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孝行览第二

孝行览第二

孝行 #

【题解】

本篇主要阐述孝道为治国之本。文章反复说明孝道的重要,把孝说成“三皇五帝之本务,万事之纪”,视孝为“民之本教”,执守孝道可以使“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作者认为,天子的爱民,臣民的忠君、交友、勇战,治国的各种方策,乃至仁、义、礼、信、强等道德观念,无一不是以孝为基础的,无一不是孝道的推广扩充。对于“孝”的具体内容,文章从爱身全体、“五养”、“三难”等方面,作了详细的论述。本篇可以说是关于儒家孝道的专论。自曾子论孝以下,文字与《礼记》的《祭义》基本相同。

本览八篇,都是围绕修身治国问题,从不同角度论述行为和结果、主观与客观的关系的。

一曰:

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殖之谓,务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1),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芸疾,守战固,不罢北(2)。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

【注释】

(1)章:同“彰”,卓著。

(2)罢:通“疲”,疲困。北:战败逃跑。

【译文】

第一:

凡是统治天下,治理国家,必先致力于根本,而把非根本的东西放在后边。所谓根本,不是说的耕耘种植,而是致力于人事。致力于人事,不是说人民贫困而让它富足,人口稀少而让它众多,而是致力于根本。致力于根本,没有比孝道更重要的了。君主做到孝,那么名声就卓著荣耀,臣下就会服从,天下就会赞誉;臣子做到孝,那么侍奉君主就会忠诚,居官就会清廉,面临灾难就能献身;士人百姓做到孝,那么耕耘就用力,攻必克,守必固,不疲困,不败逃。孝道,是三皇五帝的根本,是各种事情的纲纪。

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故论人必先以所亲,而后及所疏;必先以所重,而后及所轻。今有人于此,行于亲重(1),而不简慢于轻疏,则是笃谨孝道。先王之所以治天下也。故爱其亲,不敢恶人;敬其亲,不敢慢人。爱敬尽于事亲,光耀加于百姓,究于四海(2),此天子之孝也。

【注释】

(1)亲重:即上文说的“所亲”、“所重”。下文“轻疏”指“所轻”、“所疏”。

(2)究:穷,极。

【译文】

掌握一种原则因而所有的好事都会出现,所有的坏事都能去掉,普天之下都会顺从,大概只有孝道吧!所以评论人一定先根据他对亲近之人的态度,然后再推及到他对疏远之人的态度;一定先依据他对关系重要之人的态度,然后再推及到他对关系轻微之人的态度。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对跟他关系亲近重要的人行孝道,而对跟他关系轻微疏远的人也不怠慢,那么这就是笃厚谨慎于孝道了。这就是先王用来治理天下的方法啊。所以,热爱自己的亲人,不敢厌恶别人;尊敬自己的亲人,不敢怠慢别人。把热爱尊敬全都用在侍奉亲人上,把光明施加在百姓身上,推广到普天下,这就是天子的孝道啊。

曾子曰:“身者,父母之遗体也(1)。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笃,非孝也;战陈无勇(2),非孝也。五行不遂,灾及乎亲,敢不敬乎?”《商书》曰(3):“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

【注释】

(1)父母之遗体:身体乃父母所生,所以把自己的身体说成“父母之遗体”。遗,遗留。

(2)陈(zhèn):同“阵”,军阵。

(3)《商书》:当为古逸书。

【译文】

曾子说:“人的身体是父母所生。使用父母给予的身体,怎敢不谨慎呢?平居不恭敬,不是孝顺;侍奉君主不忠诚,不是孝顺;居官不谨慎,不是孝顺;交友不诚实,不是孝顺;临战不勇敢,不是孝顺。上面五种情况不能做到,灾祸就会连累到亲人,怎敢不谨慎呢?”《商书》上说:“刑法三百条,罪过没有比不孝顺更重的了。”

曾子曰:“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所谓贵德,为其近于圣也;所谓贵贵,为其近于君也;所谓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所谓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所谓慈幼,为其近于弟也。”

【译文】

曾子说:“先王用来治理天下的方法有五条:尊崇有道德的人,尊崇地位尊贵的人,尊敬老人,尊敬年长的,爱护年幼的。这五条,就是先王用来使天下安定的方法。所以尊崇有道德的人,是因为他接近于圣贤;所以尊崇地位尊贵的人,是因为他接近于君主;所以尊敬老人,是因他接近于父母;所以尊敬年长的,是因为他接近于兄长;所以爱护年幼的,是因为他接近于弟弟。”

曾子曰:“父母生之,子弗敢杀;父母置之,子弗敢废;父母全之,子弗敢阙(1)。故舟而不游(2),道而不径(3),能全支体(4),以守宗庙,可谓孝矣。”

【注释】

(1)阙:同“缺”,损,这里是毁坏的意思。

(2)舟而不游:渡水时乘船而不游涉。这样可以免于水淹。舟,乘船。

(3)道而不径:走路时走大路而不走小路。这样可以免于危险。径,走小路。

(4)支:同“肢”,四肢。

【译文】

曾子说:“父母生下了自身,儿子不敢毁坏;父母养育了自身,儿子不敢废弃;父母保全了自身,儿子不敢损伤。所以渡水时乘船而不游涉,走路时走大路而不走小路。能保全四肢身体,以便守住祖庙,可以叫做孝顺了。”

养有五道:修宫室,安床笫(1),节饮食,养体之道也;树五色,施五采,列文章(2),养目之道也;正六律(3),和五声(4),杂八音(5),养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6),和煎调,养口之道也;和颜色,说言语(7),敬进退,养志之道也。此五者,代进而序用之,可谓善养矣。

【注释】

(1)床笫(zǐ):床铺,泛指卧具。笫,床上的席子。

(2)文章:古代绘画,青与赤相间谓之“文”,白与赤相间谓之“章”。这里的“文章”指错综华美的花纹。

(3)六律:古代用竹管的长短把乐音按高低分为十二类,又分阴阳各六,阳声叫六律,阴声叫六吕。这里的“六律”指乐律。

(4)五声:宫、商、角、徵(zhǐ)、羽谓之“五声”。

(5)八音:古代对乐器的统称,即金、土、丝、匏、石、革、木、竹。这里的“八音”泛指音乐。

(6)六畜:指马、牛、羊、猪、狗、鸡。

(7)说:同“悦”,喜悦。

【译文】

养身之道有五条:修葺房屋,使卧具安适,节制饮食,这是保养身体的方法;树立五色,设置五彩,排列花纹,这是保养眼睛的方法;使六律准确,使五声和谐,使八音协调,这是保养耳朵的方法;把饭做熟,把肉煮熟,调和味道,这是保养嘴的方法;面色和悦,言语动听,举止恭敬,这是保养意志的方法。这五条,依次更替实行,就可以叫做善于保养身体了。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足(1),瘳而数月不出(2),犹有忧色。门人问之曰:“夫子下堂而伤足,瘳而数月不出,犹有忧色,敢问其故?”乐正子春曰:“善乎而问之(3)!吾闻之曾子,曾子闻之仲尼: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其身,不损其形,可谓孝矣。君子无行咫步而忘之(4)。余忘孝道,是以忧。”故曰,身者非其私有也,严亲之遗躬也(5)。

【注释】

(1)乐正子春:姓乐正,名子春,战国时人,曾参的学生。

(2)瘳(chōu):病愈。

(3)而:尔,你们。

(4)咫步:极言距离之近。古代以八寸为咫。

(5)躬:身体。

【译文】

乐正子春下堂时伤了脚,脚好了却几个月不出门,脸上仍然有忧愁的神色。学生们问他说:“先生您下堂时伤了脚,脚好了却几个月不出门,脸上仍然有忧愁的神色,请问这是什么缘故?”乐正子春说:“你们问这个问得好啊!我从曾子那里听说过,曾子又从孔子那里听说过这样的话:父母完好地把儿子生下来,儿子要完好地把身体归还父母,不亏损自己的身子,不毁坏自己的形体,这可以叫做孝顺了。君子一举一动都不忘记孝道。我忘记了孝道,因此才忧愁。”所以说,身体不是自己私有的,而是父母亲留给的。

民之本教曰孝,其行孝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1),敬行其身,无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2);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乐自顺此生也,刑自逆此作也。

【注释】

(1)没:同“殁”,死。

(2)履:行,做。

【译文】

人民根本的教养是孝顺,实行孝道就是奉养。奉养父母是可以做到的,从内心对父母恭敬就比较难做到了;从内心对父母恭敬是可以做到的,使父母安宁就比较难做到了;使父母安宁是可以做到的,能始终如一就比较难做到了。父母死了以后,自己行为谨慎,不要带给父母坏名声,可以叫做能善始善终了。所谓仁,就是以孝道为仁;所谓礼,就是以行孝道为礼;所谓义,就是以孝道为宜;所谓信,就是以孝道为信;所谓强,就是以孝道为强。欢乐自然会由于实行孝道而产生,刑罚自然会由于违背孝道而施行。

本味 #

【题解】

本篇从得贤的角度论述治国必须务本的思想。文章首先说明君主立功名的根本在于得贤,而后指出得贤必须知贤、礼贤,由此引出伊尹以至味说汤的故事。伊尹“说汤以至味”,文辞恢闳诡谲,而其用意不过是说明调和五味必须有术,君主要备享天下至味必须“知道”、“成己”,仍旧归结到务本上来。篇名为“本味”,就是在追求至味时应该务本的意思。

二曰:

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贤之化也。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

【译文】

第二:

做事情从根本做起,经过短时间必定有收获;从枝节做起,就会劳而无功。功名的建立,是由于抓住了事物的根本,得到了贤人的教化。不是贤人,谁懂得事情的教化呢?所以说,建立功名的根本在于得到贤人。

有侁氏女子采桑(1),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2),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3),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毋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4)。”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长而贤。汤闻伊尹,使人请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于是请取妇为婚(5)。有侁氏喜,以伊尹媵女(6)。故贤主之求有道之士,无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贤主,无不行也。相得然后乐(7)。不谋而亲,不约而信,相为殚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欢乐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独(8),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奋而好独者(9),则名号必废熄,社稷必危殆。故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10)。

