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纪第五
仲夏 #
【题解】
见《孟夏》“题解”。
一曰:
仲夏之月,日在东井(1),昏亢中(2),旦危中(3)。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蕤宾(4)。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小暑至,螳螂生,䴗始鸣(5),反舌无声(6)。天子居明堂太庙(7),乘朱辂,驾赤骝,载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觕,养壮狡。
【注释】
(1)东井: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又简称“井”,在今双子座。
(2)亢: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室女座。中:指中星。
(3)危: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宝瓶座及飞马座。
(4)蕤(ruí)宾:十二律之一,属阳律。
(5)䴗(jú):伯劳鸟,夏至开始鸣叫,冬至而止,鸣叫的声音很难听。
(6)反舌:百舌鸟,立春开始鸣叫,夏至而止。叫声婉转,如百鸟之音。
(7)明堂太庙: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
【译文】
第一:
仲夏五月,太阳的位置在井宿。黄昏时刻,亢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危宿出现在南方中天。仲夏于天干属丙丁,主宰之帝是炎帝,佐帝之神是祝融,应时的动物是凤鸟一类的羽族,相配的声音是徵音,音律与蕤宾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七,味道是苦,气味是焦,要举行的祭祀是灶祭,祭祀时祭品以肺脏为尊。这个月,小暑节来到了,螳螂出现了,伯劳鸟开始鸣叫,百舌鸟寂然无声。天子住在南向明堂的中间正室,乘坐朱红色的车子,车前驾赤红色的马,车上插赤色的绘有龙纹的旗帜,天子穿着赤色的衣服,佩戴着赤色的饰玉,吃的是豆子和鸡,用的器物高而且大,供养力大勇猛的人。
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鞞鼓(1),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2),调竽笙埙篪(3),饬钟磬柷敔(4)。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原(5),大雩帝(6),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7),以祈谷实。农乃登黍。
【注释】
(1)鼗鞞(táopí):用来指挥乐曲演奏的鼓。
(2)干:盾。戚:斧。羽:古时舞者所持的顶端插有羽毛的用来指挥的旗子,因为上边有羽毛,所以称羽。干戚戈羽都是舞具。
(3)竽笙:都是管乐器,竽三十六簧,笙大者十九簧,小者十三簧。埙(xūn):古代陶制吹奏乐器。篪(chí):竹制吹奏乐器。
(4)磬(qìnɡ):石或玉制成的打击乐器。柷(zhù):打击乐器,状如漆桶,中间有木椎,可以左右敲击,乐曲开始时击柷。敔(yǔ):打击乐器,形状像伏虎,背上有铻,用杖刷击,乐曲结束时击敔。
(5)百原:众水的发源地。原,同“源”,水源。
(6)雩(yú):旱时求雨的祭祀。帝:天帝。
(7)百县:天子领地内的百县大夫。百辟卿士:指前世的百君公卿。辟,君。这句意思是命令百县大夫祭祀对人民有功的前世百君公卿,祈求谷物籽实丰满。
【译文】
这个月,命令乐师修整鼗鼓鞞鼓,调节琴瑟管箫,营造干戚戈羽,调和竽笙埙篪,整饬钟磬柷敔。命令主管官吏为百姓祈求雨水,祭祀名山大川及众水之源,并且举行盛大的雩祭,使用众多的舞乐,演奏隆重的乐曲,向天帝祈求风调雨顺。命令天子领地内的各县大夫同时举行雩祭,祭祀前世有功于百姓的君主公卿,祈求五谷丰登。农民在这个月要进献黍子。
是月也,天子以雏尝黍,羞以含桃(1),先荐寝庙。令民无刈蓝以染(2),无烧炭,无暴布(3),门闾无闭(4),关市无索;挺重囚(5),益其食,游牝别其群(6),则絷腾驹(7),班马正(8)。
【注释】
(1)羞:进献。含桃:樱桃。
(2)刈(yì):割。蓝:草名,即蓼蓝,可以提炼青色。仲夏月因蓝草尚未长成,所以禁止刈割。
(3)暴(pù)布:晒布。暴,同“曝”,晒。此月炎热,晒布容易变脆而损坏。
(4)门:指城门。闾:里巷的门。门闾不闭是为顺阳气,便利人民出入。
(5)挺:缓。
(6)游:这里指放牧。牝(pìn):母兽,这里指母马。因母马已怀孕,所以放牧时要使它们与其他马群分开。
(7)絷(zhí):束缚马足。腾驹:公马。
(8)班:颁布。马正:即马政,有关养马的政令教化。正,通“政”。
【译文】
这个月,天子就着雏鸡品尝黍子,连同樱桃一起,先敬献于祖庙。命令百姓不要割蓝草来染东西,不要烧木炭,不要晒布匹,城门和闾门不要关闭,关口和集市不要征税,宽缓重罪的囚犯,增加他们的饮食。放牧时,把怀孕的母马与其他马群分开,要拴住公马,免得他们踢伤母马,要颁布有关养马的政令。
是月也,日长至(1),阴阳争(2),死生分(3)。君子斋戒,处必掩(4),身欲静,止声色,无或进,薄滋味,无致和(5),退嗜欲,定心气,百官静(6),事无径(7),以定晏阴之所成(8)。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9),木堇荣(10)。
【注释】
(1)日长至:即夏至,一年中这一天白天最长,夜晚最短。
(2)阴阳争:仲夏之月,阳气覆盖在上,阴气升起在下,所以说阴阳相遇而争。
(3)死生分:阴阳相争,使物各有死生。
(4)处:居处。掩:深。为避暑气,居处必深。
(5)无致和:不要希望各种滋味都调和在一起。致,尽。和,调。
(6)百官:指身体各种器官。
(7)径:急速。
