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慎行论第二

慎行论第二

慎行 #

【题解】

本篇强调言行要以“义”为准则。文章把对待“义”和“利”的不同态度作为区分“君子”、“小人”的标准。这种观点与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标准相近,说:“君子计行虑为义,小人计行其(期)利”。

但是,作者并不是真正反对和抛弃功利的。其所以主张“计行虑义”,是因为这样做可获得“不利之利”,即治国治身这这一根本大利;其所以反对“计行其(期)利”,即不顾道义去追求私利,是因为这样做“乃不利”。文章举费无忌和庆封为例,说明背义求利终会招致灭亡,意在使“乱人”吸取教训。

一曰:

行不可不孰(1)。不孰,如赴深谿,虽悔无及。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其利(2),乃不利。有知不利之利者(3),则可与言理矣。

【注释】

(1)孰:“熟”,这里是熟虑的意思。

(2)其:通“期”,期求。

(3)不利之利:不谋私利所带来的好处。

【译文】

第一:

行动不可不深思熟虑。不深思熟虑,就像跳入深谷,即使后悔也来不及。君子谋划行动时考虑道义,小人谋划行动时期求利益,结果反而不利。假如有人懂得不谋求利益实际上就包含着利益,那么就可以跟他谈论道义了。

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1),害太子建(2),欲去之。王为建取妻于秦而美,无忌劝王夺。王已夺之,而疏太子。无忌说王曰:“晋之霸也,近于诸夏;而荆僻也,故不能与争。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3),以求北方(4),王收南方(5),是得天下也。”王说,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恶之曰:“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6)。”王曰:“已为我子矣,又尚奚求?”对曰:“以妻事怨,且自以为犹宋也(7)。齐晋又辅之。将以害荆,其事已集矣。”王信之,使执连尹,太子建出奔。左尹郄宛(8),国人说之。无忌又欲杀之,谓令尹子常曰(9):“郄宛欲饮令尹酒。”又谓郄宛曰:“令尹欲饮酒于子之家。”郄宛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10)。令尹必来辱,我且何以给待之(11)?”无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门,令尹至,必观之已(12),因以为酬(13)。”及飨日(14),惟门左右而寘甲兵焉(15)。无忌因谓令尹曰:“吾几祸令尹。郄宛将杀令尹,甲在门矣。”令尹使人视之,信。遂攻郄宛,杀之。国人大怨,动作者莫不非令尹(16)。沈尹戍谓令尹曰(17):“夫无忌,荆之谗人也。亡夫太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18)。今令尹又用之杀众不辜,以兴大谤,患几及令尹。”令尹子常曰:“是吾罪也,敢不良图?”乃杀费无忌,尽灭其族,以说其国(19)。动而不论其义,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以灭其族,费无忌之谓乎!

【注释】

(1)荆平王:楚平王,春秋楚国君,名熊居,公元前528年—前516年在位。费无忌:平王臣,姓费,名无忌。《左传》作“费无极”,为太子少师。

(2)害:嫉恨。

(3)城父(fǔ):楚北部边邑,在今河南宝丰东四十里。

(4)北方:指北方宋、郑、鲁、卫等中原各国。

(5)南方:指吴越等国。

(6)连尹:楚官名。这里指伍奢。方城:山名,在今河南叶县南,春秋时为楚国北部要塞。外:城父在方城之北,所以称“外”。

(7)自以为犹宋:意思是自视为像宋那样的独立小国。

(8)左尹:楚官名,位在令尹之下。郄(xì)宛:楚大夫,字子恶。

(9)令尹:楚官名,百官之长。

(10)辱:这里是表示尊敬的委婉语。

(11)给(jǐ):供给,这里是酬报的意思。

(12)已:句末语气词。

(13)酬:报献。这里指宴饮中主人劝客饮酒时报献宾客的礼物。

(14)飨(xiǎnɡ):以酒食招待人。

(15)惟:通“帷”,设置帷幕。

(16)动作者:疑当作“进胙(zuò)者”,指卿大夫。胙,祭庙之肉。卿大夫祭祀后要把祭肉进献给国君,叫做“进胙”。非:批评,指责。

(17)沈尹戍:楚国沈县之尹(官长),名戍。《左传》作“沈尹戌”。

(18)屏:蔽,闭塞。

(19)说(yuè)其国:取悦于国人。

【译文】

楚平王有个臣子叫费无忌,嫉恨太子建,想除掉他。平王为太子建从秦国娶了个妻子,长得很美,费无忌就鼓动平王强占为己有。平王强占这个女子以后,就疏远了太子。费无忌又劝平王说:“晋国称霸,是因为靠近华夏各国,而楚国地域偏远,所以不能同晋国争霸。不如扩大城父,把太子安置在那里,以谋求北方各国的尊奉,您自己收取南方各国,这样就能得到天下了。”平王很高兴,让太子居住在城父。过了一年,费无忌又诋毁太子建说:“太子建和连尹伍奢将凭借方城以外作乱。”平王说:“他已经做了我的太子,还谋求什么?”费无忌回答说:“他因为您娶他妻子的事怨恨您,而且自以为就像宋国那样的独立小国一样。齐国和晋国又帮助他。他将要以此危害楚国,事情已经快要成功了。”平王相信了费无忌的话,派人逮捕了连尹伍奢。太子建出逃到国外。左尹郄宛,国人很爱戴他,费无忌又想杀掉郄宛。他对令尹子常说:“郄宛想请您喝酒。”又对郄宛说:“令尹想到你家来喝酒。”郄宛说:“我是个卑贱的人,不值得令尹光临。假如令尹一定屈尊光临,我该拿什么来招待他呢?”费无忌说:“令尹喜欢铠甲兵器,你把这些东西搬出来放在门口,令尹来了一定会观赏它们,你就乘势把这些东西作为礼物进献给他。”等到宴享这天,郄宛把门口两旁用帷幕遮起来,把铠甲兵器放在里边。费无忌于是对令尹说:“我差一点害了您。郄宛想杀您,已经把铠甲兵器藏在门口了。”令尹派人去察看,真是这样。于是派兵进攻郄宛,杀死了他。国人非常痛恨令尹,卿大夫没有一个人不指责他。沈尹戍对令尹说:“费无忌是楚国的谗谀小人,他逼迫太子建出亡,杀了连尹伍奢,掩蔽国君的耳目。现在您又听信他的话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从而招致了各种严厉的指责,祸害很快就会来到您身上。”令尹子常说:“这是我的罪过,怎么敢不好好地想法对付呢?”于是杀死了费无忌,并把他的宗族全部诛灭,以此取悦于国人。做事情不讲道义,只知道害别人却不知道别人也会害自己,致使宗族被诛灭,指的就是费无忌吧!

