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纪第十一
仲冬 #
【题解】
见《孟冬》。
一曰:
仲冬之月,日在斗(1),昏东壁中(2),旦轸中(3)。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黄钟(4)。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冰益壮,地始坼(5),鹖不鸣(6),虎始交。天子居玄堂太庙(7),乘玄辂,驾铁骊,载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
【注释】
(1)斗: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人马座。
(2)东壁: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又称壁,在今飞马座。
(3)轸: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在今乌鸦座。
(4)黄钟:十二律之一,属阳律。
(5)坼(chè):裂开。指地被冻裂。
(6)鹖(hédàn):山鸟。
(7)玄堂太庙: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
【译文】
第一:
仲冬之月,太阳的位置在斗宿。黄昏时刻,壁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轸宿出现在南方中天。仲冬于天干属壬癸,主宰之帝是颛顼,佐帝之神是玄冥,应时的动物是龟鳖之类的甲族,相配的声音是羽音,音律与黄钟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六,味道是咸,气味是朽,要举行的祭祀是行祭,祭祀时祭品以肾脏为尊。这个月,冰冻得越发坚实,地表开始冻出裂缝。鹖不叫了,老虎开始交配。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乘坐黑色的车,车前驾黑色的马,车上插黑色绘有龙纹的旗帜;天子穿黑色的衣服,佩戴黑色的饰玉。吃的食物是黍米和猪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敛口。
命有司曰(1):“土事无作,无发盖藏,无起大众,以固而闭。”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2)。诸蛰则死,民多疾疫,又随以丧。命之曰“畅月”(3)。
【注释】
(1)有司:这里指司徒。
(2)房:正室两边的房舍,这里喻指天地闭藏万物之所。
(3)畅月:此月阴气盛,人民空闲无事,所以称为“畅月”。
【译文】
命令司徒官说:“不要兴建土木工程,不要打开遮盖掩藏东西的仓廪府库,不要发动众多百姓,以此顺应时气的封固和闭藏。”如果打开盖藏之物,发动众多百姓,地气就会宣泄,这叫做开启天地用来闭藏万物的房舍。这样一来,蛰伏的动物都会死去,百姓中会流行疫病,并随之丧亡。这个月,命名叫做“畅月”。
是月也,命阉尹申宫令(1),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毋得淫(2),虽有贵戚近习(3),无有不禁。乃命大酋(4),秫稻必齐(5),麹糵必时(6),湛必洁(7),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8),兼用六物(9),大酋监之,无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原、渊泽、井泉(10)。
【注释】
(1)阉尹:宫官之长。
(2)淫:过分。
(3)近习:王身边宠幸的人。
(4)大酋(qiú):酒官之长。
(5)秫(shú):黏高粱,可以酿酒。稻:指糯米稻,也可以酿酒。齐:指秫稻纯齐。
(6)麹糵(qūniè):酿酒时引起发酵的物质。
(7)湛(jìn):浸渍。(chì):烹煮。
(8)火齐(jì):指火候。齐,同“剂”,剂量。
(9)六物:六事,即上文“秫稻必齐,麹糵必时,湛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等六件事。
(10)名原:大的水源。原,同“源”,水的发源处。
【译文】
这个月,命令宫官的首领申明宫中的禁令,严加注意宫廷和房室的门户,一定要层层紧闭。要减少妇女的工作,不许她们制作过分奢华巧饰的东西,即使是尊贵的亲戚和宠幸的人,也没有不禁止的。命令酒官之长监制酿酒,选用的高粱糯米必须纯净,制作酒麹酒糵必须适时,浸渍炊煮米麹必须清洁,所用的井水泉水必须甘美,使用的陶器必须良好,酿制的火候必须适中。这六件事要处处兼顾,酒官之长监督它,不得有一点差错。天子命令主管官吏祭祀四海、大河、水源、深渊、大泽及井泉的水神。