(8)晏阴:阳阴。晏,阳。这句大意是阴阳相争,未知所定,所以君子要安静无为,以待阴阳成败的确定。
(9)半夏:药草名,夏历五月而生。
(10)木堇(jǐn):落叶灌木,花早晨开晚上闭。堇也写作槿。荣:花,开花。
【译文】
这个月,夏至到来,阴阳相争,死生相别。君子整洁身心,居处必深邃,身体要安静;禁止女色,不许嫔妃进御;减少美味,不要使它调和;去掉一切嗜欲,安定心气,各种器官安静无为,做事不要盲动,以待确定阴阳的成败。这个月,鹿角脱落了,蝉开始鸣叫,半夏长出,木槿开花。
是月也,无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1),可以远眺望,可以登山陵,可以处台榭(2)。
【注释】
(1)高明:指楼观等高而明之处。
(2)台:高而上平的建筑物。榭:台上的高屋。
【译文】
这个月,不要在南方用火,可以住在楼阁,可以眺望远方,可以登上山陵,可以呆在台榭。
仲夏行冬令,则雹霰伤谷,道路不通,暴兵来至(1);行春令,则五谷晚熟,百螣时起(2),其国乃饥(3);行秋令,则草木零落,果实早成,民殃于疫(4)。
【注释】
(1)暴兵:指不义之兵。暴,害。
(2)百螣(tè):指各种类似蝗虫的害虫。螣,虫名,类似蝗虫,吃庄稼的叶子。
(3)饥:荒年。
(4)疫:疾疫。
【译文】
仲夏如果实行应在冬天实行的政令,那么,雹霰就会伤害五谷,道路就会毁坏不通,贼兵就会到来;如果实行应在春天实行的政令,那么,五谷就会晚熟,各种虫害就会时时发生,国家就会遇到饥荒;如果实行应在秋天实行的政令,那么,草木就会零落,果实就会过早成熟,百姓就会因疫病流行而遭受灾祸。
大乐 #
【题解】
本篇关于音乐的论述与《乐记》相通,反映了儒家的音乐思想。文中提出,“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安由出哉”,显然是针对墨家“非乐”说而发的,是对墨家“非乐”思想的否定。
本篇的天道观在《吕氏春秋》中是比较完整的。文章说:“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认为宇宙间的一切东西,包括天地,都是由“太一”派生出来的,“太一”是天地万物之本。那么什么是“太一”呢?文章说:“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道”就是“太一”。《圜道》中说:“一也者至贵,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而万物以为宗。”可见,在《吕氏春秋》一书中,作为万物本原的“太一”、“道”、“一”,三者内涵是相同的。这与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存在根本不同。在老子学说中,“道”是“无”,是超乎“一”的虚构的观念。而在《吕氏春秋》中,“道”是“有”,是“太一”、“一”。因此,《吕氏春秋》中的自然观与宇宙起源说同《淮南子》中的“道始于一”是一致的,具有朴素唯物主义的性质。
关于宇宙变化的规律,本篇描述为“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这与《圜道》中的论述是一致的,陷入了简单的循环论。这种循环论,尽管在现在看来是十分浅陋的,但在当时,比之于那些认为万物永恒不变的观点来说,却已经是进步的了。
二曰:
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1),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2),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3)。浑浑沌沌(4),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天地车轮(5),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尽其行(6)。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7)。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以形(8)。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9),由此而生。
【注释】
(1)度量:指律管的长度、容积等。
(2)两仪:天地。
(3)章:等于说“形”。
(4)浑浑沌沌:古人想象中世界生成以前的元气状态。
(5)轮:转动。
(6)行:行度,指运行的轨道。
(7)柔:柔和。这里指万物生发的春夏二季。刚:刚厉。这里指万物肃杀的秋冬二季。
(8)(hán):同“寒”,凝冻。
(9)和适:二字疑衍。先王:指尧、舜、禹、汤、文王、武王等。
【译文】
第二:
音乐的由来相当久远了,它产生于度量,本源于太一。太一生天地,天地生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会合而成形体。混混沌沌,离而复合,合而复离,这就叫做自然的永恒规律。天地像车轮一样转动,到尽头又重新开始,到终极又返回,无不恰到好处。日月星辰的运行,有的快,有的慢。日月轨道不同,都周而复始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出现,有的季节炎热,有的季节寒冷;有的季节白天短,有的季节白天长;有的季节属柔,有的季节属刚。万物的产生,从太一开始,由阴阳生成。因阳而萌芽活动,因阴而凝冻成形。万物的形体各占一定的空间,无不发出声音。声音产生于和谐,和谐来源于合度。先王制定音乐,正是从这个原则出发。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1),乐乃可成。成乐有具(2),必节嗜欲。嗜欲不辟(3),乐乃可务。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与言乐乎!
