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纪第二
仲春 #
【题解】
见《孟春》。
一曰:
仲春之月,日在奎(1),昏弧中(2),旦建星中(3)。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4)。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始雨水,桃李华(5),苍庚鸣(6),鹰化为鸠。天子居青阳太庙(7),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
【注释】
(1)日在奎:指太阳的位置在奎宿。奎,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仙女座。
(2)弧:星宿名,又名弧矢,在鬼宿之南,今属大犬及船尾座。
(3)建星:星宿名,在斗宿之上,今属人马座。
(4)夹钟:十二律之一。参看《孟春》注。
(5)华:花,开花。
(6)苍庚:黄鹂。
(7)青阳太庙:东向明堂的中间正室。参看《孟春》注。
【译文】
第一:
仲春二月,太阳的位置在奎宿。初昏时刻,弧矢星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建星出现在南方中天。这个月在天干中属甲乙,主宰之帝是太皞,佐帝之神是句芒,应时的动物是龙鱼之类的鳞族,声音是中和的角音,音律与夹钟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八,味道是酸,气味是膻,要举行的祭祀是户祭,祭祀时的祭品以脾脏为尊。这个月开始下雨,桃李开始开花,黄鹂开始鸣叫,天空中的鹰逐渐为布谷鸟取代。天子居住在东向明堂的正室,乘坐饰有用青凤命名的响铃的车子,车前驾青色的马,车上插绘有龙纹的青色的旗帜;天子穿青色的衣服,佩戴着青色的饰玉,吃的是麦子和羊,使用的器物纹理空疏而通达。
是月也,安萌牙(1),养幼少,存诸孤;择元日,命人社(2);命有司,省囹圄(3),去桎梏(4),无肆掠(5),止狱讼。
【注释】
(1)萌牙:即萌芽。
(2)社:土神,意为祭祀土神,以祈求五谷丰登。
(3)有司:主管的官吏,这里指掌管刑法的官吏。囹圄(línɡyǔ):牢狱。
(4)桎梏(zhìɡù):刑具,在手上的叫梏,在脚上的叫桎。
(5)肆:陈列,这里指执行死刑后陈尸示众。掠:鞭笞。
【译文】
这个月,要保护植物的萌芽,养育儿童和少年,抚恤众多的孤儿。选择好的日子,命令老百姓祭祀土神。命令司法官减少关押的人犯,去掉手铐脚镣,不要杀人陈尸和鞭打犯人,制止诉讼之类的事情。
是月也,玄鸟至(1),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2)。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3),乃礼天子所御(4),带以弓(5),授以弓矢(6),于高禖之前。
【注释】
(1)玄鸟:燕子。相传有娀氏女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因此后人把它作为男女婚娶的征兆,在它到来时祭祀媒神以求后嗣。
(2)太牢:祭品中牛羊豕(猪)三牲具备叫“太牢”。高禖(méi):即郊禖。禖,主管嫁娶的媒神。因其祠在郊外,故称郊禖。
(3)嫔(pín):古代宫廷中女官名。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这里九嫔泛指宫中所有女眷。御:侍从。
(4)天子所御:指天子所御幸而有孕的宫眷。
(5)弓(dú):弓套。
(6)授以弓矢:把弓箭授给她。给有孕的女眷带上弓套,授予弓矢,是为了祈求能生男孩,因为弓矢之类都是男子勇士所用之具。
【译文】
这个月,燕子来到。燕子来到的那天,用牛羊豕三牲祭祀高禖之神。天子亲自前往,后妃率领宫中所有女眷陪从,在高禖神前为天子所御幸而有孕的女眷举行礼仪,给她们带上弓套,并授给她弓和箭。
是月也,日夜分(1),雷乃发声,始电(2)。蛰虫咸动,开户始出(3),先雷三日,奋铎以令于兆民曰(4):“雷且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5),生子不备(6),必有凶灾。”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7),角斗桶,正权概(8)。
【注释】
(1)日夜分:日夜时间相等。
(2)电:打闪。
(3)户:指穴。
(4)奋:振动。铎:指木铎,以木为舌的大铃。古代宣布政教法令,要巡行振鸣木铎以引起众人的警觉。
(5)容止:这里指男女房中事。
(6)备:完备。不备指生的小孩有先天残疾。
(7)钧:均等。衡:秤杆。石(shí):重量单位,古代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8)权:秤锤。概:平斗斛的木板。
【译文】
这个月,日夜平分,开始打雷,打闪。蛰伏的动物都苏醒了,开始从洞穴中钻出来。打雷的前三天,振动木铎向老百姓发布命令说:“凡是不警戒房中之事,在响雷时交合的,生下的孩子必有先天残疾,自己也必有凶险和灾祸。”日夜平分,所以要统一和校正各种度量衡器具。
是月也,耕者少舍(1),乃修阖扇(2)。寝庙必备(3)。无作大事(4),以妨农功。
【注释】
(1)少舍:稍稍休息。
(2)阖扇:门户。用木做的叫阖,用竹苇做的叫扇。
(3)寝庙:古代宗庙中前边祭祖的部分叫庙,后边住人的部分叫寝。
(4)大事:指战争。
【译文】
这个月,耕作的农夫稍事休息,修整门扇。祭祀先祖的寝庙一定要完整齐备。不要兴兵征伐,以免妨害农事。
是月也,无竭川泽,无漉陂池(1),无焚山林。天子乃献羔开冰(2),先荐寝庙(3)。上丁(4),命乐正入舞舍采(5);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亲往视之。中丁(6),又命乐正入学习乐。
【注释】
(1)漉(lù):竭,使干涸。陂(bēi):积蓄水的池塘。
(2)献羔开冰:古人冬天凿下冰块,藏入冰窖,仲春二月,先要献上羊羔祭祀司寒之神,然后才能打开冰窖取冰。
(3)荐:向鬼神进献。
(4)上丁:一月之中的第一个丁日。
(5)舍:放置。采:指彩帛。
(6)中丁:一个月中旬的丁日。
【译文】
