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二卷
夏本纪第二
夏本是一个古老的部落,相传是由包括夏在内的十多个部落联合发展而来的,与古代其他部落交错分布于中国境内。到唐尧、虞舜时期,夏族的首领禹因治水有功,取得了帝位,并传给其子启,从而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王朝约存在于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
《夏本纪》根据《尚书》及有关历史传说,系统地叙述了由夏禹到夏桀约四百年间的历史,向人们展示了由原始部落联盟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人民生活等方面的概貌,尤其突出地描写了夏禹这样一个功绩卓著的远古部落首领和帝王的形象。
《夏本纪》是一部夏王朝的兴衰史。夏禹的兴起,是由于他治理洪水拯民于灾难,勤勤恳恳地做人民的公仆,人民拥护他。夏朝的衰亡,则是由于孔甲、桀这样的统治者败德、伤民,人民怨恨他们。当然,夏禹还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这篇本纪的记载也未必完全真实,历史事实未必那么美好。但大禹治水的业绩早已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树起了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他十三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伟大奉献精神,也早已千古传颂,作为我们祖先一种美德的代表,将永远值得学习和效法。
【原文】
夏[1]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2],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译文】
[1]夏:禹所封的国号。《帝王世纪》说:“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阳翟,今禹州市。
[2]鲧(ɡǔn):禹父。《帝王世纪》说:“帝颛顼之子,字熙。”
【原文】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1]忧。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2]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3]。更得舜。舜登用[4],摄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5]。天下皆以舜之诛[6]为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译文】
[1]鸿:大。与“洪”为同源字。其:通“綦”,非常。
[2]等之:比较起来。贤:好;强。
[3]乃:才。求人:寻求继承天下事业的人。
[4]登用:提拔,重用。
[5]以死:而死。
[6]诛:责难,处罚。
【原文】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
禹为人敏给克[1]勤,其德不违[2],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3],称以出[4],亹亹穆穆[5],为纲为纪[6]。
【译文】
[1]敏:聪明机灵。给:精力充沛;说话机警。克:能干。
[2]其德不违:不违背道德。
[3]声为律:说话语音和悦,等于音律。身为度:举止规矩,等于尺度。指禹的言行都可为人榜样。
[4]称以出:权衡再三才行动。指禹办事谨慎。
[5]亹亹(wěi wěi):勤勉不倦的样子。穆穆:庄严肃敬的样子。
[6]纲:网的总绳。纪:丝束的头绪。用以比喻为人的规范。
【原文】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1]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2]。禹伤先人父鲧[3]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薄衣食[4],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5]。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6],山行乘
[7]。左准绳,右规矩[8],载四时[9],以开九州[10],通九道[11],陂九泽[12],度九山[13],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14]。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15],及山川之便利。
【译文】
[1]兴人徒:调动服劳役的百姓。
[2]行山表木:指爬山实地勘察,立木作标记。定高山大川:标定高山大河的位置。或说,规定山河的名称;又旧说,规定对不同山河的祭祀等级。
[3]父鲧:《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说:“父鲧疑衍。”
[4]薄衣食:节省自己的衣食。
[5]卑宫室:使自己住房简陋。致费于沟淢(yù):把财物用在疏通水道方面。
[6]橇(qiāo):古代在泥淖地带行走的一种泥船。
[7]
(jú):特制的爬山鞋。底下钉有锥形器物,以防滑倒,相当于后世的钉鞋、木屐。
[8]左:用作动词,指用左手拿着。准绳:定平直的绳索。右:右手拿着。规:圆规。矩:方尺。
[9]载四时:携带测量四季的仪器。或曰,指不违时宜。
[10]九州:即下文提到的冀、兖、青、徐、豫、荆、扬、雍、梁。
[11]九道:指九州的河道,与后文“九川”同义。
[12]陂(bēi):堤岸。用如动词,修筑河岸。九泽:九个大湖泊,指大陆、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泽、菏泽、孟诸。
[13]九山:九州的大山,或说指岍山、壶口、底柱、太行、西倾、蟠冢、内方、岐山、熊耳。
[14]调有余相给:调配有余地区的物产供给不足的地区。均诸侯:使诸侯各国的粮食相互平衡。
[15]相地宜所有以贡:审察土地所应有的出产,作为向中央的贡品。
【原文】
禹行自冀州始[1]。冀州:既载壶口[2],治梁及岐[3]。既修太原[4],至于岳[5]阳。覃怀致功[6],至于衡漳[7]。其土白壤[8]。赋上上错,田中中[9]。常、卫既从[10],大陆[11]既为。鸟夷皮服[12]。夹右碣石[13],入于海。
【译文】
[1]冀州:古九州之一。管辖今山西省及河北大部、河南北部、辽宁西部等地。传说当时国都在冀州,所以治水定赋都从冀州开始。
[2]既:表示工作完结的副词。载:开始。既载,有刚完毕的意思。壶口:山名。在今山西省吉县西南。
[3]梁:梁山。在今陕西省韩城市东南。岐: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4]修:修筑。太原:高而平的大原野,指今太原地区的大片高原。
[5]岳:即今山西省太岳山。
[6]覃(tán)怀:古邑名。在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致功:治理完毕,收到成效。
[7]衡漳:即漳河。因为它横流入黄河,故名衡(横)漳;或说,衡漳指浊漳水,是漳河的支流。
[8]土:土质。白壤:白色而细柔松软的土地。汉孔安国注:“土无块曰壤。”
[9]赋上上错:田赋占全国第一等,杂有第二等。田中中:田的等级为全国第五等。
[10]常:常水,即恒水,源出恒山(今河北曲阳西北)。卫:古卫水。源出今河北省灵寿县,东入滹沱河。从:顺从,顺流而下(指疏通好了)。
[11]大陆:泽名。在今河北省邢台市任泽区、隆尧县、巨鹿县三地之间。
[12]鸟夷:冀州东北部的一个部族,当时以狩猎为生。皮服:兽皮衣服。指鸟夷用皮服作为贡品。
[13]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县北。
【原文】
济、河维沇州[1]:九河[2]既道,雷夏既泽[3],雍沮[4]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5]。其土黑坟,草繇木条[6]。田中下[7],赋贞[8],作十有三年乃同。其贡漆丝,其篚[9]织文。浮于济、漯[10],通于河。
【译文】
[1]济、河维沇州:济水、黄河之间是溉州。济,济水,又名沇水,发源于今河南省济源王屋山。维,具有判断作用的语气词。沇:通“兖”(yǎn)。兖州在今山东省西北部与河北省南部,地域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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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一卷
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本篇是汉初两位重要臣僚刘敬和叔孙通的合传。
汉朝建朝初期,百端待举。在辅佐汉高祖刘邦建设西汉政权中,刘敬和叔孙通从不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故合而为传。
这是一篇相当精彩的传记作品,叙事细腻生动,人物性格鲜明、突出,所用的主要艺术手法有三个。一是强烈的对比。刘敬和叔孙通都以献策得官,都有过人的才智,但性格、为人迥然不同:前者直言敢谏,秉公持正;后者专事阿谀,看风使舵。两相比较,形成强烈的反差,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两人在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个细节上,即明显地表现不同的性格。二是传神的人物语言。传文中有多处运用人物的语言(包括对话和独白)来刻画人物的思想性格,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定朝仪”一节。如叔孙通的弟子暗骂叔孙通以及叔孙通的答话,把一群鄙儒投降刘邦后,迫不及待地捞官做的龌龊灵魂活画出来。再如,刘邦在第一次朝会典礼后得意忘形地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一句话便露出了他流氓无赖出身的根底。三是全方位的场面描写。传文中写十月朝会的典礼仪式,用笔不多,但场面的描绘十分具体、全面。作者以时间为纵线,将典礼的程序、各个方位的人、物以及文武百官的尊卑位次全部写了出来,不仅写人物还写气氛,不仅写人物的动作还写人物的音容,读来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原文】
