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孟冬纪第十

孟冬纪第十

孟冬 #

【题解】

依五行学说,冬属水,是万物收敛闭藏的季节。所以天子发布政令,必须顺应冬阴闭藏之气。要命令百官督促百姓收敛聚藏,如“有不收藏积聚者”,“取之不诘”;要加高城墙,警戒城门里门,“备边境,完要塞”,“涂阙庭门闾,筑囹圄,以助天地之闭藏”;要祭祀“皇天上帝社稷寝庙山林名川”,祈求来年丰收,天子要“与卿大夫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

《孟冬》、《仲冬》、《季冬》三纪所统辖的文章,多是《节丧》、《安死》之类的内容。《吕氏春秋》的作者认为人的忠信、廉洁的品质也与闭敛有关,所以也将《至忠》、《忠廉》、《士节》、《介立》等篇放在这三纪之内。

一曰:

孟冬之月,日在尾(1),昏危中(2),旦七星中(3)。其日壬癸(4),其帝颛顼(5),其神玄冥(6),其虫介(7),其音羽(8),律中应钟(9)。其数六(10),其味咸,其臭朽(11),其祀行(12),祭先肾。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13)。虹藏不见。天子居玄堂左个(14),乘玄辂,驾铁骊(15),载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16),其器宏以弇(17)。

【注释】

(1)尾: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天蝎座。

(2)危: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宝瓶座及飞马座。

(3)七星:星宿名,即星宿,二十八宿之一,在今长蛇座。

(4)壬癸:五行说认为冬季属水,壬癸也属水,所以说“其日壬癸”。下文“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等等也都是先配五行再配四时的。

(5)颛顼:即高阳氏,五帝之一。五行家认为他以水德王天下,被尊为北方水德之帝。

(6)玄冥:少皞之子,名循,被尊为水德之神。

(7)介:甲,指龟鳖之类有甲壳的动物。

(8)羽:五音之一。

(9)应钟:十二律之一,属阴律。

(10)六:阴阳说认为,水生数为一,成数为六,这里指水的成数。参看《孟春》注。

(11)朽:指若有若无的气味。

(12)行:五祀之一。行指门内之地。

(13)雉:山鸡。大水:这里指淮河。蜃(shèn):蛤蜊。

(14)玄堂左个:北向明堂的左侧室。

(15)铁骊:黑色的马。铁,表示黑色。骊,黑色马。

(16)彘(zhì):猪。

(17)弇:掩闭,这里指器物的口敛缩而小。

【译文】

孟冬之月,太阳的位置在尾宿。初昏时刻,危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星宿出现在南方中天。孟冬于天干属壬癸,主宰之帝是颛顼,佐帝之神是玄冥,应时的动物是龟鳖之类的甲族,相配的声音是羽音,音律与应钟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六,味道是咸,气味是朽,要举行的祭祀是行祭,祭祀时祭品以肾脏为尊。这个月水开始结冰,地开始封冻,山鸡钻入淮水变成蛤蜊,彩虹消失不再出现。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左侧室,乘坐黑色的车,车前驾黑色的马,车上插黑色的绘有龙纹的旗帜,天子穿黑色的衣服,佩带黑色的饰玉。吃的食物是黍米和猪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敛口。

是月也,以立冬。先立冬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天子乃斋。立冬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于北郊。还,乃赏死事(1),恤孤寡。

【注释】

(1)死事:指为国事而死。

【译文】

这个月有立冬的节气,立冬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禀告说:“某天立冬,大德在于水。”于是天子斋戒,准备迎冬。立冬那天,天子亲自率领三公九卿大夫,到北郊去迎接冬的到来。迎冬回来,赏赐为国捐躯的大臣的子孙,抚恤救济这些大臣遗留的孤儿寡妇。

是月也,命太卜祷祠龟策(1),占兆审卦吉凶(2)。于是察阿上乱法者则罪之(3),无有掩蔽。

【注释】

(1)太卜:掌管卜筮的官,又叫卜正。龟策:龟指龟甲,策指蓍草,都是占卜的用具。

(2)占:视。兆:占卜时龟甲上烧出的裂纹。审:仔细研究。卦:卦象。

(3)阿(ē)上:阿谀上司。

【译文】

这个月,命令掌管卜筮的太卜,祈祷于龟策,看兆象,算卦数,来考察吉凶。这时候,要察访那些曲意逢迎上司而扰乱法制的人,判他们的罪,不得有所包庇。

是月也,天子始裘,命有司曰:“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而成冬。”命百官谨盖藏。命司徒循行积聚(1),无有不敛;坿城郭(2),戒门闾,修楗闭(3),慎关籥(4),固封玺(5),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蹊径,饬丧纪,辨衣裳,审棺椁之厚薄(6),营丘垄之小大、高卑、薄厚之度(7),贵贱之等级。