这个月,不要弄干河川沼泽及蓄水的池塘,不要焚烧山林。天子向司寒之神献上羔羊,打开冰窖,把冰先献给祖先。上旬的丁日,命令乐正进入国学教练舞蹈,把彩帛放在前边行祭祀先师的礼节。天子率领三公、九卿、诸侯亲自去观看。中旬的丁日,又命令乐正进入国学教练音乐。
是月也,祀不用牺牲(1),用圭璧(2),更皮币。
【注释】
(1)祀不用牺牲:指一般的祈祷之礼不用牺牲。上文提到祀高禖用太牢,开冰窖取冰用羔,都是天子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大礼,不在此例。
(2)圭璧:祭祀时用作符信的玉器。圭,上尖下方的玉器。璧,圆形而中间有孔的玉器。
【译文】
这个月,一般的祭祀不用牲畜做祭品,而用玉圭、玉璧,或者用皮毛束帛来代替。
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1),寇戎来征(2);行冬令,则阳气不胜(3),麦乃不熟,民多相掠(4);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5)。
【注释】
(1)总:忽然。
(2)寇戎:来犯的敌军。
(3)胜:经受得住。
(4)掠:劫掠。
(5)虫螟:指吃庄稼心儿的虫子。
【译文】
仲春二月如果发布应在秋天发布的政令,国家就会洪水泛滥,寒气就会突然到来,敌寇就会来侵犯。如果发布应在冬天发布的政令,阳气就经受不住,麦子就不能成熟,百姓间就会频繁出现劫掠之事。如果发布应在夏天发布的政令,国家就会大旱,热气过早来到,庄稼就会遭到虫害。
贵生 #
【题解】
本篇旨在论述养生之道。文章提出,凡有害于生命的事就不去做,这就是养生的方法。文中列举的几个事例都是要说明天下“莫贵于生”。这种思想源于杨朱学派的“贵己”说。值得注意的是,文章结尾阐发道家人物子华子关于“迫生为下”的观点时,提出:“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这种把“生”与“义”联系起来,认为不义而生不如为义而死的思想已超出了杨朱“贵己”说的范围,显然是儒家思想的反映。
二曰: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1)。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在四官者不欲,利于生者则弗为(2)。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
【注释】
(1)役:役使。
(2)弗:当是衍文。
【译文】
第二:
圣人深思熟虑天下的事,认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耳目鼻口是受生命支配的。耳朵虽然想听乐音,眼睛虽然想看彩色,鼻子虽然想嗅芳香,嘴巴虽然想尝美味,但只要对生命有害就会被禁止。对于这四种器官来说,即使是本身不想做的,但只要有利于生命就去做。由此看来,耳目鼻口不能任意独行,必须有所制约。这就像各种职官,不得独断专行,必须要有所制约一样。这就是珍重生命的方法。
尧以天下让于子州支父(1),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2)。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3),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于他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注释】
(1)子州支父(fǔ):传说中的古代隐士,姓子,名州,字支父。
(2)犹:庶几,还。
(3)幽忧:深重的忧劳。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回答说:“让我做天子还是可以的,虽是这样,但我现在正害着忧劳深重的病,正在治疗,没有余暇顾及天下。”天下是最珍贵的,可是圣人不因它而危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其他的东西呢?只有不因天下而危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
越人三世杀其君,王子搜患之(1),逃乎丹穴(2)。越国无君,求王子搜而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3),仰天而呼曰:“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4)”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
【注释】
(1)王子搜:战国时越王无颛(zhuān),“搜”为无颛的异名。毕沅据《竹书纪年》考证,无颛之前越国三代国君(不寿、朱句、无余)先后被杀。
(2)丹穴:采丹的矿井。
(3)援:拉。绥:车绥,上车时挽手所用的绳子。
(4)舍:舍弃。
【译文】
越国人连续杀了他们的三代国君,王子搜对此很是忧惧,于是逃到一个山洞里。越国没有国君,找不到王子搜,一直追寻到山洞。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就用燃着的艾草把他熏了出来,让他乘坐国君的车。王子搜拉着登车的绳子上车,仰望上天呼喊道:“国君啊!国君啊!难道不可以放过我吗?”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国君,而是害怕做国君招致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说是不肯因国家而伤害自己生命的了。这也正是越国人一定要找他做国君的原因。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1),使人以币先焉(2)。颜阖守闾(3),鹿布之衣(4),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5)。使者曰:“此颜阖之家耶?”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6),颜阖对曰:“恐听缪而遗使者罪(7),不若审之(8)。”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非恶富贵也,由重生恶之也。世之人主多以贵富骄得道之人,其不相知,岂不悲哉?
