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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第八十卷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第八十卷

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本篇是秦楚之际随从汉高祖刘邦起事的三位近卫侍从官员傅宽、靳歙和周i-的合传。

传中主要记述了傅、靳、周三人随从刘邦征战及升迁的过程。其共同点是均为刘邦信任的近臣,都封高爵、享厚禄。《太史公自序》说:“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i-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周i-是如何“常从高祖”的呢?传文有明确答案:“常为高祖参乘”,“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以至高祖上战场时“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于是,博得“上以为‘爱我’”的信任。尽管周i-没有独立带兵打仗,却得封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并特别赏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因此,论功行赏之事首要的是必须忠于刘邦,周i-即为一例。对于爵禄与功绩不相称的现象,太史公恐不无微词,故在赞论中以“此亦天授也”来表示。

传中还特别记述了三位功臣的后代无一例外地都因犯法而“国除”。这对于后人也不无儆戒意义。

本篇在写法上主要采取简要的记述和说明,几乎没有人物思想性格的描写,与文章的主旨和人物本身有关。这几位近臣侍从唯上之命是听,难言突出的个性。周i-的“泣曰”及其表示忠心的一句话,是本传唯一的描写句子,从中不难看出,封建帝王贴身近卫侍从的愚忠和奴相。

【原文】

阳陵侯傅宽,以魏[1]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2],起横阳。从攻安阳、杠里,击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3],赐爵卿。从至霸上。沛公[4]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从定三秦[5],赐食邑[6]雕阴。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7],击破齐[8]历下军,击田解。属相国参[9],残博,益食邑。因定齐地,剖符[10]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11]前所食。为齐[12]右丞相,备齐[13]。五岁为齐[14]相国。

四月[15],击陈豨,属太尉勃[16],以相国代丞相哙[17]击豨。一月[18],徙为代[19]相国,将屯[20]。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21]卒,谥[22]为景侯。子顷侯精[23]立,二十四年[24]卒。子共侯则立,十二年[25]卒。子侯偃立,三十一年[26],坐与淮南王[27]谋反,死,国除。

【译文】

[1]魏:指秦楚之际的魏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魏贵族后裔魏咎立为魏王。

[2]舍人:古时王公贵族的亲近侍从,家臣。

[3]斩首十二级:即斩敌十二首级。首级,秦制斩敌一首赐爵一级,后称敌首为首级。

[4]沛公:即刘邦。汉王:前206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

[5]三秦:指项羽在关中分封的雍、塞、翟三个诸侯国。因都在原秦国地,故称“三秦”。

[6]食邑:卿大夫的封地,因收其赋税而食,故名。

[7]淮阴:指淮阴侯韩信。《索隐》张晏云:“信时为相国,云‘淮阴’者,终言之也。”

[8]齐:指秦楚之际的齐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齐国贵族后裔田假自立为齐。时齐王为田广。

[9]参:指曹参。

[10]剖符: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表示凭证的符分为两半,各执其一,以示信用。

[11]除:免。

[12]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韩信为齐王。

[13]备齐:指屯兵防备原齐国相田横反叛,时田横未降。

[14]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肥为齐王。

[15]四月:指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四月。陈豨反叛在汉高祖十年九月。

[16]勃:即周勃。

[17]哙:即樊哙。

[18]一月:指汉高祖十二年(前195)一月。

[19]代: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恒为代王。

[20]将屯:带兵驻守。

[21]孝惠五年:汉惠帝五年,即前190年。

[22]谥:指古代帝王、诸侯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而给予的带有评判性质的一种名号。

[23]精:一作“靖”。

[24]二十四年:指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即前166年。

[25]十二年:指汉景帝前元三年即前154年。

[26]三十一年:指汉武帝元朔六年即前123年。

[27]坐:因(犯罪或犯法)。淮南王:即刘安。

【原文】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1]从,起宛朐。攻济阳。破李由军。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2]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3]各四人,骑长十二人。从东击楚[4],至彭城。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略[5]梁地,别将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6]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破楚军荥阳东。三年[7],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8]河内,击赵[9]将贲郝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将吏卒二千四百人。从攻下邯郸。别下平阳,身斩守相[10],所将卒斩兵守[11]、郡守各一人,降邺。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饷道[12],起荥阳至襄邑。破项冠军鲁下,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南至蕲、竹邑。击项悍济阳下。还击项籍陈下,破之。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13],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从至陈,取楚王信[14],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15]平城下,还军东垣。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16],别击陈豨丞相敞[17],破之,因降曲逆。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18]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19],歙卒,谥为肃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20],坐事国人过律[21],孝文后三年[22],夺侯,国除。

【译文】

[1]中涓:帝王亲近的侍从官员,似“舍人”。涓,洁。主宫中清洁扫除。

[2]骑千人将:率号称千人的骑兵长官。

[3]候:军候。

[4]楚:指西楚霸王项羽。

[5]略:夺取。

[6]身:亲自。

[7]三年:指汉高祖三年,即前204年。

[8]之:到。

[9]赵:指秦楚之际的赵国。赵歇为王。

[10]守相:代理相国。临时任官或代理官职均可称“守”。

[11]兵守:带兵的郡守。

[12]饷道:运输粮饷的通道。

[13]江陵王:指临江王共敖之子共尉。

[14]楚王信:指淮阴侯韩信。汉王于前203年立韩信为齐王,第二年即调封楚王。

[15]韩信:指韩王信,时为代王。非淮阴侯韩信。

[16]梁、赵、齐、燕、楚:均指汉初高祖时所封诸侯。车骑:战车和骑兵。

[17]敞:即侯敞。

[18]二千石、五百石:均为官吏俸禄的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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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第八十九卷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第八十九卷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本传是窦婴、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窦婴和田蚡都是汉初权重一时的外戚,灌夫因军功封为将军,他们之间的倾轧斗争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典型事例。这篇文章通过对他们三人生平和相互斗争的描述,展现了汉初宫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当时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畸形关系,暴露了统治阶级奸诈残暴的丑恶本质。司马迁曾亲身经历和体验过官场的残酷,所以写得入木三分。他能把旧戚和新贵之间的矛盾斗争写得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也充分表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强烈批判精神。

