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在受教育的过程中,并没有体会到太多的快乐,反而感受了不少压力,并且认为教育只是一个人进入社会之前必要的训练过程。
到底什么是教育呢?西方学者以三种职业,就是农夫、医生、教师,来说明教育的特性,亦即教育是一种“需要合作才能产生效果”的工作。农夫再怎么努力耕田,也不一定有收成,除非有上天的合作,让气候风调雨顺;医生的医术再怎么高明,也需要病人的身体有复原的能力来配合,否则即使华佗再世,对病入膏肓的人也无可奈何;教师则需要学生的合作,无论老师再怎么费心教导,如果学生不愿认真学习,那么教育怎么会有效果呢?
这种类比值得我们省思。我们常说教育是“自我教育”,就是因为它需要受教者的配合。每个人在学习的过程中都会有下述经验:在同一个班级中,被同一位老师教导的一群学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得,将来的发展也都会不一样。因此,教育是一个需要靠自己去承担的责任。
教育是风格的培养 #
教育的三阶段 #
英国哲学家怀特海认为:教育是“风格之培养”。他进而指出,一个人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浪漫期、精密期、展望期。以下分别就这三个阶段加以说明:
(一)浪漫期
小学阶段称为浪漫期,此期的心态充满想象力与好奇心,并且要求对任何事件都有比较完整的叙述,借此对无法理解的现实世界保持距离。
对这个阶段的孩子而言,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片片断断的,每天都会出现一些不完整的信息,最后甚至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四分五裂。小孩子能够把握的,是比较完整、有开头也有结局的故事,譬如:漫画、童话、卡通等。小孩子在尚未准备好接受现实世界之前,必须先以这些浪漫题材所提供的故事情节作为他所相信的世界,然后再慢慢成长,接受真实的挑战。若是忽略此一阶段的需求,幼小的心灵将会受到伤害。
(二)精密期
初中、高中的六年称做精密期,在这个阶段要奠下知识的基础。每一门学科都有基本知识,如果这个基础没有打好,可能从此一生都讨厌某一门学科,甚至从此不喜欢学习,结果损失最大的是自己。由此可知,这个时期是相当重要的,丝毫不能松懈,必须像装配机械零件一样,严格要求精确。
对这个阶段中的学生而言,感觉辛苦是应该的。我们不能因此就给他们松懈的理由,而要设法让他们知道这种辛苦到最后是值得的,会有丰富的回馈和收获。如果在中学阶段没有好好努力,那么这一生在知识的领域中,恐怕必须放弃许多权利了。
(三)展望期
上了大学以后则进入展望期,这个阶段要开始学习高瞻远瞩,去发现自己同社会、群体、整个人类、历史,甚至宇宙之间的关系。换言之,展望是要敞开自己的心灵,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找到自己生命的定位与意义。
一般而言,一个人在上大学以前不会想到这么多问题,即使想到也很难得到满意的答案。因此,中学生应该专心学业,努力把考试的科目学好,准备升大学。他们的人际关系也相当单纯,所面对的不过就是家人、同学、朋友而已。不过,如果上了大学之后还保持中学生的心态,满脑子只有考试、得高分、毕业之后顺利就业等目标,那是不够的。大学生之所以被称做知识分子,就是因为他们懂得展望,可以高瞻远瞩,让自己的生命与其他所有的重要领域连上线。
教育就是自我的要求 #
教育就是风格的培养,在此“风格”的意思是指一个人对自己的思想及行为有一定的要求,因此表现出来就有一定的水准。一个人受过教育之后,最大的特色是:对于许多事情不是不能做,也不是不敢做,而是不屑于做。“不屑于做”就是一种风格,是人受教育以后首先应该有的自我要求。
孔子说过,交朋友的时候,首先要选择“中行”,若中行不可得,则要选择“狂者”或是“狷者”[1]。狷者就是“有所不为”,一个人受过教育之后就应该表现出如此的风格。一个人能够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换言之,因为有所放弃,才能有所坚持。狂者则是志向比较高远的人,就算是一般人认为做不到的事情,他还是同样努力以赴。
最理想的则是中行,亦即言行适中、恰到好处。基本上,任何一种想法都可以用适当的言语表达出来。一个人如果能把握“适当”这两个字,就能确切地传达自己的想法,并且不会有后遗症。相反,若一开始没有掌握到适当的言词,那么往往就会造成误会,还可能与别人产生各种复杂、麻烦的关系,进而必须承担许多后遗症。
当然,人的表达不是只有言语的问题,还包括态度,也就是肢体语言。如果我们对于这些都能掌握,那么接下来的就是进一步的行动,也就是我们和别人相处时的应对之道。事实上,“中行”这两个字有点像“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指的并不是温温吞吞,而是做任何事都能秉持原则,也就是所谓的“当狂则狂,当狷则狷”。
教育培养风格,要从“狷”开始,我们交朋友也是一样的。交朋友时首先要问:“什么事情是你不屑于做的?”如果对方没有任何事情不屑于做,那么就不必深交,因为这种人可以无所不为。其次,我们要看对方是不是狂者。狂者的志向很高,虽然有时候无法达到目标,但依然努力奋斗,因此会显示出一种非常高昂的斗志,亦即所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种人会让人觉得生命是难得的机缘,应该好好珍惜,不断努力向上。