【注释】
(1)颜阖(hé):战国时鲁国的隐士。颜阖与鲁君事以及上文尧与子州支父、越人与王子搜之事均可参见《庄子·让王》。
(2)币:币帛。古人用以相互赠送、致意的礼物。先:事先致意。
(3)守:居。闾(lǘ):周制,二十五家为里,里必有门,称作闾。这里代指住所。
(4)鹿:疑是“麤(cū)”字的省文。“麤”,今作“粗”。
(5)对:应答。
(6)致:献,送。
(7)缪:通“谬”,错。
(8)审:审核清楚。
【译文】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个有道之人,想要请他出来做官,就派人带着礼物先去致意。颜阖住在陋巷,穿着粗布衣裳,自己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问:“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正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物,颜阖说:“我担心您把名字听错了而会给您带来处罚,不如搞清楚再说。”使者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找颜阖,却找不到了。像颜阖这样的人,并不是本来就厌恶富贵,而是由于看重生命才厌恶它。世上的君主,大多凭借富贵傲视有道之人,他们竟如此地不了解有道之人,难道不太可悲了吗?
故曰:道之真(1),以持身;其绪余(2),以为国家;其土苴(3),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徇物(4),彼且奚以此之也(5)?彼且奚以此为也?
【注释】
(1)真:实质,根本。
(2)绪余:残余。绪,余。
(3)土苴(jū):泥土草芥,比喻无足轻重的微贱之物。
(4)徇(xùn):同“殉”,为某一目的而死。
(5)之:往。
【译文】
所以说:道的实体用来保全身体,它的剩余用来治理国家,它的渣滓用来治理天下。由此看来,帝王的功业是圣人闲暇之余的事,并不是用以全身养生的方法。如今世俗所谓的君子危害身体舍弃生命去追求外物,他们这样做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他们又将采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呢?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1),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2)。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
【注释】
(1)随侯之珠:相传随侯见一条大蛇伤断,给它敷药,后来大蛇从江中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后人把这颗明珠称作“随侯之珠”。随,汉东之国,姬姓。仞:古代长度单位。仞的长度说法不一。清人陶方琦《说文仞字八尺考》认为,周制一仞为八尺,汉制为七尺,东汉末则为五尺六寸。
(2)要(yāo):求。
【译文】
大凡圣人有所举动的时候,必定明确知道所要达到的目的和达到目的所应采用的手段。假如有这样一个人,用随侯之珠去弹射千仞高的飞鸟,世上的人肯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耗费的太贵重,所追求的太轻微了啊。至于生命,其价值贵重又岂只是随侯珠所能相比的!
子华子曰(1):“全生为上(2),亏生次之(3),死次之(4),迫生为下(5)。”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6)。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7)。亏生则于其尊之者薄矣(8)。其亏弥甚者也,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9),复其未生也。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电则掩目,此其比也(10)。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11);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
【注释】
(1)子华子:古代道家人物。传说为战国时魏人,与韩昭釐侯同时。
(2)全生:保全生命的天性,使其顺应自然,即下文所说的“六欲皆得其宜”。
(3)亏生:指生命的天性由于受到外物的干扰而亏损,即下文所说的“六欲分得其宜”。亏,损耗,欠缺。
(4)死:这里不是指终其天年的自然死亡,而是指为坚守自己的志向而舍弃生命。
(5)迫生:这里指苟且偷生,使生命的天性完全受到压抑,即下文所说的“六欲莫得其宜”。
(6)六欲:指生、死及耳、目、口、鼻的欲望。
(7)分:一半。
(8)尊之者:指生命的天性。
(9)所以知:用以知道六欲的凭借,即知觉。
(10)比:相似。
(11)败:腐败变质。
【译文】