【注释】
(1)上:当作“正”。
(2)具:准备。这里是条件的意思。
(3)辟:放纵。
【译文】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一切都归化于正道,音乐才可以创作完成。创作音乐有条件,必须节制嗜欲。只有嗜欲不放纵,才可以专心从事音乐。从事音乐有方法,必须从平和出发。平和产生于公正,公正产生于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大概才可以跟他谈论音乐吧!
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溺者非不笑也(1),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也(2),乱世之乐有似于此。君臣失位,父子失处(3),夫妇失宜,民人呻吟,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
【注释】
(1)“溺者”句:《左传·哀公二十年》有“溺人必笑”句,这大概是当时的谚语。
(2)武:当作“舞”。这里是手足舞动的意思。
(3)失处:与“失位”义近,指丧失各自的本分,即父不行父道,子不行子道。
【译文】
被灭亡的国家,遭受屠戮的人民,不是没有音乐,只是他们的音乐并不表达欢乐。即将淹死的人不是不笑,即将处死的罪人不是不唱,精神狂乱的人不是不手舞足蹈,但是他们的笑、他们的唱、他们的舞蹈没有丝毫的欢乐。乱世的音乐与此相似。君臣地位颠倒,父子本分沦丧,夫妇关系失当,人民痛苦呻吟,在这种环境中创作音乐,又会怎样呢?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始生人者,天也,人无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人弗得不辟。欲与恶,所受于天也,人不得与焉(1),不可变,不可易。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2),安由出哉?
【注释】
(1)与(yù):参与。
(2)非乐者:指墨家学派,《墨子》中有《非乐》篇。非,否定。
【译文】
凡音乐都是天地和谐、阴阳调和的产物。最初生成人的是天,人不得参与其事。天使人有了欲望,人不得不追求;天使人有了憎恶,人不得不躲避。人的欲望和憎恶是从天那里禀承下来的,人不能参与其事,这不可变更,不能改易。世上的学者有反对音乐的,他们的主张是根据什么产生的呢?
大乐(1),君臣、父子、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欢欣生于平,平生于道。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
【注释】
(1)大乐:盛乐,指完美的音乐。
【译文】
大乐,是君臣、父子、老少所欢欣、喜悦的。欢欣从平和中产生,平和从道中产生。所谓道,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也无法描绘出形状。有谁能够懂得在不见中包含着见,在不闻中包含着闻,在无形中包含着形,那他就差不多懂得道了。所谓道,是最精妙的,无法描绘出它的形状,无法给它命名,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它“太一”。
故一也者制令(1),两也者从听(2)。先圣择两法一(3),是以知万物之情。故能以一听政者,乐君臣,和远近,说黔首(4),合宗亲(5);能以一治其身者,免于灾,终其寿,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国者,奸邪去,贤者至,成大化(6);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适,风雨时,为圣人。故知一则明,明两则狂(7)。
【注释】
(1)一:即“太一”、“道”。
(2)两:指由“一”派生出的、非本原的东西。
(3)择:弃。法:用。
(4)黔首:战国及秦代对人民的称谓。黔,黧,黑色。
(5)宗亲:指同母兄弟。后世也指同宗亲属。
(6)大化:广远深入的教化。
(7)明两:等于说“用两”。明,显扬。
【译文】
所以“一”处于制约、支配的地位,“两”处于服从、听命的地位。先代圣人弃“两”用“一”,因此知道万物生成的真谛。所以,能够用“一”处理政事的,可以使君臣快乐,远近和睦,人民欢悦,兄弟和谐;能够用“一”修养身心的,可以免于灾害,终其天年,保全天性;能够用“一”治理国家的,可以使奸邪远离,贤人来归,实现大治;能够用“一”治理天下的,可以使寒暑适宜,风雨适时,成为圣人。所以懂得用“一”就聪明,持“两”就惑乱。
侈乐 #
【题解】
本篇旨在批判“侈乐”,体现了儒家“节乐”的思想。所谓“侈乐”,即违反平正和适的原则,“以巨为美,以众为观”,“和以桐过,不用度量”,一味追求感官刺激的音乐。文章说:“凡古圣王之所为贵乐者,为其乐也”,指出音乐的作用在于使人快乐。然而作为乱世产物的“侈乐”,非但不能使人快乐,反而引起人民的怨恨,伤害君主的生命,这就丧失了音乐的本来意义了。文章批评了纵欲的危害,指出“侈乐”的产生是纵欲的结果,如果“嗜欲无穷”,那么“贪鄙悖乱之心”、“淫佚奸诈之事”就都由此产生了。
三曰:
