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苟论第四
不苟 #
【题解】
本篇论臣下应持的操守。所谓“不苟”有两个含义:一是笃行礼义,即“必中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举”。五人之佐不肯为武王系、蹇叔不肯为穆公出不义之谋、赵衰辞赏三例都是说明这一点的。二是谨守分职。公孙枝请见客而受罚,说明不得越职而行。前者是儒家“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翻版,后者则是法家“治不逾官”思想的体现。
一曰:
贤者之事也,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1),必中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举。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之所不说。非恶其声也。人主虽不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异,故子胥见说于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于商,死而见说乎周(2)。
【注释】
(1)阿:私。
(2)死而见说(yuè)乎周:武王灭商后,曾封比干表彰他的忠义。
【译文】
第一:
贤明的人做事,即使地位尊贵也不随意而行,即使为君主所听信也不借以谋私,一定要合于事理然后才行动,符合道义然后才去做。这是忠臣的德行,是贤明的君主所赏识的,不肖的君主所厌恶的。不肖的君主并不是厌恶忠臣的声音。他们虽然不肖,喜欢忠臣的声音跟贤明的君主还是相同的,但实际做起来却跟贤明的君主不同。实际行动不同,所以他们的功名祸福也就不同。正因为不同,所以伍子胥被阖闾赏识,却被夫差厌恶;比干活着时被商纣厌恶,死后却被周朝赞赏。
武王至殷郊,系堕(1)。五人御于前(2),莫肯之为,曰:“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武王左释白羽(3),右释黄钺(4),勉而自为系。孔子闻之曰:“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
【注释】
(1)系:带子,这里指袜带。
(2)五人:指周武王的五个辅臣,即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高、苏公忿生。御:侍。
(3)白羽:用白色羽毛装饰的旗帜。
(4)黄钺:用黄金作装饰的大斧。白羽、黄钺都是古代的仪仗。
【译文】
周武王率大军伐纣,到了殷都郊外,袜带掉了下来。当时他的五个辅臣都在身边陪侍,没有一个人肯替他把带子系上,他们说:“我们来侍奉君主,并不是替他系带子的。”武王左手放下白羽,右手放下黄钺,自己费力地把带子系上了。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这正是五个人之所以成为王者辅臣的原因,也正是不肖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天子有时不能胜过小民,占有天下者有时不能胜过只有千辆兵车的诸侯国。
秦缪公见戎由余(1),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缪公以告蹇叔。蹇叔曰:“君以告内史廖(2)。”内史廖对曰:“戎人不达于五音与五味(3),君不若遗之(4)。”缪公以女乐二八人与良宰遗之(5)。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由余骤谏而不听(6),因怒而归缪公也。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7)。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故雪殽之耻(8),而西至河雍也(9)。
【注释】
(1)由余:祖先为晋人,亡入西戎,后归附秦穆公,辅佐穆公霸西戏。
(2)内史廖:名字叫廖的内史。内史,官名,周代开始设置,掌管爵禄赏罚。
(3)达:通晓。
(4)遗(wèi):赠送,送给。
(5)二八人:“人”字为衍文。
(6)骤:屡次。
(7)其义不行:遗女乐良宰使戎王迷乱,并使其君臣不和,这是不义的事,所以蹇叔不做。
(8)雪殽之耻:秦穆公三十六年(前624,秦晋殽之战后三年),秦伐晋,取晋地,并埋葬死于殽的秦军尸骨,起土为坟。“雪殽之耻”即指这件事。雪,洗刷。
(9)河雍:指古雍州,包括今陕西、甘肃两省大部及青海省一部分地区。
【译文】
秦穆公见到戎国的由余,很赏识他,想把他留下。由余不答应。穆公将此事告诉了蹇叔。蹇叔说:“您可以把此事告诉给内史廖。”内史廖听了,回答说:“戎人不懂得音乐和美味,您不如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们。”穆公就把两队女乐和技艺高超的厨师送给了戎人。戎王十分高兴,神魂颠倒,饮酒昼夜不止。由余多次劝谏,戎王不听,因而一怒之下归附了秦穆公。蹇叔并不是不能做内史廖做的事,而是他所遵守的道义不允许这样做。秦穆公能让臣下时时坚持自己的道义,所以能洗刷殽之战的耻辱,把疆土向西开拓到雍州。
秦缪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1),公孙枝请见之(2)。公曰:“请见客,子之事欤?”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公曰:“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3)。秦国僻陋戎夷(4),事服其任(5),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6)。”公孙枝出,自敷于百里氏(7)。百里奚请之。公曰:“此所闻于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公孙枝徙(8),自敷于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9),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公乡之矣(10)。其霸西戎,岂不宜哉?