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1],戍陇西,过雒阳,高帝在焉。娄敬脱
辂[2],衣[3]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4]。”虞将军欲与之鲜衣[5],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6],衣褐见:终不敢[7]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译文】
[1]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即前202年。
[2]
:拉。辂:绑在车辕上供人拉车使用的横木。
[3]衣:穿衣。
[4]便事:有利于国家的事情。
[5]鲜衣:鲜洁美服。
[6]褐:粗布。
[7]不敢:不忍,不肯。
【原文】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1]曰:“陛下都雒阳,岂欲与周室比隆[2]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豳。太王以狄[3]伐故,去豳,杖马箠[4]居岐,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5],断虞、芮之讼[6],始受命[7],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8]焉,乃营成周[9]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10],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11],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乡风[12],慕义怀德,附离[13]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14]其贡职。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15],天下莫朝[16],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17],父子暴骨中野[18],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19]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20],臣窃以为不侔[21]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22],四塞以为固,卒然[23]有急,百万之众可具[24]也。因秦之故,资[25]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26]者也。陛下入关[27]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28],拊[29]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30]陛下入关而都,案[31]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译文】
[1]说:劝说,说服。
[2]隆:兴盛。
[3]太王:即周先祖古父亶父。狄:我国古代北部的一个民族。
[4]杖马箠:拄着马鞭。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录《正义》:“颜师古曰:‘箠’,马策也。杖,谓柱之也。云杖马垂(当作“箠”)者,以其无所携持也。”
[5]西伯:西方诸侯之长。
[6]断:判定,解决。虞、芮之讼:虞国与芮国的争执。讼,争辩是非。
[7]受命:受天之命。古时对君权由来的一种骗人的解释。
[8]傅相:辅佐。
[9]成周:即成周城。
[10]贡职:赋税、贡物。
[11]王:称王,统治天下。
[12]四夷:古代指华夏族以外的各少数民族。乡风:归化。
[13]附离:通“附丽”,依附。
[14]效:进献。
[15]分而为两:指战国时小国西周又分裂为西周和东周两小国。
[16]朝:朝拜。
[17]肝脑涂地:形容惨死。
[18]暴骨中野:尸骨曝露于原野。暴,通“曝”。
[19]痍:创伤。
[20]成、康之时:指西周成王、康王的鼎盛时代。
[21]侔:等同。
[22]被山带河:高山被覆,黄河环绕。
[23]卒然:突然。卒,通“猝”。
[24]具:准备、完备。
[25]资:凭借,依托。
[26]天府:指形势险要、物产丰饶的地区。
[27]关:指函谷关。
[28]搤(è):通“扼”,掐住。亢:咽喉。
[29]拊:击打。
[30]今:如果。
[31]案:通“按”,控制。
【原文】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1]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2]西都关中。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译文】
[1]留侯:即张良。
[2]车驾:这里指皇帝乘车而行。
【原文】
汉七年[1],韩王信[2]反,高帝自往击之。至晋阳,闻信与匈奴欲共击汉,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3]畜。使者十辈[4]来,皆言匈奴可击。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5]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逾句注,二十余万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6]!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7]吾军。”械系[8]敬广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七日然后得解。高帝至广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言可击者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译文】
[1]汉七年:汉高帝七年,即前200年。
[2]韩王信:指战国韩襄王的后代,汉初封为韩王。非淮阴侯韩信。
[3]见:通“现”,显示,显露。羸(léi):瘦弱。
[4]辈:批。
[5]夸矜:炫耀。
[6]虏:对人的蔑称。
[7]沮:阻止。
[8]械系:用镣铐拘禁。
【原文】
高帝罢平城归,韩王信亡入胡。当是时,冒顿为单于,兵强,控弦[1]三十万,数苦[2]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3]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4]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5]可,何为不能!顾[6]为奈何?”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適[7]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8],彼知汉適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9],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10]。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11]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12]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13]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14]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15]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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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五卷
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此文是一篇合传,共记万石君石奋、石建、石庆一家及卫绾、直不疑、周仁、张欧等人的事迹。
此文在写作上,最成功之处是对嘲讽艺术的运用。作者往往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中,自然地流露出感情倾向。如写石奋“必朝服见”子孙,“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貌似一本正经,恭敬无比,实则揭示了他的迂腐。石建作郎中令时,“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两相对比,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石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这一细节的描写使其小心拘谨的神态跃然纸上。每读至这些地方,会令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毫无疑问,这也归功于作品细节描写的生动逼真。
文中写作的重点是万石君一家,但也涉及卫绾等人。这多少有些物以类聚的烘托渲染的作用,充分概括出这个群体的鲜明特质。
【原文】
万石君名奋,其父赵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1],爱其恭敬[2],问曰:“若[3]何有?”对曰:“奋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4]。”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5],以奋为中涓,受书谒[6],徙其家长安中戚里[7],以姊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8]时,积功劳至大中大夫。无文学[9],恭谨无与比。
【译文】
[1]语:谈话。
[2]恭敬:恭敬谨慎。
[3]若:你。
[4]鼓琴:弹琴。
[5]美人:妃嫔的称号。
[6]受书谒:受理进献的文书和谒见之事。
