人的蔑称。
[7]沮:阻止。
[8]械系:用镣铐拘禁。
【原文】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强,控弦[1]三十万,数苦[2]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3]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4]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5]可,何为不能!顾[6]为奈何?”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適[7]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8],彼知汉適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9],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10]。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11]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12]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13]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14]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15]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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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五卷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此文是一篇合传,共记万石君石奋、石建、石庆一家及卫绾、直不疑、周仁、张欧等人的事迹。
此文在写作上,最成功之处是对嘲讽艺术的运用。作者往往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中,自然地流露出感情倾向。如写石奋“必朝服见”子孙,“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貌似一本正经,恭敬无比,实则揭示了他的迂腐。石建作郎中令时,“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两相对比,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石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这一细节的描写使其小心拘谨的神态跃然纸上。每读至这些地方,会令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毫无疑问,这也归功于作品细节描写的生动逼真。
文中写作的重点是万石君一家,但也涉及卫绾等人。这多少有些物以类聚的烘托渲染的作用,充分概括出这个群体的鲜明特质。
【原文】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1],爱其恭敬[2],问曰:“若[3]何有?”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4]。”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5],以奋为中涓,受书谒[6],徙其家长安中戚里[7],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8]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无文学[9],恭谨无与比。
【译文】
[1]语:谈话。
[2]恭敬:恭敬谨慎。
[3]若:你。
[4]鼓琴:弹琴。
[5]美人:妃嫔的称号。
[6]受书谒:受理进献的文书和谒见之事。
[7]中戚里:汉代京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
[8]孝文:即孝文帝。
[9]文学:当时称通六经知礼乐的人为“文学之士”,这里指儒术。
【原文】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1],惮之[2],徙奋为诸侯相[3]。奋长子建,次子甲[4],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译文】
[1]迫近:靠近,离着近。
[2]惮:畏惧。
[3]相:丞相。
[4]甲:史失其名,故以甲名之,犹如今天之“某”。下“乙”同此。
【原文】
孝景帝季年[1],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2]为朝臣,过宫门阙[3],万石君必下车趋[4],见路马必式[5]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6]见之,不名[7]。子孙有过失,不谯让[8],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9]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10]者在侧,虽燕居[11]必冠,申申如也[12]。童仆如也[13],唯谨。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14]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译文】
[1]季年:晚年。
[2]岁时:指年节。岁,年。时,四时,四季。
[3]宫门阙:皇宫的门楼。
[4]趋:疾行。
[5]路马:通“辂马”,天子所乘之马,此指天子的车驾。式:通“轼”,车前的横木。古人伏在车前横木上表示敬意。
[6]朝服:上朝穿的礼服。
[7]不名:不称呼名字。
[8]谯让:谴责。
[9]肉袒:裸露上体表示请罪。
[10]胜冠:指男子成年可以加冠。
[11]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12]申申如也:庄重平和的样子。
[13]如也:谨慎恭敬的样子。
[14]稽首:古时跪拜礼,一说跪拜时叩头至地,并稍作停留。一说叩头至手不触地。
【原文】
建元二年[1],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2]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3]庆为内史。
【译文】
[1]建元二年:前139年。建元,汉武帝的第一个年号。
[2]皇太后:指窦太后。
[3]少子:最小的儿子。
【原文】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1]。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2]归谒亲,入子舍[3],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4],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5],极切[6];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7]之。