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者,牛马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山林薮泽(1),有能取疏食田猎禽兽者(2),野虞教导之(3)。其有侵夺者,罪之不赦。
【注释】
(1)薮(sǒu)泽:水聚集之处叫泽,泽旁无水之处叫薮。
(2)疏食:指草木的果实,即榛栗菱芡之类。
(3)野虞:主管山林薮泽的官。
【译文】
这个月,农民如果有未收藏积聚的谷物、放牧在外的牛马,被他人取用,不加责问;农民有能采取榛栗菱芡捕猎禽兽的,主管山泽的官吏要引导他们。若有人侵犯夺取他们的成果,一定要治罪,决不宽赦。
是月也,日短至(1),阴阳争(2),诸生荡。君子斋戒,处必弇(3),身欲宁,去声色,禁嗜欲,安形性,事欲静,以待阴阳之所定。芸始生(4),荔挺出(5),蚯蚓结(6),麋角解,水泉动。日短至,则伐林木,取竹箭(7)。
【注释】
(1)日短至:即冬至。一年中这一天昼最短,夜最长。
(2)阴阳争:仲冬之月,阴气正盛,阳气开始升动,所以阴阳相遇而争。
(3)弇(yǎn):深邃。
(4)芸:草名。像苜蓿。
(5)荔:草名。像蒲而小,根可以制刷子。
(6)结:屈曲。指蚯蚓在穴内屈曲而动。
(7)箭:一种可制箭杆的小竹子。
【译文】
这个月,冬至到来,阴阳相争,各种生物都开始萌动。君子整洁身心,居处一定深邃,身心要宁静,屏除声色,禁绝嗜欲,保养身体和性情,对各种事情都不要急躁,而要静观,以等待阴阳消长的结果。这个月,芸草开始萌生,荔蒲挺生而出,蚯蚓屈曲而动,麋鹿犄角脱落,水泉开始涌动。冬至季节,可以砍伐林木,割取竹子。
是月也,可以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涂阙庭门闾(1),筑囹圄,此所以助天地之闭藏也。
【注释】
(1)阙:也叫观(ɡuàn),即宫门外两边筑起的高台。
【译文】
这个月,可以罢免无事可做的官吏,可以除去没有用处的器物;可以涂塞宫廷的门户,修筑牢狱。这些都是帮助上天闭藏的措施。
仲冬行夏令,则其国乃旱,氛雾冥冥,雷乃发声。行秋令,则天时雨汁(1),瓜瓠不成(2),国有大兵。行春令,则虫螟为败,水泉减竭,民多疾疠。
【注释】
(1)雨:降落。汁:雪中夹雨。
(2)瓠(hù):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长圆形,嫩时可食。
【译文】
仲冬如果实行应在夏天实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旱灾,雾气就会弥漫,雷声就会震动;如果实行应在秋天实行的政令,那么,雨雪就会时时相杂降落,瓜果就不能成熟,国家就有大兵侵扰;如果实行应在春天实行的政令,那么,虫螟就会成灾,水泉就会衰减枯竭,百姓中就会流行疫病。
至忠 #
【题解】
本篇列举了人臣冒犯主上,以死尽忠的两个“至忠”典型:一个是申公子培,他“犯暴不敬之名,触死亡之罪”,而默默地代楚王受祸;一个是文挚,他明知治好齐王的病会招致杀身之祸,而为了成全太子孝敬之义甘愿受死。前者他人难知,后者浊世难行。作者的用意,在于借此向人主提出听取忠言的劝告。
二曰:
至忠逆于耳,倒于心(1),非贤主其孰能听之?故贤主之所说,不肖主之所诛也。人主无不恶暴劫者,而日致之,恶之何益?今有树于此,而欲其美也,人时灌之,则恶之,而日伐其根,则必无活树矣。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2)。
【注释】
(1)倒:逆。
(2)精:这里是尤甚的意思。
【译文】
第二:
至忠之言不顺耳,逆人心,如果不是贤明的君主,谁能听取它?因此,贤明的君主喜欢的,正是不肖的君主要诛杀的。君主无一不痛恨侵暴劫夺的行径,然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在天天招致它,痛恨它又有什么用?假如这里有棵树,希望它枝繁叶茂,可是别人按时浇灌它,自己却讨厌别人的行为,并且每天砍伐树根,照这样做,肯定不会有活树了。厌恶听取忠言,正是自我毁灭行为中最为严重的。
荆庄哀王猎于云梦(1),射随兕(2),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3)。王曰:“何其暴而不敬也(4)?”命吏诛之。左右大夫皆进谏曰:“子培,贤者也,又为王百倍之臣(5),此必有故,愿察之也。”不出三月,子培疾而死。荆兴师,战于两棠(6),大胜晋,归而赏有功者。申公子培之弟进请赏于吏曰:“人之有功也于军旅,臣兄之有功也于车下。”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兄犯暴不敬之名,触死亡之罪于王之侧,其愚心将以忠于君王之身,而持千岁之寿也。臣之兄尝读故记曰(7):‘杀随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惊惧而争之,故伏其罪而死(8)。”王令人发平府而视之(9),于故记果有,乃厚赏之。申公子培,其忠也可谓穆行矣(10)。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行无高乎此矣。