人莫不以其生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人莫不以其知知,而不知其所以知。知其所以知之谓知道,不知其所以知之谓弃宝。弃宝者必离其咎(1)。世之人主,多以珠玉戈剑为宝,愈多而民愈怨,国人愈危(2),身愈危累(3),则失宝之情矣。乱世之乐与此同。为木革之声则若雷(4),为金石之声则若霆(5),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以此骇心气、动耳目、摇荡生则可矣(6),以此为乐则不乐。故乐愈侈,而民愈郁,国愈乱,主愈卑,则亦失乐之情矣。
【注释】
(1)离:通“罹(lí)”,遭。
(2)国人愈危:“人”字疑衍。
(3)身愈危累:“危”字疑衍。累,忧患,危难。
(4)木:八音之一。古代称金、石、丝、竹、匏(páo)、土、革、木这八种制造乐器的材料为八音。钟为金,磬为石,琴瑟为丝,箫管为竹,笙竽为匏,埙(xūn)为土,鼓为革,柷敔(yǔ)为木。
(5)霆:疾雷。
(6)生:性情。
【译文】
第三:
人无不依赖自己的生命生存,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是什么;人无不依赖自己的知觉感知,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赖以感知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能够感知的原因,就叫懂得道;不知道自己能够感知的原因,就叫舍弃宝物。舍弃宝物的人必定遭殃。世上的君主,大多把珍珠、玉石、长戈和利剑看作宝物。这些宝物越多,百姓就越怨恨,国家就越危险,君主自身就越有忧患,那就失掉了宝物的本来意义了。动乱时代的音乐与此相同。演奏木制、革制乐器的声音就像打雷,演奏铜制、石制乐器的声音就像霹雳,演奏丝竹乐器的声音、歌舞的声音就像喧哗。如果用这样的声音惊吓人的精神,震动人的耳目,摇荡人的性情,那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把这样的声音作为音乐,那就不能使人快乐了。所以音乐越是奢侈放纵,人民就越是抑郁不乐,国家就越是混乱,君主的地位就越是卑微,这样,也就失去音乐的本来意义了。
凡古圣王之所为贵乐者,为其乐也。夏桀、殷纣作为侈乐,大鼓、钟、磬、管、箫之音,以巨为美,以众为观(1);诡殊瑰(2),耳所未尝闻,目所未尝见,务以相过,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为千钟(3);齐之衰也,作为大吕(4);楚之衰也,作为巫音(5)。侈则侈矣,自有道者观之,则失乐之情。失乐之情,其乐不乐。乐不乐者,其民必怨,其生必伤。其生之与乐也,若冰之于炎日,反以自兵(6)。此生乎不知乐之情,而以侈为务故也。
【注释】
(1)观:景象。这里有壮观的意思。
(2)(chù)诡:奇异。殊瑰:异常的瑰丽。
(3)千钟:钟律之名。
(4)大吕:齐钟名,音协大吕之律,故名大吕。
(5)巫音:古代以舞降神的音乐。
(6)兵:伤害。
【译文】
古代圣王之所以重视音乐,是因为它能使人快乐。夏桀、殷纣制作奢侈放纵的音乐,随意增大鼓、钟、磬、管、箫等乐器的声音,把声音巨大当作美好,把乐器众多当作壮观;他们的音乐奇异瑰丽,人们的耳朵不曾听到过,眼睛不曾看到过;他们的音乐务求过分,不遵法度。宋国衰微的时候,制作千钟;齐国衰微的时候,制作大吕;楚国衰微的时候,制作巫音。这些音乐,盛大是够盛大了,然而在有道之人看来,却失去了音乐的真谛。失去了音乐的真谛,这样的音乐不能使人快乐。音乐不能使人快乐,人民必定生怨,生命必定受到伤害。生命相对于这种音乐,就像冰遇到炎热的太阳一样,反倒伤害了自己。产生这种后果是由于不懂得音乐的真谛,而致力于奢侈放纵的缘故啊。
乐之有情,譬之若肌肤形体之有情性也。有情性则必有性养矣(1)。寒、温、劳、逸、饥、饱,此六者非适也。凡养也者,瞻非适而以之适者也。能以久处其适,则生长矣。生也者,其身固静,感而后知,或使之也。遂而不返(2),制乎嗜欲;制乎嗜欲无穷(3),则必失其天矣。且夫嗜欲无穷,则必有贪鄙悖乱之心、淫佚奸诈之事矣。故强者劫弱,众者暴寡,勇者凌怯,壮者慠幼(4),从此生矣。
【注释】
(1)性:通“生”。
(2)遂:顺。这里指顺其放纵之心。返:回,这里有收拢的意思。
(3)无穷:二字疑因下文而衍。
(4)慠(ào):同“傲”。
【译文】
音乐有真谛,就像是肌肤身体有本性一样。有本性,就一定有生长、保养的问题了。寒冷、炎热、劳累、安逸、饥饿、饱足,这六种情况都不是适中。大凡保养,是指要看到不适中的情况,而使之达到适中。能够使生命长久地处于适中的环境,生命就长久了。生命这个东西,自身本是清静无知的,感受到外物而后才有知觉,这是由于有外物影响它啊!如果放纵其心而不约束,就会被嗜欲所牵制;如果被嗜欲所牵制,就必定危害身心了。再说,嗜欲无穷无尽,那就必然会产生贪婪、卑鄙、犯上作乱的思想,产生淫邪放纵、奸佞欺诈的事情了。所以,强横的劫掠弱小的,人多势众的侵害势孤力单的,勇猛的欺凌怯弱的,强壮的轻慢幼小的,诸如此类的事情就都由此而产生了。
适音一作和乐 #
【题解】
本篇旨在论述儒家“和乐”的思想。文章指出,“和乐”必须具备两个前提,一是“心适”,一是“音适”。“适心之务在于胜理”,而音适则是要做到“衷”,即声音大小、清浊要适中。这样,“以适听适”,即以畅快的心情听适中的乐音,就达到“和”的境界了。文章强调了音乐的作用,指出:“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这反映了儒家对于音乐的特殊重视。本篇指出了“欲”与“乐”的区别,这可以说是我国最早提出的美学上的主客观关系的理论。
四曰:
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前弗视;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在前弗食(1)。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2),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必乐,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
【注释】
(1)五味:酸、苦、甘、辛、咸。这里泛指各种滋味。
(2)之:连词,相当“与”。
【译文】
第四:
耳朵的天性想要听音乐,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各种音乐在耳边也不听;眼睛的天性想要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各种彩色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天性想要嗅芳香,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各种香气在身边也不嗅;嘴巴的天性想要尝滋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各种美味在嘴边也不吃。有各种欲望的是耳、目、鼻、口,而决定愉快或不愉快的是心情。心情必须平和然后才能愉快。心情必须愉快,然后耳、目、鼻、口才有各种欲望。所以,愉快的关键在于心情平和,心情平和的关键在于行为合宜适中。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1)。胜理以治身,则生全以(2);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
【注释】
(1)胜(shēnɡ)理:依循事物的规律。胜,等于说“任”。
(2)以:通“矣”。
【译文】
愉快有个适中问题,心情也有个适中问题。人的本性是,希望长寿而厌恶短命,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誉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烦劳。以上四种愿望得到满足,四种厌恶得以免除,心情就适中了。而四种愿望得以满足,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依循事物的情理修身养性,天性就保全了;天性得以保全,寿命就长久了。依循事物的情理治理国家,法度就建立了;法度建立起来,天下就服从了。所以,使心情适中的关键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1),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2),不詹则窕(3);太清则志危(4),以危听清则耳谿极(5),谿极则不鉴(6),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以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7),不抟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8),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9),重不过石(10),小大轻重之衷也。黄钟之宫,音之本也(11),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12),平和者是也。
【注释】
(1)嫌:通“慊(qiàn)”,不满足。
(2)詹:通“赡”,足。
(3)窕(tiǎo):细而不满。
(4)危:高。
(5)谿(xī)极:空虚疲困。
(6)鉴:察,鉴别。
(7)抟(zhuān):专一。
(8)衷:中。指声音大小清浊适中。
(9)钧:通“均”,古代度量钟音律度的器具。
(10)石:古代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11)“黄钟”二句:古乐以律确定五音音高,用黄钟律所定的宫音,叫做黄钟之宫,又称黄钟宫。这是古乐中最基本的乐调之一。古乐中的十二律以黄钟之宫为本,用“三分损益法”(详见《音律》篇)依次相生。
(12)太:指上文“太巨”、“太小”、“太清”、“太浊”。
【译文】
音乐也有个适中问题。声音过大就会使人心志摇荡,以摇荡之心听巨大的声音,耳朵就容纳不了,容纳不了就会充溢阻塞,充溢阻塞,心志就会更加摇荡;声音过小就会使人心志得不到满足,以不满足之心听微小的声音,耳朵就充不满,充不满就感到不够,不够,心志就会更加不满足;声音过清就会使人心志高扬,以高扬之心听轻清之音,耳朵就会空虚疲困,空虚疲困就听不清,听不清,心志就会衰竭;声音过浊就会使人心志低下,以低下之心听重浊之音,耳朵就拢不住音,拢不住音就专一不了,专一不了就会动气。所以,音乐的声音过大、过小、过清、过浊都不合宜。什么叫合宜?适中,就是乐音的合宜。什么叫适中?钟音律度最大不超过均的标准,钟的重量最重不超过一石,这就是小大轻重适中。黄钟律的宫音是乐音的根本,是清浊的适中。适中就是适合中道。以适中的心情听适中的声音就和谐了。音乐各方面都不要过分,平正和谐才合宜。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俗而知其政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1)。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2),朱弦而疏越(3),一唱而三叹(4),有进乎音者矣。大飨之礼(5),上玄尊而俎生鱼(6),大羹不和(7),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注释】