【注释】

(1)有侁(shēn)氏:即有莘氏,古部族名。侁,通“莘”。

(2)烰(fú)人:庖人,厨师。

(3)伊水:水名,即伊河,源出河南卢氏县,东北流入洛河。

(4)伊尹:名挚,商汤臣。

(5)取:同“娶”,娶妻。

(6)媵(yìnɡ)女:指做有氏之女的陪嫁臣仆。媵,随嫁。

(7)相得:指贤主得有道之士、有道之士得贤主。

(8)固:本来,必定。

(9)奋:矜,自负。

(10)伯阳、续耳:相传都是尧时的贤人。

【译文】

有侁氏的女子采摘桑叶,在中空的桑树里捡到一个婴儿,把他献给了自己的君主。君主命厨师哺育这个婴儿,并让他去了解事情的原委。厨师向君主报告说:“婴儿的母亲住在伊水边,怀了孕,梦见天神告诉她说:‘臼里如果出了水就向东跑,不要回头看!’第二天,她看到臼里出了水,就把情况告诉了她的邻居,向东跑了十里,回头一看,她的村子全被水淹没。于是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树。因此给这个婴儿起名叫伊尹。”这就是伊尹出生在空桑之中的缘由。伊尹长大了很贤德。商汤听说伊尹贤德,就派人向有侁氏请求要伊尹,有侁氏不答应。伊尹也想归附汤,汤于是就请求娶有侁氏女为妻,结为婚姻。有侁氏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女子陪嫁的奴仆给了汤。所以,贤明的君主为求得有道之士,没有什么办法不可使用;有道之士为归依贤明的君主,没有什么事不能做。贤明的君主和有道之士各如其愿,然后彼此都很快乐。他们事先不谋划就能亲密无间,不约定就能恪守信用,共同尽心竭力,承担危难和劳苦,内心却以此为乐。这就是成就极大功名的原因。贤明的君主、有道之士本来不会孤独,士如果孤独傲慢,君主如果骄傲而且喜好孤独,那么名声必定被毁灭,国家必定遭危险。所以黄帝派人去四方寻求贤人立为辅佐,尧、舜得到伯阳、续耳,然后成就了帝业。

凡贤人之德,有以知之也。伯牙鼓琴(1),钟子期听之(2)。方鼓琴而志在太山(3),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4)。”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非独琴若此也,贤者亦然。虽有贤者,而无礼以接之,贤奚由尽忠?犹御之不善,骥不自千里也(5)。

【注释】

(1)伯牙:春秋时楚国人,善弹琴,相传《高山流水》就是他的作品。鼓:弹奏。

(2)钟子期:姓钟,名期,子是古代男子的通称。春秋时楚国人。

(3)志在太山:志向在登大山。太山,即“大山”。

(4)汤汤(shānɡshānɡ)乎:水大流急的样子。

(5)自:自己,自身。

【译文】

大凡贤德之人的品德,是有办法了解的。伯牙弹琴,钟子期听。刚开始弹琴时表现出攀登高山的志向,钟子期说:“弹琴弹得太好了!就像高山一样巍峨!”过了一会儿,琴声表现出随流水奔流的志向,钟子期又说:“弹琴弹得太好了!就像流水一样激荡!”钟子期死了以后,伯牙摔坏了琴,弄断了弦,终身不再弹琴,认为世上再没有值得为之弹琴的人。不仅弹琴是这样,寻求贤德的人也是这样。即便是有贤德的人,如果不以礼相待,贤德的人怎样尽忠呢?这就如同御手不好,良马也不会自己跑千里一样。

汤得伊尹,祓之于庙(1),爝以爟火(2),衅以牺豭(3)。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4)?”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夫三群之虫(5),水居者腥,肉玃者臊(6),草食者膻。臭恶犹美(7),皆有所以。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8),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9)。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10),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故久而不弊(11),熟而不烂,甘而不噮(12),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澹而不薄(13),肥而不(14)。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15),隽燕之翠(16),述荡之(17),旄象之约(18)。流沙之西(19),丹山之南(20),有凤之丸,沃民所食(21)。鱼之美者:洞庭之(22),东海之鲕(23)。醴水之鱼(24),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25)。雚水之鱼(26),名曰鳐(27),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菜之美者,昆仑之,寿木之华。指姑之东(28),中容之国(29),有赤木玄木之叶焉。余瞀之南(30),南极之崖,有菜,其名曰嘉树,其色若碧。阳华之芸(31),云梦之芹(32),具区之菁(33)。浸渊之草(34),名曰土英。和之美者(35):阳朴之姜(36),招摇之桂(37),越骆之菌(38),鳣鲔之醢(39),大夏之盐(40),宰揭之露(41),其色如玉,长泽之卵(42)。饭之美者:玄山之禾(43),不周之粟,阳山之穄(44),南海之秬(45)。水之美者:三危之露(46),昆仑之井,沮江之丘(47),名曰摇水(48),白山之水,高泉之山(49),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果之美者:沙棠之实(50)。常山之北(51),投渊之上(52),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53),青鸟之所,有甘栌焉。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54)。所以致之,马之美者,青龙之匹(55),遗风之乘。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强为,必先知道。道者止彼在己(56),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57),岂越越多业哉(58)?”

【注释】

(1)祓(fú):古代为除邪而举行仪式。

(2)爝(jué):束苇为炬,燃炬以祓除不祥。爟(ɡuàn)火:祓除不祥的火。

(3)衅(xìn):指以牲血涂祭器。牺豭(jiā):祭祀用的纯色雄猪。牺,祭祀用的纯色牲畜。

(4)可对而为乎:当作“可得而为乎”。

(5)三群之虫:指下文的水居者(鱼鳖之属)、肉玃者(鹰雕之属)、草食者(獐鹿之属)。群,群居。虫,泛指各种动物。

(6)玃:通“攫”(jué)。用爪抓取。

(7)臭(xiù):气味。

(8)五味:咸、苦、酸、辛、甘。三材:指水、木、火。

(9)理:指火候适中。

(10)齐(jì):同“剂”,剂量,调剂。

(11)弊:通“敝”,败,坏。

(12)噮(yuàn):足,厚,这里是过厚的意思。

(13)澹:通“淡”,清淡。

(14)肥而不:大意是说肥而不腻。,字书无考。《集韵》引伊尹曰“肥而不臒”,《酉阳杂俎》作“肥而不腴”。

(15)獾獾:鸟名。《山海经·南山经》作“灌灌”。炙:通“跖”,指鸟的脚掌。

(16)隽燕:当作“巂燕”,鸟名。翠:鸟尾肉。

(17)述荡:兽名。《山海经·大荒南经》作“踢”。(wàn):通“腕”,这里指兽的小腿。

(18)约:指短尾。

(19)流沙:古地名。在敦煌西。

(20)丹山:古地名。在南方。

(21)沃民:沃民国,在西方。

(22)(pū):鱼名。

(23)鲕(ér):鱼名。

(24)醴水:水名,在湖南省西北部。

(25)有珠:指能吐珠。百碧:疑为“青碧”之误。碧,青玉。

(26)雚(ɡuàn)水:古水名。在西方。《山海经·西山经》作“观水”。

(27)鳐(yáo):鱼名。

(28)指姑:即姑余,山名。在东南方。

(29)中容之国:古代方国名。

(30)余瞀(mào):古山名。传说在南方。

(31)芸:菜名。

(32)芹:一种水生野菜。

(33)菁:菜名。

(34)浸渊:古池泽名。其地不详。

(35)和:调和,这里指调和五味的调料。

(36)阳朴:地名。传说在蜀郡。

(37)招摇:山名。传说在桂阳。

(38)越骆:当作“骆越”。骆,越的别名。菌:通“箘”(jùn)。竹笋。

(39)鳣(zhān):即鲟鱼。鲔(wěi):古书上指鲟鱼。鳣和鲔都是大鱼。醢(hǎi):肉酱。

(40)大夏:古泽名。或说是山名,传说在西方。

(41)宰揭:古山名。其处不详。

(42)长泽:古泽名。传说在西方。

(43)玄山:古山名。其处不详。

(44)阳山:指昆仑山之南,山南曰阳,故称“阳山”。穄(jì):也叫糜子,即黍之不粘者。

(45)秬(jù):黑黍。

(46)三危: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47)沮江之丘:沮江边的山丘。沮江,水名。

(48)摇水:古水名。

(49)高泉: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50)沙棠:树木名。生于昆仑山。

(51)常山:即恒山。汉避文帝刘恒讳、宋避真宗赵恒讳,改名常山。为五岳中的北岳。在今河北曲阳西北。

(52)投渊:水名。

(53)箕山:山名。传说中尧时的许由隐居于此山。在今河南登封东南。

(54)汉:汉水。石耳:菜名。

(55)青龙:骏马名。下文的“遗风”也是骏马名。

(56)止:当为“亡”字之误。彼:别人。亡彼在己,意思是,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