【注释】
(1)荆庄哀王:即楚庄王,不当有“哀”字。云梦:云梦泽,即今湖北江陵至蕲春间的大湖区域。
(2)随兕:恶兽名。
(3)申公:楚申邑邑宰,楚僭称王,邑宰称公。劫:抢夺。
(4)暴:臣下侵凌君主称为暴。
(5)百倍:指子培之贤过人百倍。
(6)战于两棠:指春秋时楚晋邲之战。两棠,当是邲的属地,在郑国境内。
(7)故记:古书。
(8)罪:这里是祸殃的意思。
(9)平府:府库名,当是楚国收藏古籍文书的地方。
(10)穆:美。
【译文】
楚庄王在云梦泽打猎,射中了一只随兕,申公子培从楚王手里把随兕硬抢了过来。楚庄王说:“怎么这样地犯上不敬啊!”命令官吏杀掉子培。左右大夫都上前劝谏说:“子培是个贤人,又是您最有才能的臣子,这里面必有缘故,希望您能仔细了解这件事。”不到三个月,子培生病而死。后来楚国起兵,与晋国军队在两棠交战,大胜晋军,回国之后奖赏有功将士。申公子培的兄弟上前向主管官吏请赏说:“别人在行军打仗中有功,我的兄长在大王的车前有功。”庄王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我的兄长在大王您的身旁冒着犯上不敬的恶名,触犯处死的罪过,他的本心是要效忠君王,让您享有千岁之寿啊!我的兄长曾读古书,古书记载道:‘杀死随兕的人不出三个月必死。’因此我的兄长见到您射杀随兕,十分惊恐,因而跟您争夺,所以后来遭其祸殃而死。”庄王让人打开平府检视,在古书上果然有这样的记载,于是厚赏了子培的兄弟。申公子培的忠诚可称得上是美好的德行了。美好的德行的含义是:不因为别人了解自己就受到鼓励,也不因为别人不了解自己就感到沮丧,德行没有比这更高尚的了。
齐王疾痏(1),使人之宋迎文挚(2),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太子曰:“何故?”文挚对曰:“非怒王则疾不可治,怒王则挚必死。”太子顿首强请曰:“苟已王之疾,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于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3),愿先生之勿患也。”文挚曰:“诺。请以死为王。”与太子期,而将往不当者三(4),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爨之三日三夜,颜色不变(5)。文挚曰:“诚欲杀我,则胡不覆之,以绝阴阳之气?”王使覆之,文挚乃死。夫忠于治世易,忠于浊世难。文挚非不知活王之疾而身获死也,为太子行难(6),以成其义也。
【注释】
(1)齐王:指齐湣王。痏(wěi):生恶疮。
(2)文挚:据本文记载当是战国时的名医。
(3)幸:宠爱。这里有哀怜的意思。
(4)当:合,指如期前往。
(5)颜色:指容貌。变:这里是毁的意思。
(6)难:难于办到的事。这里指招致杀身之祸的事。
【译文】
齐王长了恶疮,派人到宋国接文挚。文挚到了,察看了齐王的病,对太子说:“大王的病肯定可以治愈。但是,大王一旦痊愈,一定会杀死我。”太子说:“什么原因呢?”文挚回答说:“如果不激怒大王,大王的病就治不好,但如果大王真的被激怒了,那我就必死无疑。”太子叩头下拜,极力请求说:“如果治好父王的病而父王真的要杀先生的话,我和我的母亲一定以死为您向父王争辩,父王一定会哀怜我和我的母亲,望先生不要担忧。”文挚说:“好吧。我愿拼着一死为大王治病。”文挚跟太子约定了看病的日期,三次都不如期前往。齐王本来已经动怒了。文挚来了之后,不脱鞋就登上了齐王的床,踩着齐王的衣服,询问齐王的病情,齐王恼怒,不跟他说话。文挚于是口出不逊之辞激怒齐王。齐王大声呵斥着站了起来,病于是就好了。齐王大怒不悦,要把文挚活活煮死。太子和王后为文挚激烈地与齐王争辩,但却未获成功。齐王终于用鼎把文挚活活地煮了。文挚被煮了三天三夜,容貌不毁。文挚说:“真的要杀我,为什么不盖上盖,隔断阴阳之气?”齐王让人把鼎盖上,文挚才死。由此看来,在太平盛世做到忠容易,在乱世做到忠很难。文挚不是不知道治愈齐王的病自己就得被杀,他是为了太子去做招致杀身的事,以便成全太子的孝敬之义啊。
忠廉 #
【题解】
本篇宣扬了“忠廉”精神。文章列举了要离与弘演的事例:要离替吴王刺杀王子庆忌,功成之后,“临大利而不易其义”,“不以贵富而忘其辱”,“伏剑而死”;弘演“杀身出生以徇其君”。文章认为要离“可谓廉矣”,弘演“可谓忠矣”。在他们身上体现了孟子宣扬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思想。
三曰:
士议之不可辱者(1),大之也(2)。大之则尊于富贵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3)。虽名为诸侯,实有万乘,不足以挺其心矣(4)。诚辱则无为乐生。若此人也,有势则必不自私矣,处官则必不为污矣(5),将众则必不挠北矣(6)。忠臣亦然。苟便于主利于国,无敢辞违,杀身出生以徇之(7)。国有士若此,则可谓有人矣。若此人者固难得,其患虽得之有不智(8)。
