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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一百三十卷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第九(表略)

第一百三十卷

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第九(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诸侯既强,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势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仍以所封侯国为经,以王子侯、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为纬,表列武帝所封王子、侯者。前几表中“侯功”一栏改为“王子侯”,说明这些人因王子而侯,也说明无功可言。从《太史公自序》和表序来看,《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的主旨在于歌颂武帝采取“推恩”的方法,削弱诸侯势力,巩固中央集权。本表记王子侯不从高祖开始而断自武帝建元,“以大封诸王支庶实始于主父偃策也”。概言之,目的仍在于大一统政治。

【原文】

制诏御史[1]:“诸侯王或欲推私恩[2]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3],朕[4]且临定其号名。”

太史公曰:盛哉,天子之德!一人有庆,天下赖之[5]。

【译文】

[1]制诏:皇帝的书面命令。御史:此指御史大夫,官名,为三公之一,协助丞相处理政务,并掌纠察弹劾之事,管理国家图籍档案。汉代皇帝颁行制度,用制书。制书的文字都用“制诏某某(三公官名)”开头,加玺封固,再用尚书令印重封,然后颁布州郡。这一制书是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颁布的。

[2]诸侯王:汉代皇子封王,都有自己的封国、官属,其地位相当于周代的诸侯,称诸侯王。推私恩:谓推行、施加私人的恩惠。按:汉初规定诸侯王死后,由其嫡子继位,而其他儿子无尺土之封。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令诸侯王得推行私恩,分地给子弟为侯。从此,每一诸侯王国中又分出若干小侯国,诸侯王的势力大大削弱。

[3]条上:分列上报。

[4]朕:皇帝自称。上古不论贵贱,皆可自称为朕,自秦始皇起,只有皇帝或临朝听政的皇太后才可称朕。

[5]一人有庆,天下赖之:本自《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译文】 #

皇上下诏给御史大夫说:“诸侯王凡有愿意把恩惠推及自己的私亲,分封子弟城邑的,命令他们各自条列上报,朕将临时决定这些王子侯的名号。”

太史公说:“真是伟大啊,天子的圣德!他一人有了喜庆,天下都跟着沾光。”

101第一百零一卷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第一百零一卷

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这篇类传记叙了春秋战国时期五位贤良官吏的事迹。五人中,四位国相一位法官,都是居高权重的社稷之臣。其中,孙叔敖与子产,仁厚爱民,善施教化,以政宽得人和,国泰而民安;公仪休、石奢、李离,皆清廉自正,严守法纪,当公私利益发生尖锐冲突时,甚至甘愿以身殉法,维护君主和纲纪的尊严。作者以缅怀与崇敬的心情写出他们的政绩和道德风范,意在阐明一个为政治国的根本道理:“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而这也正道出了作者倾心向往的理想的吏治蓝图。

文字简净,是本传极显著的特色。其篇幅之短,在全书与《佞幸列传》同居首位,仅一千二百字左右。其写人多止三事,少则一例,取材与表述皆至为简要,却是精当有力,给人留下了过目难忘的印象。

本篇在取材上剪裁的幅度是很大的,除孙叔敖事略为完整外,叙其余四人皆一鳞半爪,精简之至。作者采用很少的文字把一件典型事例细致写出,使之妥帖传神,对主题思想依然有很强的表现力。正是这种写法,使本篇在表现类传的特性方面成为很有代表性的作品。

【原文】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1]也。文武[2]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3],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4]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5],世俗盛美[6],政缓禁止[7],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8],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9]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10],次行[11]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12]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13]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14],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15]使高其梱。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16],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地;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译文】

[1]奸:邪恶诈伪之事。

[2]文武:本义指文治(礼乐教化)和武功,这里指行政法规和刑罚。

[3]循理:依照原则行事。

[4]处士:隐居不仕的人。

[5]和合:和睦同心。

[6]盛美:非常美好。盛,盛大,引申为程度深。

[7]禁止:有禁则止,听从命令的意思。

[8]春夏以水:一本作“春夏以水下”,意为春夏时节借河水上涨使采伐的林木顺流而下运出去。

[9]更:更改。

[10]莫安其处:无人安心于在市中经营本业。处,位置。

[11]次行:次序。

[12]几何顷:有多久。顷,时间短,此泛指时间。

[13]复:恢复。

[14]庳车:矮车,车的底座低。

[15]闾里:乡里,古代居民组织。先秦时以二十五家为里,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

[16]不教:此指不用行政法令管束。从其化:顺从他的教化。

【原文】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1]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2]。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3],斑白不提挈[4],僮子不犁畔[5]。二年,市不豫贾[6]。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7]不归。五年,士无尺籍[8],丧期不令而治[9]。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译文】

[1]列大夫:居大夫之列。

[2]按:此段所言与《郑世家》内容有出入。《郑世家》记子产是郑成功的小儿子,曾先后事简公、定公、声公,并无任郑昭君国相的记载。

[3]竖子:鄙贱他人的称呼,犹“小子”。此指游手好闲者和浪荡子。戏狎:轻浮嬉戏。

[4]斑白:鬓发花白,此借指老人。提挈:提着东西。挈,提。

[5]僮子:儿童。犁畔:在田边耕种,指干农活。

[6]不豫贾:不预先抬高物价,到交易时买卖双方公平议价。豫,通“预”。贾,通“价”。

[7]田器:种田的农具。

[8]无尺籍:没有战功。汉制,把杀敌斩首的功劳记录在一尺长的竹板上,称“尺籍”。此句是说男子不必再当兵出征。

[9]治:此指办丧事。

【原文】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1]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2]。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3]鱼,遗[4]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5],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6]而美,拔其园葵[7]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8],燔[9]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10]其货乎?”

【译文】

[1]高弟:指才优而学业品第高。

[2]受大者:领取俸禄多的人,指官位高的人。取小:占小便宜。

[3]嗜:极为喜好。

[4]遗:赠送。

[5]免:免官。

[6]茹:蔬菜的总称。

[7]园葵:菜园中的冬葵菜。

[8]家妇:妻子。

[9]燔:烧。

[10]工女:此指织妇。雠:出售。

【原文】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1]。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2]焉。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3],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4]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5]也。过听杀人[6],自拘当[7]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8],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9]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10],失死则死[11]。公以臣能听微决疑[12],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13]而死。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译文】

[1]阿避:阿谀和逃避。

[2]系:囚禁。

[3]立政:树立政绩。

[4]私:偏袒。

[5]理:法官。

[6]过听杀人:听察案情有过失而错杀人命。

[7]当:判罪。

[8]居官为长:担任的官职是长官。长,首长。

[9]傅:附着,此指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

[10]失刑则刑:错定刑罚就自己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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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卷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第一百零五卷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大宛列传》是记述西域诸国史实的传记。其中,详记大宛、乌孙、康居、奄蔡、大小月氏、安息、条枝、大夏八国之事;附记扜罙、于阗、楼兰、姑师、黎轩、身毒、i-潜、大益、苏薤九国之事;偶涉西南夷i-、冉、徙、邛、僰、氏、筰、嶲、昆明、滇越十国之事,而以大宛、乌孙事为主,且以大宛事开篇,以大宛事终篇,故名曰《大宛列传》。文中记述了西域诸国的物产风情,着重写了张骞两次出使西域的经过,展示了汉王朝同西域各国的微妙关系,说明中原王朝与西域诸国有着悠久的经济和文化交流的历史,存在着政治和人员的往来关系。在叙事中,含蓄地表达了司马迁对汉武帝连年用兵和好大喜功的讥讽与感叹。但是,汉武帝坚持派张骞打通西域之路,努力控制河西走廊,对汉朝和中亚诸国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对维护中国的统一和强大,都做出了重大贡献,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