“中行”则代表一个人在各方面的修养都达到很高的水平,在此举王阳明(1472—1528)的例子来说明这种境界。有一次,王阳明的一个学生告诉他:“我每次提到老师的意见,都会有人和我辩论,让我有些生气。”王阳明听了回答说:“我听到别人批评我,一点都不会生气,反而还要感谢他给我指导。”这番话说起来好像很容易,要做到却非常困难,真正的修养就是要抵达这种境界。
王阳明
1472—1528
明朝哲学家,名守仁,早年于学无所不窥,后归本于儒家思想,标举“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之说,与宋朝的陆象山合称“陆王”,代表儒家的“心学”系统。广为人知的作品为《传习录》。
与别人相处的时候,如果发现别人的意见和我们不同,不但不要生气,反而应该要借这个机会自我反省。《孟子·公孙丑上》提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如果有一天,你对别人的批评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那就证明教育在你的身上已经展现成果。反之,如果你听到别人的批评就不高兴,那代表还有很长的一段修行路要走。事实上,教育可以说是一生的功课。
人生四大领域 #
人活在世界上,首先要明白,人生究竟有哪些重要的范围。如果没有全盘了解这些领域,很容易执著于某一部分,而忽略了其他可能更重要的部分。
人生有四大领域,就是:群体、自我、自然界、超越界。进入社会以后的教育,应该根据这四个领域来思考,以下分别加以介绍。
群 体 #
人不能离开群体而生活,从家庭到社会到一生,我们在群体中可以取得成就,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我们在群体中生活,相对的,群体也会带来各种压力。现代人容易患有精神官能症,往往就是由于群体的压力,如人际关系失调所造成的。
群体有优点也有缺点,一般人常常注意到它的缺点,但是此处则要谈到群体的优点。群体的优点是,储存了长期以来人类社会所生产的文化成果与资源,譬如好的音乐、电影、小说及诗词等。这些资源提供人类自由使用,如果不懂得如何享用,无异于自己放弃了这个可贵的权利。
如果对生活感到厌烦,觉得电视和报纸充斥着无聊的内容,那是因为我们自己不懂得去调适,不必怨怪别人。社会风气固然有它负面的压力,但同时也提供了各种文艺产品,如果懂得去欣赏、去享用,人生其实可以变得更美好。例如,台北的故宫博物院中保存了许多国宝,就算我们花四五十年的时间都欣赏不完,但是大多数人不见得有兴趣参观,即使看了也可能不懂其中的奥妙。这说明我们在学习进入文化领域上所花的时间太少了,而花太多精力在准备如何接触现实的世界——而现实世界原本就充满生存竞争的压力,也难怪大部分人总是看到群体的缺点。
一旦对社会群体[2]有了基本了解,就可以尽量避开它的缺点而利用它的资源。我们必须约束自己每天看电视、看报纸的时间。自我约束成了习惯之后,多出来的时间与力量将可以用来欣赏人类文化的资源。这些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多接触它们,会比较容易在纷扰的世界中保持自己对人生的信心与希望。
人要活得快乐,才会觉得生命有价值。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是要忍受一些缺憾、困难、不便,如果不了解自己“为了什么”而活,那么这种忍受就显得毫无意义。很多人顺利考上大学,是因为他们在中学时代已经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因此再怎么苦都愿意承受。相反,有些人并不觉得考大学有什么意义和乐趣,因此在准备的过程中就会感到痛苦不堪,以至于在心理上造成很大的压力。
自 我 #
自我对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核心概念。人的一生无论主动或被动、清醒或模糊,都是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之中。一般而言,我们都希望自己与社会之间能保持平衡关系——一方面保有属于自己的内涵及观念,不要完全被社会同化;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排斥社会,否则人生会很寂寞。人必须设法开发自我的潜能,因为潜能得以开展,自己内在的条件就会越来越充实,人生也会因此更丰富。
自我的潜能有三:知、情、意。
(一)知
知就是求知,人的求知过程非常辛苦,所以我们要肯定所谓的“三受主义”:忍受、接受、享受。
读书时必须放弃许多娱乐,这就是忍受。其次,通过文字的理解,得到观念之后,你才会愿意接受书本里的道理。人活在世界上只能看到事实,而事实不一定有道理。书本能够提供道理来解释事实,所以一个人越能了解书本上的道理,就越能接受生活中遭遇的一切。一旦能够接受,心态也会跟着调整。
第三步是享受,也就是享受知识的趣味。许多人常问:“读书快不快乐?”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一语可以道尽的,因为读书的快乐在于结果,而不是开头,很少有人一开始读书就感到喜悦。有些人不喜欢孔子,觉得他在《论语》中的第一句话就有问题。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一般人都忽略了,这个“说”(悦)是指学了之后“在适当的时候印证练习”的心得而言,而不是一开始读书就能满心欢喜。