【注释】
(1)叔虎:晋大夫,即下文的郤子虎。姓郤,名豹,字叔虎。东郭蹇:齐大夫,姓东郭,名蹇。
(2)公孙枝:秦大夫,字子桑。
(3)子事非子之事:第一个“事”字为动词,做。第二个“事”字为名词,指按职分应做的事。
(4)僻陋戎夷:指处于戎夷所居的僻陋之地。
(5)服:任用。
(6)而:你。
(7)敷:陈说。
(8)徙:指离开百里奚处。
(9)分(fèn)官:名分职守。
(10)乡(xiàng):向,趋向。
【译文】
秦穆公任命百里奚为相国。这时,晋派叔虎、齐派东郭蹇出使秦国,公孙枝请求会见他们。穆公说:“请求会见客人,这是你职分内的事吗?”公孙枝回答说:“不是。”穆公又问:“是相国委派你了吗?”回答说:“没有。”秦穆公说:“既然这样,你是要做不该你做的事。秦国偏僻荒远,处于戎夷之地,即使是事事都有专职,人人各守其责,仍然怕被诸侯耻笑,而现在你竟然要做不该你做的事!下去吧!将审理惩治你的罪过!”公孙枝出来,到百里奚那里陈述事情的原委。百里奚替他向穆公求情。穆公说:“这样的事是相国该过问的吗?公孙枝没有罪的话,有什么必要求情?要是有罪的话,求情又有什么用?”百里奚回来,回绝了公孙枝。公孙枝转而又到闹市中去陈诉。百里奚命令官吏对公孙枝论罪行罚。确定官员的名分职守,这是古人实行法治的方法。如今秦穆公已朝这个方向努力了。他称霸西戎,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晋文公将伐邺(1),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2)。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衰曰:“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3);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文公召郤子虎曰:“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盖闻之于子虎,请赏子虎。’”子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郤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余(4),犹能以霸,其由此欤?
【注释】
(1)邺:春秋卫地,在今河北临漳。
(2)赵衰:晋大夫,曾从晋文公出亡,谥成子。
(3)骑乘者:泛指将士。
(4)因:承袭。
【译文】
晋文公将要伐邺,赵衰提出了胜邺的方法。文公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获得胜利。伐邺归来,文公将要赏赐他。赵衰说:“您是要赏赐根本呢,还是要赏赐末节呢?如果赏赐末节,那么有参战的将士在;如果赏赐根本,那么我的建议是从郤子虎那里听来的。”文公召见郤子虎,说:“赵衰提出了胜邺的方法,现在伐邺已经获胜,我要赏赐他,他说:‘我是从子虎那里听来的,请赏赐子虎。’”郤子虎说:“事情谈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只是个谈了几句的人。”文公说:“你就不要推辞了。”郤子虎不敢坚决推辞,才接受了赏赐。凡是奖赏,赏赐的范围应该越大越好,范围大,得到的帮助就多。如今郤子虎并不是直接进言的人,而奖赏仍然赏赐到他,这是关系疏远的人之所以能为君主竭尽才智的原因。晋文公流亡在外很久了,回国后继承的又是大乱以后的残破局面,但仍能凭这种条件成就霸业,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赞能 #
【题解】
“赞能”即举任贤能。本篇以鲍叔牙和沈尹茎举贤为例,从举荐人才的角度阐述任贤的思想。文章指出“功无大乎进贤”,“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旨在倡导为臣者当以举贤为己任,并强调了得贤对于成就王霸之业的决定性作用。
二曰:
贤者善人以人(1),中人以事,不肖者以财。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2);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3)?
【注释】
(1)善:亲善。以人:指根据这个人的仁德。人,通“仁”。
(2)欧冶:春秋时冶工,善铸剑。
(3)岂有里数哉:得圣人即可得天下,而天下土地不止千里,所以说“岂有里数哉”。
【译文】
第二:
贤明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仁德,一般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功业,不肖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财富。得到十匹好马,不如得到一个善于相马的伯乐;得到十口宝剑,不如得到一个善于铸剑的欧冶;得到千里土地,不如得到一个圣人。舜得到皋陶就用他治好了天下,汤得到伊尹就拥有了夏的民众,周文王得到吕望就征服了殷商。得到圣人,所能得到的土地哪能以里数计量呢!