【译文】
[1]恙:疾病。
[2]五日洗沐:汉制,官吏五天休假一天以沐浴。
[3]子舍:小房。
[4]中裙:内衣。厕牏:便器。一说指旁室门墙边的水沟。旧注说法不一,王先谦《汉书补注》:“厕训为侧,牏当作‘窬(yú,鱼)’。”
[5]屏人:此指退避他人。屏,退避。恣言:纵情地说。
[6]切:峻急。
[7]尊礼:尊重礼遇。
【原文】
万石君徙居陵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1]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2]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3],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4],固当!”乃谢[5]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译文】
[1]外门:里门。
[2]举宗:全族人。
[3]闾里:乡里。
[4]自如:依然故我,保持原样。
[5]谢:吩咐。
【原文】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1]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诸子孙咸[2]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译文】
[1]元朔五年:前124年。元朔,汉武帝的年号。
[2]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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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四卷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张释之、冯唐都是汉文帝时杰出之士。他们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重点是写张释之、冯唐,但也一笔关涉两面。他们两人之所以能显示自己品格的卓异,是他们遇到了“从谏如流”的汉文帝。汉景帝时,张释之由于景帝衔恨在心,“犹尚以前过也”,丢了官职,只能作个徒有其名的淮南王相。而冯唐也被任命作了楚相,甚至最后连这样的职位都保不住。作者昭示他们的坎坷际遇,是对封建政治的控诉。文末,司马迁引用《尚书》之语称赞张、冯是“不偏不党”“不党不偏”。景帝疏远贤者,不正是亦党亦偏的表现吗?作者对封建政治的批判之意是极明显的。
此文在写作上也能体现司马迁的风格,在朴实的叙写中,蕴蓄着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一些细节之处也能作栩栩如生的描写,特别是一些人物的对话,更能使传文有着强烈的文学性,显示人物独有的性格特征。如对张、冯二人的犯颜直谏和汉文帝的勇于纳谏,都作了生动形象的描绘。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1]。有兄仲[2]同居。以訾[3]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4],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5]。”欲自免归[6]。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7]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8]。文帝曰:“卑之[9],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闲[10]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11]释之为谒者仆射。
【译文】
[1]季:指弟兄中排行第三的人,古人常常以排行为字。
[2]仲:指弟兄中排行第二的人。
[3]訾(zī):通“赀”,赀通“资”,资财,钱财。
[4]调:迁转,升迁。
[5]不遂:不顺,不安。
[6]自免归:自己请求辞职回家。
[7]徙:迁调,升迁。
[8]便宜事:指便国利民之事。
[9]卑之:指谈话要接触现实。卑,低。
[10]闲:通“间”。
[11]拜:授予官爵。
【原文】
释之从行,登虎圈[1]。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2],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3],欲以观其能[4]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5]!”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6]不能出口,岂敩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7]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8]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9]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10]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11],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12],举错不可不审[13]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译文】
[1]虎圈:上林苑蓄养虎的地方。
[2]禽兽簿:记载禽兽情况的册簿。
[3]悉:全,周全。
[4]观其能:显示他的才能。
[5]无赖:不可依赖。
[6]曾:竟然。
[7]敩(xué):通“学”。利口捷给:口才好反应快,指能言善辩。
[8]敝:通“弊”,弊病。徒文具:徒然具有官样文书的形式。
[9]陵迟:衰落。
[10]超迁:越级升迁。
[11]随风靡靡:追随附和社会风气。靡,顺风倒下。
[12]下之化上:下面受到上面的感化。疾于景响:比影子和回声都快。景,通“影”。
[13]举错:做事情。举,兴办。错,通“措”,施行。审:审慎。
【原文】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1],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2]。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译文】
[1]参乘:通“骖乘”,坐在车右边的陪乘人员。
[2]具:全部,都。质言:实言,真实的话语。
【原文】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1],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2],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译文】
[1]司马门:皇宫外门。
[2]劾(hé):弹劾,揭发罪行。公门:君门,此指司马门。不敬:即“大不敬”,指不敬皇帝的罪名。