本文在写作方面也表现了较高的技巧。虽是三个人的合传,头绪纷繁,但在分别交代每个人出身经历的同时,又能将他们交错起来叙写,有分有合。既井然有序,又结构紧密完整,浑然一体。这就充分表现了作者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和文字材料的组织剪裁能力。

【原文】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1]子也。父世[2]观津人。喜宾客。孝文[3]时,婴为吴[4]相,病免。孝景[5]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6]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7]饮。是时上[8]未立太子,酒酣[9],从容言曰:“千秋之后[10]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11]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12]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太后除窦婴门籍[15],不得入朝请[16]。

【译文】

[1]孝文后:即窦太后,汉文帝刘恒之妻,景帝之母。从兄:堂兄。

[2]父世:父辈以上世世代代。

[3]孝文:汉文帝刘恒。

[4]吴:指汉初所封之吴国。

[5]孝景:汉景帝刘启。

[6]梁孝王:文帝次子刘武,封为梁王,死谥孝。

[7]昆弟:兄弟。昆,兄。燕:通“宴”。

[8]上:指汉景帝。

[9]酒酣:喝酒喝到很痛快的时候。

[10]千秋之后:即死后。

[11]引:举。卮:盛酒的器皿。

[12]约:法定的约束。

[13]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

[14]因病免:借病辞官。

[15]除:取消。门籍:进出宫门的凭证。用二尺竹牒制成,上记年龄、名字、形貌等,悬在宫门上,核对相符,才能入宫。

[16]朝请: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称请。这里指每逢节日入宫进见。

【原文】

孝景三年[1],吴楚反[2],上察宗室诸窦毋[3]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4]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5]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6]?”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7]。所赐金,陈之廊庑[8]下,军吏过,辄令财[9]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10],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11]大事,条侯[12]、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13]。

【译文】

[1]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

[2]吴楚反:指吴楚七国叛乱。七国: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这次叛乱以吴王刘濞为主谋,楚为大国,所以称“吴楚反”。详见《吴王濞列传》。

[3]察:考察。诸窦:指窦太后族人。毋:通“无”。

[4]固辞:坚决推辞。谢病:推托有病。不足任:指不能担当大任。

[5]方:正。

[6]王孙:窦婴的字。邪:通“耶”,疑问语气词。

[7]在家:指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景帝使用。

[8]廊庑:古代堂下周围的屋子,相当于走廊。

[9]财:通“裁”,酌量。

[10]监赵齐兵:监督赵、齐两路兵马。

[11]朝议:在朝廷上讨论。

[12]条侯:即周亚夫。

[13]列侯:爵位名。亢礼:平起平坐,以平等礼相待。亢,通“抗”。

【原文】

孝景四年[1],立栗太子[2],使魏其侯为太子傅[3]。孝景七年[4],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5]。魏其谢病,屏居[6]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7]之,莫能来[8],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9],屏间处[10]而不朝。相提而论[11],是自明扬主上之过[12]。有如两宫螫[13]将军,则妻子毋类[14]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15]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16],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17]耳,多易[18]。难以为相,持重[19]。”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译文】

[1]孝景四年:公元前153年。

[2]栗太子:景帝长子,名刘荣,以栗姬所生,故称。

[3]太子傅:负责辅佐教导太子的官。

[4]孝景七年:公元前150年。

[5]数争:指多次为栗太子争辩。不能得:指无效果。

[6]屏居:隐居。

[7]说:劝说。

[8]莫能来:不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

[9]赵女:指美女。古时赵地多美女。

[10]屏间处:退隐闲居。间,通“闲”。

[11]相提而论:互相对比来说。

[12]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张扬景帝的过失。

[13]有如:假如。两宫:东宫(长乐宫)和西宫(未央宫)。这里指太后(住在东宫)和汉景帝(住在西宫)。螫:与“蜇”同义,本指蜂、蝎子等刺人,这里是恼怒、加害的意思。

[14]毋类:指全家被杀。

[15]桃侯:指景帝丞相刘舍。

[16]臣:景帝对窦太后的自称。爱:吝啬。

[17]沾沾自喜:指骄傲自满,自我欣赏。沾沾,自得的样子。

[18]易:指草率轻浮。

[19]持重:担当重任。

【原文】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1]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2],蚡为诸郎[3],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4]。及孝景晚节[5],蚡益贵幸[6],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7],学《槃盂》[8]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9],称制[10],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11],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译文】

[1]孝景后同母弟:汉景帝皇后名叫王娡,母臧儿,父王仲。王仲死后,臧儿改嫁田氏,生蚡、胜。王娡原为景帝妃,后因子刘彻被立为太子,才封为皇后。

[2]方盛:正当权大势重的时候。

[3]诸郎:汉代守卫宫廷,随侍皇帝的官员。

[4]子姓:子孙或众子孙。也指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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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第八十二卷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第八十二卷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

季布和丁公曾是项羽的部下,在楚汉战争中替项羽攻打刘邦,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刘邦战胜项羽后,他们都遭了殃。刘邦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要夷灭三族;丁公在与刘邦的战斗中被其诈骗,事后却以对项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为名斩首示众。栾布因对刘邦猜忌功臣不满,在彭越被杀后毅然为其收尸,结果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幸而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祸。文章中的这些叙述和描写,揭示了封建时代的一条规律:胜者王侯败者囚。同时,也揭露了刘邦的气量狭小、狡诈和残忍。司马迁对刘邦这样一个开国皇帝的揭露,充分表现了他的进步思想和大无畏精神,这是后代正统史家所无法相比的。

季布和栾布都出身社会下层,他们讲义气,重信用,爱打抱不平,具有侠客的特点。季布作战英勇,扬名楚地。他不阿谀逢迎,不随声附和,也不惧权贵,即使在吕后面前也敢直言进谏。栾布知恩报恩,重义轻生,视死如归。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许多优秀品质。