管子束缚在鲁,桓公欲相鲍叔。鲍叔曰:“吾君欲霸王,则管夷吾在彼。臣弗若也。”桓公曰:“夷吾,寡人之贼也(1),射我者也,不可。”鲍叔曰:“夷吾,为其君射人者也。君若得而臣之,则彼亦将为君射人。”桓公不听,强相鲍叔。固辞让,而相桓公果听之(2)。于是乎使人告鲁曰:“管夷吾,寡人之雠也,愿得之而亲加手焉。”鲁君许诺(3),乃使吏鞹其拳(4),胶其目,盛之以鸱夷(5),置之车中。至齐境,桓公使人以朝车迎之(6)。祓以爟火(7),衅以牺猳焉(8),生与之如国。命有司除庙筵几(9),而荐之曰(10):“自孤之闻夷吾之言也,目益明,耳益聪,孤弗敢专,敢以告于先君。”因顾而命管子曰:“夷吾佐予!”管仲还走(11),再拜稽首,受令而出。管子治齐国,举事有功,桓公必先赏鲍叔,曰:“使齐国得管子者,鲍叔也。”桓公可谓知行赏矣。凡行赏欲其本也,本则过无由生矣。
【注释】
(1)贼:杀人者。
(2)相:当是由于与下文“桓”字形近而衍。
(3)鲁君:指鲁庄公。
(4)鞹(kuò):皮革,这里用如动词,用皮革套住。
(5)鸱(chī)夷:大的皮口袋。
(6)朝车:重臣朝见君主所乘的车。
(7)祓(fú):举行仪式以去灾祈福。爟(guàn)火:祭祀时点的火炬。
(8)衅:血祭。牺猳(jiā):祭祀用的纯色的公猪。
(9)除:扫除。筵:竹席。几(jī):设于座侧供凭倚的矮桌。这里“筵几”用如动词,设置筵几(供神坐和凭依)。
(10)荐:进献。
(11)还(xuán)走:逡巡退避,表示惶恐。
【译文】
管仲被囚禁在鲁国的时候,齐桓公想用鲍叔牙为相。鲍叔说:“您如果想成就王霸之业,那么有管夷吾在鲁国,我不如他。”桓公说:“管夷吾是杀我的凶手,是用箭射我的人,不能用他。”鲍叔说:“夷吾是为他的君主射人的人,您如果得到他,用他为臣,他也将为您射别人。”桓公不听,坚持要用鲍叔为相。鲍叔坚辞,最后,桓公终于听从了鲍叔的意见。于是派人告诉鲁国说:“管夷吾是我的仇人,希望能得到他,亲手把他杀死。”鲁君答应了,派官吏用皮革套住管仲的双手,用胶粘上他的眼睛,把他装在大皮口袋里,放在车中。送到齐国边境,齐桓公派人用朝车来迎接管仲。点起火把祓除不祥,杀了公猪举行血祭,恢复了他的自由,跟他一起回到国都。桓公命令主管官吏扫除宗庙,设置筵几,把管仲进荐给祖先,说:“自从我听了夷吾的谈论,眼睛越发明亮,耳朵越发灵敏,我准备用他为相,不敢擅自决定,冒昧地将此事告请先君。”桓公说完,就回过头来命令管仲说:“夷吾辅佐我!”管仲惶恐退避了几步,向桓公再拜叩头,接受了命令,而后离开了宗庙。管仲治理齐国,只要做事有功,桓公就一定先赏鲍叔,说:“使齐国得到管子的是鲍叔啊!”桓公可以说是知道如何行赏了。凡是行赏,应该赏赐根本,赏赐根本,过失就无从发生了。
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1)。叔敖游于郢三年,声问不知(2),修行不闻(3)。沈尹茎谓孙叔敖曰:“说义以听,方、术信行(4),能令人主上至于王,下至于霸,我不若子也。耦世接俗(5),说义调均(6),以适主心,子不若我也。子何以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沈尹茎游于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7),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于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十二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茎之力也。功无大乎进贤。
【注释】
(1)沈尹茎:与他篇的“沈尹筮”、“沈尹蒸”、“沈尹巫”等实为一人。
(2)问:通“闻(wén)”,名声。
(3)修行:好的品行。
(4)方、术:都是道的意思,指主张和学说。信:确实。
(5)耦、接:都是合的意思。
(6)调均:调和。
(7)期思: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固始西北。鄙人:等于说草野之民。鄙,边邑。
【译文】
孙叔敖和沈尹茎彼此交好。孙叔敖在郢都出游了三年,名声不为人所知,美德不为人了解。沈尹茎对孙叔敖说:“陈说道理能让人听从,所持方策确实能够实行,能使君主上至于称王天下,下至于称霸诸侯,这方面我不如你。随顺社会,附和世俗,陈说道理,调和适中,以投合君主的心意,这方面你不如我。你何不先回去耕田隐居呢?我将留在这里为你奔走游说。”沈尹茎在郢都奔走游说了五年,楚王想任命他做令尹。沈尹茎推辞说:“期思有个叫孙叔敖的草野之民,是个圣人。请您一定要任用他,我比不上他。”于是楚王派人用自己所乘的王车把孙叔敖接来,任命他做了令尹,过了十二年楚庄王成就了霸业。这是沈尹茎的力量啊!功劳没有比举荐贤人再大的了。
自知 #
【题解】
“自知”就是自己了解自己的过失。本篇规劝君主要听取直言,做到自知。文章认为,人要做到自知很难,君主尤其如此。而自知又是存亡安危的关键。文章以掩耳椎钟的比喻,批评了君主恶闻其过的自欺欺人的行为。同时指出,“入主欲自知,则必直士”,认为直士就如规矩准绳那样,可以矫正君主的过失。最后,通过翟黄“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的做法,说明向君主进谏时宜讲求方法。
三曰:
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人主欲自知,则必直士。故天子立辅弼(1),设师保(2),所以举过也。夫人故不能自知(3),人主犹其(4)。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务在自知。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5),汤有司过之士(6),武王有戒慎之鼗(7),犹恐不能自知。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荆成、齐庄不自知而杀(8),吴王、智伯不自知而亡(9),宋、中山不自知而灭(10),晋惠公、赵括不自知而虏(11),钻荼、庞涓、太子申不自知而死(12),败莫大于不自知。
【注释】
(1)辅弼:辅政大臣,古代有天子“左辅右弼”之说。弼,辅佐。
(2)师保:负责教养、辅导帝王的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
(3)故:本来。
(4)犹其:当作“独甚”。
(5)诽谤:批评指责。
(6)司过之士:当作“司直之士”,主管匡正错误的官吏。司,主管。直,匡正。
(7)鼗(táo):长柄的摇鼓。
(8)“荆成”句:楚成王不听令尹子上的劝谏,立商臣为太子,后又欲废黜商臣,结果被商臣率兵包围,被逼自杀。齐庄公与其臣崔杼妻私通,后为崔杼所杀。
(9)“吴王”句:吴王夫差被杀事,参本书《贵直论·知化》。智伯:即智伯瑶。智伯瑶刚愎自用,与韩、魏围赵襄子于晋阳,后赵与韩、魏暗中联合,灭了智伯。
(10)“宋、中山”句:宋康王狂乱暴虐,为齐所灭,参本书《贵直论·壅塞》。中山国君荒淫无道,为魏文侯所灭,参本书《先识览·先识》。
(11)“晋惠”句:晋惠公被俘事,参本书《贵直论·原乱》。赵括,战国赵人,名将赵奢之子,性高傲,尚空谈,赵孝成王时代廉颇为将,与秦战于长平,全军覆没。据《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括战败被杀,与这里被俘的记述不同。
(12)“钻荼”句:钻荼、庞涓都是魏惠王将。太子申,魏惠王太子。据《史记·魏世家》,魏惠王三十年(前340),魏伐赵,齐救赵击魏,太子申等与齐战于马陵,大败,太子申被俘,庞涓被杀。
【译文】
第三:
想要知道平直,就一定要依靠水准墨线;想要知道方圆,就一定要依靠圆规矩尺;君主要想了解自己的过失,就一定要依靠正直之士。所以天子设立辅弼,设置师保,是用来举发天子过错的。人本来就不能了解自己的过失,天子尤为严重。国家和自身的存亡安危不用到外部寻求,关键在于了解自己的过失。尧有供想要进谏的人敲击的鼓,舜有供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汤有主管纠正过失的官吏,武王有供劝戒君主的人所用的摇鼓。即使这样,他们仍担心不能了解自己的过失。而当今的君主,贤能并比不上尧舜汤武,却采取掩蔽视听的做法,还靠什么了解自己的过失呢?楚成王、齐庄公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杀灭,吴王、智伯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灭亡,宋、中山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绝国,晋惠公、赵括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被俘,钻荼、庞涓、太子申因为不了解自己的过失而兵败身死。所以没有什么比不了解自己的过失更坏的了。
范氏之亡也(1),百姓有得钟者。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2),钟况然有音(3)。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恶人闻之可也,恶己自闻之,悖矣。为人主而恶闻其过,非犹此也?恶人闻其过尚犹可。
【注释】
(1)范氏:指范昭子,名吉射(yì),春秋末年晋六卿之一。亡:出亡,逃亡。范吉射于晋定公二十二年(前490)为赵简子所伐,出亡齐国。
(2)椎(chuí):木槌。
(3)况:击钟的声音。
【译文】
范氏出亡的时候,有个百姓得到了他的一口钟。这个人想要背着钟跑,可是钟太大,没法背,于是就用木槌把钟毃碎,钟轰然作响。他怕别人听见钟声来同自己争夺,就急忙把耳朵捂了起来。不愿让别人听到钟声是可以的,不愿自己听到就是胡涂了。身为君主却不愿听到自己的过失,不正像这样吗?不愿别人听到自己的过失倒还可以。
魏文侯燕饮(1),皆令诸大夫论己。或言君之智也(2)。至于任座(3),任座曰:“君不肖君也。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文侯不说,知于颜色(4)。任座趋而出。次及翟黄,翟黄曰:“君贤君也。臣闻其主贤者,其臣之言直。今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君之贤也。”文侯喜曰:“可反欤?”翟黄对曰:“奚为不可?臣闻忠臣毕其忠,而不敢远其死。座殆尚在于门。”翟黄往视之,任座在于门,以君令召之。任座入,文侯下阶而迎之,终座以为上客。文侯微翟黄,则几失忠臣矣。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其唯翟黄乎?