子华子说:“全生是最上等,亏生次一等,死又次一等,迫生是最低下的。”所以,所谓尊生,说的就是全生;所谓全生,是指六欲都能得到适宜。所谓亏生,是指六欲只有部分得到适宜。生命受到亏损,它的天性就会削弱;生命亏损得越厉害,它的天性削弱得也就越厉害。所谓死,是指没有了知觉,等于又回到它未生时的状态。所谓迫生,是指六欲没有一样得到适宜,六欲所得到的都是它们十分厌恶的东西。屈服属于这一类,耻辱属于这一类。在耻辱当中没有比不义更大的了。所以,不义就是迫生。但是迫生不仅仅是不义,所以说,迫生不如死。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呢?耳朵听到讨厌的声音,就不如什么也没听到;眼睛看到讨厌的东西,就不如什么也没见到。所以打雷的时候人们就会捂住耳朵,打闪的时候人们就会遮住眼睛。迫生不如死就像这种不如不听、不如不看的现象一样。六欲都知道自己十分厌恶的东西是什么,如果这些东西一定不可避免,那么就不如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六欲。没有办法知道六欲就是死。因此迫生不如死。嗜好吃肉,不是说连腐臭的老鼠也吃;嗜好喝酒,不是说连变质的酒也喝;珍惜生命,不是说连迫生也算。
情欲 #
【题解】
本篇旨在论述节欲养生。文章指出,人的感情欲望是天生的,圣人与一般人的不同就在于圣人“得其情”,因此“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俗主“亏情”,所以“每动为亡败”。“得其情”与“亏情”的关键就在于是否珍重自己的生命。本篇的思想近于荀子的“节欲”说。老、庄提倡的“无欲”、孟子提倡的“寡欲”,虽从根本上说也是要人们“节欲”但与本篇“节欲”思想仍有着程度的差别。文章还指出,“天地不能两”,因而功业与生命同样不能两全,从“法天地”的观点出发论述了“贵生”的主张。
三曰:
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有情,情有节。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声,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贵贱、愚智、贤不肖欲之若一,虽神农、黄帝(1),其与桀、纣同(2)。圣人之所以异者,得其情也。由贵生动,则得其情矣;不由贵生动,则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
【注释】
(1)神农:传说中的远古帝名。古史又称炎帝、烈山氏。黄帝:传说中的远古帝名,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是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古人把神农、黄帝看作圣王的代表。
(2)桀:夏代最末一个君主,名履癸。纣:商代最末一个君主,名受。古人把桀纣作为暴君的典型。
【译文】
第三:
天生育人而使人有贪心有欲望。欲望产生感情,感情具有节度。圣人修节度以克制欲望,所以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耳朵想听乐音,眼睛想看彩色,嘴巴想吃美味,这些都是情欲。这三方面,高贵的人和卑贱的人,愚笨的人和聪明的人,贤明的人和不肖的人,欲望都是同样的。即使是神农、黄帝,他们的情欲也跟夏桀、商纣相同。圣人之所以不同于一般人,是由于他们能够控制情欲使它适度。从尊生出发而行动,情欲就会适度;不从尊生出发而行动,情欲就会放纵。这两种情况是决定死生存亡的根本。
俗主亏情,故每动为亡败。耳不可赡,目不可厌,口不可满;身尽府种(1),筋骨沈滞(2),血脉壅塞,九窍寥寥(3),曲失其宜(4),虽有彭祖(5),犹不能为也。其于物也,不可得之为欲,不可足之为求(6),大失生本;民人怨谤,又树大雠;意气易动,然不固(7);矜势好智,胸中欺诈;德义之缓,邪利之急(8)。身以困穷(9),虽后悔之,尚将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远,国家大危,悔前之过,犹不可反。闻言而惊,不得所由。百病怒起(10),乱难时至。以此君人(11),为身大忧。耳不乐声,目不乐色,口不甘味,与死无择(12)。
【注释】
(1)府种:通“腑肿”,即浮肿。
(2)沈(chén)滞:积滞而不通畅。沈,后代多写作“沉”。
(3)九窍:九孔。包括阳窍七(眼、耳、鼻、口)、阴窍二(大、小便处)。寥寥:空虚的样子。
(4)曲:周遍。
(5)彭祖:传说是颛顼(zhuānxū)帝玄孙陆终氏的第三子篯铿(jiānkēnɡ),善养生之道,活了八百岁,尧封之于彭城,故称彭祖。
(6)“不可”二句:等于说“欲不可得,求不可足”。有人认为“之为”在语法上标志宾语前置。
(7)(jué)然:流行疾速、不坚固的样子。
(8)德义之缓,邪利之急:等于说“缓德义,急邪利”。下文“巧佞之近,端直之远”与此句式相同,意为近巧佞,远端直。
(9)以:通“已”,已经。
(10)怒:盛,猛烈。
(11)君:给……做君。
(12)择:区别。
【译文】
世俗的君主放纵情欲,所以动辄灭亡。他们耳朵的欲望不可满足,眼睛的欲望不可满足,嘴巴的欲望不可满足,以致全身浮肿,筋骨积滞不通,血脉阻塞不畅,九窍空虚,全都丧失了正常的机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有彭祖在,也是无能为力的。世俗的君主对于外物,总是想得到不可得到的东西,追求不可满足的欲望,大大丧失生命的根本;百姓也会怨恨指责,这又给自己树起大敌。他们意志动摇,变化迅速而不坚定;夸耀权势,好弄智谋,胸怀欺诈,实行道德正义再拖延,追逐邪恶私利争先恐后,自身因而搞得走投无路。即使事后对此悔恨,还怎么来得及?他们亲近巧诈的人,疏远正直的人,致使国家处于极危险的境地,这时即使后悔以前的过错,已然不可挽回。闻知自己即将灭亡的话这才惊恐,却仍然不知这种后果由何而至。各种疾病暴发出来,反叛内乱时有发生。靠这些治理百姓,只能给自身带来极大的忧患。以至耳听乐音却不觉得快乐,眼看彩色却不觉得高兴,口吃美味却不觉得香甜,这实际上跟死没什么区别。