(57)要:约,简约。

(58)越越:用力的样子。业:事。

【译文】

汤得到伊尹之后,在宗庙里举行祓除灾邪的仪式,点燃苇束消除不祥,用纯色雄猪的血涂祭器。第二天,汤在朝堂上接见伊尹。伊尹为汤讲述美味,汤说:“可以得到并制作这些美味吗?”伊尹回答说:“您的国家小,不足以具备这些东西,当了天子然后才可以具备。三类动物,生活在水里的动物腥,吃肉的动物臊,吃草的动物膻。气味不好的仍然可以使之变好,这些都各有原因。调和味道的根本,首先在于用水。五种味道,三样材料,多次煮沸,多次变化,火是关键。火时而炽热,时而微弱,一定要用火除去腥味、臊味、膻味,但火候要适中,不要过度。调和味道,必定要用甜酸苦辣咸。先放后放,放多放少,调料的剂量很小,这些都有一定的规定。鼎中味道的变化,精妙细微,既不能言传,又不能意会,就如同射技御技的精微、阴阳二气的交合、四季的变化一样。所以,时间长,但不毁坏;做得熟,但不超过火候;甜,但不过度;酸,但不过分;咸,但不减损原味;辣,但不浓烈;清淡,但不过薄;肥,但不腻。肉中的美味,有猩猩的嘴唇,獾獾的脚掌,巂燕的尾肉,述荡的小腿,旄牛大象的短尾,以及流沙西边、丹山南边出产的沃国人所食用的凤凰卵。鱼中的美味,有洞庭湖的鱼,东海的鲕鱼,醴水中长着六只脚、能吐珠子、青翠色的名叫朱鳖的鱼,雚水中形状像鲤鱼可是却有翅膀、经常夜里从西海飞到东海的名叫鳐的鱼。菜中的美味,有昆仑山的菜,寿木的花果,指姑东边、中容国里的红树黑树的树叶。余瞀南边、南极边上颜色像碧玉一样的名叫嘉树的菜,阳华池的芸菜,云梦泽的水芹,具区泽的菁菜,浸渊的名叫土英的草。调料中的美味,有阳朴的姜,招摇的桂,骆越的笋,鳣鱼鲔鱼做的肉酱,大夏的盐,宰揭的洁白如玉的露,大泽的鸟卵。粮食中的美味,有玄山的禾谷,不周山的小米,阳山的糜子,南海的黑黍。水中的美味,有三危山的露水,昆仑山的泉水,沮江边山丘上名叫摇水的泉水,白山的水,高泉山上冀州之水源头的涌泉。水果中的美味,有沙棠树的果实,常山北边、投渊上面先帝们享用的各种果实,箕山东边、青鸟居住之处的甜山楂,长江边的橘子,云梦泽畔的柚子,汉水旁的石耳。运来这些水果,要用青龙马和遗风马。不先当天子,就不可能具备这些美味。天子不可以勉强去当,必须先懂得大道。具备大道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自己具备了大道,因而就能成为天子。能成为天子,那么美味就齐备了。所以,审察近的就可以了解远的,自己具备了大道就可以教化别人。圣人的办法很简约,哪里用得着费力去做许多事情呢?”

首时一作胥时 #

【题解】

首时,一作“胥时”(胥通“须”),按作“胥时”是。胥时即等待时机之意。

本篇说明成就功名需要有一定的时机。时机未到,要屈身蓄势,耐心等待;时机已到,就要当机立断,应时而作。文章强调,“圣人之所贵唯时也”,“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文章所举的诸多事例,都是为了证明成就大事必须等待恰当时机。从文章的具体内容看,这里所说的“时”,主要指客观形势和条件而言。

三曰:

圣人之于事,似缓而急(1),似迟而速,以待时。王季历困而死(2),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丑(3),时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玉门之辱(4)。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5)。时固不易得。太公望(6),东夷之士也(7),欲定一世而无其主。闻文王贤,故钓于渭以观之。伍子胥欲见吴王而不得(8),客有言之于王子光者(9),见之而恶其貌,不听其说而辞之。客请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适吾所甚恶也。”客以闻伍子胥,伍子胥曰:“此易故也。愿令王子居于堂上,重帷而见其衣若手(10),请因说之。”王子许。伍子胥说之半,王子光举帷,搏其手而与之坐。说毕,王子光大说。伍子胥以为有吴国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于野。七年,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11),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12)。九战九胜,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随(13),遂有郢(14)。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乡之耕(15),非忘其父之雠也(16),待时也。墨者有田鸠(17),欲见秦惠王(18),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于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19)。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

【注释】

(1)缓:迟,这里指无为。急:速,这里指成功。

(2)王季历:大(tài)王之子,文王之父。困而死:为国事辛劳而死。

(3)有:通“又”。羑(yǒu)里之丑:指文王被纣拘于羑里之事。羑里,古地名,故址在今河南汤阴北。丑,耻。

(4)不忘玉门之辱:指武王不忘文王被骂于玉门的耻辱。

(5)甲子之事:武王伐纣,于甲子日在牧野大败殷军,纣自焚而死,商遂灭亡。“甲子之事”即指此而言。

(6)太公望:即姜尚,号太公望。

(7)东夷之士:太公望是东海上人,所以这里称他为“东夷之士”。东夷,我国古代对东方民族的称呼。

(8)伍子胥:名员(yún),字子胥,春秋时楚国大夫伍奢次子。伍奢及其长子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逃到吴国。吴王:指吴王僚,吴王夷昧之子(一说为庶兄),公元前526年—前515年在位,后被专诸刺死。

(9)王子光:即吴王阖闾,公元前514年—前496年在位。

(10)“重帷”句:意思是,自己在帷幕之中只露出衣服和手来,这样王子光就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了。重帷,两层帐幕。见,现,显露。若,和。

(11)下贤良:指礼贤下士。

(12)柏举:楚国南部的边邑。

(13)昭王:楚平王之子,公元前515年—前488年在位。随:国名。春秋时成为楚国的附庸,在今湖北随州。

(14)郢:楚国国都,在今湖北江陵西北。

(15)乡:通“向”,先前。

(16)雠:通“仇”。

(17)田鸠:即田俅,齐国人。

(18)秦惠王:秦孝公之子,名驷,公元前337年—前311年在位。

(19)节:符节,古代使者用作凭证的东西。

【译文】

第三:

圣人做事情,好像很迟缓,无所作为,而实际却很迅速,能够成功,这是为了等待时机。王季历为国事辛劳而死,周文王很痛苦,又不忘被纣拘于羑里的耻辱,他所以没有讨伐纣,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武王臣事商纣,从早到晚都不敢懈怠,也不忘文王被骂于玉门的耻辱。武王继位十二年,终于在甲子日大败殷军。时机本来就不易得到。太公望是东夷人,他想平定天下,可是找不到贤明的君主。他听说文王贤明,所以到渭水边钓鱼,以便观察文王。伍子胥想见吴王僚,但没能见到,有个门客对王子光讲了伍子胥的情况,王子光见到伍子胥却讨厌他的相貌,不听他讲话就谢绝了他。门客问王子光为什么这样,王子光说:“他的相貌正是我特别讨厌的。”门客把这话告诉了伍子胥,伍子胥说:“这是容易的事情。希望让王子光坐在堂上,我在两层帷幕里只露出衣服和手来,请让我借此同他谈话。”王子光答应了。伍子胥谈话谈了一半,王子光就掀起帷幕,握住他的手,跟他一起坐下。伍子胥说完了,王子光非常高兴。伍子胥认为享有吴国的,必定是王子光,回去以后就在乡间耕作。过了七年,王子光取代吴王僚当了吴王。他任用伍子胥,伍子胥于是就整顿法度,举用贤良,简选精兵,演习战斗。过了六年,然后才在柏举大胜楚国,九战九胜,追赶楚国的败军追了千余里。楚昭王逃到随,吴军于是占领了郢都。伍子胥亲自箭射楚王宫,鞭打楚平王之墓三百下,以报杀父杀兄之仇。他先前耕作,并不是忘记了杀父之仇,而是在等待时机。墨家有个叫田鸠的,想见秦惠王,在秦国呆了三年但没能见到。有个客人把这情况告诉了楚王,田鸠就去见楚王。楚王很喜欢他,给了他将军的符节让他到秦国去。他到了秦国,于是见到了惠王。他告诉别人说:“到秦国来见惠王的途径,竟然是要先到楚国去啊!”事情本来就有离得近反而被疏远、离得远反而能接近的。时机也是这样。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而没有桀、纣无道那样的时机,就不能成就王业;有桀、纣无道那样的时机,而没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也不能成就王业。圣人与时机的关系,就像步行时影与身不可分离一样。

故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1),有从千乘而得天下者(2),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3),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4)。故圣人之所贵,唯时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5),后稷之种必待春。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6)。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郑子阳之难(7),猘狗溃之(8);齐高、国之难(9),失牛溃之(10)。众因之以杀子阳、高、国。当其时,狗牛犹可以为人唱(11),而况乎以人为唱乎?

【注释】

(1)“有从”句:指舜从百姓而成为天子。

(2)“有从”句:指商汤、武王从诸侯而得到有天下。千乘,指诸侯。

(3)“有从”句:指太公望、伊尹、傅说从低贱的地位而成为三王的辅佐。傅说,商王武丁的大臣,原为从事版筑的奴隶,后被武丁任为相,治理国政。

(4)“有从”句:指豫让为智伯刺杀赵襄子之事。豫让,智伯的家臣。赵襄子灭智伯,豫让漆身吞炭,变音容,几次行刺赵襄子而未成,后请斩襄子之衣而自杀。万乘,赵襄子专晋国政,有兵车万乘。

(5)后稷:名弃,周的始祖。稷本是掌农业的官员,尧任命弃为稷。后,君。周人尊称弃为“后稷”。

(6)羸(léi):瘦弱,这里指树叶落尽。

(7)郑子阳:郑相,驷氏之后。《史记》称“驷子阳”。

(8)猘(zhì)狗:疯狗。溃:乱。本书《适威》篇说:“子阳好严。有过而折弓者,恐必死,遂应猘狗而杀子阳。”

(9)高、国:指齐国的贵族高氏、国氏。

(10)失牛溃之:指借追失牛之乱而杀死高氏、国氏。

(11)唱:通“倡”,先导。

【译文】

所以,有道之士没有遇到时机,就到处隐匿藏伏起来,甘受劳苦,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有的从平民而成为天子,有的从诸侯而得到天下,有的从卑贱的地位进而辅佐三王,有的从普通百姓进而能向万乘之主报仇。所以圣人所看重的,只是时机。冰冻得正坚固时,后稷不去耕种;后稷耕种,一定要等待春天到来。所以人即使有智慧,但如果遇不到时机,也不能建立功业。正当树叶长得繁茂的时候,整天采摘也采不光;等到秋霜降下以后,所有树林里树叶都落下来了。事情的难易,不在于大小,关键在于掌握时机。郑国的子阳遇难,正发生在追逐疯狗的混乱时候;齐国的高氏、国氏遇难,正发生在追赶逃窜之牛的时候。众人乘着混乱杀死了子阳和高氏、国氏。遇上合适的时机,狗和牛尚且可以作为人们发难的先导,更何况以人为先导呢?