【注释】
(1)燕:通“宴”。
(2)或言君之智也:此处疑有脱文。《太平御览》六二二引作“或言君仁,或言君义,或言君智”。
(3)任座:魏文侯臣。
(4)知:表现,显露。
【译文】
魏文侯宴饮,让大夫们评论自己。有的人说君主很仁义,有的人说君主很英明。轮到任座,任座说:“您是个不肖的君主。得到中山国后,不把它封给您的弟弟,却把它封给了您的儿子,因此知道您不肖。”文侯听了很不高兴,脸色上表现了出来。任座快步走了出去。按次序轮到翟黄,翟黄说:“您是个贤明的君主。我听说君主贤明的,他的臣子言语就直率。现在任座的言语直率,因此我知道您贤明。”文侯很高兴,说:“可以让他回来吗?”翟黄回答说:“怎么不可以?我听说忠臣竭尽自己的忠心,即使因此获得死罪也不敢躲避。任座恐怕还在宫门口。”翟黄出去看他,任座当真还在宫门口。翟黄以君主的命令召他进去。任座进来了,文侯走下台阶来迎接他,终生都把任座待为上宾。文侯如果没有翟黄,就差点儿失掉忠臣了。对上能够顺应君主的心意来尊显贤者,大概只有翟黄吧!
当赏 #
【题解】
“当赏”意为使赏罚适当。作者认为,臣民通过赏罚爵禄如何施行来了解君主,君主赏罚适当,就能使臣民尽心效力。文章肯定了晋文公在行赏时所遵循的“先德而后力”的原则,也肯定了秦献公不以个人爱憎而据实际后果施行赏罚的做法。
四曰:
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1)。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
【注释】
(1)得其处:等于说得其所。安其产:安其生,安于自己的处境。
【译文】
第四:
人们没有途径了解上天,人们依据四季寒暑日月星辰的运行了解上天。四季寒暑日月星辰的运行适宜,那么各种有生命有血气的物类,就能各得其所、各安其生了。臣下也没有途径了解君主,臣下依据君主赏罚爵禄如何施予来了解君主。君主赏罚爵禄施予恰当,那么无论亲疏远近、贤和不肖的人就都竭尽其力为君主所用了。
晋文公反国,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1)。左右曰:“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陶狐不与,敢问其说。”文公曰:“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以善,强我以贤者(2),吾以为次赏;拂吾所欲(3),数举吾过者,吾以为末赏。三者所以赏有功之臣也。若赏唐国之劳徒(4),则陶狐将为首矣。”周内史兴闻之曰(5):“晋公其霸乎!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晋公其当之矣!”
【注释】
(1)陶狐:跟随晋文公出亡的贱臣。他书或作“陶叔狐”、“壶叔”。不与(yù):不在其中。
(2)强(qiǎnɡ):勉强,强迫,这里有约束的意思。
(3)拂(fú):违背,不顺从。
(4)唐国:晋国。周成王封其弟叔虞于唐,叔虞子燮父徙居晋水,始改国名为晋。劳徒:辛劳的徒役。
(5)内史:官名。兴:人名。他书或作“叔兴”、“叔兴父”。
【译文】
晋文公回到晋国,赏赐跟随他流亡的人,而陶狐不在其中。左右侍从说:“您回到晋国,三次拿出爵禄赏人,而陶狐却不在其中,冒昧地请教您这样做的道理。”文公说:“用义来辅佐我,用礼来引导我的,我给他最高的赏赐;用善道来教育我,用贤德来约束我的,我给他次一等的赏赐;违背我的意愿,多次举发我的过失的,我给他末等的赏赐。这三种赏赐,是用来赏有功之臣的。如果赏赐晋国辛劳的隶役,那么陶狐将是第一个受到赏赐的人。”周内史兴听到这件事,说:“晋侯大概会成就霸业吧!从前圣王把德行放在首位,而把武力放在其次,晋侯的做法与此相符了!”
秦小主夫人用奄变(1),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亡在魏(2),闻之,欲入,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3)。右主然守塞(4),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5),公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6),从焉氏塞(7),菌改入之(8)。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卒。奉命曰:“寇在边。”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非击寇也,迎主君也。”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9),围夫人,夫人自杀。公子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之曰(10):“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为然,故复右主然之罪(11),而赐菌改官大夫(12),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献公可谓能用赏罚矣。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也,用观归也(13)。所归善,虽恶之,赏;所归不善,虽爱之,罚。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
【注释】
(1)小主:战国秦国君,秦惠公之子出子。出子即位时仅两岁,所以称之为“小主”。小主夫人:当指出子的母亲。奄变:宦者,名变。
(2)公子连:秦灵公之子,出子堂兄,后杀出子而自立,是为献公。