【注释】

(1)循行:巡视。

(2)坿(fù):增加。指加高加固城墙。

(3)楗:门上的木栓。闭:穿门闩的孔。

(4)关:当作“管”。管籥:锁硁。

(5)封玺(xǐ):指盖有印章的加封处。

(6)棺:内棺。椁(ɡuǒ):外棺。

(7)丘垄:坟墓。

【译文】

这个月,天子开始穿皮衣。命令主管官吏说:“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之气不能相通,封闭而形成冬天。”命令百官谨慎对待仓廪府库之事。命令司徒去各地巡视积聚的情况,不得有没积聚的谷物。要加高加固城墙,警戒城门里门,维修门闩门鼻,小心钥匙锁头,加固印封,守备边境,修葺要塞,谨慎关卡桥梁,堵住田间小路,整饬丧事的规格,分别随葬的衣服,审察棺椁的厚薄,营造坟墓的大小、高低、厚薄,都要按照贵贱的等级。

是月也,工师效功(1),陈祭器,按度程,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必功致为上。物勒工名(2),以考其诚;工有不当,必行其罪(3),以穷其情。

【注释】

(1)工师:工官之长。效功:呈上百工所做的器物,意为考核功效。

(2)勒:刻。工:指制作器物的工匠。

(3)行:施予。

【译文】

这个月,命令工师献上百工制作的器物,考核工效;摆出他们制作的祭器,看是否依照法度程式。不得制作过于奇巧的器物来摇动在上位者的奢侈之心,一定要以精密为佳。器物要刻上工匠的名字,以此来考察他们是否信诚。如果有不精细之处,一定要加以治罪,来追究他们的诈巧之情。

是月也,大饮蒸(1),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2)。大割(3),祠于公社及门闾(4),飨先祖五祀(5),劳农夫以休息之。天子乃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

【注释】

(1)大饮:盛大的宴饮。蒸:祭名。这句意思是说,蒸祭结束后君臣大饮酒。

(2)天宗:指日月星辰。日为阳宗,月为阴宗,北辰为星宗。

(3)大割:指大杀祭祀用的牺牲。

(4)公社:官社、国社,即祭祀后土之神的地方。

(5)飨:飨祀。五祀:指户、灶、门、中霤、行等五种祭祀。

【译文】

这个月,天子诸侯与群臣在蒸祭之后,举行盛大的宴饮。天子向日月星辰等在天之神祈求明年五谷丰登。大杀牺牲,在官社及门闾祈祷,然后祭祀先祖、五祀,慰劳农夫,使他们休养生息。天子命令将帅讲习武事,教军士练习射箭、驾车,比试体力。

是月也,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1),无或敢侵削众庶兆民,以为天子取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无赦。

【注释】

(1)水虞:掌管水利的官。渔师:掌管水产的官。赋:税。

【译文】

这个月,命令掌管水利水产的官吏向百姓收缴水泉池泽的赋税,不得擅自侵犯百姓的利益,给天子在百姓中结下怨恨。有敢于这样做的人,一定要治罪而不得宽赦。

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1),地气发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国多暴风,方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2),土地侵削。

【注释】

(1)密:致密,这里指冰冻得结实。

(2)小兵:指小的战争。

【译文】

孟冬实行应在春天发布的政令,那么,冰封地冻就不牢固,地气就会宣泄散发,百姓就会多所流亡。如果实行应在夏天实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多暴风,正处冬天而不寒冷,蛰伏的动物就会重新出来。如果实行应在秋天实行的政令,那么,霜雪就不能按时到来,小的战争就会不断发生,外寇就会侵扰边境。

节丧 #

【题解】

本篇提倡“节丧”,反对“厚葬”,其思想倾向属于墨家学派。但本篇主张“节丧”,出发点是“为死者虑”,是为了避免坟墓被掘,是为了“安死”。因此,文章结尾说,厚葬倘若真有利于死者,即使“贫国劳民”,也“不辞为也”。这种思想又是与墨家学说不同的。

二曰:

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1)。知生也者,不以害生,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2)。此二者,圣人之所独决也(3)。

【注释】

(1)极:通“亟”,急务。

(2)安死:使死者安宁。

(3)决:决断。这里有知晓的意思。

【译文】

第二:

洞察生命,是圣人的要事,洞察死亡,是圣人的急务。洞察生命,目的在于不以外物伤害生命,即为了养生;洞察死亡,目的在于不以外物损害死者,即为了安死。这两件事惟独圣人才能知晓。

凡生于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1)。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2)。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3)。

【注释】

(1)葬死:当作“葬送”(依孙人和说)。

(2)发:掘开。

(3)重闭:大闭,指永远埋藏。

【译文】

凡生活于天地间的事物,它们必然要有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孝子尊重他们的父母,慈亲疼爱他们的子女,尊重、疼爱之心深入肌骨,这是天性。所尊重、所疼爱的人,死后却把他们抛入沟壑,这是人之常情所不忍心做的,因而产生了给死者安葬送终的道义。葬就是藏的意思,这是慈亲孝子应慎重对待的事。所谓慎重,就是说凭着活着的人的心思考虑。凭着活着的人的心思为死者考虑,没有比不使死者被扰动更重要了,没有比不让坟墓被掘开更重要了。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比让坟墓中无利可图更保险了,这就叫做大闭。

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1),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2),避柱而疾触杙也(3)。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4),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

【注释】

(1)抇(hú):发掘。

(2)瞽(ɡǔ)师:盲乐师。古代乐师多用瞽者担任,故称瞽师。瞽,目盲。

(3)杙(yì):一头尖的短木,小木桩。

(4)狐狸、水泉:本文以柱喻“狐狸、水泉”,以杙喻“奸邪、盗贼、寇乱之难”,据文义,此处“狐狸、水泉”四字当衍。

【译文】

古代的人有葬于广野深山之中而平安至今的。使死者安葬,不是说要靠珠玉国宝,而是说葬不可不隐蔽埋藏。葬浅了,狐狸就会掘开它;葬深了,就会与泉水相接。所以,凡葬一定葬在高高的土山之上,以便避开狐狸的危害、泉水的浸渍。这样做好是好,但是如果忘了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岂不是胡涂吗?这就像盲人乐师躲避柱子一样,虽然避开了柱子,却用力撞到了尖木桩上。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那是大大的尖木桩啊!慈亲孝子埋葬死者能够避开那些祸害,就获得葬的本义了。

善棺椁(1),所以避蝼蚁蛇虫也。今世俗大乱,之主愈侈其葬(2),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糜者以为荣,俭节者以为陋,不以便死为故(3),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父虽死,孝子之重之不怠;子虽死,慈亲之爱之不懈。夫葬所爱所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之也,若之何哉?

【注释】

(1)椁(ɡuǒ):棺材外面套的大棺。

(2)之主:当作“人主”。

(3)便:利。故:事。

【译文】

使棺椁坚实,是为了避开蝼蚁蛇虫。如今社会风气大坏,君主行葬越来越奢侈,他们心中不是为死者考虑,而是活着的人借以彼此夸耀,争出人上。他们把奢侈浪费的行为看作光荣,把俭省节约的行为看作鄙陋,不把利于死者当回事,只是一心考虑活着的人的毁谤、赞誉,这不是慈亲孝子的想法。父母虽然死了,孝子对父母的尊重不会懈怠;子女虽然死了,慈亲对他们的疼爱不会减弱。埋葬所疼爱、所尊重的人,却用活着的人十分想得到的东西陪葬,想靠这些东西使死者安宁,其结果会怎么样呢?

民之于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肝以求之(1)。野人之无闻者,忍亲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无此之危,无此之丑,其为利甚厚,乘车食肉,泽及子孙。虽圣人犹不能禁,而况于乱?

【注释】

(1)涉(dié)血:流血。涉,意同“喋”。(zhōu)肝:这里指残杀。,引击。

【译文】

百姓对于利,冒着飞箭,踩着利刃,流血残杀去追求它。鄙野之人未闻礼义的,残忍地对待父母、兄弟、朋友而去追求利。如今,刨坟掘墓没有这种危险,没有这种耻辱,而得利十分丰厚,可以乘车吃肉,恩惠延及子孙。这种情况即使是圣人尚且禁止不住,更何况昏乱之君呢?