司马迁写这篇传记是饱含感情的。他一面赞扬季布、栾布的优秀品质,称赞他们是英雄好汉,视死如归,重义轻生,死得其所;一面又对刘邦的奸诈、猜忌、残忍和气量狭小等丑恶方面进行大胆的揭露,使其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表现了他强烈的爱憎感情。文中有些对话,像季布当廷对樊哙的指责、栾布对刘邦的反驳,理由充分,说理深刻,有极强的说服力。语言符合人物的身份,从而也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原文】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1],有名于楚。项籍使将[2]兵,数窘汉王[3]。及项羽灭,高祖购求[4]布千金。敢有舍匿[5],罪及三族[6]。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7]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8]。”季布许之。乃髡钳[9]季布,衣褐衣[10],置广柳车[11]中,并与其家僮[12]数十人,之鲁朱家[13]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14]。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15],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16]之雒阳,见汝阴侯[17]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18],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19]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20]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21]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22]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23]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24],果言如朱家指[25]。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26],朱家亦以此闻名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27]为郎中。

【译文】

[1]为气任侠:好逞意气而以侠义自任。气,意气。

[2]将:率领。

[3]数:屡次。窘:困迫。汉王:指刘邦。

[4]购求:悬赏征求。

[5]舍匿:窝藏。

[6]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一说指父族、母族、妻族。

[7]迹:追踪。且:将要。

[8]自刭:自杀。

[9]髡钳:古代的一种刑罚。剃去头发,颈上束铁箍。这里周氏是让季布扮作一个犯罪的囚徒。

[10]褐衣:粗布衣服。

[11]广柳车:运输货物用的大车。一说是运棺材的丧车。

[12]僮:奴仆。

[13]朱家:汉初著名游侠。

[14]置之田:指安置在田地中耕作。

[15]田事听此奴:谓田里的事情听这个佣人的吩咐。

[16]轺车:小型轻便的马车。

[17]汝阴侯:即夏侯婴。以其曾任滕县令,故称滕公。楚人称县令为公。

[18]上:指汉高祖刘邦。

[19]职:指职分内的事。

[20]独:只,仅。

[21]不广:指气度狭隘。

[22]伍子胥鞭荆平王:指伍子胥为报杀父、杀兄之仇,鞭打楚平王(即荆平王)之尸事。详见《伍子胥列传》,参见《楚世家》。

[23]意:猜测,预料。

[24]待间:等待机会。

[25]指:通“旨”,意旨。

[26]多:称赏。摧刚为柔:指改变气质,变过去的刚强性格为柔顺。

[27]拜:授给官职。

【原文】

孝惠[1]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2],不逊[3],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4]匈奴中。”诸将皆阿[5]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6],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7],陈胜等起[8]。于今创痍未瘳[9],哙又面谀[10],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11],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译文】

[1]孝惠:即汉惠帝刘盈。

[2]单于:匈奴君主的称号。嫚:侮辱。吕后:即吕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

[3]不逊:指有不敬重的话。

[4]横行:往来冲杀,无所阻挡。

[5]阿:附和,迎合。

[6]困于平城:汉高祖七年(前200),韩王信勾结匈奴谋反,刘邦领兵四十余万前往平息,在平城被冒顿单于围困达七日,后用陈平之计方得解围。事见《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韩信卢绾列传》等。

[7]秦以事于胡:秦王朝因为对匈奴用兵。

[8]陈胜等起:指陈胜、吴广起义。

[9]痍:创伤。瘳(chōu):病愈。

[10]面谀:当面逢迎讨好。

[11]罢朝:停止朝议。

【原文】

季布为河东守[1],孝文[2]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3]难近。至[4],留邸[5]一月,见罢[6]。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7]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8]陛下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9]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10]。

【译文】

[1]守:指郡守。

[2]孝文:即汉文帝刘恒。

[3]使酒:发酒疯。

[4]至:指到达长安。

[5]邸:客馆。

[6]见罢:指文帝召见完了。

[7]以臣:“以誉臣”的意思。

[8]有识:指有识见的人。窥:窥测。

[9]股肱:比喻辅佐。股,大腿。肱,手臂。

[10]辞:指辞别文帝。之官:回到河东郡守的原任。

【原文】

楚人曹丘生[1],辩士[2],数招权顾[3]金钱。事贵人赵同[4]等,与窦长君善[5]。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6],勿与通[7]。”及[8]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9]足下,足下无往。”固请[10]书,遂行。使人先发书[11],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12]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13]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14]邪?何足下距仆之深[15]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译文】

[1]生:犹言“先生”。

[2]辩士:擅长辞令的人。

[3]招权:借重权势。顾:通“雇”,酬。

[4]贵人赵同:即当时的宦官赵谈。司马迁的父亲名谈,为避讳,改“谈”为“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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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第八十八卷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第八十八卷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又是西汉前期发动吴楚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汉初,天下统一,人心思定,已成大势所趋。有一些人却总要搞分裂,开历史倒车。刘濞就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凭借山海之利,苦心经营三十多年,最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叛乱,自以为登高一呼会天下响应。结果,他错误估计了形势,也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叛乱集团土崩瓦解,刘濞本人也最终落得众叛亲离身死国削的下场。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汉代最高统治者作了诸多针砭嘲讽。然而,在这篇文章中又表现对统一的汉王朝的拥戴。这是为什么?因为作者认定统一是历史的进步,所以才在文章中揭示刘濞必然灭亡的命运。这是作者朴素唯物主义史学观的一种反映,这种求实态度才使作者站到那个时代的巅峰俯视古今。

本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袁盎的机敏善辩刁钻阴狠,从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领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迁就和事后无情镇压的对比,再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最高统治者的独有特质。