[7]中戚里:汉代京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
[8]孝文:即孝文帝。
[9]文学:当时称通六经知礼乐的人为“文学之士”,这里指儒术。
【原文】
文帝时,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奋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为九卿;迫近[1],惮之[2],徙奋为诸侯相[3]。奋长子建,次子甲[4],次子乙,次子庆,皆以驯行孝谨,官皆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译文】
[1]迫近:靠近,离着近。
[2]惮:畏惧。
[3]相:丞相。
[4]甲:史失其名,故以甲名之,犹如今天之“某”。下“乙”同此。
【原文】
孝景帝季年[1],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2]为朝臣,过宫门阙[3],万石君必下车趋[4],见路马必式[5]焉。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6]见之,不名[7]。子孙有过失,不谯让[8],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9]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10]者在侧,虽燕居[11]必冠,申申如也[12]。童仆如也[13],唯谨。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14]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
【译文】
[1]季年:晚年。
[2]岁时:指年节。岁,年。时,四时,四季。
[3]宫门阙:皇宫的门楼。
[4]趋:疾行。
[5]路马:通“辂马”,天子所乘之马,此指天子的车驾。式:通“轼”,车前的横木。古人伏在车前横木上表示敬意。
[6]朝服:上朝穿的礼服。
[7]不名:不称呼名字。
[8]谯让:谴责。
[9]肉袒:裸露上体表示请罪。
[10]胜冠:指男子成年可以加冠。
[11]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12]申申如也:庄重平和的样子。
[13]如也:谨慎恭敬的样子。
[14]稽首:古时跪拜礼,一说跪拜时叩头至地,并稍作停留。一说叩头至手不触地。
【原文】
建元二年[1],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2]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3]庆为内史。
【译文】
[1]建元二年:前139年。建元,汉武帝的第一个年号。
[2]皇太后:指窦太后。
[3]少子:最小的儿子。
【原文】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1]。建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2]归谒亲,入子舍[3],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4],身自浣涤,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以为常。建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5],极切[6];至廷见,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亲尊礼[7]之。
【译文】
[1]恙:疾病。
[2]五日洗沐:汉制,官吏五天休假一天以沐浴。
[3]子舍:小房。
[4]中裙:内衣。厕牏:便器。一说指旁室门墙边的水沟。旧注说法不一,王先谦《汉书补注》:“厕训为侧,牏当作‘窬(yú,鱼)’。”
[5]屏人:此指退避他人。屏,退避。恣言:纵情地说。
[6]切:峻急。
[7]尊礼:尊重礼遇。
【原文】
万石君徙居陵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1]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请罪,不许。举宗[2]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内史贵人,入闾里[3],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4],固当!”乃谢[5]罢庆。庆及诸子弟入里门,趋至家。
【译文】
[1]外门:里门。
[2]举宗:全族人。
[3]闾里:乡里。
[4]自如:依然故我,保持原样。
[5]谢:吩咐。
【原文】
万石君以元朔五年[1]中卒。长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诸子孙咸[2]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译文】
[1]元朔五年:前124年。元朔,汉武帝的年号。
[2]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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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四卷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张释之、冯唐都是汉文帝时杰出之士。他们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重点是写张释之、冯唐,但也一笔关涉两面。他们两人之所以能显示自己品格的卓异,是他们遇到了“从谏如流”的汉文帝。汉景帝时,张释之由于景帝衔恨在心,“犹尚以前过也”,丢了官职,只能作个徒有其名的淮南王相。而冯唐也被任命作了楚相,甚至最后连这样的职位都保不住。作者昭示他们的坎坷际遇,是对封建政治的控诉。文末,司马迁引用《尚书》之语称赞张、冯是“不偏不党”“不党不偏”。景帝疏远贤者,不正是亦党亦偏的表现吗?作者对封建政治的批判之意是极明显的。
此文在写作上也能体现司马迁的风格,在朴实的叙写中,蕴蓄着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一些细节之处也能作栩栩如生的描写,特别是一些人物的对话,更能使传文有着强烈的文学性,显示人物独有的性格特征。如对张、冯二人的犯颜直谏和汉文帝的勇于纳谏,都作了生动形象的描绘。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1]。有兄仲[2]同居。以訾[3]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4],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5]。”欲自免归[6]。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7]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8]。文帝曰:“卑之[9],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闲[10]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11]释之为谒者仆射。
【译文】
[1]季:指弟兄中排行第三的人,古人常常以排行为字。
[2]仲:指弟兄中排行第二的人。
[3]訾(zī):通“赀”,赀通“资”,资财,钱财。
[4]调:迁转,升迁。
[5]不遂:不顺,不安。
[6]自免归:自己请求辞职回家。
[7]徙:迁调,升迁。
[8]便宜事:指便国利民之事。
[9]卑之:指谈话要接触现实。卑,低。
[10]闲:通“间”。
[11]拜:授予官爵。
【原文】
释之从行,登虎圈[1]。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2],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3],欲以观其能[4]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5]!”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6]不能出口,岂敩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7]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8]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9]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10]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11],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12],举错不可不审[13]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译文】
[1]虎圈:上林苑蓄养虎的地方。
[2]禽兽簿:记载禽兽情况的册簿。
[3]悉:全,周全。
[4]观其能:显示他的才能。
[5]无赖:不可依赖。
[6]曾:竟然。
[7]敩(xué):通“学”。利口捷给:口才好反应快,指能言善辩。
[8]敝:通“弊”,弊病。徒文具:徒然具有官样文书的形式。
[9]陵迟:衰落。
[10]超迁:越级升迁。
[11]随风靡靡:追随附和社会风气。靡,顺风倒下。
[12]下之化上:下面受到上面的感化。疾于景响:比影子和回声都快。景,通“影”。
[13]举错:做事情。举,兴办。错,通“措”,施行。审:审慎。
【原文】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1],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2]。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译文】
[1]参乘:通“骖乘”,坐在车右边的陪乘人员。
[2]具:全部,都。质言:实言,真实的话语。
【原文】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1],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2],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译文】