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早定也(1)。论早定则知早啬(2),知早啬则精不竭。秋早寒则冬必暖矣,春多雨则夏必旱矣。天地不能两(3),而况于人类乎?人之与天地也同。万物之形虽异,其情一体也。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
【注释】
(1)论:这里指贵生的信念。
(2)啬(sè):爱惜。
(3)两:这里是两全的意思。
【译文】
古代的得道之人,生命得以长寿,乐音、彩色、美味能长久地享受,这是什么缘故。这是由于尊生的信念早确立的缘故。尊生的信念及早确立,就可以知道及早爱惜生命;知道及早爱惜生命,精神就不会衰竭。秋天早寒,冬天就必定温暖;春天多雨,夏天就必定干旱。天地尚且不能两全,又何况人类呢?在这一点上人跟天地相同。万物形状虽然各异,但它们的本性是一样的。所以,古代修养身心与治理天下的人一定效法天地。
尊,酌者众则速尽。万物之酌大贵之生者众矣(1),故大贵之生常速尽。非徒万物酌之也,又损其生以资天下之人,而终不自知。功虽成乎外,而生亏乎内。耳不可以听,目不可以视,口不可以食,胸中大扰,妄言想见,临死之上,颠倒惊惧,不知所为。用心如此,岂不悲哉?
【注释】
(1)大贵之生:指君主的生命。
【译文】
酒樽中的酒,舀的人多,完的就快。万物之中消耗君主生命的太多了,所以君主的生命常常很快耗尽。不仅万物消耗它,君主自己又损耗它来为天下人操劳,而自己却始终不察觉。在外虽然功成名就,可是自身生命却已损耗。以致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嘴不能吃,心中大乱,口说胡话,精神恍忽;临死之前,精神错乱,惊恐万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耗费心力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不可悲吗?
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孙叔敖之遇荆庄王为幸(1)。自有道者论之则不然,此荆国之幸。荆庄王好周游田猎,驰骋弋射(2),欢乐无遗,尽傅其境内之劳与诸侯之忧于孙叔敖(3)。孙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为故(4),故使庄王功迹著乎竹帛,传乎后世。
【注释】
(1)孙叔敖:即(wěi)敖,字孙叔,春秋楚人,初隐居海滨,后为楚庄王令尹。遇:知遇,受到赏识。荆庄王:即楚庄王,春秋楚国国君,芈(mǐ)姓,名旅(或作吕、侣),公元前613年—前591年在位,为春秋五霸之一。
(2)弋(yì):以绳系箭而射。
(3)傅:付。
(4)便:利。故:事。
【译文】
世上侍奉君主的人都把孙叔敖受到楚庄王的知遇看作是幸运的事。但是由有道之人来评论却不是这样,这只是楚国的幸运。楚庄王喜好四处游玩打猎,跑马射箭,欢乐无余,而把治国的辛苦和做诸侯的忧劳都推给了孙叔敖。孙叔敖日夜操劳不止,无法顾及养生之事。正因为这样,才使楚庄王的功绩载于史册,流传到后代。
当染 #
【题解】
本篇与《墨子·所染》篇文字基本相同。文章以染丝为喻,强调了环境对人的决定性作用。文中列举历史事例说明:“所染当”,君主就能成就王霸之业,士就能显荣于天下“所染不当”;,就会导致国破身辱。因此“劳于论人而佚于官事”,才是为君的正确方法。篇末将孔子、墨子及其后学并称,并持同样尊重的态度,这一点与《墨子·所染》篇不同。
四曰:
墨子见染素丝者而叹曰(1):“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以入者变(2),其色亦变,五入而以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注释】
(1)墨子:名翟(dí),战国初鲁国人,墨家学派创始人。现存《墨子》五十三篇是墨翟的门徒根据他的遗教编纂而成。素丝:未经染色的生丝。
(2)所以入者:指染料。
【译文】
第四:
墨子曾看到染素丝的而叹息说:“放到青色染料中浸染,素丝就变成青色;放到黄色染料中浸染,素丝就变成黄色;用来放入的染料变了,素丝的颜色也随着变化,染五次就会变出五种颜色了。”所以,染色不可不慎重。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1)。舜染于许由、伯阳(2),禹染于皋陶、伯益(3),汤染于伊尹、仲虺(4),武王染于太公望、周公旦(5)。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歧踵戎(6),殷纣染于崇侯、恶来(7),周厉王染于虢公长父、荣夷终(8),幽王染于虢公鼓、祭公敦(9)。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10)。举天下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齐桓公染于管仲、鲍叔,晋文公染于咎犯、郄偃(11),荆庄王染于孙叔敖、沈尹蒸(12),吴王阖庐染于伍员、文之仪(13),越王句践染于范蠡、大夫种(14)。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范吉射染于张柳朔、王生(15),中行寅染于黄藉秦、高强(16),吴王夫差染于王孙雄、太宰嚭(17),智伯瑶染于智国、张武(18),中山尚染于魏义、椻长(19),宋康王染于唐鞅、田不禋(20)。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皆残亡,身或死辱,宗庙不血食(21),绝其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可羞人,必称此六君者。