本文记事详略适宜,叙事与议论相结合,“或以叙事带议论,或以议论带叙事,纵横错杂而出,其中段落井井,照应楚楚,结构奇绝”(吴见思《史记论文》),确为一篇好文章。

【原文】

大宛之迹,见[1]自张骞。张骞,汉中人,建元[2]中为郎。是时[3]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4]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5]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6]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7]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8]单于。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9]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10]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11]?”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12]。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13]汉,汉之赂遗[14]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15],抵康居[16],康居传致[17]大月氏。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既臣大夏[18]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19]。

【译文】

[1]迹:形迹。此指大宛国的土地山川。见:通“现”,发现。

[2]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3]是时:这时。

[4]与:结交。

[5]更:经过。

[6]使:出使。

[7]堂邑氏:姓。胡奴:指一位匈奴奴隶。甘父:胡奴的名字。

[8]传诣:转送到,移送到。诣,到……去。

[9]节:符节,使者的凭信物。

[10]属:随从者。亡:逃。乡:通“向”。

[11]若:你。之:往,到……去。

[12]闭道:阻塞道路。

[13]反:通“返”。

[14]赂遗:馈赠。

[15]发:派遣。导:向导。绎:通“译”,翻译。

[16]抵,到达。康居:西域国名。

[17]传致:转送到。

[18]大夏:西域国名。

[19]要领:喻人的主旨。“不得要领”,谓月氏对与汉共击匈奴之事没有明确态度。要,通“腰”,指衣腰。领,指衣领。

【原文】

留岁余,还,并[1]南山[2],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3],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4]俱亡归汉。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强力[5],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6]为天子言之。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7]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8]。有蒲陶[9]酒。多善马,马汗血[10],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11]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罙[12]、于阗[13]。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14];其东水东流,注盐泽[15],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16]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而楼兰、姑师[17]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隔汉道[18]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19],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20]者数万,敢战。故[21]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22],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邻国。国小,南羁事[23]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24]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25]云。

【译文】

[1]并:通“旁”,靠近。

[2]南山:指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

[3]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匈奴军臣单于死去,其弟弟左谷蠡王伊雅斜自立为单于,太子(军臣之子)於单投奔汉朝而降,匈奴国内混乱。见《匈奴列传》。

[4]胡妻:指张骞的匈奴妻子。堂邑父:即甘父。盖从其主人堂邑氏为姓。

[5]强力:坚强而有力量。

[6]具:通“俱”,皆。

[7]可:大约。

[8]田稻麦:种稻和麦。田,种。

[9]蒲陶:通“葡萄”。

[10]马汗血:马出汗如血。即人们所称之汗血马。按《汉书音义》:“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

[11]众:人众,百姓。

[12]乌孙:古代种族名,国名。扜罙:古代西域国名。

[13]于阗:古代西域国名。

[14]海:古代大湖名,即今青海湖。

[15]盐泽:或称蒲昌海,即今新疆罗布泊。

[16]河源:黄河源头。

[17]楼兰:古代西域国名,后称鄯善。姑师:古代西域国名,后称车师。

[18]隔汉道:隔离了通向汉朝的路。

[19]行国:人民不定居的国家,即游牧之国。

[20]控弦:拉弓。此指能拉弓打仗的战士。

[21]故:从前。

[22]羁属:被束缚的亲属,实指人质。

[23]羁事:被迫服事别人。

[24]奄蔡:古代西域国名。

[25]崖:边。北海:即今里海。

【原文】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1]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2],北则康居。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强,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3]。其余小众[4]不能去者,保南山羌[5],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属大小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6],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7]王面焉。画革旁行以为书记[8]。其西则条枝[9],北有奄蔡、黎轩[10]。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暑湿。耕田,田稻。有大鸟,卵如瓮。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国善眩[11]。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12],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13]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14]。

【译文】

[1]妫水:即今阿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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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卷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第一百零四卷

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这是一篇类传,记述汉朝前期以酷刑峻法为统治工具,以凶狠残暴著称的十几个官吏的史实。特别对汉武帝时代的十个酷吏,即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减宣、杜周等,作了集中而概括的描写。司马迁之所以要这样写,是汉武帝喜用酷吏,打击豪强,抑制商贾,惩治贵戚奸吏,以加强中央集权,聚敛财富,应付其挥霍和对外战争的需要。汉武帝这样做的结果,固然能强化皇权,保持国家的统一,但酷吏的严刑峻法和残酷杀戮也使各阶层的人们特别是普通百姓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无辜被杀,冤狱横生,社会不宁,出现了“法令滋章,盗贼(实际上多为官逼民反的起义者)多有”,“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的局面。

此文把十几个人的史事集于一篇,却能以严酷苛暴为线索,使全文结构严谨,前后一贯,绝无零乱割裂之感,真是“结撰灵妙”(姚苎田《史记菁华录》)。但文中对每个人物的叙述各不相同,有主有次,有详有略,如写张汤较详,写晁错较略。本文还以“短悍为主”(牛运震《史记评注》),文字非常精练,重点却很突出,表现了作者杰出的叙事才能。

【原文】

孔子曰[1]:“导之以政[2],齐[3]之以刑,民免[4]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5]。”老氏[6]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7];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8]。法令滋章[9],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10]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11]之源也。昔天下之网[12]尝密矣,然奸伪萌起[13],其极[14]也,上下相遁[15],至于不振[16]。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17],非武健严酷[18],恶[19]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20]矣。故曰“听讼,吾犹人[21]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22]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圜[23],斫雕而为朴[24],网漏于吞舟之鱼[25],而吏治[26]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27]。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28]。

【译文】

[1]以下所引的几句话出自《论语·为政》篇。

[2]导:引导。《论语》作“道”,通“导”。政:政令。

[3]齐:整齐。此为约束之意。

[4]免:免于死罪。

[5]格:革。此言百姓革除坏毛病而走上正路。按程树德《论语集释》引黄式三语曰:“格、革,音义并同,当训为革。”

[6]老氏:指老子李耳。以下引文前四句出自《老子》第三十八章,后二句出自《老子》第五十七章。

[7]上德: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德: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按: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上德的人,因任自然,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是以:因此。有德:实际上是有德的。

[8]下德:道德低下的人。不失德:竟谓执守形式上的德。无德:没有实际的德。

[9]滋章:越发严酷。章,通“彰”,此为森严酷烈的意思。

[10]信哉:可信啊。是言:这些话。

[11]具:工具。制治:管理政治。清:政治清明。浊:政治污浊。

[12]昔:从前。此指秦朝。网:法网。

[13]奸伪:奸邪欺诈。萌起:不断产生。

[14]极:极点,指情况最严重之时。

[15]遁:欺瞒。

[16]振:振作。

[17]救火扬沸:意谓无济于事。按:“救火”是负薪救火。“扬沸”。是扬汤(热水)止沸(热水)。

[18]武健:强健有力。严酷:指严厉的法令。

[19]恶:何。

[20]溺其职:丧失其职。

[21]听讼:判案。按此三句出自《论语·颜渊》篇。吾:孔丘自称。犹人:与别人相等。

[22]下士:愚蠢浅陋的人。按:此句出自《老子》第四十一章。

[23]觚:古代有梭角的酒器。圜:通“圆”。按:这句喻汉代的法制较秦代有重大变化。

[24]斫:砍削。雕:指雕刻的花纹。朴:本。此指本来的状态。此句说汉代法律重视本质,不重形式。

[25]吞舟之鱼:指大鱼。此句言汉法宽疏。

[26]吏治:官吏的治绩。

[27]艾安:太平无事。艾,通“乂”。

[28]彼:指宽厚。此:指酷刑。

【原文】

高后时[1],酷吏[2]独有侯封,刻轹宗室[3],侮辱功臣。吕氏已败[4],遂夷[5]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6],颇用术辅其资[7],而七国之乱[8],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9]。其后有郅都、宁成之属[10]。