【注释】
(1)议:通“义”,名节。
(2)大:用如意动,以……为大。
(3)虞:通“娱”,使……快乐。
(4)挺:动摇。
(5)为污(wū):做败坏名节的事。
(6)挠:通“桡”,屈服。
(7)出生:舍弃生命。徇:通“殉”,为某种目的而献身。
(8)有:通“又”。智:通“知”。
【译文】
第三:
士的名节不可受到屈辱,这是由于士十分珍视名节。珍视名节,就会把它看得比富贵还尊贵,私利就不足以使士的心情快乐了。即使名列诸侯,拥有万辆兵车,也不足以使士的心志动摇了。假如受到羞辱,就不再活得快乐。像这样的人,有权势一定不会自私自利,居官一定不会贪赃枉法,率领军队一定不会屈服败逃。忠臣也是这样。只要有利于君主、有利于国家的事,决不会推辞,一定杀身舍生为君为国献身。国家如有这样的士,就可以称得上有人了。像这样的人本来就很难得到,国家之患在于即使遇到了这种人,君主又不了解他们。
吴王欲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1),吴王患之。要离曰(2):“臣能之。”吴王曰:“汝恶能乎(3)?吾尝以六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满把,而不能中。今汝拔剑则不能举臂,上车则不能登轼(4),汝恶能?”要离曰:“士患不勇耳,奚患于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5)。”吴王曰:“诺。”明旦加要离罪焉,挚执妻子(6),焚之而扬其灰。要离走,往见王子庆忌于卫。王子庆忌喜曰:“吴王之无道也,子之所见也,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离与王子庆忌居有间,谓王子庆忌曰:“吴之无道也愈甚,请与王子往夺之国。”王子庆忌曰:“善。”乃与要离俱涉于江。中江,拔剑以刺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捽之(7),投之于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其卒曰:“汝天下之国士也,幸汝以成而名(8)。”要离得不死,归于吴。吴王大说,请与分国。要离曰:“不可。臣请必死!”吴王止之,要离曰:“夫杀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便事也,臣以为不仁。夫为故主杀新主(9),臣以为不义。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庆忌为之赐而不杀耳,臣已为辱矣。夫不仁不义,又且已辱,不可以生。”吴王不能止,果伏剑而死。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忘其辱。
【注释】
(1)吴王:指吴王阖(hé)庐(又作“阖闾”)。他用专诸刺杀吴王僚而自立为王。王子庆忌:吴王僚之子,以勇武著称。
(2)要(yāo)离:吴王阖庐之臣。要离刺杀王子庆忌之事,可参阅《吴越春秋·阖闾内传》。
(3)恶(wū):何。
(4)轼:古代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这二句是说要离身小力薄。
(5)请:在这里词义已虚化,只起表敬作用。
(6)挚(zhí):通“絷”,拘囚,束缚。
(7)捽(zuó):揪住头发。
(8)幸:使……幸运。而:你。
(9)故主:指吴王。新主:指王子庆忌。
【译文】
吴王想要杀掉王子庆忌,但是没有谁能杀死他,为此吴王很忧虑。要离说:“我能够杀死王子庆忌。”吴王说:“你怎么能行呢?我曾经乘六匹马驾的车追赶他,一直追到江边,却赶不上他;用箭射他,他左右手各接了满把的箭,却射不中他。而今你身小力单,拔剑在手却举不起手臂,登上车子却无法凭倚车轼,你怎么能行?”要离说:“士只担忧自己不够勇敢罢了,哪里用得着担忧事情做不成?大王假如能够相助,我一定能够成功!”吴王说:“好吧。”第二天,吴王假装将要离治罪,拘捕了要离的妻子和孩子,处死了他们,并烧了尸体,扬散了骨灰。要离逃跑了,跑到卫国去见王子庆忌。王子庆忌高兴地说:“吴王暴虐无道是你亲眼所见,是诸侯所共知的。如今你得以免除灾祸逃离他,也算幸运了。”要离和王子庆忌住了不长一段时间,就对王子庆忌说:“吴王暴虐无道越发变本加厉,我愿跟随您去把国家从他手里夺过来。”王子庆忌说:“好。”于是和要离一起渡江。行至江水中流,要离拔剑刺中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揪住要离的头发,把他投入江中,等他浮出水面,就又把他抓起来投入江中,像这样反复多次。王子庆忌最后说:“你是天下的国士,饶你一死,让你成名。”要离得以不死,回到吴国。吴王非常高兴,愿意与他分享国家。要离说:“不行。我决心一死!”吴王劝阻他,要离说:“我让您杀死我的妻子和孩子,并烧了他们的尸体,扬散了骨灰,为的是有利于行事,但我认为这是我的不仁。