[1]司马门:皇宫外门。
[2]劾(hé):弹劾,揭发罪行。公门:君门,此指司马门。不敬:即“大不敬”,指不敬皇帝的罪名。
【原文】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1]。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2],上自倚瑟[3]而歌,意惨悽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4],用纻絮斫[5]陈,蕠漆其闲[6],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7];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8]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译文】
[1]厕:通“侧”。
[2]鼓瑟:弹奏瑟。瑟,古代的一种弦乐器。
[3]倚瑟:和着瑟的曲调。
[4]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
[5]纻:苧麻。絮:丝絮。斫:斩,切。
[6]蕠(rú):黏着。漆:涂漆。闲:通“间”。
[7]郄:通“隙”,裂缝。
[8]戚:悲伤,忧虑。
【原文】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1]出,乘舆[2]马惊。于是使骑捕,属[3]之廷尉。释之治问[4]。曰:“县人来,闻跸[5],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6],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7]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8]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9]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译文】
[1]走:跑。
[2]乘舆:皇帝、诸侯坐的车。
[3]属(zhǔ):交付。
[4]治问:审问。
[5]跸:古代帝王出行时要先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6]赖:幸亏。柔和:柔顺温和。
[7]当:判决,判处。
[8]更:变更,改变。
[9]措:置放。
【原文】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1]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2]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3]。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4],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5]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6],然以逆顺为差[7]。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8],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9],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10]之。
【译文】
...
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三卷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本传是袁盎和晁错的合传。袁盎在汉文帝时,深得信任,所言皆听,但到汉景帝时,却被查办,降为庶人。而在文帝时,默默无闻的晁错曾数十次上书也不被采纳。到景帝时,因与之密切,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权倾九卿,不可一世。真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晁错削藩,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刘氏王朝的统治。但在吴楚叛乱的危急时刻,景帝亲自下令将其杀死,由此可见统治者的残忍无情。司马迁在《袁盎晁错列传》中对此都有细致的描写和深刻的反映。
袁盎为人直言敢谏,有较浓厚的儒家思想意识,他强调等级名分,要求人们都按“礼”的规定行事,不能有僭越行为。文章中所写袁盎与皇帝、后妃、丞相、诸侯王的几件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一中心来选材的。通过对这些典型事件的精细刻画,把袁盎的性格特征鲜明地凸显了。与袁盎不同,晁错受法家思想影响极深,要求依法行事。为此,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对法令多次更正修改。他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削减诸侯王的势力。为此,他不仅置大臣们的反对于不顾,连父亲的劝说也拒绝了。文中写晁错,主要写他的“
直刻深”,似乎不近人情,这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篇文章不仅能紧紧围绕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来选取典型事件,而且能把两个人的合传写得浑然一体。文中对袁盎、晁错两人生平事迹的叙述有分有合,分得清楚,合得自然,既条理井然,又结构完整。
【原文】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父故[1]为群盗,徙处[2]安陵。高后[3]时,盎尝为吕禄舍人[4]。及孝文帝[5]即位,盎兄哙任[6]盎为中郎。
绛侯[7]为丞相,朝罢趋[8]出,意得甚。上[9]礼之恭,常自送之。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10]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11],主亡与亡[12]。方吕后时,诸吕用事[13],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14]。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15],弗能正[16]。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17]诸吕,太尉主兵,适会[18]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19],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20]袁盎曰:“吾与而兄善[21],今儿[22]廷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23],国人[24]上书告以为反,征系清室[25],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26]。
【译文】
[1]故:从前,过去。
[2]徙:搬迁。处:定居。
[3]高后:即吕后吕雉。
[4]舍人:家臣。
[5]孝文帝:即汉文帝刘恒。
[6]任:保举。汉代规定,凡职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任职三年之后,可以保举儿子或同胞兄弟一人为郎。
[7]绛侯:周勃。
[8]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9]上:皇上。指汉文帝。
[10]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以社稷代指国家。
[11]主在与在:指与皇帝共存。
[12]主亡与亡:指与皇帝共亡。
[13]用事:掌权。
[14]不绝如带:像带子一样微细,几乎快要断绝。喻刘氏王朝的命脉处于危险之中。
[15]主兵柄:掌握兵权。柄,权柄。
[16]正:匡正。
[17]畔:通“叛”,背叛。
[18]适会:恰好遇到。
[19]庄:指有威严。
[20]望:怨恨。
[21]而:你。善:有交情。
[22]儿:犹今语之“小子”,含轻蔑意。
[23]之国:指回到自己的封地。之,到。
[24]国人:指封国中的人。
[25]系:囚禁。清室:也作“请室”,专门囚禁官吏的监狱。
[26]结交:结为朋友。
【原文】
淮南厉王[1]朝,杀辟阳侯[2],居处[3]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4]。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5],治[6],连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迁[7]之蜀,
车[8]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9]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10]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奈何?”上弗听,遂行之。
【译文】
[1]淮南厉王:即刘长,汉高祖刘邦的小儿子。
[2]辟阳侯:指吕后的宠臣审食其,曾为左丞相。刘长之母曾因赵相贯高谋杀高祖刘邦事(事见《高祖本纪》)受牵连入狱,刘长的舅舅通过辟阳侯求吕后向高帝说情,吕后不答应,辟阳侯也未力争。后刘长母自杀。刘长忌恨辟阳侯,便乘来朝之机,杀死了他。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3]居处:指平时待人处事。
[4]益横:更加骄横。淮南王骄横事详见《淮南衡山列传》。
[5]棘蒲侯柴武太子:名奇,其谋反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6]治:追究查办。
[7]迁:贬谪。
[8]
车:囚车。
[9]素:向来。
[10]暴:又猛又急;突然。