【译文】

[1]高后:即汉高祖的皇后吕雉。

[2]酷吏:以施行严苛酷烈刑法而闻名的官吏。

[3]刻轹(lì):苛刻欺压。宗室:皇族。

[4]前180年,吕后死去,其族人吕禄、吕产等欲夺权,被周勃和陈平等铲除消灭。

[5]夷:铲除,消灭。

[6]刻深:苛刻严峻。

[7]术:法术。资:才能。按:晁错事见《袁盎晁错列传》。

[8]七国之乱:指吴、楚七国反叛汉王朝的武装叛乱。事详见《吴王濞列传》。

[9]卒:终于。戮:杀。按:七国叛乱后,袁盎诬陷晁错,景帝为了自己的利益,杀了晁错。

[10]之属:之辈。

【原文】

郅都者,杨[1]人也。以郎事[2]孝文帝。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3]大臣于朝。尝从入上林[4],贾姬如[5]厕,野彘卒[6]入厕。上目[7]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8]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9]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10]太后何[11]!”上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济南i-氏宗人[12]三百余家,豪猾[13],二千石[14]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至则族灭i-氏首恶[15],余皆股栗[16]。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17]。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18],问遗[19]无所受,请寄[20]无所听。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21],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22]矣。”

郅都迁[23]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24]。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25],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26],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间与[27]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28]都,都免归家。孝景帝乃使使持节[29]拜都为雁门太守,而便道之官[30],得以便宜从事[31]。匈奴素闻郅都节[32],居边,为引兵去,竟[33]郅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34]象郅都,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35]如此。匈奴患之。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36]。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于是遂斩郅都。

【译文】

[1]杨:地名。

[2]事:侍奉。

[3]面折:当面使人折服。

[4]上林:即上林苑。

[5]贾姬:汉景帝的一位姬妾。如:往。

[6]野彘(zhì):野猪。卒(cù):通“猝”,突然。

[7]目:用眼示意。

[8]持兵:拿着兵器。

[9]亡:失掉。复:又。宁:难道。贾姬等:同贾姬一样的人。

[10]宗庙:帝王的祖庙,这里代指朝廷。

[11]奈……何:对……怎么办。

[12]宗人:同宗之人。

[13]豪猾:强横奸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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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三卷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第一百零三卷

儒林**[1]**列传第六十一

本篇记叙西汉前期多位五经儒学大师的事迹,并附带言及大师们的传承弟子数十人,主要反映了汉武帝时期儒学兴盛的局面。它是合写众多儒学之士的专题性类传,因此以“儒林”标题。

文章最精彩处是传前的长篇序言,它是一篇出色的史论。作者以深沉的慨叹发端,自然地引出了对几百年儒学兴衰史的回顾。在他扼要讲述自孔子以来儒学所走过的坎坷途程时,着重表现的是儒学虽历经劫难,但在其诞生地鲁国及其毗邻的齐国一带深入人心,相沿不废。这说明,一种文化传统一旦形成,便具有暴力亦无法绝灭它的坚韧的生命力。后面传文写到的汉儒经学大师及其有成就的弟子不是大多为齐鲁间人吗?这也正说明汉代儒学的复兴乃是直接依靠历史文化传统的遗留,是它在新的社会条件下的恢复和弘扬。那么,促使儒学迅速复兴的现实条件又是什么呢?作者不惜笔墨,在序的后半部以详载丞相公孙弘的奏章做了不言而喻的回答。就这样,作者以“通古今之变”的深邃眼光,从历史与现实两方面说明了汉代儒学在武帝朝勃然兴盛的原因。不过,这种“说明”是比较隐蔽的。综观序言的写法,是寓论于史,亦叙亦议,作者的分析评判就融合在富于感情、要言不烦的叙述文字中,似水乳一体而莫辨。这和其他类传序言往往直接阐发思想观点的做法,颇为不同。

本传按五经《诗》《书》《礼》《乐》《易》《春秋》的顺序逐一记人叙事,人物纷繁却秩序井然。其中着墨多寡不一,凡述之详者,往往触及儒学内部的问题。如写辕固生和黄生的争论,暴露了儒家学说自身的矛盾和缺欠;写董仲舒先后遭到主父偃和公孙弘的排挤陷害,反映了一些儒者的卑鄙和儒林人际关系的复杂;写兒宽善以经义断狱而位至三公,却从不匡谏天子,说明在重用儒生的新政策下潜伏着某些令人担忧的弊病。这些都颇有耐人玩味的深意。

【原文】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2],至于广厉学官[3]之路,未尝[4]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关雎》[5]作,幽、厉微[6]而礼乐坏,诸侯恣[7]行,政[8]由强国。故孔子闵[9]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10],修起[11]礼乐。适齐闻《韶》[12],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13],然后乐正[14],《雅》《颂》[15]各得其所。世以[16]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17]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18]而已矣”。西狩获麟[19],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20],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21],后世学者多录焉。

【译文】

[1]儒林:儒者之林。形容众多儒者。

[2]功令:古时国家考核和选用学官的法规。

[3]厉:通“励”,劝勉。学官:又称“教官”,指主管学务的官员和官学教师。如汉代开始设置的五经博士。

[4]未尝:未曾,不曾。

[5]夫:提起连词。周室:周朝王室。《关雎》:《诗·周南》篇名,为《诗经》首篇。

[6]幽:指周幽王(姬宫湦),前781—前771年在位。为犬戎所杀,西周亡。厉:指周厉王(姬胡),贪狠好利,横征暴敛,钳制言论。微:衰败。

[7]恣(zì):放纵。

[8]政:政令。

[9]闵:通“悯”,忧伤。

[10]论次:论定编次;整理。《书》:亦称《尚书》《书经》。上古历史政治文献汇编。儒家经典之一。

[11]修起:修订兴起。

[12]适:往;去到。《韶》:虞舜乐名。

[13]卫:国名。地在今河南省淇县一带。鲁:国名。地在今山东省西南部,建都曲阜(今曲阜市),是孔子的家乡。

[14]乐正:音乐端正。

[15]《雅》《颂》:《诗经》的内容,《诗经》按作品性质和乐调不同,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是各国的民歌,“雅”是周王畿的乐歌。“颂”是朝廷祭祀鬼神、赞美功德的乐歌。

[16]以:通“已”。

[17]干:求取。七十余君:据《家语》等记载,孔丘曾历游周、郑、齐、宋、曹、卫、陈、楚、杞、莒、匡等国。

[18]期月:一年。引语见《论语·子路》。

[19]西狩获麟:古代传说,麟是一种仁兽,是圣王的祥瑞。

[20]《春秋》:编年体史书。儒家的经典之一。

[21]辞微:言辞精微。指博:意旨广博。指,通“旨”。

【原文】

自孔子卒[1]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2]卿相,小者友教[3]士大夫,或隐而不见[4]。故子路[5]居卫,子张[6]居陈,澹台子羽居楚[7],子夏[8]居西河,子贡终[9]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10],皆受业于子夏之伦[11],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12]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13],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14]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15],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16]之,以学显于当世。