饥马盈厩,嗼然,未见刍也(1);饥狗盈窖,嗼然,未见骨也。见骨与刍,动不可禁。乱世之民,嗼然,未见贤者也;见贤人,则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谓乎?齐以东帝困于天下(2),而鲁取徐州;邯郸以寿陵困于万民(3),而卫取茧氏(4)。以鲁卫之细,而皆得志于大国,遇其时也。故贤主秀士之欲忧黔首者,乱世当之矣。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

【注释】

(1)刍:喂牲畜的草。

(2)“齐以”句:指公元前288年齐湣王称东帝,导致燕国联合秦、楚、韩、赵、魏五国伐齐,湣王出奔之事。

(3)“邯郸”句:指赵肃侯因修陵寝扰民而万民不附。邯郸,代指赵。寿陵,寝陵之名。

(4)茧氏:赵邑。

【译文】

饥饿的马充满了马棚,默然无声,是因为它们没有见到草;饥饿的狗充满了狗窝,默然无声,是因为它们没有见到骨头。如果见到骨头和草,那么它们就会争抢,不能制止。混乱世道的人民,默然无声,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贤人。如果见到贤人,那么他们就会归附,不能制止。他们归附贤人,难道不是身心都归附吗?齐湣王因为僭称东帝而被天下诸侯弄得困窘不堪,而鲁国夺取了徐州;赵肃侯因为修建寝陵扰民,人民都不亲附他,而卫国夺取了茧氏。凭着鲁国、卫国那样的小国,却都能从大国那里占到便宜,是因为遇到了时机。所以贤明的君主和杰出的人士想为百姓忧虑的,遇到混乱的世道,正是合适的时机。上天不会给人两次机会,时机不会长期停留,人的才能不会在做事时两方面都同时达到精巧,事情的成功在于适逢其时。

义赏 #

【题解】

义赏,即按道义而行赏赐。文章指出,赏罚是君主役使臣民的手段,其得当与否是关系到教化能否成功的大事,不可不慎重。文章举晋文公和赵襄子施行赏赐为例,着重说明行赏所要依据的原则,就是要以礼义为上,而以功利为下。作者认为,礼义是“百世之利”,而功利只是“一时之务”,只有尊崇礼义,才是掌握了“胜之所成”。

本篇所阐明的重礼义、轻功利的观点,是典型的儒家思想,与法家重功利的主张是针锋相对的。《韩非子·难一》即对晋文公和赵襄子义赏的事情及儒家的观点进行了驳难,认为是“不知善赏”。

四曰:

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

【译文】

第四:

春气到来草木就生长,秋气到来草木就凋零。生长与凋零,是节气支配的,不是它们自然而然会这样的。所以支配者一出现,万物没有不随之变化的;支配者不出现,万物没有可以变化的。古人能够审察支配者的情况,所以万物没有不被自己利用的。

赏罚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义,则忠信亲爱之道彰。久彰而愈长,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谓教成。教成,则虽有厚赏严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义以赏罚而教成(1),教成而赏罚弗能禁。用赏罚不当亦然。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久兴而不息,民之雠之若性(2)。戎夷胡貉巴越之民是以(3),虽有厚赏严罚弗能禁。郢人之以两版垣也,吴起变之而见恶(4)。赏罚易而民安乐。氐羌之民(5),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也。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贼民(6)。

【注释】

(1)“义以”句:指施加赏罚符合道义,那么教化就能成功。

(2)雠(chóu):匹敌,等同。

(3)戎夷胡貉巴越:都是古代的少数民族。

(4)恶:怨恨。

(5)氐羌:都是古代的少数民族。

(6)“郢人”十三句:上面一段意义不能贯通,当系传写中变乱次序。原文应为:“郢人之以两版垣也,吴起变之而见恶;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也,且成而贼民。赏罚易而民安乐。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

【译文】

赏罚的权力,这是由君主所掌握的。施加赏罚符合道义,那么忠诚守信相亲相爱的原则就会彰明。长久彰明而且日益增加,人们就像出于本性一样信守它,这就叫做教化成功。教化成功了,即使有厚赏严刑也不能禁止人们去行善。所以善于进行教化的人,根据道义施行赏罚,因而教化能够成功。教化成功了,即使施行赏罚也不能禁止人们去行善。施行赏罚不恰当也是这样。奸诈虚伪贼乱贪暴的原则兴起,长期兴起而且不能平息,人们就像出于本性一样照此去做,这就跟戎夷胡貉巴越等族的人一样了,即使有厚赏严刑也不能禁止人们这样做。郢人用两块夹板筑土墙,吴起改变了这种方法因而遭到怨恨;氐族羌族的人,他们被俘虏以后,不担心被捆绑,却担心死后不能被焚烧。这些都是由于邪曲造成的。况且,邪曲形成了,就会对人民有害处。用赏罚改变邪曲之事,人民就会感到安乐。所以施加赏罚,不可不慎重啊。

昔晋文公将与楚人战于城濮(1),召咎犯而问曰(2):“楚众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对曰:“臣闻繁礼之君,不足于文(3);繁战之君,不足于诈。君亦诈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4),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5),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6),后将无复,非长术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败楚人于城濮。反而为赏,雍季在上。左右谏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谋也。君用其言而赏后其身,或者不可乎(7)!”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孔子闻之,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8),始足以霸矣。”赏重则民移之(9),民移之则成焉。成乎诈,其成毁,其胜败。天下胜者众矣,而霸者乃五。文公处其一,知胜之所成也。胜而不知胜之所成,与无胜同。秦胜于戎,而败乎殽(10);楚胜于诸夏(11),而败乎柏举(12)。武王得之矣,故一胜而王天下。众诈盈国,不可以为安,患非独外也。

【注释】

(1)城濮:春秋卫地名,在今河南范县南。

(2)咎犯:狐偃,字子犯,晋文公之舅,所以称舅犯。咎,通“舅”。

(3)文:指礼乐的盛大。

(4)雍季:人名,事迹不详。

(5)薮(sǒu):指沼泽地。田:同“畋”,打猎。

(6)偷:苟且。

(7)或者:或许,也许。

(8)不终:不能坚持到最后,即不能始终这样做。

(9)移:羡慕。

(10)殽:崤山,分东西二崤。在今河南西部。

(11)楚胜于诸夏:指公元前597年楚国在邲打败晋国。诸夏,指中原地区的国家。

(12)败乎柏举:指楚昭王在柏举被吴国打败。

【译文】

从前晋文公要跟楚国人在城濮作战,召来咎犯问他说:“楚国兵多,我国兵少,怎样做才可以取胜?”咎犯回答说:“我听说礼仪繁杂的君主,对于礼仪的盛大从不感到满足;作战频繁的君主,对于诡诈之术从不感到满足。您对楚国实行诈术就行了。”文公把咎犯的话告诉了雍季,雍季说:“把池塘弄干了来捕鱼,怎能不获得鱼?可是第二年就没有鱼了;把沼泽地烧光了来打猎,怎能不获得野兽?可是第二年就没有野兽了。诈骗的方法,虽说现在可以苟且使用,以后就不能再使用了,这不是长久之计。”文公采纳了咎犯的意见,因而在城濮打败了楚国人。回来以后行赏,雍季居首位。文公身边的人劝谏说:“城濮之战的胜利,是由于采用了咎犯的谋略。您采纳了他的意见,可是行赏却把他放在后边,这或许不可以吧!”文公说:“雍季的话,对百世有利;咎犯的话,只适用于一时。哪有把只适用于一时的放在对百世有利的前面的道理呢?”孔子听到这件事以后,说:“遇到危难用诈术,足以打退敌人;回来以后尊崇贤人,足以报答恩德。文公虽然不能坚持到底,却足以成就霸业了。”赏赐重,人民就羡慕;人民羡慕,就能成功。靠诈术成功,即便成功了,最终也必定毁坏;即便胜利了,最终也必定失败。普天下取得过胜利的人很多,可是成就霸业的才五个。文公作为其中的一个,知道胜利是如何取得的。取得了胜利如果不知道胜利是如何取得的,那就跟没有取得胜利一样。秦国战胜了戎,但却在殽打了败仗;楚国战胜了中原国家,但却在柏举打了败仗。周武王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打了一次胜仗就称王于天下了。各种诈术充满国家,国家不可能安定,祸患不只是来自国外啊。

赵襄子出围(1),赏有功者五人,高赦为首(2)。张孟谈曰(3):“晋阳之事,赦无大功,赏而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国危,社稷殆,身在忧约之中,与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仲尼闻之(4),曰:“襄子可谓善赏矣!赏一人,而天下之为人臣莫敢失礼。”为六军则不可易(5)。北取代(6),东迫齐,令张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7),断其头以为觞(8),遂定三家(9),岂非用赏罚当邪?

【注释】

(1)赵襄子出围:智伯率韩、魏两家围赵襄子于晋阳,襄子令家臣张孟谈与韩、魏两家暗中联系,灭掉智氏。赵襄子,名毋恤,赵简子之子。

(2)高赦:赵襄子家臣。

(3)张孟谈:赵襄子家臣。

(4)仲尼闻之:赵襄子事发生在孔子死后,此处当系伪托。

(5)六军:周时制度,天子设有六军,诸侯国依大小设有三军二军一军等。后周室衰微,大诸侯国军队的建制已不只三军。这里六军泛指军队。易:轻慢。

(6)代:战国时国名。在今河北蔚县一带。后为赵襄子所灭。

(7)魏桓:即魏桓子,名驹。韩康:即韩康子,名虎。期:约定日期。

(8)觞(shānɡ):古代酒器。

(9)三家:指韩、赵、魏。

【译文】

赵襄子从晋阳的围困中出来以后,赏赐五个有功劳的人,高赦为首。张孟谈说:“晋阳之事,高赦没有大功,赏赐时却以他为首,这是为什么呢?”襄子说:“我的国家社稷遇到危险,我自身陷于忧困之中,跟我交往而不失君臣之礼的,只有高赦。我因此把他放在最前边。”孔子听到这件事以后,说:“襄子可以说是善于赏赐了。赏赐了一个人,天下那些当臣子的就没人敢于失礼了。”赵襄子用这种办法治理军队,军队就不敢轻慢。他向北攻取代国,向东威逼齐国,让张孟谈越出城墙暗中去跟魏桓、韩康约定日期共同攻打智伯,胜利以后砍下智伯的头制作酒器,终于奠定了三家分晋的局面,难道不是施行赏罚恰当吗?