我有个朋友很注重小孩的教育,儿子一上初中,他就把电视卖掉,全家三年不看电视。这是因为他了解初中生的课业相当繁重,放学回到家一定要念书,这时若客厅传来阵阵欢笑声,对儿子而言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一个人在初中就觉得读书很痛苦,那么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读书了。由此可知,求知确实有它辛苦的过程。
想开发出“知”的潜能,秘诀在于每天学习新事物,并持之以恒。人生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能立定志向,生命就会转变;能持之以恒,生命就会脱胎换骨,最后终能赢得美好的结果。许多值得羡慕与崇拜的人,大都在认知上掌握了正确的方向,然后持之以恒,生命就完全改观了。
(二)情
自我的第二种潜能是“情”。人的情感有两方面,其一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与爱情;另一方面是审美的情操。亲情、友情与爱情听起来相当温暖,但是世间许多困难也是从这些情感而来,因为这一类情感有一个特色,就是不能谈条件,也不能要求公平。譬如,父母对子女照顾有加,并不保证子女会孝顺;你对朋友讲道义,也不代表朋友会像你待他一样地待你;爱情更是如此,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往往无怨无悔地付出,丝毫谈不上公平的回应。
此外,“爱”这个字听起来很美,却很难长期维系。在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中提到,每个男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红玫瑰代表热情如火,白玫瑰代表纯洁无瑕。如果他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会变成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玫瑰则如同“床前明月光”,永远那么皎洁亮丽;如果他娶的是白玫瑰,久而久之,白玫瑰就会变成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而红玫瑰则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由此可以想见人生之无奈。在男生是如此,在女生也有类似的情况。爱情往往在成功的那一刹那,就变质或消失了。
由此可知,情感一方面带给人无穷的活力,产生多彩多姿、充满戏剧性的情节,另一方面也带来了挣扎、痛苦与烦恼。
遇上这些困境时,可以转到情感的另外一面——培养审美的情操。因为受到美的感动,就会觉得自己无论再怎么苦都值得[3],随之化解生命中的困境。然而,我们不可因而沉溺在眼前的欢娱中,因为沉溺只会让人逃避,带来更大的痛苦。换言之,审美可以作为一种调解,但不能用来替代现实生活。
(三)意
自我的第三种潜能是“意”。在谈到教育是自我的要求时,说过人要立志,意思是,在意志上我们要觉悟自己具有主动权,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把自己的生命掌握在手上,塑造成自己喜欢的人格类型。
教育是风格的培养,而培养风格的关键就在于“如何立志”。现代人听到“志向”这两个字,通常会联想到具体的、外在的、社会化的成就,譬如要赚多少钱、从事什么行业等。在此所谓的志向应该要回到内在特质的培养,譬如,我欣赏勇敢,就应该设法培养自己成为一个勇敢的人;我欣赏正直,就应该培养自己成为正直的人。有些性格特质尽管你现在还做不到,但是只要立定志向,将来就有可能达成。
《哲学与人生》(Ⅰ)第六章介绍过“存在主义”,所谓“存在”就是“选择成为自己的可能性”,由此可知,我们要先对人生有基本的认识,然后作选择。在年轻的时候及早思考、选择,这一生才不至于后悔。人的身体会自行成长,同时也有成长的极限;心灵却不会自动发展,需要靠自己立志,然而一旦发展起来却是无所限制。
自我培养及充实知、情、意潜能的内涵,就可以与群体分庭抗礼。当然,最理想的状况是从对抗转变为相辅相成,亦即处身于群体中,却不受群体局限,无论动静出处都可以自在从容。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明这种风范:舜年轻时在田里耕作,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遗憾,后来尧把两个女儿嫁给他,让他当上帝王,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好像天下原本即属于他。这就是人生的高明境界——一个人无论处在任何情境之中,都不会感到卑微或骄傲。舜可以表现这种风范,正是因为他的内在自我保持了动态的和谐。
如果只注意群体,自我将缺乏自信,甚至随俗浮沉,一旦遇到挫折立刻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反之,如果在群体和自我的关系上能够维持均衡,那么基本上,你的人生已取得稳固的出发点。
自 然 界 #
如果有人觉得活着很辛苦,面对自己又感觉无聊乏味,那么他应该多接触自然界。我有个朋友曾经养了九条狗,因为他认为看狗的脸比看人的脸舒服多了——的确,社会上很多人都是以貌取人,或见面先询问身家背景。譬如,我们下雨天走在街上,被一辆疾驶而过的车溅湿了衣服,如果看到那是一辆福特,通常会气愤难平,如果是一辆奔驰,可能反而会后退一步,好像自己理屈。这就是群体造成的荒谬,使大家从外在价值来判断行为的是非。自古以来,人间岂有真正的公平?