【原文】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1]。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2],上自倚瑟[3]而歌,意惨悽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4],用纻絮斫[5]陈,蕠漆其闲[6],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7];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8]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译文】
[1]厕:通“侧”。
[2]鼓瑟:弹奏瑟。瑟,古代的一种弦乐器。
[3]倚瑟:和着瑟的曲调。
[4]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
[5]纻:苧麻。絮:丝絮。斫:斩,切。
[6]蕠(rú):黏着。漆:涂漆。闲:通“间”。
[7]郄:通“隙”,裂缝。
[8]戚:悲伤,忧虑。
【原文】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1]出,乘舆[2]马惊。于是使骑捕,属[3]之廷尉。释之治问[4]。曰:“县人来,闻跸[5],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6],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7]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8]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9]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译文】
[1]走:跑。
[2]乘舆:皇帝、诸侯坐的车。
[3]属(zhǔ):交付。
[4]治问:审问。
[5]跸:古代帝王出行时要先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6]赖:幸亏。柔和:柔顺温和。
[7]当:判决,判处。
[8]更:变更,改变。
[9]措:置放。
【原文】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1]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2]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3]。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4],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5]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6],然以逆顺为差[7]。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8],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9],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10]之。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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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三卷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本传是袁盎和晁错的合传。袁盎在汉文帝时,深得信任,所言皆听,但到汉景帝时,却被查办,降为庶人。而在文帝时,默默无闻的晁错曾数十次上书也不被采纳。到景帝时,因与之密切,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权倾九卿,不可一世。真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晁错削藩,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刘氏王朝的统治。但在吴楚叛乱的危急时刻,景帝亲自下令将其杀死,由此可见统治者的残忍无情。司马迁在《袁盎晁错列传》中对此都有细致的描写和深刻的反映。
袁盎为人直言敢谏,有较浓厚的儒家思想意识,他强调等级名分,要求人们都按“礼”的规定行事,不能有僭越行为。文章中所写袁盎与皇帝、后妃、丞相、诸侯王的几件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一中心来选材的。通过对这些典型事件的精细刻画,把袁盎的性格特征鲜明地凸显了。与袁盎不同,晁错受法家思想影响极深,要求依法行事。为此,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对法令多次更正修改。他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削减诸侯王的势力。为此,他不仅置大臣们的反对于不顾,连父亲的劝说也拒绝了。文中写晁错,主要写他的“
直刻深”,似乎不近人情,这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篇文章不仅能紧紧围绕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来选取典型事件,而且能把两个人的合传写得浑然一体。文中对袁盎、晁错两人生平事迹的叙述有分有合,分得清楚,合得自然,既条理井然,又结构完整。
【原文】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父故[1]为群盗,徙处[2]安陵。高后[3]时,盎尝为吕禄舍人[4]。及孝文帝[5]即位,盎兄哙任[6]盎为中郎。
绛侯[7]为丞相,朝罢趋[8]出,意得甚。上[9]礼之恭,常自送之。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10]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11],主亡与亡[12]。方吕后时,诸吕用事[13],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14]。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15],弗能正[16]。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17]诸吕,太尉主兵,适会[18]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19],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20]袁盎曰:“吾与而兄善[21],今儿[22]廷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23],国人[24]上书告以为反,征系清室[25],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26]。
【译文】
[1]故:从前,过去。
[2]徙:搬迁。处:定居。
[3]高后:即吕后吕雉。
[4]舍人:家臣。
[5]孝文帝:即汉文帝刘恒。
[6]任:保举。汉代规定,凡职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任职三年之后,可以保举儿子或同胞兄弟一人为郎。