崔杼与庆封谋杀齐庄公(1)。庄公死,更立景公(2),崔杼相之。庆封又欲杀崔杼而代之相。于是椓崔杼之子(3),令之争后(4)。崔杼之子相与私哄。崔杼往见庆封而告之。庆封谓崔杼曰:“且留,吾将兴甲以杀之。”因令卢满嫳兴甲以诛之(5)。尽杀崔杼之妻子及枝属,烧其室屋,报崔杼曰:“吾已诛之矣。”崔杼归,无归,因而自绞也。庆封相景公,景公苦之。庆封出猎,景公与陈无宇、公孙灶、公孙虿诛封(6)。庆封以其属斗,不胜,走如鲁。齐人以为让(7),又去鲁而如吴,王予之朱方(8)。荆灵王闻之(9),率诸侯以攻吴,围朱方,拔之。得庆封,负之斧质(10),以徇于诸侯军(11),因令其呼之曰:“毋或如齐庆封(12),弑其君而弱其孤(13),以亡其大夫(14)。”乃杀之。黄帝之贵而死,尧舜之贤而死,孟贲之勇而死,人固皆死,若庆封者,可谓重死矣(15)。身为僇(16),支属不可以见(17),行忮之故也(18)。

【注释】

(1)崔杼:春秋齐大夫,谥武子。庆封:齐大夫,字子家。齐庄公:春秋齐国君,名光,公元前553年—前548年在位。

(2)景公:齐景公,齐庄公弟,名杵臼,公元前547年—前490年在位。

(3)椓(zhuó):挑拨(依毕沅说)。

(4)争后:争立为后嗣。

(5)卢满嫳(piè):齐大夫,庆封之党。他书或作“卢蒲嫳”。

(6)陈无宇:齐大夫,谥桓子。公孙灶:齐大夫,字子雅。公孙虿(chài):齐大夫,字子尾。灶、虿二人都是齐国宗室,于景公为伯叔。

(7)以为让:用接纳庆封事责备鲁。让,责备。

(8)朱方:春秋吴邑,在今江苏镇江丹徒镇南。

(9)荆灵王:楚灵王,春秋楚国君,初名围,即位后改名虔,公元前540年—前529年在位。

(10)质:杀人时垫于身下的砧板。

(11)徇(xùn):巡行示众。

(12)或:句中语气词。

(13)弱:以……为弱,欺凌。孤:幼而无父,这里指新君景公。

(14)亡:通“盟”,盟誓。

(15)重(chónɡ)死:被戮为一死,戮前受辱为一死,所以说“重死”。

(16)僇:通“戮”。

(17)支属:义同“枝属”。宗族亲属。见:当作“完”,保全。

(18)忮(zhì):嫉恨。

【译文】

崔杼和庆封合谋杀死了齐庄公。庄公死后,二人另立景公为君,由崔杼做相。庆封又想杀掉崔杼,自己代他为相。于是就挑拨崔杼的儿子们,让他们争夺继承人的资格。崔杼的儿子们私自争斗起来。崔杼去见庆封,告诉他这件事。庆封对崔杼说:“你姑且留在这里,我将派兵去把他们杀掉。”于是派了卢满嫳起兵去诛杀他们。卢满嫳把崔杼的妻儿老小以及宗族亲属全部杀光,烧了他的房屋住宅,回报崔杼说:“我已经把他们杀死了。”崔杼回去,已经无家可归,因而自缢而死。庆封做了齐景公的相,景公深以为苦。庆封外出打猎,景公乘机与陈无宇、公孙灶、公孙虿起兵讨伐庆封。庆封率领自己的家丁同景公交战,未能取胜,就逃到鲁国。齐国就这件事责备鲁国。庆封又离开鲁国去吴国,吴王把朱方邑封给了他。楚灵王听说了,就率领诸侯进攻吴国,包围朱方,攻占了它。灵王俘获了庆封,让他背着斧质在诸侯军中巡行示众,并让他喊道:“不要像齐国庆封那样,杀害他的君主,欺凌丧父的新君,强迫大夫盟誓!”然后才杀死了他。黄帝那样尊贵,最后也要死亡;尧舜那样贤圣,最后也要死亡;孟贲那样勇武,最后也要死亡;人本来都要死亡,但像庆封这样的人,受尽凌辱而死,可以说是死而又死了。自己被杀,宗族亲属也不能保全,这是嫉害别人的缘故。

凡乱人之动也,其始相助,后必相恶。为义者则不然,始而相与,久而相信,卒而相亲,后世以为法程。

【译文】

大凡邪恶的小人做事,开始的时候互相帮忙,而到后来一定互相憎恶。坚守道义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开始时互相帮助,时间越长越互相信任,最后更是互相亲近。后代把他们作为效法的准则。