(1)“观其”句:此句前原脱“观其俗而知其政矣”。
(2)清庙:宗庙。宗庙肃然清静,所以称为清庙。
(3)疏越(huó):镂刻的小孔。疏,镂刻。越,穴,瑟底的小孔。
(4)一唱而三叹:宗庙奏乐,一人领唱,三人应和。唱,领唱,也作“倡”。叹,继声和唱。这里是说,宗庙祭祀,奏乐演唱规模很小。
(5)大飨(xiǎnɡ):集合远近祖先神主于太庙合祭。
(6)玄尊:盛玄酒的酒器。玄酒,指上古行祭礼时所用的水。水本无色,古人习以为黑色,故称“玄酒”。俎(zǔ):古代祭祀时用的礼器。这里是把……盛在俎中的意思。
(7)大(tài)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带汁的肉。古代大飨祭祀“上玄尊而俎生鱼,大羹不和”,这是表明先王崇尚饮食之本。
【译文】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安宁而快乐,是由于它的政治安定;动乱时代的音乐怨恨而愤怒,是由于它的政治乖谬;濒临灭亡的国家的音乐悲痛而哀愁,是由于它的政治险恶。大凡音乐,与政治相通,并起着移风易俗的作用。风俗的形成是音乐潜移默化的结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时代,考察它的音乐就可以知道它的风俗了,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道它的君主了。因此,先王一定要通过音乐来宣扬他们的教化。宗庙里演奏的瑟,安着朱红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宗庙之乐,只由一人领唱,三人应和,其意义已经超出音乐本身了。举行大飨祭礼时,只献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着生鱼,大羹不调和五味,其意义已经超出滋味本身了。所以,先王制定礼乐的目的,不仅仅是用来使耳目欢愉,尽力满足口腹的欲望,而是要教导人们端正好恶、实施理义啊。
古乐 #
【题解】
本篇旨在论述音乐发展的历史。文中保存了许多传说,虽然大都富有神话的意味,但在史料缺乏的情况下,对于我们研究音乐的产生与发展的历史,仍是很有价值的。文章结尾说:“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这种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音乐的历史的观点,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但本篇把音乐的产生、发展归结为“圣王”的功绩,则是唯心主义的音乐史观的反映。
五曰:
乐所由来者尚也,必不可废。有节,有侈,有正,有淫矣。贤者以昌,不肖者以亡。
【译文】
第五:
音乐的由来相当久远了,定然不可废弃。其中有的适中合宜,有的奢侈放纵,有的纯正,有的淫邪。贤人因音乐而发达昌盛,不肖的人因音乐而国灭身亡。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1),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瑟(2),以来阴气,以定群生。
【注释】
(1)朱襄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其首领为炎帝。
(2)士达:朱襄氏之臣。
【译文】
古代,朱襄氏治理天下的时候,经常刮风,因而阳气过盛,万物散落解体,果实不能成熟,所以士达创造出五弦瑟,用以引来阴气,安定众生。
昔葛天氏之乐(1),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2)。
【注释】
(1)葛天氏:传说中的远古部落名。这里指其部落首领。
(2)“一曰”八句:以上“八曰”为乐曲八章之名。八阕之乐是反映古代劳动人民生产斗争和原始宗教信仰的舞乐。第一章《载民》是歌颂负载人民的大地;第二章《玄鸟》是歌颂作为氏族标志的图腾——黑色的鸟;第三章《遂草木》是祝草木顺利地生长(遂:顺);第四章《奋五谷》是祝五种谷物繁茂地生长(奋:茂盛);第五章《敬天常》是表达他们对自然规律的敬畏;第六章《达帝功》是表达他们要通达天帝之功的愿望(达:通);第七章《依地德》是表达他们要依照四时的旺气行事(地德:指四时的旺气);第八章《总万物之极》是说明他们总的愿望是要使万物发展达到最高限度。
【译文】
古时葛天氏的音乐,演奏时,三人手持牛尾,踏着脚歌唱舞乐八章:第一章叫做“载民”,第二章叫做“玄鸟”,第三章叫做“遂草木”,第四章叫做“奋五谷”,第五章叫做“敬天常”,第六章叫做“达帝功”,第七章叫做“依地德”,第八章叫做“总万物之极”。