【译文】

[1]卒:古代称士大夫死亡或年老寿终。

[2]师傅:官名。

[3]友教:交结和教育。

[4]隐:隐居。见:通“现”。

[5]子路:孔丘的学生。鲁国卞(今山东泗水)人,姓仲,名由,字子路。

[6]子张:孔丘的学生。陈国人。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国名。地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一部分。建都宛丘(今河南淮阳)。

[7]澹(tán)台子羽:孔丘的学生。楚:国名。地在今长江中下游一带,建都于丹阳、郢(今湖北省江陵县西北)、鄀、陈、寿春等地。

[8]子夏:孔丘的学生。晋国温(今河南省温县西南)人。姓卜,名商,字子夏。曾在卫国西河(今河南省安阳市)一带讲学,魏文侯亲咨国政,待以师礼。相传《诗》《春秋》等儒家经典是由他传授下来的。

[9]子贡:孔丘的学生。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善于辞令,曾游说齐、吴等国。终:老死。

[10]田子方:魏国人。曾为魏文侯所优礼。段干木:姓段干,名木。魏国人。吴起:兵家。卫国左氏(今山东曹县北)人。禽滑釐:后来成为墨家代表人物。属:等辈。

[11]伦:同类、同辈。

[12]是:这。魏文侯:魏斯。战国时魏国的建立者。前445—前396年在位。

[13]陵迟:像丘陵逶迤逐渐卑下,意为走下坡路。始皇:指秦始皇。

[14]绌:通“黜”,贬退;排除。

[15]威、宣:指齐威王、齐宣王。齐国国君。孟子(约前372—前289):孟轲,字子舆。邹(今山东省邹城市东南)人。儒家著名代表。荀卿(前313—前238):荀况,赵国人。列:行列。

[16]咸:皆;都。润色:修饰,使之更有文采。

【原文】

及至秦之季世[1],焚《诗》《书》,坑术士[2],六艺[3]从此缺焉。陈涉之王[4]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5],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6],驱瓦合適戍[7],旬月[8]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9],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10]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11],积怨而发愤[12]于陈王也。

【译文】

[1]季世:末世。

[2]焚《诗》《书》,坑术士: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博士淳于越反对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要依据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驳斥,主张禁止儒生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官的私藏《诗》《书》等限期缴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禁止私学,要学法令以吏为师。次年,卢生、侯生等方士、儒生攻击秦始皇。秦始皇派御史查究,将四百六十名方士和儒生坑死在咸阳。史称“焚书坑儒”。

[3]六艺:即《诗》《书》《易》《礼》《乐》《春秋》。

[4]王(wànɡ):称王。

[5]孔甲:孔鲋,字甲。孔丘八代孙。博士:古代学官名,源于战国。

[6]匹夫:寻常的个人。

[7]瓦合:如破瓦之相合,虽说聚合,而不齐同。形容不相亲附。適(zhé)戍:指封建时代官吏或人民有罪被遣戍远方。適,通“谪”。

[8]旬月:一个月。旬,训为“遍”,所以满一月叫“旬月”。

[9]微浅:(事情的规模)细小。

[10]缙绅:通“搢绅”“荐绅”。古时原指高级官吏的装束。委质:古代臣下向君主献礼,表示献身。质,通“贽”。另一说为下拜,表示恭敬承奉之意,引申为归顺。

[11]业:古时的书版,此处指《六经》等书籍。

[12]发愤:发泄愤懑。

【原文】

及高皇帝诛项籍[1],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2],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3]!吾党之小子狂简[4],斐然成章[5],不知所以裁之[6]”。夫齐、鲁之间于文学[7],自古以来,其天性[8]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艺[9],讲习大射乡饮[10]之礼。叔孙通[11]作汉礼仪,因为太常[12],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13],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14]之事也。孝惠、吕后[15]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16],然孝文帝本好刑名[17]之言。及至孝景[18],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19],故诸博士具官[20]待问,未有进者。

【译文】

[1]高皇帝(前256—前195):刘邦。沛(今江苏省沛县)人。秦末农民起义领袖,西汉开国皇帝。前202—前195年在位。详见《高祖本纪》。项籍(前232—前202):即项羽。

[2]遗化:遗留的教化。

[3]与(yú):通“欤”。

[4]党:乡党,泛指乡里。小子:旧时长辈称晚辈,或老师称学生。狂简:急于进取而流于疏阔,致行事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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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零七卷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第一百零七卷

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本文是记述汉代佞臣邓通、赵同和李延年等的合传,揭露了他们无才无德,却善承上意,察言观色,专以谄媚事主,甚至不惜丧失人格,吮痈取宠,以及他们恃宠骄横,奸乱永巷的丑恶行径和肮脏的灵魂,进而婉转地讽刺和鞭挞了文、景、武等帝的任人失当,重用奸佞的弊端。佞臣与酷吏都是专制政治的必然产物,反过来他们对封建政治也必然造成严重的恶果,这从历代封建王朝佞人乱政的大量史实中可以得到验证。司马迁在文章中对此深表感慨,表现了他对汉代现实政治的失望和对未来政情的忧虑,反映了他的敏锐的政治洞察力。

文章短小,叙事简洁而有条理,尤其是寓感慨于叙事的写法,以及篇末直抒胸臆的写法,使感情跌宕婉转,“通篇一气,直贯到底”(吴见思《史记论文》),很有艺术的感染力。

【原文】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1],善仕不如遇合[2]”,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3]亦有之。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汉兴,高祖至暴抗[4]也,然籍孺以佞幸[5]。孝惠[6]时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7]。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i-i-[8],贝带[9],傅[10]脂粉,化[11]闳、籍之属也。两人徙家安陵[12]。

【译文】

[1]力田:努力种田。逢年:遇到丰收年景。

[2]遇合:指君臣和谐国君器重大臣。

[3]士宦:士人和宦官。

[4]暴抗:暴猛刚直。

[5]以佞幸:靠谄媚得到宠幸。

[6]孝惠:汉惠帝。

[7]皆因关说:都通过闳孺向皇帝报告情况、获得指示。关,通。

[8]冠:戴帽子。i-i-:鸟名,此指用i-i-羽毛装饰的帽子。

[9]贝带:用贝壳装饰的腰带。

[10]傅:通“敷”,抹搽。

[11]化:感染、影响。

[12]安陵:汉惠帝陵邑。

【原文】

孝文时中宠臣[1],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北宫伯子以爱人长者[2];而赵同以星气幸[3],常为文帝参乘[4];邓通无伎能[5]。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6]为黄头郎。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7]。觉而之渐台[8],以梦中阴目[9]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听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10]焉,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11],不好外交,虽赐洗沐[12],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13],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14]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15]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16],邓通常为帝唶吮[17]之。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18]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19]外铸钱。下吏验问[20],颇有之,遂竟案[21],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22]数巨万。长公主[23]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24]。于是长公主乃令假[25]衣食。竟不得名[26]一钱,寄死人家。