为原先的主人杀死新的主人,我认为这是我的不义。王子庆忌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投入江中,我多次被投入水里,又多次浮出,我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是王子庆忌开恩不杀罢了,我已经蒙受屈辱了。作为士,不仁不义,而且又已受辱,决不可再活在世上。”吴王劝止不住,要离最终还是用剑自杀了。要离可称得上不为赏赐所动了,所以面对大利而不改变他的气节;要离可称得上廉洁了,正因为廉洁,所以不因富贵而忘记自己的耻辱。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1),有所于使。翟人攻卫(2),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禄者,鹤也(3);所贵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余焉能战?”遂溃而去。翟人至,及懿公于荣泽(4),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毕,呼天而啼,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襮(5)。”因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6)。桓公闻之曰(7):“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复立卫于楚丘。弘演可谓忠矣,杀身出生以徇其君。非徒徇其君也,又令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绝,可谓有功矣。
【注释】
(1)卫懿(yì)公:春秋时卫国国君,名赤,公元前668年—前660年在位。卫懿公好鹤亡国,可参阅《左传·闵公二年》。弘演:卫懿公之臣。
(2)翟(dí):通“狄”。
(3)“君之”二句:据《左传·闵公二年》记载:“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轩是大夫以上所乘的车,故有此说。
(4)荣泽:疑是“荧(yínɡ)泽”之误。荧泽,在今黄河之北。
(5)襮(bó):表,外衣。弘演剖腹,把懿公的肝置入自己的腹中,犹如给肝穿上外衣,故自称“为襮”。
(6)内(nà):同“纳”。
(7)桓公:指齐桓公。
【译文】
卫懿公有个臣子叫弘演,受命出使国外。这时,狄人进攻卫国,卫国的百姓说:“国君给予官位俸禄的是鹤,赐予富贵的是宫中的侍从,国君还是让宫中的侍从和鹤去迎战吧,我们怎么能迎战?”于是溃散而去。狄人到了,在荧泽赶上了懿公,把他杀了,吃光了他的肉,只把他的肝扔在一旁。弘演归来,向懿公的肝复命。复命完毕,一边呼叫着上天一边痛哭,表达尽哀痛之后才停下来,说:“我愿给君作躯壳。”于是剖腹自杀,先把自己腹中的内脏取出来,再把懿公的肝放入腹中,而后就死了。齐桓公听到这件事说:“卫国灭亡,是因为卫君荒淫无道;而今有像弘演这样的臣子,不可不让卫国生存。”于是在楚丘重建卫国。弘演可称得上忠了,杀身舍生为他的国君而死。他不只为国君而死,又使卫国的宗庙得以重建,祭祀不断,可称得上是有功了。
当务 #
【题解】
“当务”就是合于时务。本篇列举了跖论盗道、“直躬者”告发其父窃羊、齐之逞勇者自食其肉,以及商太史据法力争立纣等事例,旨在说明:“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是大乱天下的四害。本篇思想倾向属儒家学派。
四曰:
辨而不当论(1),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操吴干将也(2),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3);所贵信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注释】
(1)辨:通“辩”,有口才,善辩。当:合。论:通“伦”,理。
(2)干(ɡān)将:古剑名。相传为春秋时吴人干将所铸,锋利无比。
(3)所:当是衍文。下文“所理”中的“所”字也当是衍文。
【译文】
第四:
雄辩而不合道理,诚实而不合理义,勇敢而不合正义,守法而不合时务,这就像人精神迷乱却乘着骏马一样,像人神志癫狂却握着利剑一样,大乱天下的,一定是以上四种行为。雄辩之可贵在于它遵从道理,诚实之可贵在于它遵循理义,勇敢之可贵在于它伸张正义,守法之可贵在于它合于时务。
跖之徒问于跖曰(1):“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2),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备说非六王、五伯(3),以为尧有不慈之名(4),舜有不孝之行(5),禹有淫湎之意(6),汤、武有放杀之事(7),五伯有暴乱之谋(8)。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毃其头矣(9)!”辨若此不如无辨。