自然界不会有这个问题,因为自然界的特色就是公平,耶稣说过:“(上天)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无论你是好人或坏人,下雨的时候都会淋到,绝对不可能因为你是好人就不会淋湿,坏人就变成落汤鸡。又如,任何人到海边都能听到一样的浪涛声,绝不会因人而异。自然界是公平的,当你觉得在群体和自我两方面面临很大的压力时,不妨和大自然多接触,譬如养宠物、种盆栽,假日到山上、公园走走,甚至街边的树木与小草都有值得观赏的地方。苏东坡说:“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即使路边的一株小草、一朵小花,都有美妙迷人之处,并非只有风景名胜才值得造访。
我们对自然界要采取四种态度:竞争、利用、保护、欣赏。
(一)竞争
面对自然界,首先要有基本的戒心,因为人类和大自然之间仍然有一种最原始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关系。大至整个地球的变化(如地震、风灾),小至在野地上遇到虎头蜂、眼镜蛇,都需要小心对待。譬如,在野外碰到虎头蜂时,要赶紧逃命,不能以为虎头蜂属于大自然,就应该与它和睦相处。
(二)利用
人类利用大自然来取得生存的条件,譬如食物。原本专家预测人类的食物早已不敷使用,但是生物科技的发展解决了这个危机。生物科技让人类知道什么样的土地应该种植什么样的食物,所以全球上地的开发及利用效率提高,生产量大增,人类也有了足够的维生食物。由此可知,人类在利用大自然这方面的确有重大的成就。
(三)保护
利用大自然的同时,也要注意对大自然的“保护”,否则将会造成大自然的反扑。举例来说,每当出现台风与暴雨,山坡地常会因为水土保持太差而造成泥石流,这就是因为我们平常只知道利用土地,发展经济效益,而忽略了环保的必要性。
(四)欣赏
欣赏是我们与大自然之间取得一种和谐。事实上,这种和谐本来就存在,因为人类是大自然的子女。古代神话中常将大地视为母亲,意味着我们在大自然中可以放松紧张的压力,好像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西方许多诗人所描写的大自然都充满情感,尤其是一些田园派、浪漫派的诗人,包括泰戈尔、纪伯伦等,都擅长以大自然作比喻(如云、风、树、雨等)。这些作品值得我们欣赏品味,因为它一方面描写人类生命的自然状态,另一方面也道出了自然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苏东坡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乃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人类社会的资源也许有用尽的一天,自然界的资源则不然,因为我们并不是真的去利用它,而是去欣赏,所以它是永无止境的,只要春天一到,所有的生物就开始欣欣向荣。自然界有它的周期,而人的生命也处在这个周期之中,如果一个人可以和自然界保持良好的互动,随着自然界的周期而发展,生命会比较顺畅而自在。
如果我们领悟与自然界的相处之道,就已经把握了三个领域——在社会中奋斗、有个人的内在修养,还有大自然可以调节。然而,人最后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必须对死亡有一个交代,对命运及善恶报应有一个解答。若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谈到超越界。
超 越 界 #
人活在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经验所不能接触、理性所不能回答,但又必须面对的,那就是有关超越界的问题。譬如我问:“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这即是一个涉及超越界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人从道而来,最后要回到道之中。”然而什么是道?你回答的时候或许不太清楚答案,但是这代表了至少你知道有某样东西或某个境界是自己所不了解的。
因为真正的道或超越界,本来就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当人们用语言文字描述道的时候,会碰到一个限制,亦即说了之后必须立刻补充说明,表示并非字面上的意思。譬如我说:“道像母亲一样。”紧接着马上要强调:“但是,道不是母亲。”因为母亲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子女受到迫害(譬如地震使得无辜的人死亡)?