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1),玩好货宝(2),钟鼎壶滥(3),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诸养生之具,无不从者。题凑之室(4),棺椁数袭(5),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

【注释】

(1)含(hàn)珠:死者口中所含的珍珠。鳞施:玉制的葬服。把玉石琢成各种形状的小薄片,角上穿孔,联缀而成。因套在死者身上有如鱼鳞,故名“鳞施”,又名“玉匣”。

(2)玩好(hào):赏玩、嗜好的物品。

(3)滥(jiàn):通“鉴”,浴盆。

(4)题凑:古代天子的椁制,也赐用于大臣。椁室用大木累积而成,好像四面有檐的屋子,木的头都向内,故名题凑。题,头。凑,聚。

(5)袭:重(chónɡ),层。

【译文】

国越大,家越富,陪葬的器物就越丰厚。死者口含的珍珠、身穿的玉衣,赏玩、嗜好的物品,财货珍宝,钟鼎壶鉴,车马衣被戈剑,数也数不尽。各种养生之器无不随葬。题凑的椁室,里面棺椁数层,并堆积石头、木炭,环绕在棺椁之外。恶人闻知此事,互相传告。君主尽管用严刑重罚禁止他们,仍然禁止不住。再说,死者死去的时间越久远,活着的人对他的感情就越疏远;感情越疏远,守墓人就越懈怠;守墓人越来越懈怠,可是墓中陪葬的器物却同原来一样,这种形势当然就不安全了。

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1),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2),珠玉以佩之(3),黼黻文章以饬之(4),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5),以军制立之然后可(6)。以此观世(7),则美矣,侈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于死,则虽贫国劳民,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

【注释】

(1)(chūn):载棺柩的车。

(2)羽旄旌旗:泛指各种旗帜。旄,竿顶用牦牛尾为饰的旗。旌,用牦牛尾和彩色鸟羽作竿饰的旗。如云偻(liǔ)翣(shà):因偻翣之上画有云气,故称“如云偻翣”。偻,盖在柩车上的饰物。翣,用羽毛制成的伞形之物,有柄,灵车行时持之在两旁随行。督:正,这里有装饰的意思。

(3)佩:装饰。

(4)黼黻(fǔfú):古代礼服上绘绣的花纹。黑白相间的花纹叫黼,黑与青相间的花纹叫黻。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古以青赤相配为文,赤白相配为章。饬:通“饰”。

(5)绋(fú):牵引棺柩的绳索。古时送葬都执绋。

(6)军制:军法。

(7)观:显示给人看。

【译文】

世俗之人举行葬礼,用大车载着棺柩,各种旗帜、画有云气的偻翣相随,棺柩之上点缀着珠玉,涂饰了各种花纹。灵车左右执绋送葬的有万人,牵引灵车行进,这么多人得用军法指挥才行。举行这种葬礼给世人看,那是够美的了,够盛大的了;但是用这种葬礼安葬死者,那是不行的。倘若厚葬真有利于死者,那么即使它会使国家贫困、人民劳苦,慈亲孝子也是不会拒绝的。

安死 #

【题解】

本篇与《节丧》主旨相同,内容相似,实为一意而分为两篇。所谓“安死”是使死者安宁的意思。怎样才能做到“安死”呢?文章批评了世上厚葬的作法,根据“大墓无不”的现实,提出“以俭节葬死”的主张。文章指出:“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这样做不是“爱其费”,也不是“恶其劳”,而是“为死者虑”。只有“节丧”,才能实现“安死”,才算是真正的“爱人”。

三曰:

世之为丘垄也(1),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2)。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夫死,其视万岁犹一瞚也(3)。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必不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

【注释】

(1)丘垄:坟墓。

(2)阙:墓阙,陵墓前两边的石牌坊。宾阼(zuò):堂前东西阶。古代宾主相见,宾自西阶而上,主人立于东阶,故西阶称宾,东阶称阼。

(3)瞚(shùn):同“瞬”,眨眼。

【译文】

第四:

世人建造坟墓,高大如山,坟墓上种树,茂密如林,墓地修建墓阙、庭院,建筑宫室,建造东西石阶,像都邑一样。用这些向世人夸耀财富,那是可以的;但是用这些安葬死者却不行。对于死者来说,看待一万年就像是一瞬。人的寿命,长的不超过百岁,一般的不超过六十岁。根据百岁或六十岁寿命的需要替无限久远的死者考虑,它们的实际情况必定不相适合。根据无限久远的需要替死者考虑,就掌握葬死的本义了。

今有人于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财物、宝器甚多(1),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于此。

【注释】

(1)具:置,备。宝器:珍贵的器物,多指鼎彝等传国重器。

【译文】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制作一块刻字的石碑立在墓地上,写道:“这里面的器物,有珠玉、玩好、财物、宝器,十分丰富,不可不发掘,掘开它一定大富,可以世世代代乘车吃肉。”人们一定一起嘲笑他,认为这个人太胡涂。世上的厚葬与此相似。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1),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2),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

【注释】

(1)齐、荆、燕尝亡矣:史实未详。

(2)韩、赵、魏皆亡矣:此处记载与史实有出入。疑“亡”字当另有所指,未详。一说“亡”字用为国势乱弱、大权旁落、人主不能行其制之义。

【译文】

从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没有不灭亡的国家,这就没有不被挖掘的坟墓。就人们耳闻目睹来说,齐、楚、燕曾经灭亡过,宋、中山已经灭亡了,赵、魏、韩都灭亡了,它们都成了古国。从它们再往前,灭亡的国家数也数不尽,因此,大墓没有不被掘开的。但是世人却都争着造大墓,难道不可悲吗?