【原文】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1]食,哭甚哀。盎入,顿首[2]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3]时,太后[4]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5],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6]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脩[7]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8]驰不测之渊,虽贲育[9]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10],西向让天子位者再[11],南面让天子位者三。夫许由[12]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13]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奈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译文】
[1]辍:停止。
[2]顿首:叩头。
[3]居代:刘恒称帝前曾为代王。
[4]太后:指刘恒之母薄太后。
[5]交睫:合眼。
[6]布衣:平民。
[7]脩:通“修”,实行。
[8]乘传:古代驿站用四匹下等马拉的车。
[9]贲育:指孟贲、夏育,两位古代勇士。
[10]邸:客馆。
[11]再:两次。
[12]许由:又称洗耳翁。传说尧打算把君位让给他,他逃往箕山,农耕而食。
[13]有司:这里指护卫官吏。
【原文】
袁盎常引大体[1]忼慨。官者赵同以数幸[2],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3],说[4]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参乘[5],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6]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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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七卷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这是一篇记叙古代名医事迹的合传。一位是战国时期的扁鹊,另一位是西汉初年的淳于意。通过两千多年前享有盛誉的名医业绩介绍,能使人了解到祖国传统医学在那时已有相当高的水平。这些医学家不仅善于综合运用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也能使用汤剂、针灸、药酒、药熨、按摩甚至食疗等各种治疗手段。他们医治的疾病也很广泛,诸如现代医学的内、外、妇、儿、五官等科均有涉及。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当时医学理论的提高,通过他们及其之前的医学家的努力,传统医学的基础理论已初具规模,人们在努力掌握这种理论以指导医疗实践。他们都主张治疗要从实际病情出发,要精心慎重和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反对以偏概全、浅尝辄止、墨守成规的错误态度。他们也提出了有关疾病预防的一些问题,反映了预防医学的部分理念,也引起有远见的医学家的注意。
作者笔下的扁鹊、淳于意,都是既有某些传奇色彩而又深深植根生活实际的艺术形象。传奇色彩使人物个性更生动鲜明,植根生活使他们的言谈举止真切如睹,增强了形象的真实性。这种使传奇和写实把握得恰到好处,以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的结合,也就使传中的艺术形象神而不诬、奇而不诞、夸张而不失实。这是本文最有特色之处。
文中对扁鹊、淳于意的重要生平,尤其是从师经过、医术精妙等,都能娓娓谈来,毫不板滞雷同。同写名医,同写医术,能避免此弊,足见作者选择材料时,趋新避同的价值取向。
【原文】
扁鹊者,勃海郡郑[1]人也,姓秦氏[2],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3]。舍客长桑君过[4],扁鹊独奇之,常谨遇[5]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6]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7]与语曰:“我有禁方[8],年老,欲传与公,公毋[9]泄。”扁鹊曰:“敬诺[10]。”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11],三十日当知物[12]矣。”乃悉[13]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14]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15]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脏症结[16],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译文】
[1]郑:据《史记索隐》渤海郡无郑县,郑当作鄚。
[2]姓秦氏:先秦时,姓是有共同血缘关系的种族称号,氏是由姓衍生的分支。汉代时姓氏合一,通称姓。姓秦氏,就是姓秦。
[3]舍长:供客人食宿的馆舍的主管人。
[4]长桑:复姓。过:经过。
[5]谨:恭敬。遇:相待、接待。
[6]常人:一般人,普通人。
[7]闲:通“间”,悄悄。
[8]禁方:秘方。
[9]毋:通“无”,不要。
[10]敬诺:恭敬地应答。诺,应承之词。
[11]上池之水:指草木的露水。
[12]知物:洞察事物。
[13]悉:全部。
[14]非人:意指不是一般人。
[15]垣一方:墙那一边。
[16]症结:指肚子里结块的病,此指病因。
【原文】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1]弱,赵简子为大夫,专[2]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3],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4]也,而[5]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6]。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7]甚乐。吾所以久者,适[8]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9]大乱,五世[10]不安。其后将霸[11],未老[12]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13]。”’公孙支书[14]而藏之,秦策[15]于是出。夫献公之乱[16],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17]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闲[18],闲必有言也。”
【译文】
[1]公族:此处指国君。
[2]专:专擅,独掌。
[3]不知人:指不省人事。
[4]治:安,正常。
[5]而:你,你们。
[6]寤:醒。
[7]之:到。帝所:天帝生活的地方。
[8]适:正好。
[9]且:将要。
[10]五世:五代,指晋献公、奚齐、卓子、惠公、怀公五代。
[11]霸:指晋文公称霸。
[12]老:指时间长久。
[13]男女无别:据《史记·赵世家》,指晋襄公纵淫事。
[14]书:记录,记载。
[15]秦策:指秦国史书。
[16]献公之乱:指晋献公为立受宠的骊姬所生之子做太子而引发的内乱。
[17]败秦师于殽:指晋襄公元年(前627),晋在殽山打败侵犯滑国的秦军。
[18]闲:通“间”,指病愈。
【原文】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1],广乐[2]九奏万舞,不类三代[3]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4]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5],皆有副[6]。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7]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8],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9],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译文】
[1]钧天:天的中央。
[2]广乐:指各种乐器。
[3]三代:指夏、商、周三代。
[4]中:符合,适合,这里指射中目标。
[5]笥(sì):装物品的方形竹器。
[6]副:首饰。
[7]属:委托,托付。翟:通“狄”,中国古代北方一个民族的名称。
[8]世衰:指一代一代地衰弱。
[9]这句意思是说,嬴姓的诸侯国要重重挫败周人的诸侯国。指前372年,嬴姓的赵成侯夺取周朝姬姓的卫国乡邑之事。
【原文】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1]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2]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3],交错而不得泄[4],暴发于外,则为中害[5]。精神[6]不能止邪气,邪气畜[7]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8]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9]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10]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11]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12],镵石挢引[13],案扤毒熨[14],一拨见病之应[15],因五脏之输[16],乃割皮解[17]肌,诀脉结筋[18],搦髓脑[19],揲荒爪幕[20],湔浣[21]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22]。先生之方[23]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24]。”终日[25],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26]。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27],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28],论得其阴[29];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30],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31]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32],循其两股以至于阴[33],当尚温也。”