无义 #

【题解】

本篇主要是批判“小人”的见利忘义。文章列举了公孙鞅等人“欺交反主”的行为,虽一时得逞,但终为人所不齿,累及子孙,从而证明“趋利固不可必”。

本篇主题与上篇《慎行》一致,文中关于“义者,百事之始也,万利之本也”的论述,可以做上篇“不利之利”的注脚。

二曰:

先王之于论也极之矣。故义者,百事之始也,万利之本也,中智之所不及也。不及则不知,不知趋利(1)。趋利固不可必也(2)。公孙鞅、郑平、续经、公孙竭是已(3)。以义动则无旷事矣(4),人臣与人臣谋为奸,犹或与之(5);又况乎人主与其臣谋为义,其孰不与者?非独其臣也,天下皆且与之。

【注释】

(1)不知趋利:似当作“不知则趋利”,脱一“则”字。

(2)必:绝对相信、依赖。

(3)公孙鞅:即商鞅。郑平:当即《史记·范雎列传》中的郑安平,秦将,后降赵。续经:赵人。公孙竭:秦臣。

(4)旷:废。

(5)与(yǔ):赞同。

【译文】

第二:

先王对于事理论述得非常透彻了。义是各种事情的开端,是一切利益的本源,这是才智平庸的人认识不到的。认识不到就不明事理,不明事理就会追逐私利。追逐私利的做法肯定是靠不住的。公孙鞅、郑平、续经、公孙竭等人的情形就是这样。根据道义去行动就不会有做不成的事情了。臣子与臣子谋划做坏事,尚且有人赞同;又何况国君和他的臣子谋划做符合道义的事,还会有谁不赞同呢?不只是他的臣子赞同,天下的人都将会赞同他。

公孙鞅之于秦,非父兄也,非有故也(1),以能用也。欲堙之责(2),非攻无以(3)。于是为秦将而攻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当之(4)。公孙鞅之居魏也,固善公子卬。使人谓公子卬曰:“凡所为游而欲贵者,以公子之故也。今秦令鞅将,魏令公子当之,岂且忍相与战哉?公子言之公子之主,鞅请亦言之主,而皆罢军。”于是将归矣,使人谓公子曰:“归未有时相见,愿与公子坐而相去别也。”公子曰:“诺。”魏吏争之曰:“不可。”公子不听,遂相与坐。公孙鞅因伏卒与车骑以取公子卬。秦孝公薨,惠王立,以此疑公孙鞅之行,欲加罪焉。公孙鞅以其私属与母归魏,襄疵不受(5),曰:“以君之反公子卬也,吾无道知君。”故士自行不可不审也。

【注释】

(1)故:旧交。

(2)堙(yīn)之责:对秦尽到责任。堙,塞。

(3)以:用,这里指所用的方法。

(4)公子卬(ánɡ):战国魏人,魏惠王时为将。当:抵御。

(5)襄疵:魏人,魏惠王时曾为邺令。他书或作“穰疵”。

【译文】

公孙鞅对于秦王来说,既不是宗亲,又没有旧谊,只是凭着才能被任用的。他要对秦国尽职,除了进攻别的国家没有其他办法。于是为秦国统兵进攻魏国。魏国派公子卬率兵抵御秦军。公孙鞅在魏国时,原本和公子卬很要好。他派人对公子卬说:“我之所以出游并希望显贵,都是为了公子您的缘故。现在秦国让我统兵,魏国让公子同我相拒,难道我们忍心互相交战吗?请公子向公子的君主报告,我也向我的君主报告,双方都罢兵。”双方都准备回师的时候,公孙鞅又派人对公子卬说:“回去以后再也无日相见,希望同公子聚一聚再离别。”公子说:“好吧。”魏国的军校们谏诤说:“不能这样做。”公子卬不听。于是两人相聚叙旧。公孙鞅乘机埋伏下步卒车骑俘虏了公子卬。秦孝公死后,惠王即位,因为这件事而怀疑公孙鞅的品行,想加罪于公孙鞅。公孙鞅带着自己的家众与母亲返回魏国,魏国大臣襄疵不接纳,说:“因为您对公子卬背信弃义,我无法了解您。”所以,士人对自己的行为不可不审慎。

郑平于秦王(1),臣也;其于应侯,交也(2)。欺交反主(3),为利故也。方其为秦将也,天下所贵之无不以者,重也。重以得之,轻必失之。去秦将,入赵、魏,天下所贱之无不以也,所可羞无不以也。行方可贱可羞(4),而无秦将之重,不穷奚待?

【注释】

(1)秦王:指秦昭王。

(2)应侯:即范雎,魏人,入秦为昭王相,封于应(今山西临猗),所以称为应侯。

(3)欺交反主:指郑平兵败降赵。郑平为秦将是范雎保举的。按:当时法律规定,被保举的人犯了罪,保举者要连坐,所以说郑平欺交。

(4)方:比并。

【译文】

郑平对秦王来说是臣子,对应侯来说是朋友。他欺骗朋友,背叛君主,是因为追求私利的缘故。当他做秦将的时候,天下认为尊贵显耀的事情没有一件不能做,这是因为他位尊权重。靠位尊权重得到的东西,一旦权位丧失,一定都会失去。郑平离开秦将的地位,进入赵国和魏国以后,天下认为轻贱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做,天下认为羞耻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做。行为降至可贱可耻一流,又没有做秦将时的重权尊位,不潦倒还等什么?