长攻 #

【题解】

长攻,当作“长功”,即以建功为上之意。本篇以越王勾践灭吴、楚王取蔡、赵襄子灭代为例,着重说明存亡成败都带有偶然性。因此,有时不循理义而行也可获得成功,为后世所称道。篇名“长功”,用意即在于此。对于这种“不备遵理”以求功名的做法,作者虽然认为“有失”,但又不得不给予某种程度的肯定。这种见解,与全书崇尚礼义的思想颇不合,而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庄子·盗跖》)的思想接近,这可以视为作者对统治者注重功利、崇尚权诈的妥协和让步。

为了论证成功有赖于机遇,文章开头就指出存亡治乱等“必有其遇”,“各一则不设”,说明作者看到了矛盾双方互相依存和制约的关系。但是,作者把矛盾双方的相遇看作天意即人力所不能左右、无法预知的偶然,这就陷入了天命论。

五曰:

凡治乱存亡,安危强弱,必有其遇,然后可成,各一则不设(1)。故桀纣虽不肖,其亡,遇汤武也。遇汤武,天也,非桀纣之不肖也。汤武虽贤,其王,遇桀纣也。遇桀纣,天也,非汤武之贤也。若桀纣不遇汤武,未必亡也。桀纣不亡,虽不肖,辱未至于此。若使汤武不遇桀纣,未必王也。汤武不王,虽贤,显未至于此。故人主有大功,不闻不肖;亡国之主,不闻贤。譬之若良农,辩土地之宜(2),谨耕耨之事,未必收也。然而收者,必此人也始,在于遇时雨。遇时雨,天也,非良农所能为也。

【注释】

(1)各一则不设:意思是,如果彼此相同,就不能实现这些(即治乱存亡安危强弱)了。一,一律,相同。设,施行。

(2)辩:通“辨”,辨别。

【译文】

第五:

凡治和乱,存和亡,安和危,强和弱,一定要彼此相遇,然后才能成功。如果彼此相同,就不可能成功。所以,桀、纣虽然不贤德,但他们之所以被灭亡,是因为遇上了商汤、武王。遇上商汤、武王,这是天意,不是因为桀、纣不贤德。商汤、武王虽然贤德,但他们之所以能成就王业,是因为遇上了桀、纣。遇上桀、纣,这是天意,不是因为商汤、武王贤德。如果桀、纣不遇上商汤、武王,未必会灭亡。桀、纣如果不灭亡,他们即使不贤德,耻辱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假使商汤、武王不遇上桀、纣,未必会成就王业。商汤、武王如果不成就王业,他们即使贤德,显耀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所以,君主有大功,就听不到他有什么不好;亡国的君主,就听不到他有什么好。这就好比优秀的农民,他们善于区分土地适宜种植什么,勤勤恳恳地耕种锄草,但未必能有收获。然而有收获的,一定首先是这些人。收获的关键在于遇上及时雨。遇上及时雨,这是靠上天,不是优秀农民所能做到的。

越国大饥,王恐(1),召范蠡而谋(2)。范蠡曰:“王何患焉?今之饥,此越之福而吴之祸也。夫吴国甚富,而财有余,其王年少(3),智寡才轻,好须臾之名,不思后患。王若重币卑辞以请籴于吴(4),则食可得也。食得,其卒越必有吴,而王何患焉?”越王曰:“善!”乃使人请食于吴。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5)。非吴丧越,越必丧吴。若燕秦齐晋,山处陆居,岂能逾五湖九江越十七厄以有吴哉(6)?故曰非吴丧越,越必丧吴。今将输之粟,与之食,是长吾雠而养吾仇也(7)。财匮而民怨,悔无及也。不若勿与而攻之,固其数也。此昔吾先王之所以霸(8)。且夫饥,代事也,犹渊之与阪(9),谁国无有?”吴王曰:“不然。吾闻之,义兵不攻,服,仁者食饥饿(10)。今服而攻之,非义兵也;饥而不食,非仁体也。不仁不义,虽得十越,吾不为也。”遂与之食。不出三年,而吴亦饥。使人请食于越,越王弗与,乃攻之,夫差为禽(11)。

【注释】

(1)王:指越王勾践。

(2)范蠡:越大夫,辅佐越王勾践,灭掉吴国。

(3)王:指吴王夫差。

(4)币:礼物。籴(dí):买进粮食,这里指借粮。

(5)仇雠(chóuchóu):仇人。

(6)厄(è):险要之地。

(7)雠:匹敌,对手。

(8)先王:指吴王阖闾。

(9)阪(bǎn):山坡。

(10)食(sì)饥饿:给饥饿的人粮食吃。

(11)禽:同“擒”,擒获。

【译文】

越国遇上大灾年,越王很害怕,召范蠡来商量。范蠡说:“您对此何必忧虑呢?如今的荒年,这是越国的福气,却是吴国的灾祸。吴国很富足,钱财有余,它的君主年少,缺少智谋和才能,喜欢一时的虚名,不思虑后患。您如果用贵重的礼物、谦卑的言辞去向吴国请求借粮,那么粮食就可以得到了。得到粮食,最终越国必定会占有吴国,您对此何必忧虑呢?”越王说:“好!”于是就派人向吴国请求借粮。吴王将要给越国粮食,伍子胥劝阻说:“不可给越国粮食。吴国与越国,土地相接,边境相邻,道路平坦,人民往来频繁,是势均力敌的仇国。不是吴国灭掉越国,就必定是越国灭掉吴国。像燕国、秦国、齐国、晋国,它们处于高山陆地,怎能跨越五湖九江穿过十七处险阻来占有吴国呢?所以说,不是吴国灭掉越国,就必定是越国灭掉吴国。现在要送给它粮食,给它吃的,这是长我们对手的锐气、养活我们的仇人啊。国家钱财缺乏,人民怨恨,后悔就来不及了。不如不给它粮食而去攻打它,这本来是普通的道理。这就是从前我们的先王所以成就霸业的原因啊。再说闹饥荒,这是交替出现的事,就如同深渊和山坡一样,哪个国家没有?”吴王说:“不对。我听说过,正义的军队不攻打已经归服了的国家,仁德的人给饥饿的人粮食吃。现在越国归服了却去攻打它,这不是正义的军队;越国闹饥荒却不给它粮食吃,这不是仁德的事情。不仁不义,即使得到十个越国,我也不去做。”于是就给了越国粮食。没有过三年,吴国也遇到灾年,派人向越国请求借粮,越王不给,却来攻打吴国,吴王夫差被擒。

楚王欲取息与蔡(1),乃先佯善蔡侯,而与之谋曰:“吾欲得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2)。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3),而与王俱,因而袭之。”楚王曰:“诺。”于是与蔡侯以飨礼入于息,因与俱,遂取息。旋舍于蔡(4),又取蔡。

【注释】

(1)楚王:指楚文王。息:国名,为楚所灭,在今河南息县一带。蔡:国名,周武王弟叔度及其子胡受封之地,在今河南上蔡、新蔡一带。

(2)妻之姨:妻妹。

(3)飨(xiǎnɡ):用酒食款待人。

(4)旋:返,还。舍:军队临时驻扎。

【译文】

楚王想夺取息国和蔡国,于是就假装跟蔡侯友好,跟他商量说:“我想得到息国,该怎么办?”蔡侯说:“息侯的夫人,是我妻子的妹妹。请让我替您宴飨息侯和他的妻子,跟您一起去,您乘机偷袭息国。”楚王说:“好吧。”于是楚王与蔡侯带着宴飨用的食品进入息国,楚国军队与他们同行,乘机夺取了息国。楚军回师驻扎在蔡国,又夺取了蔡国。

赵简子病(1),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2)。”太子敬诺。简子死,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愿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谏曰:“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敢废。”群臣敬诺。襄子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于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及归,虑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请以其姊妻之,代君许诺。姊已往,所以善代者乃万故(3)。马郡宜马(4),代君以善马奉襄子。襄子谒于代君而请觞之(5)。马郡尽(6)。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7),数百人。先具大金斗(8)。代君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舞者操兵以斗,尽杀其从者。因以代君之车迎其妻,其妻遥闻之状,磨笄以自刺(9)。故赵氏至今有刺笄之证(10),与反斗之号。

【注释】

(1)赵简子:即赵鞅,赵襄子之父,晋卿。

(2)服衰(cuī):穿上丧服。衰,古代丧服,用粗麻布制作,披于胸前。后来写作“缞”。夏屋之山:即夏屋山,在今山西代县一带。

(3)善:好,这里是讨好的意思。故:事。

(4)马郡:代地产马,所以称之为“马郡”。宜马:适宜养马。

(5)谒:告诉。觞(shānɡ):飨,用酒食款待人。

(6)马郡尽:与上下文不能相连,当在上文“代君以善马奉襄子”之下。

(7)羽:舞者所持舞具。

(8)斗:古代酒器。

(9)笄(jī):簪子。

(10)刺笄之证:当作“刺笄之山”。

【译文】

赵简子病重,召见太子告诉他说:“等我死了,安葬完毕,你穿着孝服登上夏屋山去观望。”太子恭恭敬敬地答应了。简子死了,安葬完毕以后,太子穿着孝服,召见大臣们并且告诉他们说:“我想登上夏屋山去观望。”大臣们都劝阻说:“登上夏屋山去观望,这就是出游啊。穿着孝服出游,不可以。”襄子说:“这是先君的命令,我不敢废止。”大臣们都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襄子登上夏屋山,观看代国的风土人情,看到代国一派欢乐景象。于是襄子说:“先君必定是用这种办法来教诲我啊。”等到回来以后,思考夺取代国的方法,于是就先友好地对待代国。代国君主爱好女色,襄子就请求把姐姐嫁给代国君主为妻,代国君主答应了。襄子的姐姐嫁给代国君主以后,襄子事事都讨好代国。代地适宜养马,代国君主把好马奉献给襄子,代地的马都送光了。襄子告诉代国君主,请求宴飨他。事先命令几百个跳舞的人把兵器藏在舞具之中,并准备好大的酒器金斗。代国君主来了,喝酒喝到正畅快的时候,把金斗翻过来击打代国君主,只一下,代君脑浆就流了一地。跳舞的人拿着兵器搏斗,把代君的随从全都杀死了。于是就用代君的车子去迎接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远处听说代君死亡的情形,就磨尖簪子自刺而死。所以赵国至今有“刺笄山”和“反斗”的名号。