(3)从:就,走近。郑所:地名。塞(sài):要塞。
(4)右主然:秦守塞之吏。
(5)不两主:不同时侍奉两个君主。
(6)翟(dí):通“狄”。指狄人所居之地。
(7)焉氏(zhī):地名,地在汉之乌氏县,当今甘肃平凉西北。
(8)菌改:秦守塞之吏。
(9)雍:当时秦国的都城,在今陕西凤翔南。
(10)监突:秦大夫。争(zhènɡ):同“诤”,规谏。
(11)复:免除。
(12)官大夫:秦国爵位名。
(13)用观归也:根据观察到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来决定。用,以,凭。归,归宿,结果。
【译文】
秦小主夫人任用奄变,贤人们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百姓忧郁怨恨,指责君主。公子连出亡居住在魏国,听到这种情况,想要乘机入秦,取代小主为君,于是凭借臣下和百姓的帮助来到郑所要塞。右主然把守着要塞,不放他进去,说:“我要坚守为臣的道义,不同时侍奉两个君主,公子您赶快离开吧!”公子连离开郑所要塞,进入北狄,去往焉氏塞。守塞的菌改把他放了进去。小主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骇,命令将帅起兵拦截。将士们接到命令说:“敌寇在边境上。”将士们刚出发的时候,都说:“去迎击敌寇。”走到半路,乘机发动哗变,说:“不是迎击敌寇,而是去迎接君主。”公子连于是与士卒一起回来,到了雍城,包围了小主夫人,小主夫人自杀了。公子连立为国君,这就是献公。献公怨恨右主然,将要重重地处罚他;感激菌改,想要多多地赏赐他。大夫监突谏诤说:“这样做不行。秦公子流亡在外的很多,如果这样做,那么臣子们就会争相把流亡的公子放进来了。这对您是不利的。”献公认为他说得对,所以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赐给菌改官大夫的爵位,赏给守塞的士卒每人二十石米。献公可说是能够善用赏罚了。大凡赏赐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喜爱他;处罚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憎恶他。赏罚是根据观察到的行为将会导致什么结果来决定的。导致的结果好,即使憎恶他,也要给予赏赐;导致的结果不好,即使喜爱他,也要给予处罚。这是先王用来使乱世转为太平、使危局转为平安的方法。
博志 #
【题解】
“博志”当是“抟志”传写之讹。抟志就是专一其志的意思。本篇主张,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应排除各种干扰,专心致志,锲而不舍,“精而熟之”,这样才能获得成功,使技艺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五曰:
先王有大务(1),去其害之者,故所欲以必得,所恶以必除,此功名之所以立也。俗主则不然,有大务而不能去其害之者,此所以无能成也。夫去害务与不能去害务,此贤不肖之所以分也。
【注释】
(1)务:事。
【译文】
第五:
先王有了大事,就要除去那些妨害大事的因素,所以他想要得到的一定能得到,他所憎恶的一定能除掉,这是功名之所以成就的原因。平庸的君主就不是这样,有了大事却不能除去妨害它的因素,这是他不能成功的原因。能不能除去妨害大事的因素,这是贤和不肖判然不同的原因。
使獐疾走,马弗及至,已而得者,其时顾也(1)。骥一日千里,车轻也;以重载则不能数里,任重也。贤者之举事也,不闻无功,然而名不大立、利不及世者,愚不肖为之任也(2)。
【注释】
(1)顾:回头看。獐性多疑善顾,所以拿来作比喻。
(2)为之任:成为他的负担。
【译文】
假使獐飞快地奔逃,马也追不上它。但是不久就被捕获,原因是它时时回头张望。良马日行千里,是因为车载轻;拉重载就一天走不了几里,是因为车载重。贤明的人做事,没有听说不成成功的,但是名声不能显赫、福泽不能传及后世,是因为有愚昧不肖的人做了他的拖累啊。
冬与夏不能两刑(1),草与稼不能两成,新谷熟而陈谷亏,凡有角者无上齿(2),果实繁者木必庳(3),用智褊者无遂功(4),天之数也。故天子不处全(5),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先王知物之不可两大,故择务,当而处之(6)。
【注释】
(1)刑:通“形”。成。
(2)凡有角者无上齿:指长角的动物如牛、羊、鹿等上颚多缺门齿及犬齿。
(3)庳(bì):低矮。
(4)褊(biǎn):狭窄。无遂功:当作“功无遂”,与上文“亏”、“齿”、“庳”押韵。遂,成。
(5)处(chǔ):做。
(6)当(dànɡ):适宜。
【译文】
冬夏两季不能同时而至,野草与庄稼不能一起长大,新谷成熟了,陈粮就必然亏缺,凡是长角的动物就没有上齿,果实繁多的树木一定长得低矮,思想褊狭的人做事就不会成功,这些都是自然的法则。所以天子做事情,不做得很完美,不做得很极端,不做得很圆满。完美了就一定会出现缺损,太极端了就一定会走向反面,太圆满了就一定会出现亏失。先王知道事物不能两方面同时发展壮大,所以对于事务加以选择,适宜做的才做。
孔、墨、宁越(1),皆布衣之士也,虑于天下,以为无若先王之术者,故日夜学之。有便于学者,无不为也;有不便于学者,无肯为也。盖闻孔丘、墨翟,昼日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用志如此其精也,何事而不达?何为而不成?故曰:“精而熟之,鬼将告之(2)。”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今有宝剑良马于此,玩之不厌,视之无倦;宝行良道(3),一而弗复(4)。欲身之安也,名之章也(5),不亦难乎!