赵急求李欬(1)。李言续经与之俱如卫,抵公孙与(2)。公孙与见而与入(3)。续经因告卫吏使捕之。续经以仕赵五大夫(4)。人莫与同朝,子孙不可以交友。

【注释】

(1)李欬(kài):人名。事未详。

(2)抵:归。公孙与:卫人,事未详。

(3)与(yǔ):同意。入:接纳。

(4)五大夫:爵位名。

【译文】

赵国紧急搜捕李欬,李欬劝说续经跟他一起去卫国投奔公孙与。公孙与会见并同意接纳他们。续经乘机向卫国官员告发了李欬,让他们逮捕了李欬。续经靠这个在赵国做了五大夫。人们没有谁愿意跟他同朝为官,就连他的子孙也交不到朋友。

公孙竭与阴君之事(1),而反告之樗里相国(2),以仕秦五大夫。功非不大也,然而不得入三都(3),又况乎无此其功而有行乎(4)!

【注释】

(1)与(yù):参与。阴君之事:未详。

(2)樗(chū)里相国:即樗里疾,又称樗里子,战国时秦惠王异母弟,秦武王、昭王时为相。

(3)三都:指赵、卫、魏三国国都。

(4)无此其功而有行:“其”字疑当在“有”字之下。

【译文】

公孙竭参与阴君之事,却又反过来向相国樗里疾告发,靠这个在秦国做了五大夫。他的功劳并不是不大,但却为人们所鄙夷,不能进入赵、卫、魏三国国都。公孙竭告密立功尚且如此,又何况没有这种功劳而只有背信弃义的行为的人呢!

疑似 #

【题解】

本篇强调对相似之物要认真辨察。相似之物往往使人迷惑,不注意辨察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周幽王无寇击鼓而“失真寇”,黎丘丈人惑于奇鬼而“杀其真子”,都说明了辨察疑似之迹的重要。文章指出,对于疑似之迹,“察之必于其人”,即使是尧、舜、禹那样的圣贤,进入水泽也要问于牧童、渔师,因为他们了解得最清楚。

三曰:

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1);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歧道而哭之(2)。

【注释】

(1)吴干:宝剑名,传为春秋时吴人干将所铸,故称“吴干”,又名“干将”。

(2)“故墨”句:一说哭歧路的是杨朱。《淮南子·说林训》:“杨子见歧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哭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译文】

第三:

让人深感迷惑的,一定是事物中那些相似的东西。玉工所忧虑的,是像玉一样的石头;相剑的人所忧虑的,是像吴干一样的剑;贤明的君主所忧虑的,是见闻广博、能言善辩像是通达事理的人。亡国的君主好像很聪明,亡国的臣子好像很忠诚。相似的事物,是愚昧的人深感迷惑、圣人也要用心思索的,所以墨子看见歧路而为之哭泣。

周宅酆、镐(1),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2),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即戎寇至,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3),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说(4),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至于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于丽山之下(5),为天下笑。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褒姒之败,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大灭。故形骸相离,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而平王所以东徙也(6),秦襄、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7)。

【注释】

(1)宅:居。酆(fēnɡ):周文王时周的国都,在今陕西户县东。字又作“丰”。镐(hào):周武王的国都,又名镐京、宗周,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沣水东岸。

(2)葆:通“堡”,小城。祷:当为衍文。王路:大路。

(3)当:通“尝”,曾经。

(4)褒姒(bāosì):周幽王宠妃,本为褒国女子,姒姓,周幽王伐褒时所得。

(5)丽(lí)山:在陕西临潼东南,又作“骊山”。

(6)平王:周平王,名宜臼,幽王子,公元前770年—前720年在位。幽王死,平王为避戎人,迁都于洛邑(今河南洛阳),是为东周。

(7)秦襄:秦襄公,公元前777年—前766年在位。晋文:晋文侯,名仇,公元前780年—前746年在位。劳王劳:下一“劳”字当为衍文。劳王,即勤王的意思。秦襄公、晋文侯都曾护卫平王东迁,有功于周王朝。

【译文】

周建都于丰、镐,靠近戎人。和诸侯约定:在大路上修筑高大的土堡,台上设置大鼓,使远近都能听到鼓声。如果戎兵入侵,就由近及远击鼓传告,诸侯的军队就都来援救天子。戎兵曾经来侵,周幽王击鼓,诸侯军队都如约而至,褒姒看了非常高兴,很喜欢幽王这种做法。幽王希望看到褒姒的笑客,于是屡屡击鼓,诸侯的军队多次到来,却没有敌兵。到后来戎兵真的来了,幽王击鼓,但诸侯的军队不再到来,幽王于是被杀死在骊山之下,被天下人耻笑。这是因为没有敌寇而乱击鼓,从而误了真的敌寇啊!贤明的人有小的过失尚且会招致大的灾祸,又何况不肖的人呢?褒姒败坏国事,是让幽王喜好无足轻重的欢乐而导致国灭身亡。所以幽王身首分离,三公九卿出逃。这也是褒姒所以身死、平王所以东迁的原因,也是秦襄公、晋文侯所以起兵勤王、被赐以土地的原因。

梁北有黎丘部(1),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2)。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3)。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4):“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5):“孽矣!无此事也。昔也往责于东邑(6),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7),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8)。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于真子。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注释】

(1)梁:周时诸侯国,后为秦所灭。部:《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引作“乡”。

(2)喜:当作“善”。子侄:当作“子姓”。指子孙。

(3)苦之:折磨他。

(4)诮(qiào):责备。

(5)触地:指叩头。

(6)责:同“债”,讨债。

(7)端:故意。

(8)逝:往。

【译文】

梁国北部有个黎丘乡,那里有个奇鬼,善于模仿人的子孙兄弟的样子。乡中有个老者到市上去,喝醉了酒往家走,黎丘奇鬼模仿他儿子的样子,搀扶他回家,在路上苦苦折磨他。老者回到家里,酒醒后责问他的儿子说:“我是你的父亲,难道说不慈爱吗?我喝醉了,你在路上折磨我,这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哭着以头碰地说:“您遇到鬼怪了!没有这回事呀!昨天我去东乡讨债,这是可以问别人的。”父亲相信了儿子的话,说:“哼,这一定是那个奇鬼!我早就听人说起过它了。”第二天老者特意又到市上饮酒,希望再次遇见奇鬼,把它杀死。天刚亮就到市上去,又喝醉了,他的儿子怕父亲回不了家,就去接他。老者望见儿子,拔剑就刺。老者的思想被像他儿子的奇鬼所迷惑,从而杀死了自己的真儿子。那些被像是贤士的人所迷惑的人,错过了真正的贤士,这就像黎丘老者的思想一样啊!