【注释】
(1)“跖之”句:跖论盗道可参阅《庄子·胠箧》篇。
(2)妄意:凭空推测。关:门闩,这里指门。
(3)备:具。六王:指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五伯:即春秋五霸。跖非难六王五伯可参阅《庄子·盗跖》篇。
(4)尧有不慈之名:传说尧杀长子丹朱,故有“不慈”之说。
(5)舜有不孝之行:传说舜放逐其父瞽叟,故有“不孝”之说。
(6)禹有淫湎之意:传说帝女令仪狄造酒,进献给禹,禹饮后认为很甘美,故有“淫湎”之说。淫湎,沉溺于酒。
(7)汤、武有放杀之事:商汤起兵伐桀,桀流窜南巢,如同放逐;武王伐纣,纣在鹿台自焚;故有“放杀”之说。
(8)五伯有暴乱之谋:指五霸为争霸主,骨肉相残,兼并小国,故有“暴乱”之说。
(9)毃(qiāo):同“敲”,击。
【译文】
跖的徒党问跖说:“强盗有道义吗?”跖说:“何只是有道义啊!猜测室内情况而能猜中所藏之物就是圣,带头进去就是勇,最后离去就是义,懂得时机就是智,分利均匀就是仁。不通晓这五点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没有。”跖提出主张非难六王、五霸,认为尧有不慈的名声,舜有不孝的行为,禹有沉湎于酒的意愿,商汤、武王有放逐、杀死他们君主的罪行,五霸有侵暴兴乱的图谋。然而世人都赞誉他们,人人都为他们避讳,真是糊涂。所以跖吩咐手下自己死后要持金锤下葬,他说:“下到黄泉,见到六王、五霸,要击碎他们的头。”雄辩说要像这样不如没有。
楚有直躬者(1),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2)。”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3)。
【注释】
(1)直躬:以直道立身。楚直躬者告发其父窃羊可参阅《论语·子路》、《庄子·盗跖》。
(2)载:通“再”,两次。
(3)直躬之信不若无信:“直躬之信”违背了儒家“子为父隐”的道义,所以说“不若无信”。
【译文】
楚国有个以直道立身的人,他的父亲偷了羊,他向官府告发了这件事。官府抓住了他的父亲,将要处死。这个以直道立身的人请求代父受刑。将要行刑的时候,他告诉官吏说:“父亲偷了羊而告发这件事,这样的人不是很诚实吗?父亲受罚而代他受刑,这样的人不是很孝顺吗?又诚实又孝顺的人却要杀掉,那么国家将还有不遭杀戮的人吗?”楚王听说了这番话,就不杀他了。孔子闻知这件事说:“这个人的所谓诚实太怪了!利用一个父亲却两次为自己捞取名声。”所以像“直躬”这样的诚实不如没有。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1),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于涂(2),曰:“姑相饮乎?”觞数行(3),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于是具染而已(4)。”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注释】
(1)郭:外城。
(2)卒(cù):通“猝”。涂:道路。
(3)觞(shānɡ):古代饮酒器。这里指举觞饮酒。
(4)染:调味用的豉酱。
【译文】
齐国有两个好夸耀自己勇敢的人,一人住在城东,另一人住在城西。一天,他们在路上意外地相遇了,彼此说:“姑且一起饮几杯吧?”斟过几遍酒,一人说:“还是弄点肉吧?”另一人说:“你就是一堆肉,我就是一堆肉,何必另去弄肉呢?在这儿准备下一点豉酱就够了。”于是两人拔出刀互相割下对方身上的肉吃起来,一直到死。勇敢要像这样不如没有。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1),其次曰中衍(2),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3),甚少矣。纣母之生微之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后。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注释】
(1)微子启:帝乙长子,名启,纣的庶兄,因多次谏纣,不被听取,故逃亡。周灭商后,微子启向周称臣,封于宋,为宋国始祖。
(2)中衍:帝乙次子,微子启死后,继为宋国之君。
(3)受德乃纣也:纣,名受。这里说纣名“受德”,与其他古籍所载不同,疑有误。
【译文】
商纣的同母兄弟共三人,长兄叫微子启,老二叫中衍,老三叫受德。受德就是纣,年龄最小。纣的母亲生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还是妾,后来成为正妻而生下纣。纣的父母想要立微子启为太子,太史依据法典争辩说:“有正妻的儿子在,就不可立妾的儿子作太子。”所以纣后来成了君主。用法要像这样,不如没有法。