[7]绛侯:周勃。
[8]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9]上:皇上。指汉文帝。
[10]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以社稷代指国家。
[11]主在与在:指与皇帝共存。
[12]主亡与亡:指与皇帝共亡。
[13]用事:掌权。
[14]不绝如带:像带子一样微细,几乎快要断绝。喻刘氏王朝的命脉处于危险之中。
[15]主兵柄:掌握兵权。柄,权柄。
[16]正:匡正。
[17]畔:通“叛”,背叛。
[18]适会:恰好遇到。
[19]庄:指有威严。
[20]望:怨恨。
[21]而:你。善:有交情。
[22]儿:犹今语之“小子”,含轻蔑意。
[23]之国:指回到自己的封地。之,到。
[24]国人:指封国中的人。
[25]系:囚禁。清室:也作“请室”,专门囚禁官吏的监狱。
[26]结交:结为朋友。
【原文】
淮南厉王[1]朝,杀辟阳侯[2],居处[3]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4]。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5],治[6],连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迁[7]之蜀,
车[8]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9]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10]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奈何?”上弗听,遂行之。
【译文】
[1]淮南厉王:即刘长,汉高祖刘邦的小儿子。
[2]辟阳侯:指吕后的宠臣审食其,曾为左丞相。刘长之母曾因赵相贯高谋杀高祖刘邦事(事见《高祖本纪》)受牵连入狱,刘长的舅舅通过辟阳侯求吕后向高帝说情,吕后不答应,辟阳侯也未力争。后刘长母自杀。刘长忌恨辟阳侯,便乘来朝之机,杀死了他。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3]居处:指平时待人处事。
[4]益横:更加骄横。淮南王骄横事详见《淮南衡山列传》。
[5]棘蒲侯柴武太子:名奇,其谋反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6]治:追究查办。
[7]迁:贬谪。
[8]
车:囚车。
[9]素:向来。
[10]暴:又猛又急;突然。
【原文】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1]食,哭甚哀。盎入,顿首[2]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3]时,太后[4]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5],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6]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脩[7]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8]驰不测之渊,虽贲育[9]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10],西向让天子位者再[11],南面让天子位者三。夫许由[12]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13]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奈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译文】
[1]辍:停止。
[2]顿首:叩头。
[3]居代:刘恒称帝前曾为代王。
[4]太后:指刘恒之母薄太后。
[5]交睫:合眼。
[6]布衣:平民。
[7]脩:通“修”,实行。
[8]乘传:古代驿站用四匹下等马拉的车。
[9]贲育:指孟贲、夏育,两位古代勇士。
[10]邸:客馆。
[11]再:两次。
[12]许由:又称洗耳翁。传说尧打算把君位让给他,他逃往箕山,农耕而食。
[13]有司:这里指护卫官吏。
【原文】
袁盎常引大体[1]忼慨。官者赵同以数幸[2],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3],说[4]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参乘[5],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6]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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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七卷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这是一篇记叙古代名医事迹的合传。一位是战国时期的扁鹊,另一位是西汉初年的淳于意。通过两千多年前享有盛誉的名医业绩介绍,能使人了解到祖国传统医学在那时已有相当高的水平。这些医学家不仅善于综合运用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也能使用汤剂、针灸、药酒、药熨、按摩甚至食疗等各种治疗手段。他们医治的疾病也很广泛,诸如现代医学的内、外、妇、儿、五官等科均有涉及。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当时医学理论的提高,通过他们及其之前的医学家的努力,传统医学的基础理论已初具规模,人们在努力掌握这种理论以指导医疗实践。他们都主张治疗要从实际病情出发,要精心慎重和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反对以偏概全、浅尝辄止、墨守成规的错误态度。他们也提出了有关疾病预防的一些问题,反映了预防医学的部分理念,也引起有远见的医学家的注意。
作者笔下的扁鹊、淳于意,都是既有某些传奇色彩而又深深植根生活实际的艺术形象。传奇色彩使人物个性更生动鲜明,植根生活使他们的言谈举止真切如睹,增强了形象的真实性。这种使传奇和写实把握得恰到好处,以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的结合,也就使传中的艺术形象神而不诬、奇而不诞、夸张而不失实。这是本文最有特色之处。
文中对扁鹊、淳于意的重要生平,尤其是从师经过、医术精妙等,都能娓娓谈来,毫不板滞雷同。同写名医,同写医术,能避免此弊,足见作者选择材料时,趋新避同的价值取向。
【原文】
扁鹊者,勃海郡郑[1]人也,姓秦氏[2],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3]。舍客长桑君过[4],扁鹊独奇之,常谨遇[5]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6]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7]与语曰:“我有禁方[8],年老,欲传与公,公毋[9]泄。”扁鹊曰:“敬诺[10]。”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11],三十日当知物[12]矣。”乃悉[13]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14]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15]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脏症结[16],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译文】