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必于其人也(1)。舜为御(2),尧为左(3),禹为右(4),入于泽而问牧童,入于水而问渔师,奚故也?其知之审也。夫孪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

【注释】

(1)其人:指适当的人,即熟悉了解这方面情况的人。

(2)御:御者,驾车的人。

(3)左:古时乘车,尊者居左。

(4)右:车右,职责是保卫尊者。

【译文】

对于相似的现象,不可以不审察清楚。要审察清楚,一定要找熟悉了解情况的人。即使舜做车夫,尧做主人,禹做车右,进入草泽也要问牧童,到了水边也要问渔夫。什么缘故呢?因为他们对情况了解得清楚。孪生子长得很相像,但他们的母亲总是能够辨认,这是因为母亲对他们了解得清楚。

壹行 #

【题解】

“壹行”就是使言行诚信专一。作者认为,不论是国家还是个人,言行都应自始至终坚持一定的准则,使人可以信赖,这样才可成就大功。文章集中批评了那种言行反复无常的做法。

四曰:

先王所恶,无恶于不可知(1)。不可知,则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之际败矣(2)。十际皆败,乱莫大焉。凡人伦,以十际为安者也,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异,多勇者则为制耳矣。不可知,则知无安君、无乐亲矣(3),无荣兄、无亲友、无尊夫矣。

【注释】

(1)不可知:指言行无信、反复无常,令人不可捉摸。

(2)际:界限,指人们各自应遵守的礼法和道德规范。败:坏。

(3)知:当是衍文。

【译文】

第四:

先王所厌恶的,莫过于言行反复无常。言行反复无常,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各自的界限就要被破坏。十者的界限都遭到破坏,祸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大凡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是靠十者的界限保持安定的。舍弃这十者的界限,人和麋鹿虎狼就没什么区别了,勇悍多力的人就会辖制别人了。言行反复无常。就没有人安定国君了,没有人取悦父母了,没有人敬重兄长了,没有人亲近朋友了,没有人尊敬丈夫了。

强大未必王也,而王必强大。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藉其威与其利。非强大则其威不威,其利不利。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1),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故以禁则必止,以劝则必为。威利敌,而忧苦民、行可知者王;威利无敌,而以行不知者亡。小弱而不可知,则强大疑之矣。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故不可知之道,王者行之,废;强大行之,危;小弱行之,灭。

【注释】

(1)劝:鼓励(向善)。

【译文】

国家强大不一定称王天下,但称王天下一定要国家强大。称王天下的人赖以成功的是什么呢?是凭借他的威势和给人的利益。国家不强大,他的威势就不成其为威势,他的利益就不能给人好处。他的威势不成其为威势,就不足以禁止人们为恶;他的利益不成其为利益,就不足以鼓励人们行善。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要使自己的威势和给人的利益都无可匹敌。因此,他禁止为恶,人们就一定住手;鼓励为善,人们就一定去做。双方威势和利益相当,那么为百姓忧虑辛劳、言行诚信可知的人就会统一天下;威势和利益无可匹敌,但言行反复无常,这样的人就会灭亡。国家弱小而言行又反复无常,强大的国家就会猜疑它了。人之常情,不能爱自己猜疑的人,国家弱小而又不被大国喜爱,就没有办法生存。所以,言行反复让人不可察知这种做法,称王天下的人实行它就会衰落,强大的国家实行它就会危险,弱小的国家实行它就会灭亡。

今行者见大树,必解衣县冠倚剑而寝其下。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而安之若此者,信也。陵上巨木,人以为期(1),易知故也。又况于士乎?士义可知故也(2),则期为必矣。又况强大之国?强大之国诚可知,则其王不难矣。

【注释】

(1)期:约会。

(2)故也:当为衍文。

【译文】

行路的人看见大树,就一定会脱下外衣,挂上帽子,把佩剑靠在树边,躺在树下休息。大树并不是人们的亲朋好友,但人们却对它如此放心,是因为它可以信赖。高山上的大树,人们常用来作为约会之处,是因为它容易看到的缘故。树木尚且如此,又何况士人呢!士人的道义如果诚信可知,那么他为人所瞩目就是必然的了。士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强大的国家呢!强大的国家确实诚信可知,那么它称王天下就不难了。

人之所乘船者,为其能浮而不能沈也(1)。世之所以贤君子者,为其能行义而不能行邪辟也。

【注释】

(1)沈:同“沉”。

【译文】

人们之所以乘船,是因为它能浮在水面而不会沉下去;世间之所以敬重君子,是因为他能实行信义而不会做邪恶的事。

孔子卜,得贲(1)。孔子曰:“不吉(2)。”子贡曰:“夫贲亦好矣(3),何谓不吉乎?”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贲又何好乎?”故贤者所恶于物,无恶于无处(4)。