【译文】

[1]中宠臣:皇宫中的受宠之臣。

[2]爱人长者:仁慈的长者。

[3]星气:观察星象和望气。幸:受宠爱。

[4]参乘:陪乘。

[5]伎能:通“技能”。

[6]濯船:用桨划船。濯:通“棹”。

[7]顾:回头看。裻(dū):衣衫和横腰部分。带:衣带。穿:打结。

[8]觉:指梦醒。之:往。渐台:建在未央宫西边苍池中的台子。

[9]阴目:暗中看着。

[10]说:通“悦”。

[11]愿谨:性格老实谨慎。

[12]外交:同别人交往。洗沐:休假。按汉制,官吏五日一洗沐。

[13]巨万:犹言“上亿”。十数:十来次。

[14]如:往。

[15]富通:使邓通富有。

[16]病痈:得了痈病。

[17]唶吮:吮吸。

[18]色难:脸上显出难为情的表情。

[19]徼:边境。

[20]下吏:交给法官。验问:验证询问。

[21]竟案:结案。

[22]责:通“债”。

[23]长公主:指汉景帝的姐姐刘嫖。

[24]簪:古人插发的长针,常以金玉制成。著身:戴在身上。

[25]假:借。

[26]竟:最终。名:犹“占有”。

【原文】

孝景帝时,中无宠臣,然独郎中令周文仁[1],仁宠最过庸[2],乃不甚笃[3]。

【译文】

[1]周文仁:《汉书》作“周仁”。按:周仁字文。

[2]庸:指平常人,一般人。

[3]笃:厚。

【原文】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孙[1]也。今上[2]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3]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4],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5]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6]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7],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8]从者,伏谒道傍[9]。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10]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11],比韩嫣。”太后由此嗛[12]嫣。嫣侍上,出入永巷[13]不禁,以奸[14]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15]赐嫣死。上为谢[16],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17]也。延年坐法腐[18],给事狗中[19]。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20]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21],欲造乐诗歌弦[22]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23]。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24]。与上卧起,甚贵幸,埒[25]如韩嫣也。久之,寝与中人[26]乱,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后,爱弛,则禽诛延年昆弟[27]也。

自是之后,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译文】

[1]弓高侯:指韩王信之子韩颓当。孽孙:庶孙,即媵妾所生之孙。

[2]今上:指汉武帝。

[3]书: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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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卷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第一百零六卷

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的史实。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充分地肯定了“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等高贵品德。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司马迁的笔下却成为倾倒天下大众的英雄。司马迁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迫害他们的人表示极大愤慨,揭示了汉朝法律的虚伪和不公正的本质,表现了进步的历史观和《史记》一书的人民性。当然,作者对那些被视为“朱家之羞”的“盗跖居民间者”式的豪侠却加以否定和鞭挞。同时,作者借儒形侠,又写公孙弘等的诛侠之举,委婉地表现了作者对此类儒者的愤激之情,“真极用意文字”(姚苎田《史记菁华录》),难怪正统的封建史学家班固称此文是“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司马迁传》)。这又从另一角度显示了此文的进步性。

此文不但善于叙事,且叙事与议论相结合,处处倾泻“愤激”“不平之气”,且层层回环,步步转折,曲尽其妙。文章结构严谨有序,前有叙论,为一篇之纲,后分叙诸侠之事,为叙论作注脚,“太史公曰”总一篇之旨,明作者之情,前后辉映,“篇章之妙,此又一奇也”(吴见思《史记论文》)。

【原文】

韩子[1]曰:“儒以文乱法[2],而侠以武犯禁[3]。”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4]于世云。至如以术[5]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6],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7]也,读书怀独行[8]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9]蓬户,褐衣疏食不厌[10]。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11]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12],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13],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14]其能,羞伐[15]其德,盖亦有足多[16]者焉。

且缓急[17],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18],伊尹负于鼎俎[19],傅说匿于傅险[20],吕尚困于棘津[21],夷吾桎梏[22],百里饭牛[23],仲尼畏[24]匡,菜色陈、蔡[25]。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26],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27]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28]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29]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30];跖、i-暴戾[31],其徒诵义[32]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33]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译文】

[1]韩子:即韩非。所引文字见《韩非子·五蠹》。

[2]儒:儒家学派。此指儒生。文:指儒家经典,如《诗》《书》之类。乱法:破坏法度。

[3]侠:游侠者。武:勇武的行为。禁:禁令。

[4]二者:指儒、侠。讥:非难。学士:指儒生。称:被人称扬。

[5]术:方法。此处实指权术。

[6]辅翼:辅助。世主:当代的天子。

[7]季次:即公皙哀,孔子的学生。原宪:即子思,孔子的学生。闾巷人:即平民百姓。

[8]怀:怀抱。独行:特异之行,不同凡俗的操节。

[9]空室:室内空空,极言贫穷。蓬户:蓬蒿所编成的门,极言家贫。按:《庄子·让王》记原宪之贫穷曰:“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

[10]褐衣:粗布上衣。疏食:粗糙低劣的饭食。厌:通“餍”,足。

[11]志:怀念。

[12]轨:车轨。“不轨”犹言“不合”。正义:指当时的道德准则和法律。

[13]果:坚定而不动摇。

[14]矜:自我夸耀。

[15]伐:夸耀。

[16]多:称赞。

[17]缓急:复词偏义,急迫。

[18]窘:困迫。井廪:水井和仓廪。按:《孟子·万章》及本书《五帝本纪》皆言舜未称帝时,多次遭其父与弟的迫害,舜修仓廪,其父瞽瞍撤梯烧仓,欲将他烧死。后又让舜淘井,舜入井其父与弟象把井填死,欲活埋舜。但舜大难不死,皆逃脱。

[19]伊尹:商汤贤臣。负:背。鼎:古炊具,如今之饭锅。俎:切肉的案板。按:《孟子·万章》与本书《殷本纪》说:伊尹曾寻机当了商汤的厨师,以烹调之理暗示为政之理,深得汤的赏识,被重用,建立大功。

[20]傅险:又作“傅岩”,地名。据《殷本纪》记载,傅说本为在傅岩服苦役的犯人,后被武丁发现,委以重任,使商代大治。参见《吕氏春秋·慎行论·求人》。

[21]棘津:古代河水名。据《正义》引《尉缭子》说,姜尚年七十还未得志,只能在棘津做贩卖饮食的小贩。其人其事详见《齐太公世家》。

[22]夷吾:即管仲。桎梏(ɡù):古代刑具,即脚镣与手铐。《管晏列传》记载,管仲原为公子纠之臣,公子纠在与公子小白(桓公)争君位的斗争中失败,逃往鲁国,桓公让鲁杀公子纠,将管仲缚押至齐。“桎梏”云者,当指此事。

[23]百里:即百里奚。饭牛:喂牛。按《孟子·万章》《管子·小问》《盐铁论》等书皆言百里奚早年曾自卖为奴,替人喂牛,寻找机会,取得秦穆公的信任。

[24]仲尼:即孔子。据《孔子世家》云,孔子周游列国,从卫国到陈国,路过卫国的匡地时,匡人见他貌似匡人憎恨的阳虎,便将他围困起来,几乎把他害死。畏:在这里有拘囚的意思。《荀子·赋篇》有“孔子拘匡”之句。

[25]菜色:指饥饿的容颜。陈:陈国。蔡:蔡国。据《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周游列国,路过陈、蔡两国,途中无粮可吃,被饿得面黄肌瘦。

[26]犹然:尚且。菑:通“灾”。

[27]鄙人: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鄙,浅陋。

[28]飨:享受。

[29]伯夷:殷末名士。据《伯夷列传》记载,他认为周武王伐纣是以暴易暴,故反对周伐纣,隐居首阳山。周建立后,认为吃周的粮食是可耻的,故饿死于首阳山。丑:认为可耻。