君之不令民(1),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2),皆乡里之所釜者而逐之(3)。惮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4),而祈美衣侈食之乐,智巧穷屈(5),无以为之,于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广泽林薮(6),扑击遏夺(7),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8),求舍便居(9),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大事。

【注释】

(1)令:善。

(2)悌(tì):敬爱兄长。

(3)所釜(fǔ)(lì)者:用釜吃饭的人。这里指所有的人。釜,古代炊器,类似于今天的锅。,古代炊器,陶制,三足,中空。“釜”、“”都用如动词。

(4)官:从事。人事:指耕稼、劳役一类的事。

(5)屈(jué):竭,尽。

(6)薮(sǒu):草木茂盛的沼泽地。

(7)遏:阻止,这里是拦劫的意思。

(8)名丘:与“大墓”同义。名,大。

(9)便居:方便有利的住所。

【译文】

国君的刁滑之民,父亲的不孝之子,兄长的违逆之弟,他们都是被乡里一致驱逐的人。他们害怕耕种、打柴之苦,不肯从事各种劳役,却追求锦衣玉食之乐;当智谋巧诈用尽,仍无法得到时,于是就聚集起很多人,凭借深山、大湖、树林和沼泽,拦路打劫;又探察葬器丰厚的大墓,想办法住到坟墓附近便于盗墓的住所,暗中挖掘,日夜不止,一定要获得其中的财物,一起瓜分。对所疼爱、所尊重的人,却让恶人、盗贼、匪寇终归必定凌辱他们,这是孝子、忠臣、慈父、挚友当忧虑的大事。

尧葬于谷林(1),通树之(2);舜葬于纪市(3),不变其肆(4);禹葬于会稽,不变人徒(5)。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以为死者虑也。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何谓同?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葬于阪隰则同乎阪隰(6)。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7),齐未亡而庄公冢抇。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8)。”此言不知邻类也。

【注释】

(1)谷林:地名。传说尧葬于成阳(在今山东曹县东北),疑谷林即在成阳。

(2)通:遍。

(3)纪市:地名。传说舜葬于江南九疑(在今湖南宁远南),疑纪市即在九疑山下。

(4)肆:市上的作坊、店铺。

(5)变:动。这里是烦扰的意思。人徒:众人。

(6)阪(bǎn):山坡。隰(xí):潮湿的低洼地。

(7)东冢(zhǒnɡ):指宋文公之墓,因墓在城东,故称东冢。冢,隆起的坟墓。

(8)“不敢”四句:引诗见《诗经·小雅·小旻(mín)》。暴虎,徒手搏虎。冯(pínɡ),徒涉。原诗指人们都知道“暴虎”、“冯河”的危险,因而不敢去做,却不知不畏惧小人也会招致祸害。这里取“人知其一,莫知其他”句意,批评世人只知爱死者,却不知爱法不当会带来其他祸害。

【译文】

尧葬在谷林,墓上处处种上树;舜葬在纪市,市上的作坊、店铺没有任何变动;禹葬在会稽,不烦扰众人。由此看来,先王以节俭的原则安葬死者,不是吝惜钱财,也不是嫌耗费人力,完全是为死者考虑。先王所嫌恶的,是死者受辱。坟墓如果被盗掘,死者肯定要受到凌辱,如果俭葬,墓就不会被盗掘。所以,先王安葬死者,一定要做到俭,一定做到合,一定做到同。什么叫合?什么叫同?葬于山林就与山林合为一体,葬于山坡或低湿之地,就与山坡或低湿之地环境相同。这就叫作爱人。爱人的人很多,但真正懂得爱人的人很少。所以,宋国还没有灭亡,东冢就被盗掘;齐国还没有灭亡,庄公的墓就被盗掘。国家安定尚且如此,又何况百世之后国家已经灭亡了呢?所以孝子、忠臣、慈父、挚友对此不可不明察。原本是敬爱死者,结果却反而害了他们,大概指的就是厚葬一类事吧。《诗》中说:“不敢徒手搏虎,不敢徒涉黄河。人们只知此一端,不知还有其他灾祸。”这是说不知类推啊!