【译文】
[1]喜方:爱好医方、医术。
[2]治:举行。穰:通“禳”,去除邪恶的祭祀。
[3]不时:不按时,没规律。
[4]泄:疏通泄导。
[5]中害:指内脏受伤害。
[6]精神:指人体的正气。
[7]畜:通“蓄”,积聚,储藏。
[8]蹶:泛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病症。
[9]鸡鸣:鸡叫,常指天明之前。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相当于现在凌晨的一至三时。
[10]精光:神采光泽,引申为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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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六卷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在这篇记载田叔事迹的传记中,作者以赞佩的口吻突出表现了田叔“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的品质和“刻廉自喜”的性格。在这个人物身上,虽然瑕瑜互见,但瑕不掩瑜,他的忠诚、严于律己的品格以独有的魅力吸引着古往今来的读者。作者描写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决不只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借此和汉武帝时代统治者的刻薄寡恩、世风的浇薄相对照,寄寓作者对现实的憎恶。
为了塑造这个性格复杂的人物,作者选取最富有典型意义的事件进行描写。文中虽然只写了他衣赭衣自髡钳跟随赵王进京,在文帝面前力辩孟舒得失,以及审理梁王和任相鲁国几件事,通过这些个性鲜明的言谈举止的描写,就使田叔以独有的风姿站立读者面前。文末补叙田叔之子田仁的事迹,他的不肯接受祠金、敢作敢为和他父亲独擅的作风品格相映生辉。作者这样安排材料,反映了作者选材的精当和行文结构的独具慧眼。子承父风,一脉相传,奇人与佳文交融,读来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文后有褚少孙对田仁、任安事迹的补叙,这些材料的主旨虽和司马迁写作主题不合,倒也能够让人了解他们的一些逸事,其中招募将军舍人一节的描述堪称生动之笔。作者通过口吻毕肖人物语言的记述,把卫将军的目光短浅,赵禹的处事有方,田仁、任安的愤怒机智都表现得活灵活现。这段文字是能够和司马迁的文章相媲美的。
【原文】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1]也。叔喜剑,学黄老术[2]于乐巨公所。叔为人刻廉自喜[3],喜游[4]诸公。赵人举[5]之赵相赵午,午言[6]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数岁,切直廉平[7],赵王贤之[8],未及迁[9]。
【译文】
[1]齐田氏:春秋时,陈厉公之子陈完因陈国发生变乱投奔齐国,改姓田氏。他的子孙世代为齐卿,到战国时取代姜氏夺取了齐政权。苗裔:后代。
[2]黄老术:黄老学说。黄,黄帝。老,老子。黄帝老子被古人视为道家的创始人,他们的学说就是道家的学说。
[3]刻廉:刻峭廉洁。自喜:自好,自爱。
[4]游:交游,交往。
[5]举:举荐。
[6]言:指称赞,夸奖。
[7]切直廉平:峻切刚直清廉公平。
[8]贤之:认为他是贤德的人。
[9]迁:升迁。
【原文】
会陈豨反[1]代,汉七年[2],高祖[3]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4]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5]骂之。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6]曰:“王事上礼备[7]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8],微[9]陛下,臣等当虫出[10]。公等奈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11]。”卒私相与谋弑[12]上。会事发觉,汉下诏[13]捕赵王及群臣反者。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14]。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15]。”唯孟舒、田叔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16],称[17]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18]为宣平侯,乃进[19]言田叔等十余人。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20],上说,尽拜[21]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会高后崩[22],诸吕[23]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译文】
[1]会:恰巧,正好。反:谋反,造反。
[2]汉七年:陈豨反代应在汉十年(前197),原文有误。汉七年(前200)发生的是韩王信的叛乱。
[3]高祖:汉高祖刘邦。
[4]案:盛食物的木制器具,形似托盘,下有足。
[5]箕踞:古时席地而坐,若前伸两足,手扶膝,像箕状,是傲慢不敬之容。
[6]张王:即赵王张敖。
[7]上:皇帝。备:周全。
[8]先人失国:前206年,张敖死去的父亲张耳,曾随项羽入关,分封赵地为常山王。第二年,受到陈馀袭击,失国,只好投奔刘邦。后被刘邦封为赵王。先人,死去的长辈,此指死去的父亲。
[9]微:没有,假如没有。
[10]虫出:这里用齐桓公死不能下葬以至尸体生蛆的典故表达死而不能下葬意。事见《齐世家》。虫,指蛆。
[11]倍:通“背”。
[12]弑:杀。只用于臣杀君,子杀父。
[13]诏:皇帝发布的命令文告。
[14]就系:投案被捕。系,捆绑。
[15]罪三族:罪连三族。三族,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父族、母族、妻族。
[16]赭衣:古代犯人所穿的赤褐色的囚服。髡:古刑罚一种,剃去男人的头发。钳:古代刑具,用金属制成,套在犯人脖子上。
[17]称:指自称。
[18]废:废黜。
[19]进:引荐,推荐。
[20]毋:通“无”。出其右者:古人以右为尊,这里指没有能超出田叔他们的人。
[21]拜:拜官授职。
[22]高后:即吕后,吕雉。崩:帝、后死去称“崩”。
[23]诸吕:指高后吕雉家族的侄孙辈的人。
【原文】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1],云中尤甚,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曾[2]一入,孟舒不能坚守,毋故[3]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4]杀人乎?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5]所在,欲以身死之[6],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7],士卒罢敝[8]。匈奴冒顿新服北夷[9],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10],士争临[11]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12]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译文】
[1]坐虏大入塞盗劫:因敌人大举侵犯边塞劫掠、抵御不力而犯罪。坐,犯罪,触犯刑律。
[2]曾:才,只。
[3]毋故:无缘无故,没有道理。毋,通“无”。
[4]固:固然,本该。
[5]之:到,往。
[6]死之:为赵王而死。
[7]距:通“拒”,对抗。
[8]罢敝:疲劳困苦。罢,通“疲”。
[9]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国北部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骑射。冒顿:秦末汉初匈奴单于名称。新服北夷:指冒顿征服匈奴北方的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五个部族。
[10]出言:指发出作战命令。
[11]临:到,这里指登城。死敌:和敌人拼死作战。
[12]故:故意。驱:驱赶,驱使。
【原文】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故[1]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2]梁,具[3]得其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4],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5]相。
【译文】
[1]故:从前,原来。
[2]案:通“按”,查办,审查。
[3]具:完全,全部。
[4]伏诛:伏法处死。
[5]鲁:汉初封国名,在今山东南部。
【原文】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1]取其财物百余人。田叔取其渠率[2]二十人,各笞[3]五十,余各搏[4]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5]钱,使相偿之。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相毋与偿之。”于是王乃尽偿之。
【译文】
[1]讼:责备,指责。王:鲁共王刘余,景帝子。
...