昔阴康氏之始(1),阴多,滞伏而湛积(2),水道壅塞,不行其序(3),民气郁阏而滞著(4),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
【注释】
(1)阴康氏:传说中的远古部落名。这里指其部落首领。
(2)湛(chén):通“沉”,厚,浓。
(3)“水道”二句:当作“阳道壅塞,不行其序”。
(4)郁阏(è):郁抑阻塞。滞著:不舒畅。
【译文】
古时阴康氏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阴气过盛,凝滞不散,深深聚积,阳气阻塞不通,不能按正常规律运行,人民精神抑郁而不舒畅,筋骨蜷缩而不舒展,所以创作舞蹈来加以疏导。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1)。伶伦自大夏之西(2),乃之阮隃之阴(3),取竹于嶰谿之谷(4),以生空窍厚钧者(5),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6)。其雄鸣为六(7),雌鸣亦六(8),以比黄钟之宫,适合,黄钟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钟之宫,律吕之本(9)。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10),以和五音,以施英韶(11)。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12),始奏之,命之曰《咸池》。
【注释】
(1)伶伦:传说为黄帝的乐官。伶,乐官。伦,人名。律:古代定音用的竹制律管,相传为伶伦所制。
(2)大夏:传说中古代西方的山。
(3)阮隃:当是“昆仑”之讹。
(4)嶰(xiè)谿:山谷之名。
(5)钧:通“均”。
(6)十二律:中国古代乐制中,以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每个半音称为一“律”。
(7)雄鸣为六:指六阳律,即黄钟、太蔟(còu)、姑洗(xiǎn)、蕤(ruí)宾、夷则、无射(yì)。
(8)雌鸣亦六:指六阴律,即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
(9)律吕:十二律中,阳律称律,阴律称吕。
(10)荣将:传说中的黄帝之臣。
(11)英韶(sháo):指华美之音。韶,美好。
(12)日在奎:太阳的位置在奎宿。奎,二十八宿之一。
【译文】
古时,黄帝叫伶伦创制乐律。伶伦从大夏山的西方,到达昆仑山的北面,从嶰谿山谷中取来竹子,选择那些中空而壁厚均匀的,截取两个竹节中间的一段——其长度为三寸九分——而吹它,把发出的声音定为黄钟律的宫音,吹出来的声音是“舍少”。接着依次共制作了十二根竹管,带到昆仑山下,听凤凰的鸣叫,借以区别十二乐律。雄凤鸣叫有六个声音,雌凤鸣叫也有六个声音。把根据这些声音定出的乐律同黄钟律的宫音相比照,二者恰恰相合;这些声音都可以由黄钟律的宫音派生出来。所以说:黄钟律的宫音是乐律的本源。黄帝又令伶伦和荣将铸造十二口钟,用以和谐五音,借以展示华美的声音。在仲春之月,乙卯这天,太阳的位置在奎宿的时候,开始演奏它们,奏出的乐曲命名为“咸池”。
帝颛顼生自若水(1),实处空桑(2),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3),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乃令先为乐倡(4)。
乃偃寝(5),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6)。
【注释】
(1)若水:古水名,即今雅砻江。
(2)空桑:古地名。
(3)乃令飞龙作:“作”字后当补“乐”字。
(4)(tuó):通“鼍”,即鳄,皮可制鼓。倡:始。古代奏乐始于击鼓,
司击鼓,所以说
先为乐始。
(5)偃:仰卧。
(6)英英:形容乐声和盛。
【译文】
古帝颛顼生在若水,住在空桑,他登上帝位。德行正与天合,八方纯正之风按时运行,它们发出熙熙、凄凄、锵锵的声音。颛顼喜好那些声音,于是就叫飞龙作乐,摹仿八方的风声,乐曲命名为“承云”,用以祭祀上帝。颛顼叫给乐曲领奏。
就仰面躺下,用尾巴敲打自己的肚子,发出和盛的乐声。
帝喾命咸黑作为声(1),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钟(2)。帝喾乃令人抃(3),或鼓鼙,击钟磬,吹笭,展管篪(4)。因令凤鸟、天翟舞之(5)。帝喾大喜,乃以康帝德(6)。
【注释】
(1)喾(kù):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咸黑:传说为帝喾之臣。
(2)有倕(chuí):传说中的古代巧匠。有,名词词头。倕,人名。鼙(pí):古代的小鼓。吹苓:“吹”字盖涉下文而衍。苓,当是“笭”之讹。笭,笙。埙(xūn):古代吹奏乐器,陶制。篪(chí):古代管乐器,竹制,单管,横吹。鼗(táo):长柄摇鼓,古代打击乐器。椎(chuí):捶击乐器的工具。钟:或作“衝”,“衝”疑是“衡”的讹字。衡,指悬钟的横木。
(3)抃(biàn):两手相击。
(4)展:这里是演奏的意思。
(5)天翟(dí):神话中的天鸟。翟,长尾巴的野鸡。
(6)康:褒扬,赞美。
【译文】
帝喾令咸黑作声乐,咸黑唱《九招》、《六列》、《六英》。倕又制作了鼙、鼓、钟、磬、笙、管、埙、篪、鼗等乐器及击钟的椎和悬钟的横木等。帝喾就让人演奏这些乐器,有的击鼙,有的敲钟、磬,有的吹笙,有的演奏管、篪;当时又让凤鸟、天鸟随乐舞蹈。帝喾非常高兴,就用这些乐舞来宣扬天帝的功德。