【注释】
(1)宁越:战国时赵人,曾为周威王师。
(2)“精而”二句:这两句应是当时谚语。
(3)宝行:可宝贵的行为。良道:善道,好的学说。
(4)一:做一次。复:再次。
(5)章:显扬。
【译文】
孔丘、墨翟、宁越,都是没有地位的读书人。他们考虑天下的事务,认为没有比先王道术再重要的,所以日夜学习。有利于学习的,无不去做;不利于学习的,不肯去做。据说孔丘、墨翟白天背诵经典研习学业,夜里就梦见亲自拜见文王和周公,并当面向他们请教。他们用心如此精深,还有什么做不到?还有什么办不成?所以说:“精心习熟,鬼将告之。”并不是真的有鬼神告知,是精心习熟所致啊!假如有宝剑良马在此,人们一定会把玩起来不知满足,观赏起来不觉疲倦。而对于嘉言懿行,却稍加尝试就不再钻研实行。这样做,还想要使自身平安,名声显扬,不也太难了吗!
宁越,中牟之鄙人也(1)。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曰:“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其友曰:“莫如学。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宁越曰:“请以十五岁。人将休,吾将不敢休;人将卧,吾将不敢卧。”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2)。矢之速也,而不过二里,止也;步之迟也,而百舍(3),不止也。今以宁越之材而久不止,其为诸侯师,岂不宜哉?
【注释】
(1)中牟:战国赵地,在今河南汤阴西。
(2)周威公:战国西周国君。
(3)舍:古代度量单位,三十里为一舍。
【译文】
宁越是中牟的草野之民,苦于耕作的辛劳,对他的友人说:“怎样做才能免除这种劳苦呢?”他的友人说:“做什么也比不上学习。学习三十年就可以显达了。”宁越说:“让我用十五年来实现。别人休息,我不敢休息;别人睡觉,我不敢睡觉。”学了十五年,周威公拜他做了老师。箭的速度很快,射程却不超过二里,因为它飞一段就停了下来。步行速度很慢,却可以走到几百里之外,因为脚步不停。如今凭宁越的才干,又长久不停地努力,他成为诸侯的老师,难道不应该吗?
养由基、尹儒(1),皆文艺之人也(2)。荆廷尝有神白猿,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荆王请养由基射之。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3),未之射而括中之矣(4),发之则猿应矢而下,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5)。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焉,苦痛之,夜梦受秋驾于其师(6)。明日往朝其师,望而谓之曰:“吾非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今日将教子以秋驾。”尹儒反走,北面再拜曰:“今昔臣梦受之(7)。”先为其师言所梦,所梦固秋驾已。上二士者,可谓能学矣,可谓无害之矣,此其所以观后世已(8)。
【注释】
(1)养由基:春秋楚人,以善射著称。尹儒:人名,善御。
(2)文艺:指高超的技艺。文,美,善。
(3)矫:举。
(4)“未之”句:意思是,箭还没射出去,实际上就已经把白猿射中了。括,箭末端扣弦处,这里指箭。
(5)有先中中之者:大意是,具有在射中目标之前就从精神上把它射中的技艺。极言其用心精深,技艺纯熟。
(6)秋驾:一种驾驭车马的高超技术。
(7)今昔:指昨夜。昔,通“夕”。
(8)观:显示。
【译文】
养由基和尹儒都是具有高超技艺的人。楚国朝廷中曾有一只神奇的白猿,楚国善射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射中它,楚王就请养由基来射它。养由基拿着弓箭去了。还没开弓射箭,实际上就把白猿射中了;箭一射出去,白猿就应声坠落。由此看来,养由基具有在射中目标以前就能从精神上把它射中的技艺。尹儒学习驾车,学了三年还没有学到手,为此很苦恼。夜里做梦,梦见从老师那里学习秋驾的技艺。第二天去拜见老师,老师望着他对他说:“我从前并不是吝惜技艺舍不得教你,是担心你还不能接受。今天我将教给你秋驾的技艺。”尹儒转身后退几步,向北再拜说:“这种技艺我昨天夜里在梦中已经学了。”他先向老师叙述自己所梦到的,梦到的正是秋驾的技艺。以上这两位士人,可算是能学习了,可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妨害他们了,这正是他们之所以扬名后世的原因啊!