我们想对超越界有所认识,是因为人的生命是有极限的,这个极限需要一个终极答案,而超越界就是作为最后的、充分的理由,来说明人间的一切现象。如果不谈超越界,那么人活在世界上将陷入一个封闭的系统,这个系统最后只能到生命结束为止。假如真是如此,人生的意义就不值得一谈了,在此以无神论与唯物论为例说明。
无神论与唯物论并不是“对或错”的问题,而是无法说明人之所以存在的意义。这样的理论发展下去,人生只是“一团漆黑”四个字,只有吃饭、生孩子、交朋友这些事可做,谈不上更深一层的价值。当然,我们不能否认这些事情都是必要的,但是人生仅仅如此,显然不够。
基本上,人的理性总是希望理解最后的原因,既然这种希望存在,代表这个最后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存在的,否则人的生命结构难免沦于荒谬——若人类有理性可以探讨宇宙万物最后的原因,但是宇宙万物居然没有最后的原因,那么人类等于一出生就上当,而到离开世界时还不见得知道自己如何上当,这岂不是一个很大的荒谬吗[4]?
当然,有些人认为人生本来就是荒谬的,但这只能算是一个出发点,而不是结论。如果以荒谬作为出发点,必须在荒谬之上建立不同的人生观,像加缪早期所做的一样。然而,如果以荒谬作为结论,那么请问人究竟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心理学家弗兰克(Frankl,1905—1997)是犹太人,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被关进集中营,所有亲戚朋友都被纳粹杀害,他却侥幸存活下来。他在集中营时开始思考:“为什么许多人在等死的时候还坚持活下去?”他在恶劣的环境中体会了精神力量的可贵,以及生命意义对人的影响,因此发展出“意义心理学”。
弗兰克的“意义治疗法”帮助了很多人。很多人不快乐,就是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然而,人生意义又是什么?一个人在读中学的时候,人生的意义是要考大学;读大学的时候,人生的意义则是要顺利毕业或继续深造。这样的意义一直往后推衍,最后总是会碰到结束,而在这个关卡上,不能再以一个具体的东西作为意义了(如赚到多少钱、当到什么官等)。这个意义是一个人在生命过程中无法达成的,因此不能向外探求,只能向内寻找,也就是一种对自己的要求,要求自己达成一种最高的、圆满的境界。
弗兰克所说的寻求意义的过程,与超越界可以互相配合。我们在第十二章“宗教与永恒”中曾经说过,信仰就是我与超越界之间的关系,而宗教则是这种信仰的具体实现,因此会受到时空环境影响。
然而,我们怎么知道自己与超越界有关系?人都会碰到极限。有时候一个人表面上好像十分不幸、可怜,譬如遭遇失学、失业、失意、失恋等,一无所有,但事实上,这可能正是他生命转弯的关键。人在这时候蓦然回首,才会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有一个最后的、稳固的基础;反之,如果一个人总是一帆风顺,也许就缺少了这种回首沉思的机会,一辈子在权力、财富、名声中打转,转到最后,仍然对生命感到迷惑。
一个人如果认真看待生命,自然会思考自己的一生是如何来去。但是,即使请教父母,也得不到答案,因为他们与我们一样,对人生也会感到茫然。如此不断地询问,最后自然会碰到超越界的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自有人类以来,宗教可以一直存在。
人的生命是由身、心、灵三个部分所构成,一般人往往只注意到身与心的部分,这是不够的,真正伟大的哲学与宗教,一定会谈到灵。身代表身体(如:身体是否健康、事业是否有成等),心代表心智(如:是否能够正常与别人沟通,以及学习、思考、反应的情形等)。有些人身体健康、心智正常,却不快乐,由此可知,快不快乐决定于第三个因素,这个因素我们称做灵。
灵的题材不必然与宗教有关,它是一种赋予自己生命意义的能力。换言之,灵是一种力量,使人进行从自觉到赋予意义的整个过程。这种能力是每个人都具备的,但是如果不加以开发,那么生命就好像在薄冰上,基底薄弱不易站稳;反之,如果能逐步开发灵的力量,他就可以承受身心的各种考验。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虽然身体受伤、心智也失常,但是却能因为灵的力量而安定;相反的有些人虽然身体健康、心智也正常,却不想活了,这代表他的灵陷于困境,漂浮无依。