故反以相非(1),反以相是。其所非方其所是也,其所是方其所非也。是非未定,而喜怒斗争反为用矣。吾不非斗,不非争,而非所以斗,非所以争。故凡斗争者,是非已定之用也。今多不先定其是非,而先疾斗争,此惑之大者也。

【注释】

(1)“故反”以下十五句:此段内容与全文不合,疑他篇之文错简于此。

【译文】

所以,忽而翻转过去加以反对,忽而翻转过来表示赞同。他们所反对的正是他们所赞同过的,他们所赞同的正是他们所反对过的。是非尚未确定,而喜怒斗争反倒都用上了。我们不反对斗,也不反对争,但是反对驱使人们糊里糊涂斗、糊里糊涂争。因此,凡争斗,都是是非确定以后才采用的手段。如今人们大多不先确定是非,却先急急忙忙地争斗,这是最胡涂的。

鲁季孙有丧(1),孔子往吊之。入门而左,从客也(2)。主人以玙璠收(3),孔子径庭而趋(4),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5)。”径庭历级,非礼也;虽然,以救过也(6)。

【注释】

(1)季孙:春秋时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丧:指季平子意如之丧。

(2)从客:就客位。

(3)主人:主丧之人,指季桓子,季平子之子,名斯。玙璠(yúfán):鲁国的宝玉。收:殓,装殓。

(4)径庭:穿行,指自西阶之下越过中庭而向东行。

(5)暴骸(pùhái):暴露。中原:原野之中。

(6)救:阻止。

【译文】

鲁国季孙氏举办丧事,孔子去吊丧。进门之后,站到左边,立于宾客的位置。主丧的季桓子用鲁国的宝玉装殓死者。孔子从西阶下穿过中庭快步向东,登东阶而上,说:“用宝玉装殓死者,就像是把尸体暴露在原野上一样。”穿过中庭,登阶而上是不合于宾客礼仪的;虽然不合礼仪,但孔子仍然这样做了,这是为了阻止过失啊!

异宝 #

【题解】

本篇摒弃了世俗关于“宝”的概念,主张以道德为宝。文章一开始就提出:“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接着列举了三个例子加以论证:其一是孙叔敖“知不以利为利”,告诫其子“必无受利地”;其二是江上之丈人拒不接受伍员赠与的千金之剑;其三是宋子罕“以不受为宝”,拒不接受“野人”献上的宝玉。这三位古人“所宝者”与世人“异”,其原因何在?文章认为这是由于他们的智慧“异乎俗”的缘故。人的智力高低决定了人们对宝物价值的认识,正如本篇结尾所说:“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四曰:

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

【译文】

第四:

古代的人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们看作宝物的东西与今人不同。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1):“王数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2),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3),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4)。荆人畏鬼,而越人信(5)。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叔敖之知,知不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

【注释】

(1)戒:同“诫”。

(2)为:等于说“如”。

(3)寝之丘: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固始、沈丘两县之间。

(4)而名甚恶:“寝丘”含有陵墓之义,所以这样说。恶,凶险。

(5)(jī):迷信鬼神和灾祥。

【译文】

孙叔敖病了,临死的时候告诫他的儿子说:“大王多次赐给我土地,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赐给你土地,你一定不要接受肥沃富饶的土地。楚国和越国之间有个寝丘,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而且地名十分凶险。楚人畏惧鬼,而越人迷信鬼神和灾祥。所以,能够长久占有的封地,恐怕只有这块土地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把肥美的土地赐给他的儿子,但是孙叔敖的儿子谢绝了,请求赐给寝丘,所以这块土地至今没有失掉。孙叔敖的智慧,在于懂得不把世俗心目中的利益看作利益。懂得把别人所厌恶的东西当作自己所喜爱的东西,这就是有道之人之所以不同于世俗的原因。

五员亡(1),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2)。五员载拜受赐(3),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于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4),方将渔,从而请焉(5)。丈人度之(6),绝江(7)。问其名族(8),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9),禄万檐(10),金千镒(11)。昔者子胥过(12),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五员过于吴(13),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而无以为(14)。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注释】