帝尧立,乃命质为乐(1)。质乃效山林谿谷之音以歌,乃以麋置缶而鼓之(2),乃拊石击石(3),以象上帝玉磬之音(4),以致舞百兽。瞽叟乃拌五弦之瑟(5),作以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
【注释】
(1)质:传说为尧、舜时的乐官。
(2)(luò):未经鞣制的皮革。缶(fǒu):盛酒浆的瓦器,小口大腹。
(3)拊(fǔ):击,拍。
(4)象:摹仿。
(5)瞽(ɡǔ)叟:舜的父亲。瞽,瞎子。拌(pàn):分开。
【译文】
尧立为帝,便令质作乐。质于是摹仿山林溪谷的声音而作歌,又把麋鹿的皮蒙在瓦器上敲打它,并敲打石片,以摹仿天帝玉磬的声音,用以引来百兽舞蹈。瞽叟分解五弦瑟的弦数,制成十五弦瑟。演奏的乐曲命名为“大章”,用它祭祀天帝。
舜立,命延(1),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
【注释】
(1)延:相传为舜之臣。
【译文】
舜立为帝,令延改造乐器。延就分解瞽叟创制的瑟的弦数,又增加了八根弦,制成二十三弦瑟。舜还让质研习《九招》、《六列》、《六英》,用以彰明天帝的美德。
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1),降通漻水以导河(2),疏三江五湖(3),注之东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4),以昭其功。
【注释】
(1)龙门:地名,在今山西河津县西北。黄河至此,两岸峭壁对峙,形如阙门,故名龙门,又名禹门口。
(2)降:大。漻(liáo)水:指洪水。漻,流。河:黄河。
(3)三江:长江的三条支流。具体所指,历史上说法不一。这里当泛指长江水系。五湖:这里泛指太湖一带的湖泊。
(4)夏籥(yuè):古乐名,即《大夏》。传说禹时乐舞《大夏》用龠伴奏,故又名《夏龠》。籥,同“龠”。九成:九段,又称“九奏”、“九变”。
【译文】
禹立为帝,为天下辛勤操劳,日夜不怠。疏通大河,决开壅塞,开凿龙门,大力疏通洪水把它导入黄河,并疏浚三江五湖,使水流入东海,以利于百姓。在这时,禹令皋陶创作《夏籥》九章,来宣扬他的功绩。
殷汤即位,夏为无道,暴虐万民,侵削诸侯,不用轨度,天下患之。汤于是率六州以讨桀罪(1)。功名大成,黔首安宁。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2),以见其善。
【注释】
(1)六州:指古九州中的荆、兖、雍、豫、徐、扬六州。
(2)修九招、六列:据上文,“六列”之后疑脱“六英”二字。
【译文】
殷汤登上君位,当时夏桀胡作非为,残害百姓,侵掠诸侯,不按法度行事。天下人都痛恨他。汤于是率领六州诸侯讨伐桀的罪行。功名大成,百姓安宁。于是汤令伊尹创作了《大护》乐、《晨露》歌,并研习《九招》、《六列》、《六英》,用以展现他的美德。
周文王处岐(1),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2)。散宜生曰(3):“殷可伐也。”文王弗许。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5)。”以绳文王之德(6)。
武王即位,以六师伐殷(7)。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于牧野(8)。归,乃荐俘馘于京太室(9),乃命周公作为《大武》。
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践伐之(10)。商人服象(11),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乃为《三象》,以嘉其德。
【注释】
(1)岐:古邑名,为周的祖先古公亶父(dǎnfǔ)所建,故址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
(2)三淫:指暴君殷纣所做的三件残暴的事,即“剖比干之心,断材士之股,刳(kū)孕妇之胎”。
(3)散宜生:周文王之臣。
(4)於(wū):叹词,表赞叹。
(5)“文王”四句:引诗见《诗经·大雅·文王》。
(6)绳:赞誉。
(7)六师:即“六军”。周制,天子有六军。
(8)牧野:古地名,在今河南淇县西南。
(9)荐:献。俘馘(ɡuó):指被歼之敌。俘,俘虏。馘,从敌尸上割下来的左耳。京:国都。太室:太庙的中室。
(10)践:往。
(11)服:役使,驾御。
【译文】
周文王住在岐邑,诸侯纷纷叛离罪恶累累的殷纣而拥戴文王。散宜生说:“殷可以讨伐。”文王不答应。周公旦于是作诗道:“文王高高在上,德行昭明于天。岐周虽然古老,天命却是崭新。”用这首诗来称誉文王的德行。
武王即位,率领军队讨伐殷纣。大军还没有到达殷的都城,就凭精锐的士兵在牧野一举打败殷纣。班师归来,就在京城太庙中献上俘虏,禀报斩杀人数,于是令周公创作了《大武》乐。
成王即位,殷的遗民叛乱,成王令周公去讨伐他们。商人役使大象在东夷为害。周公率领军队追逐他们,一直追到江南。于是创作了《三象》乐,用以赞美他的功德。
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
【译文】
所以,音乐的由来相当久远了,不单单是哪一个时代所创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