【原文】

吴王濞者,高帝[1]兄刘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2],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3]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4],闲行[5]走雒阳,自归[6]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7],废[8]以为郃阳侯。高帝十一年[9]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10]荆地,劫[11]其国兵,西度[12]淮,击楚,高帝自将[13]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14],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15]。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16]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17]五十三城。已拜[18]受印,高帝召濞相[19]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20]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21]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译文】

[1]高帝:汉高祖。

[2]七年:《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和《汉书》的《高帝纪》等均写作“六年”。

[3]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于骑射。

[4]亡:逃跑。

[5]闲行:通“间行”,潜行,抄小路走。

[6]自归:自首。

[7]致法:给予法律制裁。致,给。

[8]废:废黜。

[9]高帝十一年:前196年。

[10]并:吞并,兼并。

[11]劫:用强力夺取,挟持,胁迫。

[12]度:通“渡”。

[13]将:率领。

[14]有气力:指强壮有力。

[15]后:后嗣,继承人。

[16]填:通“镇”。

[17]三郡:东阳郡、鄣郡、吴郡。

[18]拜:按礼仪授予官职爵位。

[19]相:迷信的人认为察看人的容貌可知人的命运,即相面。

[20]拊:抚摩,轻轻拍打。

[21]慎:千万。

【原文】

会孝惠、高后[1]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2]其民。吴有豫章郡[3]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4]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5]富饶。

【译文】

[1]孝惠:孝惠帝刘盈。高后:刘邦的皇后吕雉。

[2]拊循:通“抚循”,安抚。

[3]豫章郡:原文有误,应是“鄣郡”。豫章郡先属长沙国,后属淮南国。

[4]亡命:逃亡在外改换名姓的人。

[5]用:用度,开支。

【原文】

孝文[1]时,吴太子[2]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3]。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4],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5]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6]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7]之礼,称病[8]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9]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10]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11],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12],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13]’。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14],恐上诛之,计乃无聊[15]。唯上弃之而与更始[16]。”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17],老,不朝。吴得释[18]其罪,谋亦益解[19]。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20],辄与平贾[21]。岁时存问茂材[22],赏赐闾里[23]。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24]者,讼[25]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26]其众。

【译文】

[1]孝文:即汉孝文帝,又称文帝,即刘恒。

[2]吴太子: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

[3]侍:陪伴。皇太子:文帝太子,即后来的汉景帝刘启。饮博:喝酒下棋。

[4]争道:指为下棋争执起来。

[5]引:拉,拿起。博局:棋盘。提:掷击。

[6]愠:含怒,怨恨。

[7]稍:逐渐。藩臣:藩国的王侯对所归属的国君称臣。藩,藩国,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

[8]称病:假托生病。

[9]验问:查问。

[10]系:捆缚,拘禁。责:诘问。治:惩治,治罪。

[11]秋请:古代诸侯到京城朝见皇帝,春天称“朝”,秋天称“请”。

[12]数辈:好多人。辈,表示人的多数。

[13]“察见”二句的意思是,皇帝察知臣下的隐私是不好的事。此语出于《韩非子·说林上》:“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因此,臣下心生恐惧会激成变乱。

[14]闭:封闭,隐秘。

[15]无聊:无可如何,没有办法。

[16]弃之:指捐弃前嫌。更始:重新开始。

[17]赐几杖:古代表示对老年人尊敬的一种礼仪。几,依几,坐时可以依靠的几案。杖,手杖。

[18]释:解脱、解除。

[19]解:通“懈”。

[20]践更:古代可以出钱雇人代服徭役,接受雇金代人服役的叫“践更”。

[21]平贾:公平的价格。贾,通“价”。

[22]存问:慰问。茂材:才能优秀的人。

[23]闾里:乡里,指平民。

[24]佗:通“他”。亡人:逃亡的人。

[25]讼:容留,庇护。

[26]使:支使,驱使,支配。

【原文】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1]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2]。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3]。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4]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5]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6]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7],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8],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9]冬,楚王[10]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11],私奸服舍[12],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13]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14]有罪,削其河间郡[15]。胶西王卬以卖爵[16]有奸,削其六县。

【译文】

[1]得幸:得到宠幸。

[2]从容:通“怂恿”。削:削减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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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第八卷高祖本纪第八

第八卷

高祖本纪第八

在《高祖本纪》中,司马迁侧重叙写的是刘邦如何战胜项羽,最后建立汉帝国的过程,同时充分肯定了这位开国之君在统一天下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这种作用,是司马迁运用鲜明、强烈的对比手法展示给读者的。比如,记叙项羽、刘邦两支军队分兵入关中击秦时,对项羽军的行动是这样描述的:“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将皆附。”读者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军事方面的成功。而写刘邦军,除了写军事策略外,还写了刘邦的安民措施,“诸所过毋得掠卤”,于是“秦人憙,秦军解,因大破之”。这就一下子把“沛公遂先诸侯至霸上”的重要因由突出了。

这种对比又是从许多侧面展开的。例如,写刘邦、项羽对待各路诸侯的策略。项羽一听到有自立为王的消息,便“大怒”,便“发兵”;而当刘邦听到韩信自请立为“假王”时,开始头脑发热,打算攻打韩信,但一经张良提醒,立刻转变态度,“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在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的形势下,在争取同盟者方面,又是刘邦高出一筹。本篇还特别记下了刘邦在平定天下后所说的那段脍炙人口的话:“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这是用人方面的对比。项羽刚愎自专,而刘邦则虚怀若谷,知人善任。正是通过这样层层对比,逐层推进,从而揭示了楚汉之争的必然结局。

《高祖本纪》在谋篇布局上也有特色。李景星说:“《项羽本纪》每事为一段,插入合来,犹好下手;《高纪》则将诸事纷纷抖碎,整中见乱,乱中见整,绝无痕迹。”(《史记评议》)这正是司马迁的高妙之处。

【原文】

高祖[1],沛丰邑中阳里[2]人,姓刘氏,字季[3]。父曰太公[4],母曰刘媪[5]。其先,刘媪[6]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7],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8],遂产高祖。