【注释】
(1)染:这里用作比喻,是熏陶、熏染的意思。
(2)许由:古代传说中的高士。相传舜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逃隐于箕山。伯阳:传说为尧时的贤人,舜七友之一。
(3)皋陶(yáo):舜的法官。伯益:舜臣,与皋陶同族。他书或作“伯翳”。
(4)汤:商朝的建立者,也称天乙。伊尹:商汤的大臣,原是汤妻陪嫁的奴隶,后辅佐汤灭桀,建立商朝,被尊为阿衡(宰相)。仲虺(huī):汤的左相。
(5)武王:指周武王,姬姓,名发,文王之子,西周王朝的建立者。太公望:姜姓,吕氏,名尚,号太公望;周文王立他为师,武王尊他为师尚父;辅佐武王灭商,建立周王朝,被封于齐。
(6)干辛、歧踵戎:夏桀的两个臣子。
(7)崇侯:名虎。崇,国名。侯,爵位。恶来:嬴姓,飞廉之子。二人是殷纣的臣子。
(8)周厉王:周穆王的四世孙,名胡,因荒淫暴虐而被国人放逐。虢(ɡuó)公长父:周厉王的卿士,名长父。虢,国名。荣夷终:周厉王的卿士,名终。荣,国名。夷,谥号。
(9)幽王:指周幽王,宣王之子,名宫涅,公元前771年被犬戎杀于骊山下,西周从此灭亡。虢公鼓、祭(zhài)公敦:周幽王的两个卿士,名鼓、名敦。祭,国名。
(10)僇(lù):同“戮”,辱。
(11)晋文公:春秋晋国国君,名重耳,献公之子,公元前636年—前628年在位,为春秋五霸之一。咎犯:即狐偃,晋卿,因是晋文公的舅父,也称舅犯。郄(xì)偃:当为“郭偃”,即卜偃,晋献公时为掌卜大夫。
(12)沈尹蒸:春秋时楚国大夫。沈,邑名,尹,官名。蒸,当作“筮”,人名。又作“沈尹巫”。沈尹筮把孙叔敖推荐给楚庄王。
(13)阖(hé)庐:春秋末年吴国国君,名光,公元前514年—前496年在位。或作“阖闾”。伍员(yún):吴大夫,名员,字子胥,本楚国人,父兄为楚平王所杀,逃至吴国,后辅佐吴王阖庐击败强楚。文之仪:吴大夫,名之仪。
(14)句(ɡōu)践:春秋末年越国国君,公元前491年—前465年在位。按:本篇以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阖庐、勾践为春秋五霸。范蠡(lǐ):越大夫,名蠡,别号陶朱公。大夫种:即文种(zhǒnɡ)。越大夫。二人辅佐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灭掉吴国。
(15)范吉射:春秋时晋卿。公元前497年,范氏、中行氏联合发难,攻打赵氏,结果反被知氏、赵氏、韩氏、魏氏四家逐出晋国。张柳朔、王生:范吉射的两个家臣,都死于范氏之难。
(16)中行(hánɡ)寅:晋卿荀寅。黄藉秦、高强:荀寅的两个家臣。
(17)夫差:吴王阖庐之子,吴国国君;曾大败越国,后听信谗言,同意勾践的求和,终导致国灭身死。王孙雄:吴大夫。雄,当作“雒(luò)”。太宰嚭(pǐ):吴太宰伯嚭。
(18)智伯瑶:名瑶,晋国荀首的后代,又称荀瑶,晋哀公时为执政大臣,谥襄子。智国、张武:智氏的两个家臣。他们劝说智伯纠合韩、魏,把赵襄子围在晋阳,结果韩魏赵三家暗地联合,反灭掉智氏。
(19)中山:春秋国名,为魏所灭。尚:人名,疑是中山最后一个国君中山桓公。魏义、椻(yàn)长:中山国的两个大夫。
(20)宋康王:战国时宋国最末一个国君,名偃,以荒淫贪暴著称,诸侯称他“桀宋”;即位四十七年(《史记》年表云四十三年),被齐、楚、魏三国所灭。唐鞅、田不禋(yīn):宋大夫。
(21)血食:指受祭祀。古代祭祀用牲,故称血食。
【译文】
不仅染丝这样,国家也有类似于染丝的情形。舜受到许由、伯阳的熏染,禹受到皋陶、伯益的熏染,商汤受到伊尹、仲虺的熏染,武王受到太公望、周公旦的熏染。这四位帝王,因为所受的熏陶合宜得当,所以能够统治天下,立为天子,功名盖天地。凡列举天下仁义、显达之人,一定都推举这四位帝王。夏桀受到干辛、歧踵戎的熏染,殷纣受到崇侯、恶来的熏染,周厉王受到虢公长父、荣夷终的熏染,周幽王受到虢公鼓、祭公敦的熏染。这四位君王,因为所受的熏染不得当,结果国破身死,被天下人耻笑。凡列举天下不义、蒙受耻辱之人,一定都举这四位君王。齐桓公受到管仲、鲍叔牙的熏陶,晋文公受到咎犯、卜偃的熏染,楚庄王受到孙叔敖、沈尹筮的熏染,吴王阖庐受到伍员、文之仪的熏染,越王勾践受到范蠡、文种的熏染。这五位君主,因为所受的熏陶合宜得当,所以称霸诸侯,功业盛名流传到后代。范吉射受到张柳朔、王生的熏染,中行寅受到黄藉秦、高强的熏染,吴王夫差受到王孙雒、太宰嚭的熏染,智伯瑶受到智国、张武的熏染,中山尚受到魏义、椻长的熏染,宋康王受到唐鞅、田不禋的熏染。这六位君主,因为所受的熏染不得当,结果国家都破灭了,他们自身有的被杀,有的受辱,宗庙毁灭不能再享受祭祀,子孙断绝,君臣离散,人民流亡。凡列举天下贪婪残暴、蒙受耻辱之人,一定都举这六位君主。