此外,灵也是一种整合的能力,能够把人的分裂状况统合起来,让自己肯定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整体。要做“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多重角色,这种多元化会使得一个人的生命分散、内心挣扎,因此特别需要统合。如果无法做到这一步,内在就会有一种撕裂的痛苦。
既然统合的力量是灵,那么如何让灵发挥作用?第一步要定期沉思冥想,定期回归内心、回归原点。自古以来,许多哲学家都强调静思和反省,因为如此才能稳定心情,让生命恢复完整。人如果没有定期回到原点,很容易感到疲倦与乏味,需要借由各种外在刺激让自己继续奋斗,最后恐怕将忘记自己原本的面貌。
许多宗教规定信徒定期(每周或每半月)回到教堂(会堂、祈祷所、寺庙等),就是一种回到原点的方式。如此一来,信徒的生命密度将会提高,也能有更深的自我了解。许多人推崇犹太人这个民族,就是因为他们具有很强的宗教性格。许多中东地区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民能活得很有自信,勇敢对抗所谓的美帝强权,也是基于相同的原因。由此可知,让自己定期离开群众、离开世间的联系,回归超越界的向往,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安排。
教育与自我生命的发展 #
自我在一生之中,有四项任务需要设法达成,就是:自我认识、自我定位、自我成长、自我超越。以下分别说明。
自我认识 #
“认识自我”是一件难事,却非常重要,因此希腊人会在德尔菲神殿刻上“认识你自己”这几个字。“自我”本身不断在变化,譬如我今天看了一部电影,获得很大的启发,那么看完电影之后的我就和看电影之前的我不一样了。
自我认识可以从心理测验、性向测验,或者星座、八字着手,不论使用何种方法,关键在于:要把生命看做一个动态的过程。想了解自己,可以留意三个问题:“什么事情使我感动?”“什么人的作为使我羡慕?”“我对自己满意吗?”当看到一件事情而觉得感动时,立刻把它记下来,因为这是内心的召唤,代表内心希望自己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同理,如果羡慕某个人,代表这个人的作为与成就引发自己内心向他学习的愿望。
然后问:“我对自己满意吗?”一般而言,人对自己都不太满意,如果试着了解不满意的理由是什么,就能由此找到奋斗的方向[5]。
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开始尝试自我认识,譬如通过自由想象法[6],用各种价值观来测试自己,看看自己对哪些价值最为珍惜。一个人的生命内涵由他所选择的价值所构成,如果无法回答:“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代表你根本不了解自己。这种认识自我的方式是最妥当的,其中涵盖了生命的动态开展,因为了解自己的志向何在,就知道未来应该往哪里发展。
根据柏拉图的说法,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精灵(Daemon),它像是上天为人注定的一种天命,让人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发展,最后达成一个目的,完成生命的拼图。我们每作一个抉择,就好像是加上一片拼图,而在尚未完成之前,是无法看到全貌的。一个人如果想将人生拼成美好的图案,一定要有愿景(vision)。如果没有愿景,拿到什么拼什么,最后的成果可能令人难以辨认,有的地方灿烂、有的地方晦涩,整体看来不成一个构图。
现代人强调生涯规划,正是因为人生需要一个构想或蓝图。不过,一般人往往将生涯规划局限于事业规划。但是,不论经营任何事业,最后仍然要退休交棒,又怎么算是全部的生涯?有些人的生涯规划则是在规划子女的生涯,自己的生命却没有任何发展,这也会造成各种问题。真正的生涯规划,要由开发自己的潜能着手。
自我定位 #
“定位”的英文是orientation,指涉“位置”和“方向”的双重意思。我们必须知道自己在哪里,以及未来往哪里走,因为生命是动态而不是静止的,不可能停留在某一个定点。孔子曾在河边,望着流水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篇》)时间是不等人的,每天都不停地变化。所以我们要养成一个习惯,亦即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想一想:“我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现在位于什么处境?”