【译文】

[1]高祖:刘邦死后,庙号汉太祖。他的子孙和臣下因他功绩高,是汉的始祖,曾上尊号为高皇帝。习惯上称他为高祖。

[2]沛: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沛县。丰邑中阳里:邑和里都是当时地方行政单位。

[3]字季:汉高祖最初没有名字。做皇帝之后,才取名“邦”。这里的“季”不是他的字,而是他在兄弟中的排行最末位次。兄弟的排行顺序为伯、仲、叔、季。

[4]太公:对老年男子的尊称。

[5]媪(ǎo):对老年妇女的通称。

[6]其先:原先;当初。

[7]晦冥:天色昏暗。

[8]有身:怀孕。身,通“娠”。古代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常常编造某些迷信故事来神化自己,欺骗人民。

【原文】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1],美须髯[2],左股有七十二黑子[3]。仁而爱人,喜施[4],意豁如[5]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6]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7]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8]。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9]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10]。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11]。

【译文】

[1]隆准:高鼻子。准,鼻梁。龙颜:上额凸起,像龙额。

[2]须髯(rán):胡须。生在嘴下的叫须,生在两颊的叫髯。

[3]黑子:黑痣。

[4]施:施舍。

[5]意豁如:性情开朗。

[6]家人:平民百姓。

[7]泗水亭:在今江苏省沛县东。亭长:官名。秦时县下设乡,乡下每十里设亭。亭有亭长,掌管治安、诉讼等事。

[8]廷中吏:指衙门里的吏役。狎(xiá)侮:戏弄耍笑。

[9]武负:武大娘。负,通“妇”。贳(shì):赊欠。

[10]酤:买酒。雠:售,卖出。酒雠数倍,指酒的销售量比平日多几倍。

[11]岁竟:年终。折券弃责:毁掉欠据,放弃债款。券,指赊欠的酒账。

【原文】

高祖常繇咸阳[1],纵观[2],观秦皇帝,喟然太息[3]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译文】

[1]常:通“尝”,曾经。繇:通“徭”,服徭役。咸阳:秦的都城,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

[2]纵观:任人观看。当时皇帝车驾出行,戒备森严,禁止老百姓观看。

[3]喟(kuì)然:叹气的样子。太息:叹息。

【原文】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1],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2],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3],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4]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5]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6]。酒阑,吕公因目[7]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8]。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9]。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10]。”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11]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12]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13]。

【译文】

[1]单父(shàn fǔ):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单县。善沛令:与沛县县令要好。令,汉时县的行政长官大县称“令”,万户以下小县称“长”。

[2]桀:通“杰”。重客:贵客。

[3]萧何(前257—前193):刘邦同乡。辅佐刘邦统一天下后,任丞相,封为酂侯。主吏:即主吏掾(yuàn):也称功曹掾,是协助县令管理人事考核的官职。主进:主持收纳贺礼的事宜。进,通“赆”,赠送的钱物。

[4]大夫:本爵位名。这里用作对贵客们的尊称,如同后来称“老爷”。坐之:使之坐。

[5]易:轻视。绐(dài):欺骗。谒(yè):名帖之类的东西,上面还写着贺礼的价值。

[6]诎(qū):谦让。

[7]酒阑:酒尽席残。目:使眼色。

[8]竟酒:坚持到酒宴结束。后:走在最后。

[9]臣:自谦之词。爱:爱惜,保重。

[10]息女:亲生女儿。箕帚妾:打扫清洁的女仆。

[11]与:嫁给。自:原因。

[12]儿女子:相当于“妇孺之辈”,是蔑视人的话。

[13]吕后:事详见《吕太后本纪》。孝惠帝:刘邦长子刘盈。前194年继位,在位七年。鲁元公主:刘邦之女,后嫁给鲁元王张敖,所以称“鲁元公主”。

【原文】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1]。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2],有一老父过请饮[3],吕后因i-[4]之。老父相吕氏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5],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6]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7]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译文】

[1]告归:请假回家。之:往;到。田:田间;乡下。

[2]耨(nòu):除草。

[3]老父:老大爷。请饮:讨水喝。

[4]i-(bū):拿饭食给人吃。

[5]具:详细,一一。客有过:有客人路过。

[6]乡者:刚才。乡,通“向”。

[7]诚:果真,的确。

【原文】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1]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译文】

[1]求盗:亭长手下专管追捕盗贼的小卒。薛: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滕州市南。治: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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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作戰篇

作戰篇

【題解】

作戰,指如何籌措戰爭,亦即戰爭之物資準備。“作”有興辦、啓動、籌措之義,《易·乾·文言》:“聖人作而萬物睹。”由於戰爭需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與財力,故必須預作籌畫。張預注:“計算已定,然後完車馬,利器械,運糧草,約費用,以作戰備。”即指此。李筌曰:“先定計,然後修戰具,是以《戰》次《計》之篇也。”

本篇主旨爲:闡明戰爭之勝負依賴於經濟之强弱,認定凡戰皆需速戰速决,爭取以小代價取大戰果,尤其需避免軍糧遠程運輸;同時,還應重視奬賞士卒,以達到“勝敵而益强”。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 [1] ,革車 [2] 千乘,帶甲十萬 [3] ,千里饋糧 [4] ,則内外 [5] 之費,賓客之用 [6] ,膠漆之材 [7] ,車甲之奉 [8] ,日費千金 [9] ,然後十萬之師舉 [10] 矣。