凡为君,非为君而因荣也,非为君而因安也,以为行理也。行理生于当染。故古之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官事(1),得其经也。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耳目,国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不知要故(2),则所染不当;所染不当,理奚由至?六君者是已。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所染不当也。存亡故不独是也(3),帝王亦然(4)。
【注释】
(1)论:选择。
(2)故:疑承上文而衍。
(3)故:本来。是:指上文所列举的五霸、六君。
(4)帝王:指上文所列举的舜、禹、汤、武王、夏桀、殷纣、周厉王、幽王。
【译文】
大凡做君,不是为获得显荣,也不是为获得安适,而是为实施大道。大道的实施产生于熏染合宜得当。所以古代善于做君的把精力花费在选贤任能上,而对于官署政事则采取安然置之的态度,这是掌握了做君的正确方法。不善于做君的,伤身劳神,心中愁苦,耳目劳累,而国家却越来越危险,自身却蒙受越来越多的耻辱,这是由于不知道做君的关键所在的缘故。不知道做君的关键,所受的熏染就不会得当。所受的熏染不得当,大道从何而至?以上六个君主就是这样。那六位君主不是不看重自己的国家,也不是不爱惜自己,而是由于他们所受的熏染不得当啊。所受的熏染适当与否关系到存亡,不仅诸侯如此,帝王也是这样。
非独国有染也。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1)。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2),桓王使史角往(3),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此二士者,无爵位以显人,无赏禄以利人。举天下之显荣者,必称此二士也。皆死久矣,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王公大人从而显之;有爱子弟者,随而学焉,无时乏绝。子贡、子夏、曾子学于孔子(4),田子方学于子贡(5),段干木学于子夏(6),吴起学于曾子(7);禽滑学于墨子(8),许犯学于禽滑
(9),田系学于许犯(10)。孔墨之后学显荣于天下者众矣,不可胜数,皆所染者得当也。
【注释】
(1)孟苏、夔(kuí)靖叔:当是与孔子同时的两位有道之人。
(2)鲁惠公:春秋鲁国国君,名弗皇(一作“弗湟”),公元前768—前723年在位。宰让:鲁大夫。郊:祭天。庙:祭祖。天子:指周平王。
(3)桓王:当作“平王”。因惠公死于平王四十八年,其时桓王未立。如“桓王使史角往”,其时惠公已死,则又与下文“惠公止之”不合。史角:名叫角的史官。
(4)子贡:孔子的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子夏:孔子的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相传曾为魏文侯的老师。曾子:孔子的弟子,名参(shēn),字子舆。
(5)田子方:战国时魏国的贤士,魏文侯尊他为师。
(6)段干木:战国时魏国的隐士,很受魏文侯的尊重。
(7)吴起:战国时魏国人,军事家。先为魏文侯将军,文侯死后,因遭陷害而逃到楚国,辅佐楚悼王变法图强,使楚国强盛一时。
(8)禽滑(ɡǔ)(读音未详):墨子的弟子。他书或作“禽滑厘”、“禽滑黎”。
(9)许犯:墨家后学弟子。
(10)田系:墨家后学弟子。
【译文】
不仅国家有受染的情形,士也是这样。孔子向老聃、孟苏、夔靖叔学习。鲁惠公派宰让向天子请示郊祭、庙祭的礼仪,平王派名叫角的史官前往,惠公把他留了下来,他的后代在鲁国,墨子向他的后代学习。孔子、墨子这两位贤士,没有爵位来使别人显赫,没有赏赐俸禄来给别人带来好处,但是,列举天下显赫荣耀之人,一定都举这二位贤士。这二位贤士都死了很久了,而追随他们的人却更多了,他们的弟子越来越多,遍布天下。王公贵族因而宣扬他们;那些爱怜子弟的人,让他们的子弟跟随孔墨的门徒学习,没有一时中断过。子贡、子夏、曾子向孔子学习,田子方向子贡学习,段干木向子夏学习,吴起向曾子学习;禽滑向墨子学习,许犯向禽滑
学习,田系向许犯学习。孔墨后学在天下显贵尊荣的太多了,数也数不尽,这都是由于所受的熏染得当啊。
功名一作由道 #
【题解】
本篇旨在论述为君之道。文章以大量生动的比喻说明:要达到目的,必“由其道”。条件具备了,方法对头了,自然水到渠成,否则徒劳无益。本篇劝戒君主要重视人心的向背,指出“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所以示民,不可不异”,反映了作者的民本思想。
五曰: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之与影(1),若呼之与响(2)。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殊俗异习皆服之(3),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庶草茂则禽兽归之,人主贤则豪杰归之。故圣王不务归之者,而务其所以归。
【注释】
(1)表:古代测日影、定时刻所立的标竿。
(2)响:回声。
(3)反舌:指四方各族语音与华夏不同。
【译文】
第五:
遵循正确的途径猎取功名,功名就无法逃脱,正像日影无法摆脱测日影用的标杆,回声必然伴随呼声一样。善于钓鱼的人能把鱼从十仞深的水下钓出来,这是由于钓饵香美的缘故;善于射猎的人能把鸟从百仞高的空中射下来,这是由于弓好的缘故;善于做君主的人能够使四方各族归顺他,这是由于恩德崇厚的缘故。水泉深广,鱼鳖就会游向那里;树木繁盛,飞鸟就会飞向那里;百草茂密,禽兽就会奔向那里;君主贤明,豪杰就会归依他。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勉强使人们归依,而是尽力创造使人们归依的条件。