【注释】

(1)贲(bì):卦名,六十四卦之一。

(2)不吉:“贲”是文饰的意思,其色斑驳不纯,这里说贲卦“不吉”,表示贵在纯粹专一。

(3)夫贲亦好矣:《周易》贲卦卦辞说:“小利有攸往”,所以子贡说“夫贲亦好矣”。

(4)处(chǔ):审度,辨察。

【译文】

孔子占卜,得到贲卦。孔子说:“不吉利。”子贡说:“贲卦也很好了,为什么说不吉利呢?”孔子说:“白就应该是白,黑就应该是黑,贲卦又好在哪里呢?”所以贤者所厌恶的事物莫过于那些不纯粹专一的东西。

夫天下之所以恶,莫恶于不可知也。夫不可知,盗不与期,贼不与谋。盗贼大奸也,而犹所得匹偶(1),又况于欲成大功乎?夫欲成大功,令天下皆轻劝而助之(2),必之士可知。

【注释】

(1)所得:当作“得所”。

(2)轻:疾,迅猛。

【译文】

天下所厌恶的,莫过于言行反复无常。一个人如果言行反复无常,就连窃贼也不约他结伙,就连强盗也不与他谋议。窃贼强盗是非常邪恶的人,尚且要找合适的伙伴,又何况打算成就大功的人呢!想要成就大功,让天下人都竞相努力来帮助自己,一定要依赖于士的诚信专一。

求人 #

【题解】

本篇旨在阐发“贤主劳于求人而佚于治事”的政治主张,着重论述君主求贤的态度。作者把这种态度概括为八个字:“极卑极贱,极远极劳”,要君主屈尊下士,惟贤是举,不避遥远劳苦。即使如此,有些贤士仍然难以求致,坚辞天下的许由就是这样。因此,贤主求贤还需排除干扰,精诚专一,孜孜不息。最后,文章以皋子和郑国赖贤者得安为例,说明“身定、国安、天下治,必贤人”的道理。

五曰:

身定、国安、天下治,必贤人。古之有天下也者七十一圣,观于《春秋》,自鲁隐公以至哀公十有二世,其所以得之,所以失之,其术一也:得贤人,国无不安,名无不荣;失贤人,国无不危,名无不辱。

【译文】

第五:

要使自身安定、国家安宁、天下太平,必须依靠贤人。古代治理天下的共有七十一位圣王,从《春秋》看,自鲁隐公到鲁哀公共十二代,在那二百多年中,诸侯获得君位或失去君位,其道理是一样的:得到贤人,国家没有不安定的,名声没有不显荣的;失去贤人,国家没有不危险的,名声没有不耻辱的。

先王之索贤人,无不以也(1)。极卑极贱,极远极劳。虞用宫之奇、吴用伍子胥之言(2),此二国者,虽至于今存可也。则是国可寿也。有能益人之寿者,则人莫不愿之;今寿国有道,而君人者而不求,过矣。

【注释】

(1)以:用。

(2)“虞用”二句:这是假设之辞。春秋时期,虞国国君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谏,吴国国君没有听从伍子胥的劝谏,最终都导致了灭亡。

【译文】

先王为了寻求贤人,是无所不做的:他们可以对贤人极其谦卑,可以举用极为卑贱的人,可以到极远的地方去,可以付出极大的辛劳。假如虞国采用宫之奇的意见,吴国采用伍子胥的意见,这两个国家存在到今天也是可能的。由此看来,国运是可以使之长久的。如果有人能延长人的寿命,那么人们没有不愿意的;现在有办法使国运长久,而做君主的却不去努力寻求,这就错了。

尧传天下于舜,礼之诸侯,妻以二女(1),臣以十子,身请北面朝之:至卑也。伊尹,庖厨之臣也(2);傅说,殷之胥靡也(3),皆上相天子:至贱也。禹东至榑木之地(4),日出九津(5),青羌之野(6),攒树之所(7),天之山(8),鸟谷、青丘之乡(9),黑齿之国(10);南至交阯、孙朴续之国(11),丹粟、漆树、沸水、漂漂、九阳之山(12),羽人、裸民之处(13),不死之乡(14);西至三危之国(15),巫山之下(16),饮露吸气之民(17),积金之山(18),其肱、一臂、三面之乡(19);北至人正之国(20),夏海之穷(21),衡山之上(22),犬戎之国(23),夸父之野(24),禺强之所(25),积水、积石之山(26)。不有懈堕(27),忧其黔首,颜色黎黑,窍藏不通(28),步不相过(29),以求贤人,欲尽地利:至劳也。得陶、化益、真窥、横革、之交五人佐禹(30),故功绩铭乎金石(31),著于盘盂(32)。

【注释】

(1)妻:以女嫁人。

(2)臣:奴隶。

(3)胥靡:刑徒,受刑而罚作劳役的罪人。

(4)榑(fú)木:传说中的地名,即扶桑,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东方的尽头。

(5)九津:当为传说中的山名,日出之处。津:崖。

(6)青羌之野:东方的原野。

(7)攒(cuán):聚集。

(8)(mín):抚。

(9)鸟谷:未详。疑作“旸谷”,传说太阳升起的地方。青丘:传说中东方海外之国,产九尾狐。

(10)黑齿之国:传说中东方国名,其民皆黑齿。

(11)交阯:古地名,指五岭以南,今广东、广西一带。孙朴续:未详,疑为二地名。

(12)丹粟:丹砂,因为形状如粟,故称“丹粟”。沸:泉水喷涌的样子。漂漂:水流急速的样子。九阳之山:南方山名。依五行学说,南方积阳,阳数终于九,故称“九阳之山”。