贵当 #
【题解】
“贵当”指举措贵在恰当。所渭“当”,就是文中所说的“为之必繇其道”。文章一开始就指出,治国之本在于治身,治身之本在于顺应自然之性,所以要“审在己者”。中间一段着重阐述“事无大小,固相与通”的道理,要贤主善于因小事而就大务。最后以齐人疾耕得兽的故事,生动说明了求所欲必须从根本入手的道理。
六曰:
名号大显,不可强求,必繇其道。治物者,不于物于人。治人者,不于事于君(1)。治君者,不于君于天子。治天子者,不于天子于欲。治欲者,不于欲于性。性者,万物之本也,不可长,不可短,因其固然而然之,此天地之数也。窥赤肉而乌鹊聚,狸处堂而众鼠散(2),衰绖陈而民知丧(3),竽瑟陈而民知乐,汤武修其行而天下从,桀纣慢其行而天下畔(4),岂待其言哉?君子审在己者而已矣。
【注释】
(1)事:当作“人”。
(2)狸:猫。
(3)衰绖(cuīdié):丧服。衰,丧服的上衣。绖,服丧的人头上或腰间系的麻带。
(4)慢:简慢,轻忽。畔:通“叛”。
【译文】
第六:
名声显赫是不可强求的,必须遵循恰当的途径。整治器物,不在于器物本身而在于人;治理人民,不在于人民本身而在于诸侯;辖制诸侯,不在于诸侯本身而在于天子;制约天子,不在于天子本身而在于他的欲望;节制欲望,不在于欲望本身而在于天性。天性是万物的根本,它不能增益,不能减损,只能顺应它的本性加以引导,这是天地自然的法则。瞥见鲜红的肉乌鹊就会聚合,猫在堂上老鼠就会逃散,穿着丧服出来人们就知道有了丧事,竽瑟等乐器摆出来人们就知道有了喜事,商汤周武修养自己的德行天下就顺从他们,夏桀商纣轻忽自己的道德修养天下就叛离他们,这些难道还用说吗?君子只要详察存在于自身的因素就行了。
荆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策(1),闻于国。庄王见而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观布衣也,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2),如此者,其家必日益(3),身必日荣,此所谓吉人也(4)。观事君者也,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也。观人主也,其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交争证谏(5),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谓吉主也。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庄王善之,于是疾收士(6),日夜不懈,遂霸天下。故贤主之时见文艺之人也,非特具之而已也,所以就大务也。夫事无大小,固相与通。田猎驰骋弋射走狗(7),贤者非不为也,为之而智日得焉,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志曰(8):“骄惑之事(9),不亡奚待?”
【注释】
(1)遗策:失策,谋划考虑不周不当之处。
(2)悌(tì):顺从兄长。纯:忠厚。
(3)益:增益,这里指富足。
(4)吉人:善人,贤人。
(5)证:谏。
(6)疾:大力。
(7)弋(yì)射:用带丝绳的箭射猎。走狗:使狗跑,放出猎狗追捕禽兽。
(8)志:古代记载。
(9)骄惑之事:即“事骄惑”。事,做。
【译文】
楚国有个善于给人看相的人,他所说的话不曾有过失误,名声闻于全国。楚庄王召见他,向他询问这件事。他回答说:“我不是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观察人们的朋友。观察平民,如果他的朋友都很孝敬父兄,忠厚恭谨,敬畏王命,像这样的人,他家里一定日益富足,自身一定日益显荣,这是所谓的吉祥之人。观察侍奉君主的臣子,如果他的朋友都很忠诚可靠,品德高尚,乐善好施,像这样的臣子,侍奉君主就会日益长进,官职就会日益升迁,这是所谓的吉祥之臣。观察君主,如果他的朝臣多是贤能,侍从多是忠良,君主有了过失都争相进谏,像这样的君主,他的国家就会日益安定,自身就会日益尊贵,天下就会日益归服,这是所谓的吉祥之主。我并不是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观察人们的朋友啊!”庄王认为他说得很好,于是大力收罗贤士,日夜坚持不懈,于是称霸天下。所以贤明的君主时时召见擅长各种技艺的人,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就罢了,而是要用他们成就大业。事情不论大小,道理本来都是彼此相通的。驰骋射猎,箭飞犬逐,这些事贤明的君主不是不做,而是做了能使心智日有所得;不肖的君主做了,却使心智越发昏惑。古书上说:“做事骄慢昏惑,不灭亡还等什么!”
齐人有好猎者,旷日持久而不得兽。入则愧其家室,出则愧其知友州里。惟其所以不得之故(1),则狗恶也。欲得良狗,则家贫无以(2)。于是还疾耕。疾耕则家富,家富则有以求良狗,狗良则数得兽矣,田猎之获常过人矣。非独猎也,百事也尽然。霸王有不先耕而成霸王者,古今无有。此贤者不肖之所以殊也。贤不肖之所欲与人同,尧、桀、幽、厉皆然,所以为之异。故贤主察之,以为不可,弗为;以为可,故为之。为之必繇其道,物莫之能害,此功之所以相万也(3)。
【注释】
(1)惟:思考。
(2)无以:没有用来买狗的钱。
(3)相万:相差万倍。
【译文】
齐国有个好打猎的人,耗费了许多时日也没有猎到野兽。在家愧对家人,在外愧对邻里朋友。他琢磨自己猎获不到野兽的原因,认为是猎狗不好。想要弄到一只好猎狗,家里又穷得没钱买。于是他就回家奋力耕作。奋力耕作,家里就富足了;家里富足了,就有了钱买好猎狗;猎狗好了,就屡屡猎到野兽,打猎的收获就经常超过别人了。不只是打猎,各种事情都是如此。成就王霸之业的人,不先经过艰苦的努力就获得成功的,从古到今都不曾有过。这是贤明的君主和不肖的君主之所以不同的原因。贤明的君主和不肖的君主,他们的欲望与常人相同,尧这样的圣王和夏桀、周幽王、周厉王这样的昏君都是这样,但他们用来实现欲望的做法不同。贤明的君主对事情加以审察,认为不能做就不去做,认为可以做就去做。做事一定遵循恰当的途径,所以外物没有什么能够妨害他,这是他们的功业之所以超过不肖君主成千上万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