[1]郑:据《史记索隐》渤海郡无郑县,郑当作鄚。
[2]姓秦氏:先秦时,姓是有共同血缘关系的种族称号,氏是由姓衍生的分支。汉代时姓氏合一,通称姓。姓秦氏,就是姓秦。
[3]舍长:供客人食宿的馆舍的主管人。
[4]长桑:复姓。过:经过。
[5]谨:恭敬。遇:相待、接待。
[6]常人:一般人,普通人。
[7]闲:通“间”,悄悄。
[8]禁方:秘方。
[9]毋:通“无”,不要。
[10]敬诺:恭敬地应答。诺,应承之词。
[11]上池之水:指草木的露水。
[12]知物:洞察事物。
[13]悉:全部。
[14]非人:意指不是一般人。
[15]垣一方:墙那一边。
[16]症结:指肚子里结块的病,此指病因。
【原文】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1]弱,赵简子为大夫,专[2]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3],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4]也,而[5]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6]。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7]甚乐。吾所以久者,适[8]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9]大乱,五世[10]不安。其后将霸[11],未老[12]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13]。”’公孙支书[14]而藏之,秦策[15]于是出。夫献公之乱[16],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17]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闲[18],闲必有言也。”
【译文】
[1]公族:此处指国君。
[2]专:专擅,独掌。
[3]不知人:指不省人事。
[4]治:安,正常。
[5]而:你,你们。
[6]寤:醒。
[7]之:到。帝所:天帝生活的地方。
[8]适:正好。
[9]且:将要。
[10]五世:五代,指晋献公、奚齐、卓子、惠公、怀公五代。
[11]霸:指晋文公称霸。
[12]老:指时间长久。
[13]男女无别:据《史记·赵世家》,指晋襄公纵淫事。
[14]书:记录,记载。
[15]秦策:指秦国史书。
[16]献公之乱:指晋献公为立受宠的骊姬所生之子做太子而引发的内乱。
[17]败秦师于殽:指晋襄公元年(前627),晋在殽山打败侵犯滑国的秦军。
[18]闲:通“间”,指病愈。
【原文】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1],广乐[2]九奏万舞,不类三代[3]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4]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5],皆有副[6]。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7]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8],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9],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译文】
[1]钧天:天的中央。
[2]广乐:指各种乐器。
[3]三代:指夏、商、周三代。
[4]中:符合,适合,这里指射中目标。
[5]笥(sì):装物品的方形竹器。
[6]副:首饰。
[7]属:委托,托付。翟:通“狄”,中国古代北方一个民族的名称。
[8]世衰:指一代一代地衰弱。
[9]这句意思是说,嬴姓的诸侯国要重重挫败周人的诸侯国。指前372年,嬴姓的赵成侯夺取周朝姬姓的卫国乡邑之事。
【原文】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1]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2]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3],交错而不得泄[4],暴发于外,则为中害[5]。精神[6]不能止邪气,邪气畜[7]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8]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9]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10]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11]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12],镵石挢引[13],案扤毒熨[14],一拨见病之应[15],因五脏之输[16],乃割皮解[17]肌,诀脉结筋[18],搦髓脑[19],揲荒爪幕[20],湔浣[21]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22]。先生之方[23]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24]。”终日[25],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26]。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27],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28],论得其阴[29];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30],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31]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32],循其两股以至于阴[33],当尚温也。”
【译文】
[1]喜方:爱好医方、医术。
[2]治:举行。穰:通“禳”,去除邪恶的祭祀。
[3]不时:不按时,没规律。
[4]泄:疏通泄导。
[5]中害:指内脏受伤害。
[6]精神:指人体的正气。
[7]畜:通“蓄”,积聚,储藏。
[8]蹶:泛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病症。
[9]鸡鸣:鸡叫,常指天明之前。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相当于现在凌晨的一至三时。
[10]精光:神采光泽,引申为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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