[30]文、武:指周文王与周武王。不以:不因为。贬王:损害王者的声誉。

[31]暴戾:凶暴残忍。

[32]诵义:称赞道义。

[33]窃钩者:窃取衣带钩的人。此指小偷。按:以下三句出自《庄子·胠箧》篇。窃国者:指最高统治者。

【原文】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1],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2],与世沉浮[3]而取荣名哉!而布衣[4]之徒,设取予然诺[5],千里诵[6]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7],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8]?诚使乡曲[9]之侠,予[10]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11]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12]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13]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14]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15]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16],其势激[17]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18],声施[19]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20]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21]之徒,虽时i-当世之文罔[22],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23],设财役贫[24],豪暴侵凌[25]孤弱,恣[26]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27]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译文】

[1]拘学:抱着一得之见,或拘守片面理论而故步自封的学者。或:有的。咫尺之义:狭隘的道理。咫,八寸。此喻狭小。

[2]卑论:低下的论点。侪(chái)俗:迁就世俗之人。侪,等、齐。

[3]与世浮沉:随世俗而沉浮,即随波逐流之意。

[4]布衣:平民百姓。

[5]设:大。此指重视,看重。取予:从别人那里取得,或给予别人。此指符合道义的取予。然诺:应允。

[6]诵:通“庸”,从也。

[7]委命:托身。

[8]贤豪间者:贤人和豪侠中间的人物。间,中间。邪:通“耶”。

[9]乡曲:乡间、民间。“乡曲之侠”当指民间的游侠。

[10]予:通“与”,同。

[11]效功:比较功业。效,通“校”,比较。

[12]要:总之。功见:事功显现,意谓事情办成了。见,通“现”。

[13]靡:无,不。

[14]延陵:春秋时代吴国公子季札,被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他出使中原路过徐国时,徐君颇爱其剑,他心有赠送之意,未曾说出。待他回返时,知徐君已死,于是便将其剑挂于徐君墓地树上,以示重言诺之意。(见《新序·节士》)不过延陵季子为春秋时人,文中不当言“近世”。又后文并未言及延陵季子事,只说战国四公子事,故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等皆疑“延陵”二字为衍文,可信。孟尝:即齐国孟尝君田文。春申:即楚国春申君黄歇。平原:即赵国平原君赵胜。信陵:即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以上四人是战国时代以养士闻名的好侠之士。

[15]藉:依靠。土:指封地。

[16]疾:声音洪亮。

[17]激:激荡。

[18]砥名:砥砺名节,提高名声。

[19]施:延。

[20]排摈:排斥、抛弃。

[21]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皆汉代侠士。

[22]i-(hàn):违。文罔:通“文网”,法律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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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零九卷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第一百零九卷

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这是专记日者的类传。所谓日者,即古时占候卜筮的人。《墨子·贵义》说:“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司马贞《史记索隐》按:“名卜筮曰‘日者’以墨,所以卜筮占候时日通名‘日者’故也。”

此篇的主旨是借日者之论讥讽尊官厚禄,斥其“事私利,枉主法,猎农民;以官为威,以法为机,求利逆暴,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的丑恶面目,揭露其“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摄,奸邪起不能塞,官秏乱不能治,四时不和不能调,岁谷不孰不能适”,不忠不才,妨贤窃位的腐朽本质。同时,颂扬了日者隐居卜筮,导惑教愚,“微见德顺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有礼有德,不求宠荣的可贵精神。

全传侧重写司马季主与宋忠、贾谊的对话,语言描写突出。篇中反复推论,说理透辟,词锋犀利,极富个性。善于运用生动确切的比喻,增加语言的形象性和说服力,深刻地刻画了日者丰富的精神境界和鲜明的性格特征,勾勒了世之贪位慕禄者卑污、可憎的嘴脸。

写作手法运用娴熟,独具匠心,是本篇的另一特色。

【原文】

自古受命而王[1],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2]于天命哉!其于周尤甚[3],及[4]秦可见。代王之入[5],任于卜者[6]。太卜之起[7],由汉兴而有[8]。

【译文】

[1]受命而王:承受天命而称王。受,承受,接受。命,天命。

[2]兴:兴起、产生。卜筮:占卜、算卦。古代算卦用龟壳叫“卜”,用蓍草叫“筮”,根据龟壳的裂纹和蓍草的排列预测吉凶叫“占”。决:取决。

[3]尤甚:最为盛行。

[4]及:至、到。

[5]代王:即后来的汉文帝刘恒。入:入朝。

[6]任于卜者:听任于占卜者。

[7]起:出现。

[8]汉兴而有:《索隐》按:“周礼有太卜之官。此云由汉兴者,谓汉自文帝卜大横(一种卦兆的名称)之后,其卜官更兴盛焉。”另据《史记会注考证》,“由汉兴而有者,盖言汉兴以来即有之矣”。

【原文】

司马季主[1]者,楚人也。卜[2]于长安东市。

【译文】

[1]司马季主:复姓司马,名季主。

[2]卜:卜卦、卖卦。

【原文】

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1],相从论议[2],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3],究遍人情[4],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5],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6]。”二人即同舆[7]而之市,游于卜肆[8]中。天新雨[9],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10],日月之运[11],阴阳吉凶之本[12]。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13],即礼之,使弟子延[14]之坐。坐定,司马季主复理[15]前语,分别[16]天地之终始,日月星辰之纪[17],差次仁义之际[18],列吉凶之符[19],语数千言,莫不顺理。

【译文】

[1]洗沐:指休假。《正义》云:“汉官五日一假洗浴也。”

[2]相从:二人在一起走。论议:讨论、研究。

[3]诵易:互相讲诵。易,更替。《太平御览》作“习”。道术:治道的方法,即治理天下国家的方法。

[4]究遍:广泛探究。遍:普遍。人情:指世道人心。

[5]朝士大夫:泛指朝廷的一般官员。

[6]之:到……去。卜数:犹术数,即卜筮。观采:观其风采。犹物色。

[7]舆:车。

[8]肆:店铺、馆子。

[9]新雨:刚下过雨。

[10]方:正、正在。辩:申辩、讲解。道:道理、规律。

[11]运:运行。

[12]阴阳: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用于解释自然界相互对立、互相消长的事物。本:本源。

[13]如类:好像是。有知者:有知识的人、聪明人。知,知识;又通“智”,智慧。

[14]延:引进、迎接。

[15]复:重新。理:疏理、整理。

[16]分别:分辨、分析。

[17]纪:法度、准则。

[18]差次:区分差别等次。差,差别、相差。次,等次。际:交接、会合。

[19]列:排列、列举。符:符应,即吉凶祸福的征兆。

【原文】

宋忠、贾谊瞿然而悟[1],猎缨正襟危坐[2],曰:“吾望先生之状,听先生之辞,小子窃观[3]于世,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4],何行之污[5]?”

【译文】

[1]瞿然:惊异的样子。悟:领悟、明白。

[2]猎缨:整理冠带、使之端正,表示恭敬。正襟:端正衣襟。危坐:端正地坐着。

[3]小子:晚辈。此为自谦之词。窃观:私下观察。

[4]居之卑:处于低下地位。卑,卑下。

[5]行之污:从事的职业被人瞧不起。行,行事,此处指从事的职业。污,污浊、不干净。

【原文】

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1]有道术者,今何言之陋[2]也,何辞之野[3]也!今夫子所贤者[4]何也?所高者[5]谁也?今何以卑污长者[6]?