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卷
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本篇是秦楚之际随从汉高祖刘邦起事的三位近卫侍从官员傅宽、靳歙和周
的合传。
传中主要记述了傅、靳、周三人随从刘邦征战及升迁的过程。其共同点是均为刘邦信任的近臣,都封高爵、享厚禄。《太史公自序》说:“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
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周
是如何“常从高祖”的呢?传文有明确答案:“常为高祖参乘”,“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以至高祖上战场时“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于是,博得“上以为‘爱我’”的信任。尽管周
没有独立带兵打仗,却得封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并特别赏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因此,论功行赏之事首要的是必须忠于刘邦,周
即为一例。对于爵禄与功绩不相称的现象,太史公恐不无微词,故在赞论中以“此亦天授也”来表示。
传中还特别记述了三位功臣的后代无一例外地都因犯法而“国除”。这对于后人也不无儆戒意义。
本篇在写法上主要采取简要的记述和说明,几乎没有人物思想性格的描写,与文章的主旨和人物本身有关。这几位近臣侍从唯上之命是听,难言突出的个性。周
的“泣曰”及其表示忠心的一句话,是本传唯一的描写句子,从中不难看出,封建帝王贴身近卫侍从的愚忠和奴相。
【原文】
阳陵侯傅宽,以魏[1]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2],起横阳。从攻安阳、杠里,击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3],赐爵卿。从至霸上。沛公[4]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从定三秦[5],赐食邑[6]雕阴。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7],击破齐[8]历下军,击田解。属相国参[9],残博,益食邑。因定齐地,剖符[10]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11]前所食。为齐[12]右丞相,备齐[13]。五岁为齐[14]相国。
四月[15],击陈豨,属太尉勃[16],以相国代丞相哙[17]击豨。一月[18],徙为代[19]相国,将屯[20]。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21]卒,谥[22]为景侯。子顷侯精[23]立,二十四年[24]卒。子共侯则立,十二年[25]卒。子侯偃立,三十一年[26],坐与淮南王[27]谋反,死,国除。
【译文】
[1]魏:指秦楚之际的魏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魏贵族后裔魏咎立为魏王。
[2]舍人:古时王公贵族的亲近侍从,家臣。
[3]斩首十二级:即斩敌十二首级。首级,秦制斩敌一首赐爵一级,后称敌首为首级。
[4]沛公:即刘邦。汉王:前206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
[5]三秦:指项羽在关中分封的雍、塞、翟三个诸侯国。因都在原秦国地,故称“三秦”。
[6]食邑:卿大夫的封地,因收其赋税而食,故名。
[7]淮阴:指淮阴侯韩信。《索隐》张晏云:“信时为相国,云‘淮阴’者,终言之也。”
[8]齐:指秦楚之际的齐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齐国贵族后裔田假自立为齐。时齐王为田广。
[9]参:指曹参。
[10]剖符: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表示凭证的符分为两半,各执其一,以示信用。
[11]除:免。
[12]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韩信为齐王。
[13]备齐:指屯兵防备原齐国相田横反叛,时田横未降。
[14]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肥为齐王。
[15]四月:指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四月。陈豨反叛在汉高祖十年九月。
[16]勃:即周勃。
[17]哙:即樊哙。
[18]一月:指汉高祖十二年(前195)一月。
[19]代: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恒为代王。
[20]将屯:带兵驻守。
[21]孝惠五年:汉惠帝五年,即前190年。
[22]谥:指古代帝王、诸侯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而给予的带有评判性质的一种名号。
[23]精:一作“靖”。
[24]二十四年:指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即前166年。
[25]十二年:指汉景帝前元三年即前154年。
[26]三十一年:指汉武帝元朔六年即前123年。
[27]坐:因(犯罪或犯法)。淮南王:即刘安。
【原文】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1]从,起宛朐。攻济阳。破李由军。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2]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3]各四人,骑长十二人。从东击楚[4],至彭城。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略[5]梁地,别将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6]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破楚军荥阳东。三年[7],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8]河内,击赵[9]将贲郝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将吏卒二千四百人。从攻下邯郸。别下平阳,身斩守相[10],所将卒斩兵守[11]、郡守各一人,降邺。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饷道[12],起荥阳至襄邑。破项冠军鲁下,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南至蕲、竹邑。击项悍济阳下。还击项籍陈下,破之。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13],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从至陈,取楚王信[14],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15]平城下,还军东垣。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16],别击陈豨丞相敞[17],破之,因降曲逆。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18]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19],歙卒,谥为肃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20],坐事国人过律[21],孝文后三年[22],夺侯,国除。
【译文】
[1]中涓:帝王亲近的侍从官员,似“舍人”。涓,洁。主宫中清洁扫除。
[2]骑千人将:率号称千人的骑兵长官。
[3]候:军候。
[4]楚:指西楚霸王项羽。
[5]略:夺取。
[6]身:亲自。
[7]三年:指汉高祖三年,即前204年。
[8]之:到。
[9]赵:指秦楚之际的赵国。赵歇为王。
[10]守相:代理相国。临时任官或代理官职均可称“守”。
[11]兵守:带兵的郡守。
[12]饷道:运输粮饷的通道。
[13]江陵王:指临江王共敖之子共尉。
[14]楚王信:指淮阴侯韩信。汉王于前203年立韩信为齐王,第二年即调封楚王。
[15]韩信:指韩王信,时为代王。非淮阴侯韩信。
[16]梁、赵、齐、燕、楚:均指汉初高祖时所封诸侯。车骑:战车和骑兵。
[17]敞:即侯敞。
[18]二千石、五百石:均为官吏俸禄的等级。
...