(1)五员(yún):即伍员。

(2)“许公”二句:许公想让伍员投奔吴国,但又不敢得罪楚国这个强大的近邻,所以“不应”,而以向吴国所在的东南方而唾示意。

(3)载:通“再”。

(4)刺:撑。

(5)从:就,走近。

(6)度:渡。

(7)绝:横渡,渡过。

(8)族:姓。

(9)执圭(ɡuī):春秋时诸侯国爵位名称。圭,玉制礼器,上尖下方。也作“皀”。形制大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异。天子(或诸侯)把圭赐给功臣,让他们执圭朝见,故名“执圭”。

(10)檐(dān):通“儋”,今作“担”,容积为一石。

(11)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12)子胥:伍员的字。老人揣度渡江人是伍员,故这样说作为拒绝接受赠剑的托词,并非一定真有此事。

(13)过:等于说“至”。

(14)无以为:等于说“无所以为”,即无所求的意思。

【译文】

伍员逃亡,楚国紧急追捕他。他登上太行山,遥望郑国说:“这个国家,地势险要而人民多有智慧;但是它的国君是个凡庸的君主,不足以跟他谋举大事。”伍员离开郑国,到了许国,拜见许公并询问自己宜去之地。许公不回答,向东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员再拜接受赐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地方了。”于是去往吴国。路过楚国,到了长江岸边,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撑着小船,正在打鱼,于是走过去请求老人送他过江。老人摆渡他,横着渡过了长江。伍员问老人的姓名,老人却不肯告诉他。伍员解下自己的宝剑送给老人,说:“这是价值千金的宝剑,我愿意把它奉献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按照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的,授予执圭爵位,享受万石俸禄,赏给黄金千镒。从前伍员从这里经过,我尚且不捉他去领赏,如今我接受你价值千金的宝剑做什么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去寻找那位老人,却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要祭祀那位老人,祷告说:“江上的老人啊!天地之德大到极点了,养育万物多到极点了,天地何所不为?却毫无所求。人世间,做了有利于别人的事,却毫无所求,名字无法得知,身影无法得见,达到这种境界的恐怕只有江边的老人吧!”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献之司城子罕(1),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

【注释】

(1)司城子罕:春秋时宋国的执政大臣。司城,官名,即司空,相当于相国,执掌国政,为春秋时宋国所设置。

【译文】

宋国一个农夫耕地得到了一块玉,把它献给司城子罕,子罕不接受。农夫请求说:“这是我的宝物,希望相国赏小人脸而把它收下。”子罕说:“你把玉当作宝物,我把不接受别人的赠物当作宝物。”所以宋国德高望重的人说:“子罕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的宝物与别人不同啊!”

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1),儿子必取抟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2),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注释】

(1)抟(tuán)黍:捏成团的黄米饭。

(2)和氏之璧:春秋时楚人和氏(卞和)所得的宝玉。

【译文】

假如现在把百金和黄米饭团摆在小孩面前,小孩一定去抓黄米饭团了;把和氏之璧和百金摆在鄙陋无知的人面前,鄙陋无知的人一定拿走百金了;把和氏之璧和关于道德的至理名言摆在贤人面前,贤人一定听取至理名言了。他们的智慧越精深,所取的东西就越珍贵;他们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东西就越粗陋。

异用 #

【题解】

本篇论述人们对物的使用不同是“治乱、存亡、死生”的根本所在。文章主要列举了三位古代圣贤的事例:汤网收三面而得四十国;文王葬朽骨,博得天下人心;孔子以六尺之杖“谕贵贱之等,辨疏亲之义”。这三个例子强调了用物的核心在于尊礼义,讲仁爱,反映了作者的儒家思想。

五曰:

万物不同(1),而用之于人异也,此治乱、存亡、死生之原(2)。故国广巨,兵强富,未必安也;尊贵高大(3),未必显也:在于用之。桀、纣用其材而以成其亡,汤、武用其材而以成其王。

【注释】

(1)不:据通篇文意当为衍文(依陈昌齐说)。

(2)原:同“源”,根本。

(3)尊贵高大:当与《不侵》篇中的“尊贵富大”义同。

【译文】

第五:

万物对任何人都是同样的,但人们使用它们却各有不同,这是治乱、存亡、死生的根本所在。所以,国土广大,兵力强盛,未必安定;尊贵富有,未必显赫;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它们。夏桀、商纣使用这些材物却造成了他们的灭亡,商汤、周武王使用这些材物而成就了他们的王业。

汤见祝网者,置四面,其祝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离吾网(1)。”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为此也?”汤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作网罟(2),今之人学纾(3)。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汉南之国闻之曰:“汤之德及禽兽矣。”四十国归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鸟;汤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网其四十国,非徒网鸟也。