【译文】

[1]类:像,好像。

[2]陋:知识浅薄,见闻不广。

[3]野:粗野,缺乏文采。

[4]所贤者:认为有道德有才能的人。

[5]所高者:认为品德高尚的人。

[6]卑污长者:认为长者卑下污浊。

【原文】

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1]。今所处非其地[2],故谓之卑。言不信[3],行不验[4],取不当[5],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践简[6]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7]人情,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8],擅言祸灾以伤[9]人心,矫言鬼神以尽[10]人财,厚求拜谢以私于己[11]。’此吾之所耻[12],故谓之卑污也。”

【译文】

[1]贤才处之:贤能的人处在那种地位。处,居、处于。

[2]非其地:不是尊官厚禄之地。

[3]不信:不真实。信,讲话真实。

[4]不验:没有效果。验,效验,效果。

[5]不当:不适当。当,恰当、合适。

[6]践简:鄙视、怠慢。简,忽视、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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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卷汲郑列传第六十

第一百零二卷

汲郑列传第六十

本篇是汲黯和郑当时的合传。汲黯是武帝朝中名闻遐迩的第一流人物。他为人倨傲严正,忠直敢谏,从不屈从权贵,逢迎主上,以此令朝中上下皆感敬畏。比如,人家谒见傲慢的丞相田蚡,都是卑躬屈膝俯首下拜,而他偏只拱手作揖,见大将军卫青时亦行平等之礼;两次奉旨出使,他都中途变卦,或半路而返,或自作主张发放官粮赈济灾民;批评别人的过失,他从来耳提面命不留情面,即使对至尊的君主及其宠幸的权要人物也敢当面谏诤指责,无所顾忌。传中写他四次犯颜武帝,三次斥骂丞相公孙弘和御史大夫张汤,言辞都极为尖锐无情。难怪群臣为之震恐、责怨,公孙弘、张汤对他恨之入骨;而武帝虽在背后骂他,甚至起过杀心,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社稷臣”而宽容几分。

司马迁怀着极其钦敬的心情为汲黯树碑立传,不多叙政绩,而倾全力表彰他秉正疾恶、忠直敢谏的杰出品格。环绕这个中心,本文将众多的零散材料交织,从多方面的人际关系中反复刻画人物个性,尤其是一再描写汲黯同最高统治者武帝和公孙弘、张汤之间的对立与冲突,就使他那汉廷第一直臣的光辉形象被异常鲜明地表现了。其中,汲黯那些一针见血、极具个性的言语被大量实录,其词之犀利精粹,其情之激切义愤,皆力透纸背,震撼人心,对展示主人公思想品格起到了至为重要的作用。

【原文】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1]。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黯以父任[2],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3]。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东越相攻[4],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5]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6],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7]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8]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病归田里[9]。上闻,乃召拜[10]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11],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指[12]而已,不苛小[13]。黯多病卧闺阁[14]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15]。

【译文】

[1]古之卫君:战国后期卫侯降而为君,故云。详见《卫康叔世家》。

[2]任:保举。汉制规定,凡居官二千石以上者,任职满三年可保举同胞兄弟或儿子一人为郎官,称为“任子”。

[3]惮:惧怕。

[4]东越相攻:瓯越(都东瓯,今浙江省温州市)与闽越(都东冶,今福建省福州市)合称东越。景帝三年(前154)吴楚反叛,瓯越东海王摇先是举兵从吴,事败后又杀吴王濞以自脱罪责。吴王子逃入闽越,为报仇,于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劝闽越出兵围东瓯,瓯越遂向朝廷求救。事见《东越列传》。

[5]比:紧挨着。

[6]便宜:趁便见机行事。

[7]节:符节,朝廷派官出使时作为凭证的信物。振:通“赈”,救济。

[8]矫制:假借君主名义发布命令。制,帝王的命令。

[9]田里:故乡。

[10]召拜:征召授予官职。

[11]黄老之言:道家学说。道家以黄帝、老子为祖,故云。

[12]指:大指,意图。

[13]苛小:挑剔苛求小节。后文“小苛”意同此。

[14]闺阁:内室。

[15]文法:法规,法令条文。

【原文】

黯为人性倨[1],少礼,面折[2],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3],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4],任气节[5],内行修洁[6],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7]。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8]来拜谒,蚡不为礼。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9]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10]也!”群臣或数[11]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译文】

[1]倨:傲慢。

[2]面折:当面顶撞。折,断,此指拒斥、驳回。

[3]忍见:耐着性子见面。

[4]游侠:好交游并且勇于解救他人危难的人。

[5]任气节:看重志气操守。

[6]内行:平日居家的品行。修:美好。洁:洁净,纯洁。

[7]刘弃:《汉书·张冯汲郑传》为“刘弃疾”。

[8]中二千石:汉代内自九卿郎将,外至郡守尉的俸禄等级,皆为二千石。其中包括中二千石、二千石和比二千石三个等级,中二千石是最高级。中,合乎,满。

[9]唐虞:儒家所推崇的远古帝王唐尧和虞舜。

[10]戆:憨厚刚直。

[11]数:列举过失,指责。

【原文】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1],终不愈,最后病[2],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3]深坚,招之不来,麾[4]之不去,虽自谓贲、育[5]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6]而视之。丞相弘燕见[7],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8]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译文】

[1]这句是说汉武帝对汲黯给予破例的照顾。汉制规定,居官者病满三月当免官,而武帝几次特许汲黯可以不免官而居家养病。告:休假。数:屡次。

[2]病:重病,病得很厉害。

[3]守城:当依《汉书·张冯汲郑传》作“守成”,保护已成的事业。

[4]麾:通“挥”,挥手令去的意思。

[5]贲、育:孟贲和夏育,都是战国时秦武王的壮士,勇力过人。

[6]踞:蹲或坐。厕:厕所。一说通“侧”,指床边。

[7]燕见:和朝见相对而言,指在帝王闲暇时进见。燕,通“宴”,安闲。

[8]武帐:御殿内四周陈设着五种兵器(矛、戟、钺、楯、弓矢)的帐帷,以示威武。一说织成武士形象的帐帷。

【原文】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1]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2],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3]?公以此无种[4]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5]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6],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7]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8]也,令天下重足而立[9],侧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10]。黯务少事,乘上间[11],常言与胡和亲,无[12]起兵,上方向儒术[13],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14]。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15]以幸。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16],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17],陷人于罪,使不得反其真[18],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19]也,欲诛之以事。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译文】

[1]囹圄:监牢。

[2]按:前文已指责张汤不能奉公尽职,这二句更进一步揭露他的心思都用在了谋取个人名利上。“非苦就行”,是说明知事错还努力去做,以求造就好名声。非:错误的。苦:若干。就:实现,达到。行:德行。句中“非若”二字语不通顺,疑有误。《酷吏列传》记载张汤如何广交天下名士、宾客,用拉拢人情来获取美名的事,可作为理解本句的参考。“放析就功”,是说肆意增繁律令破坏汉朝旧制,目的是要成就个人的功绩。放:放纵,随意。析:劈开,此指破坏。

[3]按:汉高祖刘邦初入咸阳时,曾“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见《高祖本纪》),法至简约。汉立国后,丞相箫何奉命制律,“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见《汉书·刑法志》),依然法禁省约,简便易行。汉武帝当朝后,对外频繁用兵,对内大兴营造,大量征发人力赋税,致使许多人贫困破产被迫犯法,于是武帝任用酷吏张汤等修改法律,以严刑峻法加强镇压。史书记载,当时“禁罔浸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见《汉书·刑法志》)。这种做法已完全破坏了汉初旧制。约束:规章制度,此特指法令、法规。纷:纷乱,这里有任意增繁加多意。更:更改。