此三君者(1),其有所自而得之(2),不备遵理(3),然而后世称之,有功故也。有功于此而无其失,虽王可也。

【注释】

(1)三君:指上文提到的越王勾践、赵襄子。楚文王、

(2)有所自:指有使用的方法。

(3)备:完全。

【译文】

这三位君主,他们都有办法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完全按照常理行事,然而后世都称赞他们,这是因为他们有成就的缘故。如果有成就而又没有缺失,他们即使称王天下,也是可以的。

慎人一作顺人 #

【题解】

上篇重点强调成事在天的一面,本篇则重点强调谋事在人的一面。文章开始即明确指出:“功名大立,天也。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舜、禹、汤、武王的成功,固然是由于遇时,但也离不开人为的努力。文章举百里奚被秦穆公任用之事,说明君主欲求贤士,必须不拘一格,广泛寻求。最后文章通过孔子厄于陈蔡之间的故事说明,所谓人为努力,就是要致力于“得道”,加强品德修养,这样,不管穷达贫富,就都能得其乐了。

六曰:

功名大立,天也。为是故,因不慎其人,不可。夫舜遇尧,天也。舜耕于历山(1),陶于河滨,钓于雷泽(2),天下说之,秀士从之,人也。夫禹遇舜,天也。禹周于天下,以求贤者,事利黔首,水潦川泽之湛滞壅塞可通者(3),禹尽为之,人也。夫汤遇桀,武遇纣,天也。汤、武修身积善为义,以忧苦于民,人也。

【注释】

(1)历山:山名。名历山者有多处,大多附会为舜耕作的遗址。此处似指今山东历城南的历山,又名舜耕山、千佛山。

(2)雷泽:古泽名,即雷夏,在今山东菏泽东北。

(3)湛:通“沉”,沉积。

【译文】

第六:

能显赫地建立功名,靠的是天意。因为这个缘故,就不慎重地对待人为的努力,是不行的。舜遇到尧,是天意。舜在历山耕种,在黄河边制作陶器,在雷泽钓鱼,天下人很喜欢他,杰出的人士都跟随着他,这是人为努力的结果。禹遇到舜,是天意。禹周游天下,以便寻求贤德之人,做对百姓有利的事情。那些淤积阻塞的积水河流湖泊,凡是可以疏通的,禹全都疏通了,这是人为的努力。汤遇上桀,武王遇上纣,是天意。汤、武王修养自身品德,积善行义,为百姓忧虑劳苦,这是人为的努力。

舜之耕渔,其贤不肖与为天子同。其未遇时也,以其徒属掘地财,取水利(1),编蒲苇,结罘网(2),手足胼胝不居(3),然后免于冻馁之患。其遇时也,登为天子,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4),无不戴说。舜自为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5)。”所以见尽有之也。尽有之,贤非加也;尽无之,贤非损也。时使然也。

【注释】

(1)水利:指鱼鳖。

(2)罘(fú):捕兽的网。

(3)胼胝(piánzhī):手掌和脚底磨起的茧子。居:止,休息。

(4)振振殷殷:形容喜悦的样子。

(5)“普天”四句:上面的诗句亦见《诗经·小雅·北山》(普,《诗经》作“溥”)。此言舜所作,或为假托。

【译文】

舜种地捕鱼的时候,他的贤与不肖的情况同当天子时是一样的。他在没有遇到有利时机的时候,带领自己的下属种五谷,捕鱼鳖,编蒲苇,织鱼网,手和脚磨出茧子都不休息,然后才免于冻饿之苦。他在遇到有利时机的时候,即位当了天子,贤德的人全归附他,所有的人都赞誉他,男男女女都非常高兴,没有不爱戴他喜欢他的。舜亲自做诗道:“普天之下尽归依,无处不是王的土地;四海之内皆归顺,无人不是王的臣民。”用以表明自己全都占有了。全都占有了,他的贤德并没有增加;全都没有占有,他的贤德并没有减损。这是时机的有无使他这样的。

百里奚之未遇时也(1),亡虢而虏晋(2),饭牛于秦,传鬻以五羊之皮(3)。公孙枝得而说之(4),献诸缪公(5),三日,请属事焉(6)。缪公曰:“买之五羊之皮而属事焉,无乃为天下笑乎!”公孙枝对曰:“信贤而任之,君之明也;让贤而下之,臣之忠也。君为明君,臣为忠臣。彼信贤,境内将服,敌国且畏,夫谁暇笑哉?”缪公遂用之。谋无不当,举必有功,非加贤也。使百里奚虽贤,无得缪公,必无此名矣。今焉知世之无百里奚哉?故人主之欲求士者,不可不务博也。

【注释】

(1)百里奚:春秋时人,百里氏(一说百氏,字里,名奚)。据《史记·秦本纪》载,他原为虞大夫,虞亡时被晋虏去,作为陪嫁之臣送入秦。后出走,为楚人所执,秦穆公以五张牡黑羊皮赎回,用为大夫,称“五大夫”。后辅佐穆公建立霸业。

(2)亡虢:当为“亡虞”,指从虞国出亡。按亡虞之说本《孟子·万章上》,那里说,百里奚“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

(3)传鬻(yù):转卖。

(4)公孙枝:春秋时秦国大夫。

(5)缪公:指秦穆公,公元前659年—前621年在位。缪,通“穆”。

(6)属(zhǔ)事:指委任官职。属,委托。

【译文】

百里奚没有遇到有利时机的时候,从虞国逃出,被晋国俘虏,后来在秦国喂牛,以五张羊皮的价格被转卖。公孙枝得到百里奚以后很喜欢他,把他推荐给秦穆公,过了三天,请求委任他官职。穆公说:“用五张羊皮买了他来却委任他官职,恐怕要被天下人耻笑吧!”公孙枝回答说:“信任贤人而任用他,这是君主的英明;让位给贤人而自己甘居贤人之下,这是臣子的忠诚。君主是英明的君主,臣子是忠诚的臣子。他如果真的贤德,国内都将顺服,敌国都将畏惧,谁还会有闲暇耻笑呢?”穆公于是就任用了百里奚。他出谋略无不得当,做事情必定成功,这并不是他的贤德增加了。百里奚即使贤德,如果不被穆公得到,必定没有这样的名声。现在怎么知道世上没有百里奚这样的人呢?所以君主中想要寻求贤士的人,不可不广泛地去寻求。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藜羹不糁(1)。宰予备矣(2),孔子弦歌于室,颜回择菜于外(3)。子路与子贡相与而言曰(4):“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5),伐树于宋(6),穷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7),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所丑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对,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8),喟然而叹曰(9):“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贡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10),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11),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12),文公得之曹(13),越王得之会稽(14)。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15),子路抗然执干而舞(16)。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17)。故许由虞乎颍阳(18),而共伯得乎共首(19)。

【注释】

(1)藜羹:指煮的野菜。藜,一种野菜,嫩叶可食。糁(sǎn):以米和羹。

(2)宰予:字子我,孔子的学生。备:当作“惫”,疲困,这里指饿坏了。

(3)颜回:字子渊,孔子的学生。

(4)子路:仲由,字子路,孔子的学生。子贡:端木赐,字子贡,孔子的学生。

(5)削迹:指隐居。

(6)伐树于宋:按《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这里的“伐树于宋”即指此事而言。

(7)藉:凌辱,欺侮。

(8)憱(cù)然:不高兴的样子。

(9)喟(kuì)然:叹气的样子。

(10)拘:这里是固守的意思。

(11)其所也:这里是适得其所之意。所,处所。

(12)桓公得之莒:指齐桓公遭无知之难,出奔莒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得之,指生霸心。

(13)文公得之曹:指晋文公遭骊姬之谗,出亡过曹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

(14)越王得之会稽:指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栖于会稽山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

(15)烈然:威严的样子。返:更,重新。

(16)抗然:威武的样子。干:盾,这里因为舞具。

(17)为:如。序:更代。

(18)许由:尧时的贤人。相传尧要把君位让给他,他逃至箕山下农耕而食。尧又请他当九州之长,他到颍水边洗耳,表示不愿听到这种话。虞:乐。颍阳:颍水之北。箕山在颍水之北,许由耕于箕山,自得其乐,所以说他“虞乎颍阳”。

(19)共伯:即共伯和,西周时共国君主,名和。周厉王被国人逐出,他摄行王事,号共和元年。十四年后,周宣王即位,他归共国,逍遥得志于共首山。共首:即共首山,本书《诚廉》篇作“共头”,在今河南商丘西。

【译文】

孔子在陈国、蔡国之间处于困境,七天没吃粮食,煮的野菜里没有米粒。宰予饿坏了,孔子在屋里用瑟伴奏唱歌,颜回在外面择野菜。子路跟子贡一起说道:“先生在鲁国被逐,在卫国隐居,在宋国树下习礼时被人伐倒树,在陈国、蔡国遇到困境。要杀先生的人没有罪,凌辱先生的人不被禁止,而先生歌声从未中止过。君子竟是这样没有感到羞耻吗?”颜回无话回答,进屋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孔子很不高兴地推开瑟,叹息着说:“仲由和端木赐是小人啊!叫他们来,我跟他们说话。”子路和子贡进来了,子贡说:“像现在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困窘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呢?君子在道义上通达叫做通达,在道义上困窘叫做困窘。现在我固守仁义的原则,因而遭受混乱世道的祸患,这正是我应该得到的处境,怎么能叫困窘呢?所以,反省自己,在道义上不感到内疚;面临灾难,不丧失自己的品德;严寒到来,霜雪降落以后,我因此知道松柏的旺盛。从前齐桓公因出奔莒国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晋文公因出亡曹国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越王勾践因受会稽之耻而萌生复国称霸之心。在陈国、蔡国遇到的困境,对我大概是幸运吧!”孔子威严地重新拿起瑟弹起来,子路威武地拿着盾牌跳起舞来。子贡说:“我不知天的高远,不知地的广大啊。”古代得道的人,困窘时也高兴,显达时也高兴,高兴的不是困窘和显达。如果自身得到了道,那么困窘和显达都是一样的,就像寒暑风雨交替出现一样。所以许由在颍水之北自得其乐,共伯在共首山逍遥自得。

遇合 #

【题解】

所谓“遇合”,指受到君主赏识。本篇旨在说明,由于君主各有所好,因而士人遇合无常。文章指出,君子虽然追求功名,但他们不图苟且侥幸,“必待合而后行”。但君主对他们往往不了解,不爱慕,使他们得不到赏识,而愚昧的人反而得到重用。这就像越王偏偏喜欢野音,海上之人专门喜欢逐臭等情形一样。文章说:“夫不宜遇而遇者,则必废;宜遇而不遇者,此国之所以乱、世之所以衰也。”对君主用人上的昏聩惑乱提出了批评和警告。