【辯證】

革車屬攻車抑或守車(輜重車),説法不一。照曹注所言,革車乃輜重車,包括伙夫、馬夫、保管衣裝之人以及大量軍需用品,並有大牛車隨從。後世注者多從此説。

明代劉寅持有異議。其理由,一是《孟子》一書談及武王伐紂時説,“革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此處的革車如果只載衣糧器械,並不參與作戰,似與情不合;二是,《孫子·作戰篇》有“丘牛大車”之説,而此種牛車據稱是“蓋井田之制,驗丘牛出畝而駕大車”,可見此車並非由官方製造,乃由民間徵集而來。劉寅認爲,此乃輜重之車。據筆者所見,劉説中第一點,有據可考。《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已有“乘韋”之記載(“乘韋”指四張熟牛皮:“乘”音“剩”,古代一車四馬爲一乘,故“乘”解爲“四”;韋,熟牛皮),可見,以牛皮蒙車(革車)爲時已久,武王伐紂時,以革車作戰並無不可。至於第二點,《孫子》中所言之馳車與革車是否專做戰鬥之用,革車是否亦可攻守兼用,即既可出戰,又可載重,尚存疑。另外,當時輜重車是否只是丘牛大車,也有疑點。據筆者淺見,可能的情況是:在遠古時,只有一種戰車,後隨戰爭的發展與工具之進步,有了輕型、重型兩種戰車,於是有馳車與革車之分化。如同歐洲在古羅馬時代,開始時只有步兵,後隨時間演進,有了輕裝與重裝兩種步兵,此兩種步兵同用於作戰。與此類同,中國古代之馳車與革車也均用於作戰,而其中的革車,亦可載重。至於丘牛大車,則只用於載重。

【疏解】

張預注:“馳車,即攻車也;革車,即守車也。”並解釋道:“攻車一乘,前拒一隊,左右角二隊,共七十五人;守車一乘,炊子十人,守裝五人,厩養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一百人。興師十萬,則用車二千,輕重各半。”此解與書中言“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相合。

其 [11] 用戰也勝 [12] 。久則鈍兵挫鋭 [13] ,攻城則力屈 [14] ,久暴 [15] 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 [16] ,則諸侯乘其弊 [17] 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 [18] 矣。

【疏解】

《孫子》説:“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此段話將力(實力)在戰爭中基礎性的地位闡述得極爲透徹。

《孫子》中突出“力”之重要,非只此一處,其他章節均有,如“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作戰篇》)、“久暴師則國用不足”(《作戰篇》)、“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軍爭篇》)、“凡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阻,養生而處實”(《行軍篇》)、“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地形篇》)、“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用間篇》)、“力屈,財殫,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作戰篇》)。各篇所説的“費”、“財”、“實”、“用”等都是“力”的别稱。《孫子》總的觀點爲:戰爭所依憑的,首先是實力;只有實力具備,才談得上施展計謀;同時,也只有實力的聚集、輸送、分配、供應等均有保障,戰爭才可順利進行,否則便不能。

有學者感言,《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有諸多不同,但其最大差異是:後者極少講實力,只崇信詐謀;而前者則講計謀,卻又以强大實力作基礎。確切地説,孫子重實力,並且是以力與智的有機結合與辯證統一爲是。

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19]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 [20] 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 [21] ,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 [22] 籍 [23] ,糧 [24] 不三載 [25] ,取用於國,因糧於敵 [26] ,故軍食可足也。

國之貧於師者遠輸 [27] ,遠輸則百姓 [28] 貧。近於師者貴賣 [29] ,貴賣則百姓財竭 [30] ,財竭則急於丘役 [31] 。力屈,財殫,中原 [32] 内虚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 [33] 之費,破車罷 [34] 馬,甲胄矢弩 [35] ,戟楯矛櫓 [36] ,丘牛大車 [37] ,十去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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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用間篇

用間篇

【題解】

《孫子》開篇爲“計”,末篇爲“間”,兩者均以“知”貫穿其間。“知”是“計”之立論基石,“間”是“知”之管道,首尾相接,意藴頗深。鄭友賢《孫子遺説》説,該書“以間爲深而以計爲淺也,孫武之藴至於此而後知十家之説不能盡矣”。

間,間諜。古文“間”通作“閒”,《説文》云“閒,隙也”,從門,從月,會意,謂夜裏將兩扇門關閉,月光仍從門縫裏透入,此門縫稱作“閒”,引申爲“間諜”,古代又稱作“細作”或“探子”,目的在“知敵之情”,相似於當今説的情報戰略。趙本學曰:“細作,人也,自古用兵皆有之。不用則無以得敵人之情,不得其情,則無以爲措勝之計。”

本篇對使用間諜之意義、間諜類型、運用間諜方式等項均作了論述。其中,對“反間”尤爲重視,認爲利用反間是一種代價小、獲益多而又難以取代之方法。

書中還對殷之伊尹、周之吕尚作了正面的評價。

孫子曰: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 [1] ,百姓之費,公家之奉 [2] ,日費千金 [3] ;内外 [4] 騷動,怠于道路 [5] ,不得操事 [6] 者,七十萬家 [7] 。相守數年 [8] ,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禄百金 [9] ,不知敵之情者 [10] ,不仁之至也 [11] ,非民之將也 [12] ,非主之佐也 [13] ,非勝之主也 [14] 。故明君賢將 [15] ,所以動而勝人 [16] ,成功出於衆者 [17] ,先知也 [18] 。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 [19] ,不可象於事 [20] ,不可驗於度 [21] ,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 [22] 。

【疏解】

《孫子》名言“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已在前面作了梳理,結論是:在知與行之關係上是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統一,難以分割。

此處説的“先知”是專指戰爭進行之前的調查研究。所謂“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句中之人爲知敵之情者,即孫子認爲:欲知敵情,須求之於人之智力與潛能。

細讀《孫子》,孫子所説“先知”和“必取於人”,依愚見,大約指“親知”、“聞知”、“推知”三途徑,或稱三條管道。

“親知”指親身感受,如以目視,以耳聽,以鼻嗅,以舌嘗,以肌體接觸,《孫子·行軍篇》所説“相敵”之“相”即指此。他列舉判斷敵情方法有三十種之多,皆爲充分調動人五官之功能,當發現某種可疑“徵候”之後,做出分析判斷,並相機處置之。

“聞知”,不靠親身感受,而是通過各種管道去搜羅、彙集、收買、竊取他人之親身感受。孫子所説“五間”與“五間俱起”即指此。又説,某君主如不知利用間諜,只知“愛爵禄百金,不知敵之情者,是不仁之至也”。