(13)羽人、裸民:神话传说中的两个国家,据说羽人国的人长着翅膀,裸民国的人不穿衣服。

(14)不死之乡:传说中的国家,据说那里的人长生不老。

(15)三危:神话中的西方山名,传说山上住着西王母的三只青鸟。

(16)巫山:山名,在今重庆巫山东,属巴山山脉。

(17)饮露吸气之民:以清虚之道养生全性的仙人。这里指其民所居之处。

(18)积金之山:西方山名。西方属金,所以称为“积金之山”。

(19)其肱:即“奇(jī)肱”。奇肱、一臂、三面:都是神话传说中的西方国家。奇肱国的人“一臂三目”,一臂国的人“一臂一目一鼻孔”,三面国人则生着三张脸。

(20)人正:地名,据说在北海。

(21)夏海:大海,指传说中的北海。夏,大。穷:尽头。

(22)衡山:传说中最北方的山。

(23)犬戎:神话传说中的北方之国。

(24)夸父(fǔ):神话中的勇士,曾与太阳赛跑,半路渴死。

(25)禺强:北海之神,传说人面鸟身。

(26)积水:当为山名。积石:山名,大积石山在今青海省南部,小积石山在今甘肃临夏西北,传说禹疏导河水曾至此二山。

(27)堕:通“惰”,懈怠。

(28)窍:九窍。藏(zànɡ):五脏。

(29)步不相过:走路后脚不能超过前脚,步子很小,行动很慢,形容非常疲惫。

(30)陶(yáo):即皋陶。化益:即伯益。真窥:疑为“直竀(chēnɡ)”之讹,《荀子·成相》作“直成”。直成、横革、之交:禹的辅臣,事不详。

(31)金:钟鼎等铜器。石:指碑碣等。

(32)盘盂:两种器皿。用于盛物,古代亦于其上刻文纪功。

【译文】

尧把天下传给舜,在诸侯面前礼敬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让自己的十个儿子给他做臣属,自己要求以臣子身份朝拜他:这是把自己降到最低下的地位了。伊尹是在厨房中服役的奴隶,傅说是殷商的刑徒,两个人都做了天子之相:这是举用最卑贱的人了。禹东行到达榑木之地,太阳升起的九津之山,青羌之野,林木茂密之处,耸入云天之山,鸟谷青丘之国,黑齿之国;南行到达交阯,孙朴续之国,盛产丹砂、生长漆树、泉水喷涌的九阳之山,羽人、裸民之国,不死之国;西行到达三危之国,巫山之下,饮露吸气之民所居之处,积金之山,奇肱、一臂、三面之国;北行到达人正之国,大海之滨,衡山之上,犬戎之国,夸父逐日之野,禺强居住之所,积水、积石之山。他四处奔走,毫不懈怠,为百姓忧虑,面色黧黑,周身不适,步履艰难,去寻求贤人,想要充分发挥土地的效益:这是辛劳到极点了。结果得到皋陶、伯益、直成、横革、之交五人为佐,所以功绩铭刻在金石上,书写在盘盂上,流传后世。

昔者尧朝许由于沛泽之中(1),曰:“十日出而焦火不息(2),不亦劳乎?夫子为天子,而天下已治矣,请属天下于夫子(3)。”许由辞曰:“为天下之不治与?而既已治矣。自为与?啁噍巢于林(4),不过一枝;偃鼠饮于河,不过满腹。归已(5),君乎!恶用天下?”遂之箕山之下(6),颍水之阳(7),耕而食,终身无经天下之色。故贤主之于贤者也,物莫之妨,戚爱习故不以害之(8),故贤者聚焉。贤者所聚,天地不坏,鬼神不害,人事不谋,此五常之本事也(9)。

【注释】

(1)沛泽:水草丰茂的大泽。

(2)焦:通“爝”,火炬。

(3)属(zhǔ):同“嘱”,交付,委托。

(4)啁噍(zhōujiāo):鸟名,即鹪鹩(jiāoliáo),又名桃雀。

(5)已:句尾语气词。

(6)箕山:在河南登封东南,后世又名“许由山”。

(7)颍水:源出河南登封西南。阳:水的北岸。

(8)戚:亲属。爱:爱幸的人。习:近习,身边的人。故:故旧。

(9)五常:五种封建伦理道德,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译文】

从前尧到大泽之中拜见许由,说:“十个太阳都出来了,火把却还不熄灭,不是白费心力吗?您来做天子,天下一定能够大治,我愿把天下交给您治理。”许由推辞说:“这是为什么呢?要说是因为天下还不太平吧,可如今天下已经太平了;说是为了自己吧,要知道鹪鹩在树林中筑巢,树木再多,也只不过占据一棵树枝;偃鼠到河里喝水,河水再多,也只不过喝饱肚皮。您回去吧!我哪里用得着天下?”说罢,就去箕山脚下、颍水北岸种田为生,终生也没有过问天下的表示。所以贤明的君主任用贤者,不因外界事物而使它受到妨害,不因亲人、爱幸、近习、故旧而使之受到破坏,因而贤者聚集到他这里来。贤者所聚之处,天地不会降灾,鬼神不会作祟,人事用不着谋划。这是五种伦常道德的根本。

皋子(1),众疑取国,召南宫虔、孔伯产而众口止(2)。

【注释】

(1)皋子:人名,当为贤者,其事未详。

(2)南宫虔、孔伯产:据文意,当是皋子罗致门下的贤者。

【译文】

人们怀疑皋子窃国,皋子召来了贤者南宫虔、孔伯产,那些议论才停止。

晋人欲攻郑,令叔向聘焉(1),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2):“子惠思我,褰裳涉洧(3);子不我思,岂无他士(4)!”叔向归曰:“郑有人,子产在焉,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5),不可攻也。”晋人乃辍攻郑。孔子曰:“《诗》云:‘无竞惟人(6)。’子产一称而郑国免。”