长见 #
【题解】
“长见”即远见。文章说:“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这一段揭示了“长见”的理论根据。作者认为,古今前后是一脉相承的,“今”是“古”的发展,而未来的“后”又是“今”的继续。这种把历史看作是有规律的、连续的、发展的认识,在二千多年以前是很可贵的。本篇列举的五位具有远见的圣贤的事例都是为证明上述观点服务的。
五曰:
智所以相过(1),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注释】
(1)过:超过。这里是有差异的意思。
【译文】
第五:
人们的智慧之所以彼此有差异,是由于有的人具有远见,而有的人目光短浅。今天跟古代的关系,就像是古代跟将来的关系一样;今天跟将来的关系,也就像是今天跟古代的关系一样。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将来。古今前后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圣人能上知千年,下知千年。
荆文王曰(1):“苋数犯我以义(2),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穀得焉(3)。不以吾身爵之(4),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穀。”于是爵之五大夫(5)。“申侯伯善持养吾意(6),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穀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穀。”于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先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也(7)。
【注释】
(1)荆文王:即楚文王,春秋时楚国国君,名赀(zī),公元前689年—前676年在位。
(2)苋(xiànxī):楚文王之臣。
(3)不穀:不善之人。这是春秋时诸侯的谦称。穀,善。
(4)以:从,由。
(5)五大夫:爵位名。
(6)申侯伯:楚文王之臣。申,春秋时小国,为楚所灭。持:把握。养:长养,助长。
(7)“是后”二句:这句话的意思是,楚文王之所以为善,是顾虑到后世圣人的毁誉。上世,前世。
【译文】
楚文王说:“苋多次据义冒犯我,据礼拂逆我的心意,跟他在一起就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我从中有所得。如果我不亲自授予他爵位,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我。”于是授予他五大夫爵位。文王又说:“申侯伯善于把握并迎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么,他就在我之前准备好什么,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从中有所失。如果我不疏远他,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我。”于是送走了他。申侯伯到了郑国,曲从郑君的心意,事先准备好郑君想要的一切,经过三年就执掌了郑国的国政,但仅仅五个月郑人就把他杀了。这是后代的圣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
晋平公铸为大钟(1),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2)。师旷曰(3):“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4)。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
【注释】
(1)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名彪,公元前557年—前531年在位。
(2)调(tiáo):和谐。
(3)师旷:春秋时著名乐师,名旷,相传他精通审音辨律,因为是瞎子,史书又称“瞽旷”。
(4)师涓:春秋时卫灵公的乐官,善音律。
【译文】
晋平公铸成一口大钟,让乐工审听钟的声音,乐工都认为钟声很和谐了。师旷说:“钟声还不和谐,请重新铸造它。”平公说:“乐工都认为很和谐了。”师旷说:“后代如有精通音律的人,将会发现钟声是不和谐的。我私下为您而感到羞耻。”到了后来,师涓果然指出钟声不和谐。由此看来,师旷想要使钟声更为和谐,是考虑到后代有精通音律的人啊!