“推知”中之“推”,指推論、推理及推斷。它與“親”、“聞”兩“知”不同,不以索取第一手感性資料爲滿足,而是憑藉此資料,通過人爲的排列、組合、聯繫、對比,並借助適當的邏輯分析,做出某種合理推斷;這種推斷已經超越已有知識,而是“新知”。例如,《計篇》列“五事”、“七計”以預推戰爭之勝負,《形篇》以度、量、數、稱、勝五項内容去衡量與比較雙方之實力與潛力,《行軍篇》更利用透過現象(有時是假象)之法去洞悉敵之動向以及採取應對方法,皆屬此類也。

故用間有五,有因間 [23] ,有内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 [24] ,是謂神紀 [25] ,人君之寶也 [26] 。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 [27] 。内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 [28] 。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 [29] 。死間者,爲誑事於外 [30] ,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 [31] 。生間者,反報也 [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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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虚實篇

虚實篇

【題解】

虚與實乃戰爭實力之常態。虚,指兵力分散而薄弱;實,指兵力集中而强大。兩者在一定情況下會相互轉化。曹操注:“能虚實彼己也。”李筌注:“善用兵者,以虚爲實;善破敵者,以實爲虚。”劉寅本曰:“虚實者,敵我皆有之。我虚則守,我實則攻。”均指避實擊虚。《形篇》言攻守,《勢篇》言奇正,本篇言虚實,三者相互銜接。張預曰:“先知奇正相變之術,然後知虚實。蓋奇正自攻守而用,虚實由奇正而見,故次勢。”

爲達成己實彼虚,文中舉出多項措施,如力爭主動,力戒被動(“致人而不致於人”);使己成爲異軍之主宰(“爲敵之司命”);注意使己意圖不爲敵所知,反能詳盡掌握敵方意圖(“形人而我無形”);以及善於集中兵力(“我專爲一,敵分爲十”)等。

孫子曰:凡先處 [1] 戰地而待敵者佚 [2] ,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 [3] 。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4] 。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 [5] 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 [6] 也。故敵佚能勞之 [7] ,飽能饑之 [8] ,安能動之 [9] 。

出其所不趨 [10] ,趨其所不意 [11] 。行千里而不勞者,行於無人之地也 [12]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 [13] ,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 [14] 。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 [15] 。

【辯證】

關於注⑥所言“不攻”與“必攻”,注者有兩解。一爲“不攻”説,認爲“守其所不攻也”是指要扼守敵不敢攻或不易攻破之地(參見:1、軍事科學院戰爭理論研究部《孫子》注釋小組《孫子兵法新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51頁;2、郭化若《孫子譯注》,第132頁)。由此推“必攻”可能是傳抄之誤。二爲“必攻”説,認爲“不攻”説難成立,質疑説:“敵既不攻,則何須加强守備,且如此守備,何益於戰勝攻取?”(參見吴九龍主編《孫子校釋》,第87—88頁)由是推定,“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應解爲“防禦之所以牢不可破者,乃因防禦力量皆配置於敵人必攻之地也”。從文意看,似兩説皆通。但通觀上下文,前有“攻其所不守”,後有“守其所不攻”,兩相呼應,似應以“不攻”説爲宜。“必攻”説姑存之。

微乎微乎 [16] ,至於無形;神 [17] 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爲敵之司命 [18] 。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虚也 [19] ;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 [20] 。故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 [21] 。我不欲戰,畫地而守 [22] 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 [23] 也。

故形人而我無形 [24] ,則我專而敵分 [25] ;我專爲一敵分爲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26] ,則我衆而敵寡 [27] ;能以衆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 [28] 矣。吾所與戰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則敵所備者多,敵所備者多,則吾所與戰者寡矣 [29] 。故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30] 。寡者,備人者也 [31] ;衆者,使人備己者也 [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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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形篇

形篇

【題解】

《形》是《謀攻》之進一步展開。《周易·繫辭上》曰:“形乃謂之器。”孔穎達曰:“體質成器,是謂器物,故曰形乃謂之器,言其著也。”可知,形,指外在形式,即形象或形體。曹操與趙本學注《孫子》時亦從此説,並引申其爲敵對雙方聯動態勢之顯現,認爲:戰爭中所説形指陣形、陣法,亦即排兵佈陣之法。(《十家注》曹操注:“軍之形也,我動彼應,兩敵相察,情也。”趙注本《軍形第四》:“形者,情之著也,勝敗之征也。”)本篇中,孫子貢獻出“决積水於千仞之谿者,形也”、“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勝兵先勝而後求戰”等重要戰略構思,還提出了“併力”、“料敵”、“取人”等戰術原則。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 [1] ,先爲不可勝 [2] ,以待敵之可勝 [3] 。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4] 。故善戰者,能爲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可勝 [5] 。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爲 [6] 。

【疏解】

《孫子》的前四篇,多次出現“知”字。最末一篇,又特别强調:“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衆者,先知也。”“知”這一詞,在《孫子》書中,是基本理念,或稱《孫子兵法》之脊樑。

不可勝者,守也 [7] ;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餘 [8]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9]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10] ,故能自保而全勝 [11] 也。

見勝不過衆人之所知 [12] ,非善之善者 [13] 也;戰勝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舉秋毫不爲多力 [14] ,見日月不爲明目 [15] ,聞雷霆不爲聰耳 [16] 。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 [17] 。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 [18] 。故其戰勝不忒 [19] 。不忒者,其所措必勝 [20] ,勝已敗者也 [21] 。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 [22] ,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23] 。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 [24] ,故能爲勝敗之政 [25] 。

【辯證】

有學者對孫子所云“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多有微辭,以此説並不科學,似乎有先驗論色彩。蘇聯科學院拉津教授在爲1955年俄譯本《孫子》寫的序言裏即持此觀點,他評論説:“‘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等於勝敗在開戰之前即已注定,而這實際上不曾有過,是一種空想。”(參見《孫子新探——中外學者論孫子》,解放軍出版社1990年版,第335頁)