【注释】

(1)离:通“罹(lí)”,遭,触。

(2)蛛蝥(máo):虫名。秦晋之间称蜘蛛为蛛蝥。罟(ɡǔ):网。

(3)纾:疑通“杼”(zhù),织布梭。这里是织的意思。

【译文】

商汤在郊外看见对网告的人,这具人四面设网,祷告说:“从天上落下来的,从地上钻出来的,从四方过来的,都撞到我的网上。”汤说:“嗐!真那样的话,禽兽就被杀光了。除了桀那样的暴君,谁还会做这种事呢?”汤收起三面的网,只在一面设网,重新教那人祷告说:“从前蜘蛛结网,现在人们也学着织。禽兽想向左去的就向左去,想向右去的就向右去,想向高处去的就向高处去,想向低处去的就向低处去,我只捕取那些触犯天命的。”汉水以南的国家闻知这件事说:“商汤的仁德延及禽兽了。”于是四十个国家归附了汤。别人在四面设网,未必能捕获到鸟;汤撤去三面的网,只在一面设网,却由此网得了四十个国家,不仅仅是网鸟啊!

周文王使人抇池,得死人之骸。吏以闻于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今我非其主也(1)?”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髊骨(2),又况于人乎?”或得宝以危其国,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故圣人于物也无不材(3)。

【注释】

(1)也:通“邪”,表疑问。

(2)髊(cī):同“骴”,肉未烂尽的骸骨。

(3)材:用如动词,以……为材。

【译文】

周文王派人掘池塘,挖出个死人的尸骨,官吏把此事禀告文王,文王说:“重新安葬他。”官吏说:“这具尸骨是没有主的。”文王说:“抚有天下的人是天下之主,抚有一国的人是一国之主。现在难道我不是它的主人吗?”于是让官吏用衣棺把那具尸骨改葬在它处。天下人闻知这件事说:“文王真贤明啊!他的恩泽延及死人的尸骨了,又何况活着的人呢?”有的人得到宝物却使自己的国家陷入危难,文王得具朽骨却能借它表明自己的心愿,所以,在圣人看来,物没有没用的。

孔子之弟子从远方来者,孔子荷杖而问之曰:“子之公不有恙乎?”搏杖而揖之(1),问曰:“子之父母不有恙乎?”置杖而问曰(2):“子之兄弟不有恙乎?”杙步而倍之(3),问曰:“子之妻子不有恙乎?”故孔子以六尺之杖,谕贵贱之等,辨疏亲之义,又况于以尊位厚禄乎?

【注释】

(1)搏杖:持杖。

(2)置杖:等于说“拄杖”。置,立。

(3)杙(yì)步:当作“曳杖”。倍:通“背”,背向。

【译文】

孔子的弟子凡是从远方来的,孔子就扛着手杖问候他说:“你的祖父没灾没病吧?”然后持杖拱手行礼,问候说:“你的父母没灾没病吧?”然后拄着手杖问候说:“你的哥哥弟弟没灾没病吧?”最后拖着手杖转过身去,问候说:“你的妻子、孩子没灾没病吧?”所以,孔子仅用六尺长的手杖,就让人知道了贵贱的等级,辨明了亲疏的关系,又何况用尊贵的地位、丰厚的俸禄呢?

古之人贵能射也,以长幼养老也(1)。今之人贵能射也,以攻战侵夺也。其细者以劫弱暴寡也(2),以遏夺为务也。仁人之得饴(3),以养疾侍老也。跖与企足得饴(4),以开闭取楗也(5)。

【注释】

(1)以长幼养老:古代射箭之礼,射中者让射不中者饮罚酒。酒在古代被视作养老养病之物,射者力求射中免饮,以示自己非老非病,不仅无须别人供养,还能供养老幼病弱之人。

(2)其细者:指“今之人”中地位卑微的小人。暴:欺侮。寡:指势孤力单的人。

(3)饴(yí):用麦芽制成的糖稀。

(4)跖(zhí):传说是春秋战国之际的奴隶起义领袖,先秦古籍中多诬之为“盗跖”。企足:即庄,传说是战国时楚国的奴隶起义领袖。

(5)闭:门闩的孔。楗:关门的木闩。

【译文】

古代的人重视善射的技艺,用来抚养幼者,赡养老人。现在的人重视善射的技艺,却用来攻战侵夺。那卑微的小人更凭借善射的技艺掠夺弱小的人,欺侮势孤力单的人,把拦路抢劫当作职业。仁爱的人得到饴糖,用来保养病人,奉养老人。跖与庄弄到饴糖,却用来粘门闩开门,盗窃他人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