有一部电影《势不两立》(The Edge),剧情描写一群登山客迷路了,当所有人惊慌失措时,有个人说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大多数登山迷路的人,都是因为自责而死的。”的确,若我们登山迷了路首先应该设法求生,但是通常我们都在为自己先前的大意行为而懊恼及悔恨,在还没有分辨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之前,就先责怪自己,可能因此而丧失斗志,甚至放弃求生的意愿。
人生难免遭逢困境,困境之中,不应该一味抱怨或自责,而要问自己:“我在哪里?”我在美国读书时,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有时候半夜惊醒,便问自己:“我在哪里?接着应该往哪里走?”理清思绪之后,总会发现还有些微希望,于是又能继续奋斗下去。人生很多时候,不能由别人给你希望,只要自己还怀抱一丝希望,就应该继续奋斗,即使无法感动别人,你的斗志也会赢得敬畏。孔子说过:“后生可畏。”(《论语·子罕篇》)年轻人之所以值得敬畏,就是因为他们斗志昂扬,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放弃。
通常人在进入社会、找到工作,并且安定下来之后,会开始思考“自我定位”的问题。自我定位需要定期做反省,尤其是遇到困境的时候,一定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与方向。
自我成长 #
一个人的自我成长,往往从中年以后才真正开始。年轻时的自我成长是具体明确、可以被测量的,譬如:每天读书,知识就会增加。至于从事其他方面的修行,年轻人的生活经验恐怕还不足以配合。换言之,年轻时所面对的世界比较单纯,自我成长还无法全面展开。
有一部电影《城市乡巴佬》(City Slickers),描写几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国中年男子的故事。这些人从小遵循父母所教导的方式生活,好好读书、成家立业,到了四十岁却面临中年危机。于是他们利用假期到西部去放牛,因为对许多美国人来说,牛仔生活充满浪漫的情怀,好像可以模仿祖先的生活而回归根源。
城市人到了乡下,难免显得非常笨拙。他们要负责把一群牛赶到德州,在这途中发生了不少趣事。有一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话题聊到人生如何才会快乐。这些人颇有成就,才四十岁已经实现了童年梦想,但是并不快乐。大家讨论了很久仍然没有答案,这时,同行中赶了一辈子牛的老牛仔宣称他知道快乐的秘密。他举起一根指头说:“人生快乐的秘密就在于‘一’,只要能够设定一个目标,专心奋斗,就会快乐。”
这个例子提醒我们,自我成长主要是从中年开始的。我认识很多中年以上并且相当好学的朋友,他们的上进精神也是我继续努力教书的动力之一。我在学校教书的对象是大学生,而大学生在学习方面有一个缺点,就是总觉得读书是被迫的,是为了考试、为了学分,学习的心态也就比较被动。学生一旦被动,会给老师构成压力,使共同求知的兴趣大为消灭。相反,许多中年朋友,他们在社会上已经贡献了心力,却能够保持求知的渴望,主动来上课学习。看到他们时我就会想到,他们的生命经验已经相当丰富了,而这正是走向自我成长的最好机会。
许多人强调全方位的教育,因为人生的经验原本是全方位的,如果没有考虑这一点,那么一个人的教育可能离开学校后就停止了,只接受了部分的教育。事实上,进入社会之后,人生许多问题才刚开始。很多人听过孔子说“四十而不惑”,都觉得很难理解,因为对一般人而言,通常是四十而大惑,人生各种问题四十岁之后才会一一涌现。
现在在台湾地区很多人提倡建立书香社会,并且有各种读书会的组织,让很多成年人可以重新学习。这是一种良好的风气,因为真正的成长从中年开始。真正的成长不是被动的、被安排,或无意识发生的,这些只是“灌输”而已,真正的成长一定出于自己的意愿,并且知道自己在哪些方面应该再进修、再充实。
自我超越 #
这部分与前面所谈的超越界,有相似及相通之处。之前提过超越界不是一般生命经验能够轻易掌握的,而自我超越则是要化解自我的执著。一个人如果刻意追求快乐,往往得不到快乐,就算得到了也很容易失去,因为他永远都会有新的追求。
相反,当一个人化解自我的执著之后,就不再刻意追求快乐了,结果当他不去追求快乐,快乐反而自己降临,换言之,真正的快乐往往是在无意之中来到的。
有一个生动的比喻可以描写这种境界:快乐就像一只蝴蝶,你拿着网去捕它,它会飞得更快;如果你不理它,它反而会飞来停在你的肩膀上。
努力追求快乐,本身就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情,因为追求本身就代表欲望尚未实现,内心当然会觉得痛苦。如果不去理会快乐是什么,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沉浸其中,快乐自然来临,因为快乐是一种由内而发的感受,不是向外探求所能获得的。
一个人若是提升到一种无私无我的境界,就是自我超越。通常老年人比较可能达到这种境界,因为他们经过人生的历练,拥有比较丰富的见识,对任何事都观察得比较透彻。
譬如,老年人常说“吃亏就是占便宜”,年轻人通常很难明白这一点,但是年纪越来越大,就会发现这些话的确有它的道理,可以帮助人把自我慢慢消解到群体中、到自然界中,甚至到整个宇宙中。宗教信仰对人的期许,也与“自我超越”的目标相符。
自我发展的四个阶段,也多多少少与年龄有关:年轻的时候开始自我认识,学校毕业之后要寻找自我定位,中年之后追求自我成长,年老的时候则努力自我超越。达到自我超越的境界,人生才算是真正完成了目标。