[4]无种:没有遗种,此指断子绝孙。种:子嗣。

[5]文深:深究细抠法令条文。

[6]伉厉:刚直严厉。守高:保持高昂的志气。一说掌握最高的原则(王伯峻《史记选注》)。不能屈:不肯向对方屈服。

[7]刀笔吏:办理文书的小吏。古时在竹简上书写,因有误而改动时必须用刀刮除,故有此称。

[8]必汤:指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

[9]重足而立:两脚并拢站立,形容极其恐惧拘束而不敢行走。

[10]四夷:此泛指四方边境内外的少数族。夷,古代统治者对东部各非华夏民族的蔑称。

[11]间:间隙,机会。

[12]无:通“毋”,不要。

[13]方向儒术:正倾心于儒学。

[14]吏民巧弄:指下级官吏和不法之民玩弄智巧来逃避法网的制裁。

[15]谳:审判定案。

[16]面触:当面冒犯指责。徒:只是。怀诈饰智:心怀奸诈而外逞智巧。饰,装饰于外,此指显露。取容:博取对方的欢心。

[17]深文巧诋:深抠文法,巧言进行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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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八卷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第一百零八卷

滑稽**[1]**列传第六十六

这是专记滑稽人物的类传。滑稽是言辞流利,正言若反,思维敏捷,没有阻难之意。后世用作诙谐幽默之意。《太史公自序》曰:“不流世俗,不争埶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此篇的主旨是颂扬淳于髡、优孟、优旃一类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争埶利”的可贵精神,及其“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非凡讽谏才能。他们出身虽然微贱,却机智聪敏,能言多辩,善于缘理设喻,察情取譬,借事托讽,因而其言其行起到了与“‘六艺’于治一也”的重要作用。

全传貌似写极鄙极亵之事,而开首却从“六艺”入笔,可谓开宗明义。以下相继写“齐髡以一言而罢长夜之饮,优孟以一言而恤故吏之家,优旃以一言而禁暴主之欲”,均紧扣全文主旨,多用赋笔,布局精巧,句法奇秀,妙趣横生,读来令人击节。李景星评论本篇:“赞语若雅若俗,若正若反,若有理,若无理,若有情,若无情,数句之中,极嬉笑怒骂之致,真是神品。”(《史记评议》卷四)可谓深得该传之精髓。

至于褚少孙先生增补进去的文字,历来方家学者褒贬不一,大多以为较之太史公,显得“蔓弱”。不过,也应指出,篇中西门豹治邺一段,叙来有条不紊,栩栩如生,历历如画,它在众多读者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原文】

孔子曰:“‘六艺’[2]于治一也。《礼》以节人[3],《乐》以发和[4],《书》以道事[5],《诗》以达意[6],《易》以神化[7],《春秋》以义[8]。”太史公曰:天道恢恢[9],岂不大哉!谈言微中[10],亦可以解纷[11]。

【译文】

[1]这是记叙滑稽人物的类传。滑(ɡǔ)稽:指能言善辩,言辞流利无滞竭。

[2]六艺:儒家六部经典,指《礼》《乐》《书》《诗》《易》《春秋》。

[3]节人:节制、规范人的言行。

[4]发和:促进人们和睦融洽。发,诱导、促进。

[5]道事:记述往古的事迹,以供人们效法、借鉴。

[6]达意:传达前代圣贤的感情意旨。

[7]神化:表现事物的神妙变化。

[3]以义:用正义来衡量是非。

[9]天道恢恢:意谓世上的道理很多,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止一种。恢恢,宽广的样子。

[10]谈言微中(zhònɡ):谈话偶尔说到点子上。

[11]解纷:解开纠纷;解决问题。

【原文】

淳于髡[1]者,齐之赘婿[2]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3]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4],好为淫乐[5]长夜之饮,沉湎不治[6],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7],国且[8]危亡,在于旦暮[9]。左右莫[10]敢谏。淳于髡说[11]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12]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13],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14]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15],奋兵而出。诸侯振[16]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17]在《田完世家》中。

【译文】

[1]淳于髡(kūn):淳于,复姓。髡,名。

[2]齐:国名。国君田姓:战国七雄之一。赘婿:当时的一种卖身奴隶,社会地位很低。

[3]数(shuò):屡次。

[4]齐威王:田因齐。前356—前320年在位。隐:隐语,即谜语。

[5]淫乐:没有节制地追求享乐。淫,过分。

[6]沉湎(miǎn):沉溺,指好酒无限制。不治:不理政事。

[7]并侵:都来侵犯。

[8]且:将要。

[9]旦暮:早晚。指很短的时间。

[10]莫:不。

[11]说(shuì):劝说;说服。

[12]蜚:通“飞”。

[13]已:罢了;算了。

[14]朝:臣下进见君主。使动用法。

[15]赏一人,诛一人:赏即墨大夫,因此人治县有实效,由于不奉承齐王左右的人,反而蒙受恶名;诛阿(ē)大夫,此人治县的成绩极坏,但由于会拉拢齐王左右的人,所以名声一向很好。

[16]振:通“震”。

[17]语:指关于这些事情的记载。

【原文】

威王八年[1],楚大发兵加[2]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3]请救兵,赍[4]金百斤,车马十驷[5]。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6]索绝。王曰:“先生少[7]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8],操一豚蹄[9],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10],污邪[11]满车,五谷蕃[12]熟,穰穰[13]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14]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15],白璧[16]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17]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18]。楚闻之,夜引兵[19]而去。

【译文】

[1]威王八年:相当于前349年。

[2]楚: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加:凌驾;进攻。

[3]之:往;到。赵: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地在今陕西省东北角、山西省中北部、河北省西南部,建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西南)。

[4]赍:付给;携带。

[5]驷(sì):古代一车四马叫一驷。

[6]冠缨:帽带。

[7]少:嫌少。

[8]傍(pánɡ):通“旁”。禳(ránɡ)田者:祈祷田神求丰收的人。

[9]操:持。豚(tún)蹄:猪蹄。

[10]瓯窭(ōu1óu):狭小的高地。篝(ɡōu):竹笼。

[11]污邪:低洼易涝的劣田。

[12]蕃:茂盛。

[13]穰穰:丰盛的样子。

[14]狭:少。

[15]溢:通“镒”,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

[16]璧:玉制的礼器,也作装饰品,平圆形,正中有孔。

[17]赵王:指赵成侯赵种。

[18]革车:重战车。乘(shènɡ):一车四马为一乘。

[19]引兵:退兵。引,退却。

【原文】

威王大说[1],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2]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3]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4]在傍,御史[5]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6]醉矣。若亲[7]有严客,髡帣i-i-[8],侍酒于前,时赐余沥[9],奉觞上寿[10],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11]相睹,欢然道故[12],私情相语[13],饮可[14]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15]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16],六博投壶[17],相引为曹[18],握手无罚[19],目眙[20]不禁,前有堕珥[21],后有遗簪[22],髡窃乐[23]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24]。日暮酒阑[25],合尊促坐[26],男女同席,履舄交错[27],杯盘狼藉[28],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29]襟解,微闻芗泽[30],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31]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32]。宗室[33]置酒,髡尝[34]在侧。

【译文】

[1]说(yuè):通“悦”。

[2]斗、石:都指饮器容量。石是斗的十倍。

[3]恶:如何;怎么。

[4]执法:指执法的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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