【注释】

(1)聘:聘问,诸侯间派大夫问候修好。

(2)为之诗:子产所诵见《诗经·郑风·褰裳》。

(3)褰(qiān):把衣服提起来。裳:下衣。洧(wěi):水名,源出河南登封东阳城山,春秋时其地属郑。

(4)士:未婚男子。

(5)其诗有异心:子产以男女情爱喻晋郑两国关系,意思是说如果晋不与郑修好(“子不我思”),郑就将与他国结盟(“岂无他士”),所以说“其诗有异心”。在外交场合赋诗言志,这是春秋时期的普遍风气。

(6)无竞惟人:国家强大完全在于有贤人。无,发语词,无义。竞,强。诗句见《诗经·大雅·抑》。

【译文】

晋君想进攻郑国,派叔向到郑国聘问,借以察看郑国有没有贤人。子产对叔向诵诗说:“如果你心里思念我,就请提起衣服涉过洧河;如果你不再把我思念,难道就没有其他伴侣?”叔向回到晋国,说:“郑国有贤人,那里有子产在,进攻不得。郑国跟秦国楚国临近,子产赋的诗已流露出二心,郑国攻不得。”晋国于是停止攻郑。孔子说:“《诗经》上说:‘国家强大完全在于有贤人’,子产只是诵诗一首,而使郑国免遭灾难。”

察传 #

【题解】

“察传”就是对传言加以辨察,以定其是非。作者认为这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那么如何才能弄清楚传言的是非呢?作者提出“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即根据情理加以判断,那样就可以得到真实情况了。

六曰: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1),玃似母猴(2),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闻而审(3),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无闻矣。齐桓公闻管子于鲍叔,楚庄闻孙叔敖于沈尹筮,审之也,故国霸诸侯也。吴王闻越王句践于太宰嚭(4),智伯闻赵襄子于张武(5),不审也,故国亡身死也。

【注释】

(1)玃(jué):兽名,似猕猴而形体较大。

(2)母猴:兽名,又称猕猴、沐猴。

(3)而:如果。审:审察。

(4)太宰嚭(pǐ):伯嚭,春秋楚人,为吴王夫差太宰,所以称为“太宰嚭”。夫差败越之后,伯嚭接受越人贿赂,极力劝说夫差允许越国求和,使吴国终为越王勾践所灭。

(5)智伯:名瑶,春秋晋哀公卿。赵襄子:名无恤,晋卿。张武:智伯的家臣。张武劝智伯纠合韩康子、魏桓子把赵襄子围困在晋阳,后韩、赵、魏三家暗中联合,反灭了智伯。

【译文】

第六:

听到传闻不可不审察清楚。经过多次转述,白的就成了黑的,黑的就成了白的。狗像玃,玃像母猴,母猴像人,但是人和狗就差远了。这是愚蠢的人犯大错误的原因。听到传闻如果加以审察,就会带来好处;听到传闻如果不加审察,就不如没有听到。齐桓公从鲍叔那里听到关于管仲的情况,楚庄王从沈尹筮那里听到关于孙叔敖的情况,听到以后加以审察,所以称霸诸侯;吴王夫差从太宰嚭那里听到关于越王勾践的议论,智伯从张武那里听到关于赵襄子的议论,听到以后不加审察,所以国破身亡。

凡闻言必熟论,其于人必验之以理。鲁哀公问于孔子曰:“乐正夔一足(1),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2),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3),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乐,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4),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5)。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曰‘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求能之若此(6),不若无闻也。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7):“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8)。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

【注释】

(1)乐正:乐官之长。夔(kuí):人名,善音律。

(2)重(chónɡ)黎:相传尧时掌管时令,后为舜臣。草莽:草野,指民间。

(3)通:调和。八风:八方之风。

(4)节:关键。

(5)乐之本也:这句话当作“和,乐之本也”,脱一“和”字。

(6)能:疑为“闻”字之误。

(7)史记:记载历史的书。

(8)己亥:干支纪日。

【译文】

凡是听到传闻一定要深入考察,涉及到人的传闻一定要用常理加以验证。鲁哀公问孔子说:“听说乐正夔只有一只脚,是真的吗?”孔子说:“从前舜想利用音乐把教化传布到天下,于是让重黎从民间把夔选拔出来,进荐给君主。舜任用他为乐正。于是夔正定六律,和谐五声,以调和八风,因而天下完全归服。重黎还想多找些像夔这样的人,舜说:‘音乐是天地之气的精华,是政治得失的关键,所以只有圣人才能使音乐和谐。和谐是音乐的根本。夔能使音乐和谐,用以安定天下。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所以说‘夔一足’,并不是说夔只有一只脚啊!”宋国有一户姓丁的人家,家里没有井,要外出打水,经常有一个专门负责打水的人在外。等到他家挖了井,就告诉别人说:“我挖井得到一个人。”有人听到了,传言说:“丁氏挖井挖得一个人。”国人谈论这件事,让宋国国君听到了,派人去问丁氏。丁氏说:“我是说得到一个人使唤,并不是从井里挖到一个人。”对传闻如果这样不得法地寻根究底,就不如没有听到。子夏到晋国去,路过卫国,听到有人读史书,说:“晋国军队三豕渡过黄河。”子夏说:“这是不对的。‘三豕’应是‘己亥’。‘己’和‘三’相近,‘豕’和‘亥’相似。”到了晋国一问,果然回答说晋国军队己亥那天渡过黄河。

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1),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

【注释】

(1)经:界限。

【译文】

言辞有很多似乎错误其实是正确的,也有很多似乎正确其实是错误的。正确和错误的界限,不能不分清。这是连圣人都要慎重对待的。那么怎样慎重对待呢?就是要顺着自然的情理和人事的情理来考察听到的传闻,那样就可以得到真实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