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1),而不可以成大。
【注释】
(1)小:这里指虚名。
【译文】
强制出来的笑不快乐,强制出来的哭不悲哀,强制命令这种做法只可以成就虚名,而不能成就大业。
缶醯黄(1),蚋聚之(2),有酸;徒水则必不可。以狸致鼠(3),以冰致蝇,虽工,不能。以茹鱼去蝇(4),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罚虽重,刑虽严,何益?
【注释】
(1)缶(fǒu):瓦器。圆腹,小口,有盖,用以汲水或盛流质。醯(xī):醋。
(2)蚋(ruì):蚊类。
(3)狸(lí):这里指猫。
(4)茹(rú):腐臭。
【译文】
瓦器中的醋黄了,蚊子之类就聚在那里了,那是因为有酸味的缘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来它们。用猫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苍蝇,纵然做法再精巧,也达不到目的。用臭鱼驱除苍蝇,苍蝇会越来越多,不可禁止,这是由于用招引它们的方法去驱除它们的缘故。桀纣企图用破坏太平安定的暴政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惩罚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严,又有什么益处?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1);大热在上,民清是走(2)。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3),无之去。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取则行钧也(4)。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令(5),民犹无走。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务(6);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
【注释】
(1)民暖是利:等于说“民利暖”。下句“民清是走”等于说“民走清”。
(2)走:奔向。
(3)见利之聚:等于说“聚见利”。聚于见利之处。下句“无之去”等于说“无去(利)”。
(4)取:意同“趣(qū)”,奔赴。钧:通“均”。
(5)信(shēn):通“伸”。
(6)可而:相当于“可以”。
【译文】
严寒到了,人民就追求温暖;酷暑临头,人民就奔向清凉。因此,人民没有固定的居处,他们总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离开那些没有利益的地方。想要作天子,对于人民奔走的原因不可不仔细察辨。如今的人世,寒冷到极点了,炎热到极点了,而人民之所以不奔向谁,是由于是因为所要去的地方君主所作所为都是同样的坏啊!所以,想作天子,用来显示给人民的就不可不与此相区别。如果君主的言行与暴乱之君的没有什么区别,那么即使下命令,人民也不会趋附他。如果人民不趋附谁,那么,成就王业的人就不会出现了,暴君就庆幸了,人民就绝望了。所以,在今天的世上如果有仁义之人在,不可不勉力从事这件事;如果有贤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于这件事。
贤不肖不可以相分(1),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2)。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争其上之过(3),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注释】
(1)不相分:“不”字误衍。分:分给。
(2)不能得贤名之:意思是,不能获得贤明之名。谥法: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
(3)关龙逢(pénɡ):夏桀之臣。传说夏桀暴虐无道,关龙逢极力劝谏,被桀所杀。王子比干:殷纣的叔伯父(一说纣的庶兄)。传说纣荒淫暴虐,比干犯颜强谏,被纣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领:脖子。争(zhènɡ):诤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贤明的名声与不肖的名声不能由别人给予,全由自己的言行而定,这就像命运不可更改,美恶不可移易一样。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却不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谏诤其君的过错,却不能给他们争得好名声。名声本来就不能由别人给予,它只能遵循一定的途径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