七曰:

凡遇(1),合也(2)。时不合,必待合而后行。故比翼之鸟死乎木,比目之鱼死乎海。孔子周流海内,再干世主,如齐至卫,所见八十余君。委质为弟子者三千人(3),达徒七十人。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不为无人。以此游,仅至于鲁司寇(4)。此天子之所以时绝也,诸侯之所以大乱也。乱则愚者之多幸也,幸则必不胜其任矣。任久不胜,则幸反为祸。其幸大者,其祸亦大,非祸独及己也。故君子不处幸,不为苟,必审诸己然后任,任然后动。

【注释】

(1)遇:指得到君主赏识。

(2)合:指合于时机。

(3)委质:指初次拜见尊长时献上礼物。质,同“贽”,古代初次拜见尊长时所送的礼物。

(4)司寇:古代官职名,掌刑法。

【译文】

第七:

凡是受到赏识,一定是有合适的时机。时机不合适,一定要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再行动。所以,比翼鸟最终死在树上,比目鱼最终死在海里。孔子周游天下,多次向当世君主谋求官职,到过齐国卫国,谒见过八十多个君主。献上见面礼给他当学生的有三千人,其中成绩卓著的学生有七十人。这七十个人,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得到任何一个都可以把他当成老师,这不能说没有人才。然而孔子带领这些人周游,做官仅仅做到鲁国的司寇。不任用圣人,这就是周天子之所以应时灭绝的原因,这就是诸侯之所以大乱的原因。混乱,那么愚昧的人就多被侥幸任用。侥幸任用,那就必定不能胜任了。长期不能胜任,那么侥幸反而成为祸害。越侥幸的,祸害也就越大,并不是祸害偏偏让自己赶上。所以君子不存侥幸心理,不做苟且之事,一定慎重考虑自己的能力然后再担当职务,担当职务然后再行动。

凡能听说者,必达乎论议者也。世主之能识论议者寡,所遇恶得不苟(1)?凡能听音者,必达于五声。人之能知五声者寡,所善恶得不苟?客有以吹籁见越王者(2),羽、角、宫、徵、商不缪(3),越王不善;为野音(4),而反善之。

【注释】

(1)恶(wū):何,怎么。

(2)籁(lài):古代一种管乐器。

(3)缪:通“谬”,错乱。

(4)野音:指鄙俗之音。

【译文】

凡是能听从劝说的人,一定是通晓议论的人。世上的君主能识别议论的人很少,他们所赏识的人怎能不是苟且求荣的呢?凡是能欣赏音乐的人,一定通晓五音。人能懂五音的很少,他们所喜欢的怎能不是鄙俗之音?宾客中有个靠吹箫谒见越王的人,羽、角、宫、徵、商五音吹得一点儿不走调,越王却认为不好;吹奏鄙野之音,越王反而认为好。

说之道亦有如此者也。人有为人妻者,人告其父母曰:“嫁不必生也(1),衣器之物,可外藏之,以备不生。”其父母以为然,于是令其女常外藏。姑妐知之(2),曰:“为我妇而有外心,不可畜(3)。”因出之。妇之父母以谓为己谋者,以为忠,终身善之,亦不知所以然矣。宗庙之灭,天下之失,亦由此矣。

【注释】

(1)生:指生子。古代妇人无子即可被休弃,所以下文劝其外藏衣物,以备不生。

(2)姑妐(zhōnɡ):公婆。姑,夫之母。妐,夫之父。

(3)畜:容留。

【译文】

劝说人的事也有像这种情形的。有个给人家当妻子的人,有人告诉她的父母说:“出嫁以后不一定生孩子,衣服器具等物品,可以拿到外边藏起来,以防备不生孩子被休弃。”她的父母认为这人说得对,于是就让女儿经常把财物拿到外边藏起来。公婆知道了这事,说:“当我们的儿媳妇却有外心,不可以留着她。”于是就休弃了她。这个女子的父母把女儿被休弃的事告诉了给自己出主意的人,认为这个人对自己忠诚,终身与他交好,最终也不知道女儿被休弃的原因。宗庙的毁灭,天下的丧失,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

故曰:遇合也无常,说适然也(1)。若人之于色也,无不知说美者,而美者未必遇也。故嫫母执乎黄帝(2),黄帝曰:“厉女德而弗忘(3),与女正而弗衰(4),虽恶奚伤?”若人之于滋味,无不说甘脆,而甘脆未必受也。文王嗜昌蒲菹(5),孔子闻而服之(6),缩而食之(7)。三年,然后胜之。人有大臭者(8),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说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

【注释】

(1)说(yuè):同“悦”,喜欢。适然:偶然。

(2)嫫母:古代丑女,相传为黄帝之妻。他书或作“嫫姆”、“母”。执:这里是亲厚的意思。

(3)厉:磨砺。女(rǔ):你。

(4)正:通“政”。

(5)昌蒲菹(zū):腌制的菖蒲根。昌蒲,即菖蒲,这里指菖蒲根。菹,腌菜。

(6)而服:当为衍文。

(7)缩(è):皱眉。,鼻梁。

(8)大臭:一种腋病,即狐臭。

【译文】

所以说,受到君主赏识是不固定的,被人喜欢也是偶然的。就像人们对于女色一样,没有不知道喜欢长得漂亮的,可是长得漂亮的未必能遇上。所以嫫母受到黄帝的亲厚,黄帝说:“修养你的品德,不要停止,付与你内宫之政,不疏远你,虽然长得丑陋又有什么妨碍?”就像人们对于滋味一样,没有人不喜欢又甜又脆的东西,可是又甜又脆的东西有的人未必受用。周文王爱吃菖蒲做的腌菜,孔子听了,皱着眉才吃下去。过了三年,才吃习惯。有个有狐臭的人,他的父母、兄弟、妻子、朋友,没有人能跟他在一起居住。他自己感到很痛苦,就住在海边。海边有喜欢他的臭味的人,日夜跟随着他不离开。

说亦有若此者。陈有恶人焉,曰敦洽雠麋,椎颡广颜(1),色如漆赭,垂眼临鼻,长肘而盭(2)。陈侯见而甚说之,外使治其国,内使制其身。楚合诸侯,陈侯病,不能往,使敦洽雠麋往谢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见之。客有进状有恶其名言有恶状(3)。楚王怒,合大夫而告之,曰:“陈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智,不可不攻也。”兴师伐陈,三月然后丧。恶足以骇人,言足以丧国,而友之足于陈侯而无上也(4),至于亡而友不衰。

【注释】

(1)椎颡(sǎnɡ):尖顶。椎,椎击器具,这里是尖的意思。颡,额。广颜:宽额。颜,两眉之间。

(2)“长肘”句:“盭”(lì)下当脱“股”字。盭股,两腿歪向两旁。盭,乖戾。股,大腿。

(3)“客有”句:此句义不可通,原文当作“客进,状有恶其名,言有恶其状”。有,通“又”。

(4)“友之”句:意思是,陈侯喜欢敦洽雠麋到极点,没有人能赶上他了。

【译文】

喜欢人也有像这种情形的。陈国有个丑陋的人,叫敦洽雠麋,尖顶宽额,面色黑红,眼珠下垂,接近鼻子,胳膊很长,大腿向两侧弯曲。陈侯看到了,很喜欢他,在宫外让他治理国家,在宫内让他管理自己的饮食起居。楚国盟会诸侯,陈侯有病,不能前往,派敦洽雠麋去向楚国道歉。楚王对他的名字感到奇怪,就先接见了他。他进去了,相貌又丑陋,说话又粗野。楚王很生气,召来大夫们,告诉他们说:“陈侯不知道这个人不可以派遣,这就是不明智;知道这个人不可以派遣却还要派遣,这就是轻慢。轻慢而且不明智,不可不攻打他。”于是发兵攻打陈国,过了三个月然后灭掉了陈国。丑陋足以惊吓别人,言论足以丧失国家,可是陈侯却对他喜爱到极点,没有人能超过他了,直到亡国,喜爱的程度都不减弱。

夫不宜遇而遇者,则必废(1)。宜遇而不遇者,此国之所以乱、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劳务从此生。

【注释】

(1)废:指不能长久得到赏识、被废弃。

【译文】

不应该受赏识却受到赏识的,那就一定会被废弃。应该受赏识却没有受到赏识的,这就是国家之所以混乱、世道之所以衰微的原因。天下的百姓,他们的愁苦劳碌就由此产生了。

凡举人之本,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国必残亡,群孽大至,身必死殃,年得至七十、九十犹尚幸。圣贤之后(1),反而孽民(2),是以贼其身,岂能独哉(3)?

【注释】

(1)圣贤之后:指陈国。陈国君为舜之苗裔,所以这样说。

(2)孽民:害民。孽,病,害。

(3)岂能独哉:哪只是独自受害呢?言外之意是还要害及其民。

【译文】

大凡举荐人的根本,最上等的是凭道德,其次是凭事业,其次是凭功绩。这三种人不能举荐上来,国家一定会残破灭亡,各种灾祸就会一齐到来,自身一定会遭殃,能活到七十岁九十岁,就是侥幸的了。圣贤的后代,反而给人民带来危害,因此残害到自身,哪只是独自受危害呢?连人民也要跟着受害啊!