结论:活在当下,珍惜高峰经验 #
生命是丰富的,但是对每个人而言,都只能活在当下,过去种种美妙的经验永远只能留在回忆之中。即使舍不得过去努力奋斗的成果,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在现今这一刹那,只能看到当前的要求。未来或许美好,但古人有句话说得好:“富贵而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一个人奋斗有成,得到了名利权位,如果没有回到故乡,也不过像在夜晚穿着漂亮衣服,没有人欣赏。很多人功成名就之后还乡,就是为了拥有一种成就感。但如果一味追求这种快乐,未来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这种代价是否值得,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如果你打拼一生所等待的只是别人的掌声,那么人生未免太不值得了,更何况最后为你鼓掌的人,不见得是你原先预期的那些人。
人活在世界上,如何把当下这一刹那的压力变成快乐,是一个制胜的关键。人本心理学家马斯洛(Abraham Maslow,1908—1970)所描述的“高峰经验”(Peak Experience),是一种能够让人在一刹那之间觉得无所缺憾、一切美好圆满的感觉。我们有很多时候会有这种感觉,例如你晚上在家听收音机,忽然听到一首老歌,那一刻心里非常愉悦,即使眼前还有不理想的地方,也正好构成一个背景,反映出当下的圆满;有时候你和家人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忽然感觉好像有一刹那时空停止不动,看到父母、兄弟俱在,觉得人生实在开心、别无所求,外面世界的成败得失根本不值得一谈;有时候你辛苦地替朋友奔走,最后终于解决了问题,那一刹那内心充实而欢喜;有时候你一个人到郊外,看到山上各种树叶、云彩的变化,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内心敞开,好像自己和大自然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天地间的一切任你享用,你甚至也不想占有这一切,因为彼此已经合二为一了。
这些都属于高峰经验,当这种经验出现的时候,要加倍珍惜,因为它不会随时出现,也无法事先安排。假设有一天我和几个朋友聊得相当愉快,一刹那之间出现了高峰经验,觉得一切非常美好。因为念念不忘这种经验,于是又约了一个时间跟同一群人见面,希望再体验一次当时的感觉,但不见得有相同的效果,就算真的出现了类似的体验,也会因为心里早有预期,而觉得似乎没有原先感觉的那般美好。
生命是一个奥秘,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曾说:“宇宙万物之中,没有比人的存在更值得惊讶的。”人类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惊奇,我们身处这个充满惊奇的世界之中,有时候可能会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如果回头看看过去,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命从出生到现在,历经各种精彩的转变,以至于现在的自我可以思考、可以做合理的推论、与别人有情感交流、对整个宇宙有个人欣赏的角度、对人生有自己的品位,这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吗?
更重要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还可以选择一个目标去奋斗、选择一种理想去坚持,然后以有限的生命展现出无穷的力量!
[1]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篇》)意思是:“找不到行为适中的人来交往,就一定要找到志向高远或洁身自好的人。志向高远的人奋发上进,洁身自好的人有所不为。”
[2] 达尔文主义之后开始有人提出社会达尔文主义,亦即把社会当做丛林,大家在其中求生存。在这种生存竞争中,人们往往是借着别人的失败来取得自己的成功。
[3] 关于此部分请参考第四章《艺术与审美》。
[4] 美国心理学家、哲学家威廉·詹姆斯主张实效主义(Pragmatism)。他在有关宗教的议题上,认为:第一,有神论与唯物论(在此可包括无神论),这两者所见的世界及其历史是相同的,但是前者加入“上帝”假设,而后者纯以“物质”来解释。第二,如果不就各自对未来的经验或行为所造成的影响来看,则无法判定两者孰是孰非。亦即,唯物论使人发现:人类的理想、成就以及思想成果,这一切都将变得“有如从未存在一般”。而有神论则使人发现:人类理想中的秩序将会永远保存下去。换言之,有神论更可以合理解释大多数人目前的行为。
[5] 孔子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篇》)意思是:“德行不好好修养,学问不好好讲习,听到该做的事却不能跟着去做,自己有缺失却不能立刻改正;这些都是我的忧虑啊。”忧虑,意思是最为关切者。这就是孔子表达他对自己不满意,因而保持奋发上进的动力。
[6] 请参见《哲学与人生》(Ⅰ)第二章“胡塞尔的现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