其實,此非難未盡妥當。

一則,拉津之評論,是對《孫子》學説産生了誤解。《孫子》此段話的本意,在於强調行動前謀劃之重要。所謂“勝兵”、“敗兵”是指由於對謀畫取不同態度,會産生不同的動作取向,並招致不同結果而言。若計畫周全,可預斷有取勝之把握;若計畫不周,則反之。劉寅本有言:“勝兵先有必勝之形,然後求與人戰;敗兵先與人戰,然後求偶然之勝。”(《軍形第四》)當然,要能實際上取勝,還要有其他相關因素配合。由是,拉津教授之第一失誤是把公式等同於現實。

另則,戰爭之勝負雖不能事先完全確定,但也得承認,計畫周密與否,對戰爭結局有重大影響。正因此,雙方在戰前都力圖把握住對方真實情況,瞅準時機,付諸行動。趙注本在解讀《孫子》所云“先爲不可勝”時便説:“先據形勢之地,利糧餉之道,備守禦之具,明節制之法,内無可間之嫌,外無可乘之隙,則敵人千方百計,不能制我矣。”試想,若戰爭之勝與敗須等此戰臨近尾聲才看出,無異是對人的思維能力的低估與嘲笑。可見,拉津教授之第二失誤是對戰爭計畫本身之藐視。

【疏解】

孫子説:“舉秋毫不爲多力。”此處,又一次出現“力”,值得玩味。

凡讀過《孫子》者,無一例外地讚賞《孫子》所説之“智”,卻鮮有人評論其説的“力”。其實,他對戰爭中之“力”極爲重視。書中説:“兵非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併力、料敵、取人而己。”(《行軍篇》)又説:“併氣積力,運兵計謀,爲不可測。”(《九地篇》)還説:“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作戰篇》)前兩段説的是集中兵力之好處;最後一段,是説缺少了“力”會招致何種可怕後果。

還有些篇章,雖未直接用“力”這個詞,卻通篇講“力”之作用,如《作戰篇》云:“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十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内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顯見,無論“馳車”、“革車”、兵員、糧食,乃至武器之維修、保存等都是同一種“力”的不同表徵。

何爲力?指力量、實力。此種實力多半指物質條件(有時也包括精神,如戰士之精神戰力),是作戰的基本條件,也是關係到戰爭可否進行及能否取勝之第一因素。或换言之,就戰略的觀點言,某場戰爭若取勝,依託於兩個最基本之因素,一爲力,二爲智。兩者緊密相關,缺一不可。杜牧曰:“廟堂之上,計算已定,戰爭之具,糧食之費,悉已用備,可以謀攻。”(《謀攻篇》)此處之“計算”是智;“戰爭之具,糧食之費”等是力。認爲兩者齊備,可出兵。

孫子重力,更重力之使用,認爲戰爭中之力與智不可分割或孤立,應組成合力,相反相濟,相輔相成。實力愈雄厚,運用智謀之條件便愈好,實現目標之機會也愈多;反之,亦然。不過,他又提醒説,假如實力懸殊,或力的耗損過大,那就“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了。力與智之關聯,照孫子之見,應是以力爲先,以智統力,以力養智,力智雙舉。

兵法 [26] :一曰度 [27] ,二曰量 [28] ,三曰數 [29] ,四曰稱 [30] ,五曰勝 [31] 。地生度 [32] ,度生量 [33] ,量生數 [34] ,數生稱 [35] ,稱生勝 [36] 。故勝兵若以鎰稱銖 [37] ,敗兵若以銖稱鎰。勝者之戰民也 [38] ,若决積水於千仞之谿者 [39] ,形 [40]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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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行軍篇

行軍篇

【題解】

《九變》之後,繼言《行軍》,乃因知九地之變,然後可擇利而行軍,故次《九變》。

“行軍”指行軍佈陣以及軍隊的駐紥。“行”,音“xíng”,原指道路、行走。《詩經·豳(bīn)風·七月》:“遵彼微行。”古時道路縱横交錯,尤其是井田制,形成特有道路規則,因而“行”引申爲行列、隊伍、陣勢。“軍”,指屯兵、駐紥(《史記·項羽本紀》“軍彭城東”,即此)。本篇之着力點在安置軍旅(“處軍”)與觀察敵情(“相敵”),其中,對審視與判斷敵情之方法列舉甚細。曹操注:“擇便利而行也。”王皙注:“行軍當據地,便察敵情也。”篇中還論及“令之以文,齊之以武”的治軍原則。

孫子曰:凡處軍相敵 [1] ,絶山依谷 [2] ,視生處高 [3] ,戰隆無登 [4] ,此處山之軍也。絶水必遠水 [5] ,客 [6] 絶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濟而擊之 [7] ,利。欲戰者,無附 [8] 于水而迎客,視生處高,無迎水流 [9] ,此處水上之軍也。絶斥澤 [10] ,惟亟去 [11] 無留,若交軍於斥澤之中,必依水草而背衆樹 [12] ,此處斥澤之軍也。平陸處易 [13] 而右背高 [14] ,前死後生 [15] ,此處平陸之軍也。凡此四軍 [16] 之利,黄帝之所以勝四帝也 [17] 。

凡軍好高而惡下 [18] ,貴陽而賤陰 [19] ,養生而處實 [20] ,軍無百疾,是謂必勝 [21] 。丘陵隄防,必處其陽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 [22] 。上雨,水沫至 [23] ,欲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絶澗 [24] 、天井 [25] 、天牢 [26] 、天羅 [27] 、天陷 [28] 、天隙 [29] ,必亟去之,勿近也。吾遠之,敵近之;吾迎之,敵背之。軍旁有險阻 [30] 、潢井葭葦 [31] 、山林蘙薈 [32] 者,必謹覆索之 [33] ,此伏姦之所處也 [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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