吕太公望封于齐(1),周公旦封于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上功。”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2)。鲁公以削(3),至于觐存(4),三十四世而亡。
【注释】
(1)吕太公望:即太公望吕尚。吕,氏。太公望,号。
(2)田成子:即田恒(又名田常)。齐简公四年,田恒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齐相,齐国之政尽归田氏。
(3)公:当是“日”字之误。
(4)觐(jǐn):通“仅”。
【译文】
太公望封在齐国,周公旦封在鲁国,这两位君主十分友好。他们在一起议论说:“靠什么治理国家?”太公望说:“尊敬贤人,崇尚功业。”周公旦说:“亲近亲人,崇尚恩爱。”太公望说:“照这样,鲁国从此就要削弱了。”周公旦说:“鲁国虽然会削弱,但后世占有齐国的,也肯定不是吕氏了。”后来,齐国日益强大,以至于称霸诸侯,但传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窃据了。鲁国也日益削弱,以至于仅能勉强维持生存,传到三十四代也灭亡了。
吴起治西河之外(1),王错谮之于魏武侯(2),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于岸门(3),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4),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曰(5):“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注释】
(1)西河:指今山西、陕西界上黄河南北流向最南端的一段。也指战国时地处黄河西岸的魏地。
(2)王错:魏大夫,魏武侯死后二年出奔韩。谮(zèn):说坏话诬陷别人。魏武侯:名击,魏文侯之子,公元前386—前371年在位。公元前376年与韩、赵共灭晋。
(3)岸门:魏邑,在今山西河津南。
(4)(xǐ):同“屣”,鞋。
(5)抿(wěn):同“抆”,擦。泣:指泪。
【译文】
吴起治理西河,王错在魏武侯面前诋毁他,武侯派人把吴起召回。吴起走到岸门,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行流了下来。他的车夫对他说:“我私下观察您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就像扔掉鞋子一样。如今离开西河,您却流了泪,这是什么缘故啊?”吴起擦去眼泪回答说:“你不知道。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尽自己所能,那么我凭着西河就可以帮助君主成就王业。如今君主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会久了,魏国从此要削弱了。”吴起最后离开魏国,去了楚国。不久,西河整个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日益强大。这正是吴起所预见到并为之流泪的事。
魏公叔痤疾(1),惠王往问之(2),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将奈社稷何?”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3),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4),勿使出境。”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5),魏果用弱。非公叔痤之悖也,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注释】
(1)公叔痤:战国时魏惠王相。一作“公叔座”。
(2)惠王:魏惠王,魏武侯之子,名,公元前370—前335年在位。问:探问。
(3)御庶子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又名卫鞅。初为魏相公叔座的家臣,后入秦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秦封之于商(今陕西商州东南),号商君,又称商鞅。今存《商君书》二十四篇。御庶子,官名。
(4)为:等于说“如”。
(5)用:以,因。
【译文】
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说:“公叔您的病,唉!病得很沉重了!该拿国家怎么办呢?”公叔回答说:“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国政交给他治理。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让他离开魏国。”惠王没有回答,出来对左右侍从说:“难道不可悲吗?凭公叔这样的贤明,而今竟叫我一定要把国政交给公孙鞅治理,太荒谬了!”公叔死后,公孙鞅向西游说秦国,秦孝公听从了他的意见。秦国果然因此强盛起来,魏国果然因此削弱下去。由此看来,并不是公叔座荒谬,而是惠王自己荒谬啊!大凡行事荒谬的人的弊病,必是把不荒谬当成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