必己一作本知,一作不遇 #

【题解】

本篇进一步发挥前几篇“遇合无常”、“慎人”等思想,阐述了“外物不可必”、“君子必在己者”的见解。所谓“外物不可必”,是指外物不可倚仗,因为外在事物没有定则,千变万化,同一行为或事物,在不同的条件下会引出不同的结果。对此,文中列举同几个事例加以论证。而所谓“必己”,就是要“得道”和加强自身修养。具体说来,就是“与时俱化”,“以禾(和)为量”,“物物而不物于物”,即顺应自然,虚己待物,而不是执守“万物之情”、“人伦之传”。

本篇开头两节文字,与《庄子》中的《外物》、《山木》基本相同,全篇思想也属道家一派,是以消极的态度处世待物的。

八曰:

外物不可必。故龙逄诛(1),比干戮(2),箕子狂(3),恶来死(4),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乎江(5),苌弘死(6),藏其血三年而为碧。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疑(7),曾子悲(8)。

【注释】

(1)龙逄(pánɡ):又作“龙逢”,即关龙逢,传说中夏时的贤臣,因谏桀而被杀。

(2)比干:纣的叔父,因屡谏纣王,被剖心而死。

(3)箕子:纣的叔伯,封于箕,所以称“箕子”。纣荒淫无道,箕子屡谏不听,又不肯出走“彰君之恶”,于是佯狂以避祸。狂:疯癫。

(4)恶来:纣之谀臣,后被武王杀死。

(5)伍员流乎江:指伍子胥因劝谏吴王拒绝越国求和而被赐死后,吴王用皮口袋装上他的尸体投入江中,使其顺江而浮流。

(6)苌弘:又称“苌叔”,周敬王的大夫,在晋卿内讧中帮助范氏,后被周人杀死。传说苌弘的血三年化为碧玉。

(7)孝己:殷王高宗之子,遭后母之难,忧苦而死。

(8)曾子:曾参,对父母孝顺,却常遭父母打,近于死地,所以悲泣。

【译文】

第八:

外物不可依仗。所以龙逄被杀,比干遇害,箕子装疯,恶来被处死,桀、纣遭灭亡。君主没有不希望自己的臣子忠诚的,可是忠诚却不一定受到君主信任。所以伍员的尸体被投入江中,苌弘被杀死,他的血藏了三年化为碧玉。父母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孝顺的,可是孝顺却不一定受到父母喜爱。所以孝己被怀疑,曾子因遭父母打而悲伤。

庄子行于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于山,及邑,舍故人之家(1)。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雁飨之(2)。竖子请曰:“其一雁能鸣,一雁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3):“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4)?”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5)。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则不然。无讶无訾(6),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7),而浮游乎万物之祖(8),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9)。成则毁,大则衰,廉则剉(10),尊则亏,直则骫(11),合则离,爱则隳(12),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

【注释】

(1)舍:止宿。

(2)竖子:童仆。雁:鹅。飨:以酒食款待人。

(3)公:指父亲。

(4)先生将何以处:大意是,您将在材与不材两者间处于哪一边。处:居。

(5)周:庄子自称其名。

(6)讶:惊异。訾(zǐ):毁谤非议。

(7)以禾为量:依《庄子·山木》,当作“以和为量”。和,和同,指顺应自然。

(8)祖:始。

(9)人伦之传:指人伦相传之道,即流传下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准则。

(10)廉:锋利。剉(cuò):缺损。

(11)骫(wěi):本指骨弯曲,泛指弯曲。

(12)隳(huī):废。

【译文】

庄子在山里行走,看到一棵树长得很好很高大,枝叶很茂盛,伐树的人站在树旁却不伐取它。问他是什么缘故,他说:“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其天年了。”从山里出来,到了村子里,住在老朋友家里。老朋友很高兴,准备酒肉,让童仆为他杀鹅款待他。童仆请示说:“一只鹅能叫,一只鹅不能叫,请问杀哪一只?”主人的父亲说:“杀那只不能叫的。”第二天,学生向庄子问道:“昨天山里的树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其天年,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死,先生您将在成材与不成材这两者间处于哪一边呢?”庄子笑着说:“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与不成材之间,似乎是合适的位置,其实不是,所以也不能免于祸害。至于具备了道德,就不是这样了。既没有惊讶,又没有毁辱,时而为龙,时而为蛇,随时势一起变化,而不肯专为一物;时而上,时而下,以顺应自然为准则,遨游于虚无之境,主宰外物而不为外物所主宰,又怎么可能受祸害?这就是神农、黄帝所取法的处世准则。至于万物之情,人伦相传之道,就不是这样了。成功了就会毁坏,强大了就会衰微,锋利了就会缺损,尊崇了就会损伤,直了就会弯曲,聚合了就会离散,受到宠爱就会被废弃,智谋多就会受算计,不贤德就会受欺侮,这些怎么可以依仗?

牛缺居上地(1),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2)。盗求其橐中之载(3),则与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步而去,盗相谓曰:“此天下之显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诉我于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必以国诛我,我必不生,不若相与追而杀之,以灭其迹。”于是相与趋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此以知故也。

【注释】

(1)牛缺:秦国人。上地:地名,约在今陕西绥德一带。

(2)耦沙:即“湡水”,又称“沙河”。源出太行山,在今河北省境内。

(3)橐(tuó):口袋。载:此指装着的财物。

【译文】

牛缺居住在上地,是个知识渊博的儒者。他到邯郸去,在湡水一带遇上盗贼。盗贼要他袋子里装的财物,他给了他们;要他的车马,他给了他们;要他的衣服什物,他给了他们。牛缺步行离开以后,盗贼们相互说道:“这是个天下杰出的人,现在这样侮辱他,他一定要向大国君主诉说我们的所作所为,大国君主一定要用全国的力量讨伐我们,我们一定不能活命。不如一起追上他,把他杀死,灭掉踪迹。”于是就一起追赶他,追了三十里,追上他,把他杀死了。这是因为牛缺让盗贼知道了自己是贤人的缘故。

孟贲过于河(1),先其五(2)。船人怒,而以楫其头(3),顾不知其孟贲也。中河,孟贲瞋目而视船人(4),发植,目裂,鬓指,舟中之人尽扬播入于河(5)。使船人知其孟贲,弗敢直视,涉无先者,又况于辱之乎?此以不知故也。

【注释】

(1)孟贲(bēn):古代勇士。

(2)先其五:指孟贲不按次序,抢先上了船。五,通“伍”,行列。

(3)楫(jí):船桨。:通“毃(què)”,击头。

(4)瞋(chēn)目:瞪大眼睛。

(5)扬:骚动。播:散开。

【译文】

孟贲渡河,抢在队伍前边上了船。船工很生气,用桨敲他的头,不知道他是孟贲。到了河中间,孟贲瞪大了眼睛看着船工,头发直立起来,眼眶都瞪裂了,鬓发竖立起来。船上的人都骚动着躲开,掉到了河里。假使船工知道他是孟贲,连正眼看他都不敢,也没有人敢在他之前渡河,更何况侮辱他呢?这是因为孟贲没有让船工知道自己是孟贲的缘故。

知与不知,皆不足恃,其惟和调近之。犹未可必。盖有不辨和调者,则和调有不免也。宋桓司马有宝珠(1),抵罪出亡。王使人问珠之所在(2),曰:“投之池中。”于是竭池而求之,无得,鱼死焉。此言祸福之相及也。纣为不善于商,而祸充天地,和调何益?

【注释】

(1)宋桓司马:指桓魋(tuí)。按:《左传·哀公十一年》:“太叔疾臣向魋纳美珠焉,与之城。宋公求珠,魋不与,由是得罪。”当是传闻不同。

(2)王:指宋景公。春秋时宋国君未称王,这里可能是误记。

【译文】

让人知道与不让人知道,都不足以依靠,大概只有和调才近于免除祸患,但还是不足以依仗。这是因为有不能辨识和调的,那么和调仍然不能免于祸患。宋国的桓魋有颗宝珠,他犯了罪逃亡在外,宋景公派人问他宝珠在哪里,他说:“把它扔到池塘里了。”于是弄干了池塘来寻找宝珠,没有找到,鱼却都死了。这表明祸和福是相互依存的。纣在商朝干坏事,祸患充满天地之间,和调又有什么用处?

张毅好恭(1),门闾帷薄聚居众无不趋(2),舆隶姻媾小童无不敬(3),以定其身。不终其寿,内热而死。单豹好术(4),离俗弃尘,不食谷实,不衣芮温(5),身处山林岩堀(6),以全其生。不尽其年,而虎食之。孔子行道而息,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马。子贡请往说之,毕辞,野人不听。有鄙人始事孔子者(7),曰:“请往说之。”因谓野人曰:“子不耕于东海,吾不耕于西海也(8),吾马何得不食子之禾?”其野人大说,相谓曰:“说亦皆如此其辩也!独如向之人?”解马而与之。说如此其无方也而犹行,外物岂可必哉?

【注释】

(1)张毅:鲁国好礼之人。处世恭敬,安养身形,然而内热相攻而死。

(2)帷薄:帐幔,帘子,指人居住之处。聚居众:聚集众人之处。趋:快步走,表示恭敬。《淮南子·人间》亦载此事,录以备考:“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

(3)舆隶:指奴隶或差役。姻媾:由婚姻关系而结成的亲戚。

(4)单豹:鲁国隐士,居于山林,不争名利,虽到老年仍有童子之色。后遭饿虎,被吃掉。

(5)芮(ruì):粗的丝绵。温:通“缊”,旧絮。

(6)堀(kū):同“窟”,穴。

(7)鄙人:指边远地区的人。

(8)“子不”二句:这两句义不可通,疑有脱误。《淮南子·人间》作:“子耕东海,至于西海。”其义较明。

【译文】

张毅喜欢恭敬待人,经过门闾、帷幕及人聚集处无不快步走过,对待奴隶、姻亲及童仆没有不尊敬的,以便使自身平安。但是他的寿命却不长,因内热而死去。单豹喜欢道术,超尘离俗,不吃五谷,不穿丝絮,住在山林岩穴之中,以便保全自己的生命。可是却不能终其天年,被老虎吃掉了。孔子在路上行走,休息时,马跑了,吃了人家的庄稼,种田人牵走他的马。子贡请求去劝说那个人,把话都说尽了,可是种田人不听从。有个刚侍奉孔子的边远地区的人说:“请让我去劝说他。”于是他对那个种田人说:“您耕种的土地从东海一直到西海,我们的马怎么能不吃您的庄稼?”那个种田人非常高兴,对他说:“说的话竟这样的善辩!哪像刚才那个人呢?”解下马交给了他。劝说人如此不讲方式尚且行得通,外物怎么可以依仗呢?

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无不遇矣。

【译文】

君子自己的作为是,尊敬别人而不一定被别人尊敬,热爱别人而不一定被别人热爱。尊敬热爱别人,在于自己;被别人尊敬热爱,在于别人。君子依仗在于自己的东西,不依仗在于别人的东西。依仗在于自己的东西,就能无所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