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九卷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本传是窦婴、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窦婴和田蚡都是汉初权重一时的外戚,灌夫因军功封为将军,他们之间的倾轧斗争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典型事例。这篇文章通过对他们三人生平和相互斗争的描述,展现了汉初宫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当时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畸形关系,暴露了统治阶级奸诈残暴的丑恶本质。司马迁曾亲身经历和体验过官场的残酷,所以写得入木三分。他能把旧戚和新贵之间的矛盾斗争写得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也充分表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强烈批判精神。
本文在写作方面也表现了较高的技巧。虽是三个人的合传,头绪纷繁,但在分别交代每个人出身经历的同时,又能将他们交错起来叙写,有分有合。既井然有序,又结构紧密完整,浑然一体。这就充分表现了作者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和文字材料的组织剪裁能力。
【原文】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1]子也。父世[2]观津人。喜宾客。孝文[3]时,婴为吴[4]相,病免。孝景[5]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6]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7]饮。是时上[8]未立太子,酒酣[9],从容言曰:“千秋之后[10]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11]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12]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太后除窦婴门籍[15],不得入朝请[16]。
【译文】
[1]孝文后:即窦太后,汉文帝刘恒之妻,景帝之母。从兄:堂兄。
[2]父世:父辈以上世世代代。
[3]孝文:汉文帝刘恒。
[4]吴:指汉初所封之吴国。
[5]孝景:汉景帝刘启。
[6]梁孝王:文帝次子刘武,封为梁王,死谥孝。
[7]昆弟:兄弟。昆,兄。燕:通“宴”。
[8]上:指汉景帝。
[9]酒酣:喝酒喝到很痛快的时候。
[10]千秋之后:即死后。
[11]引:举。卮:盛酒的器皿。
[12]约:法定的约束。
[13]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
[14]因病免:借病辞官。
[15]除:取消。门籍:进出宫门的凭证。用二尺竹牒制成,上记年龄、名字、形貌等,悬在宫门上,核对相符,才能入宫。
[16]朝请: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称请。这里指每逢节日入宫进见。
【原文】
孝景三年[1],吴楚反[2],上察宗室诸窦毋[3]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4]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5]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6]?”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7]。所赐金,陈之廊庑[8]下,军吏过,辄令财[9]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10],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11]大事,条侯[12]、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13]。
【译文】
[1]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
[2]吴楚反:指吴楚七国叛乱。七国: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这次叛乱以吴王刘濞为主谋,楚为大国,所以称“吴楚反”。详见《吴王濞列传》。
[3]察:考察。诸窦:指窦太后族人。毋:通“无”。
[4]固辞:坚决推辞。谢病:推托有病。不足任:指不能担当大任。
[5]方:正。
[6]王孙:窦婴的字。邪:通“耶”,疑问语气词。
[7]在家:指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景帝使用。
[8]廊庑:古代堂下周围的屋子,相当于走廊。
[9]财:通“裁”,酌量。
[10]监赵齐兵:监督赵、齐两路兵马。
[11]朝议:在朝廷上讨论。
[12]条侯:即周亚夫。
[13]列侯:爵位名。亢礼:平起平坐,以平等礼相待。亢,通“抗”。
【原文】
孝景四年[1],立栗太子[2],使魏其侯为太子傅[3]。孝景七年[4],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5]。魏其谢病,屏居[6]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7]之,莫能来[8],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9],屏间处[10]而不朝。相提而论[11],是自明扬主上之过[12]。有如两宫螫[13]将军,则妻子毋类[14]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15]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16],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17]耳,多易[18]。难以为相,持重[19]。”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译文】
[1]孝景四年:公元前153年。
[2]栗太子:景帝长子,名刘荣,以栗姬所生,故称。
[3]太子傅:负责辅佐教导太子的官。
[4]孝景七年:公元前150年。
[5]数争:指多次为栗太子争辩。不能得:指无效果。
[6]屏居:隐居。
[7]说:劝说。
[8]莫能来:不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
[9]赵女:指美女。古时赵地多美女。
[10]屏间处:退隐闲居。间,通“闲”。
[11]相提而论:互相对比来说。
[12]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张扬景帝的过失。
[13]有如:假如。两宫:东宫(长乐宫)和西宫(未央宫)。这里指太后(住在东宫)和汉景帝(住在西宫)。螫:与“蜇”同义,本指蜂、蝎子等刺人,这里是恼怒、加害的意思。
[14]毋类:指全家被杀。
[15]桃侯:指景帝丞相刘舍。
[16]臣:景帝对窦太后的自称。爱:吝啬。
[17]沾沾自喜:指骄傲自满,自我欣赏。沾沾,自得的样子。
[18]易:指草率轻浮。
[19]持重:担当重任。
【原文】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1]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2],蚡为诸郎[3],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4]。及孝景晚节[5],蚡益贵幸[6],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7],学《槃盂》[8]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9],称制[10],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11],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译文】
[1]孝景后同母弟:汉景帝皇后名叫王娡,母臧儿,父王仲。王仲死后,臧儿改嫁田氏,生蚡、胜。王娡原为景帝妃,后因子刘彻被立为太子,才封为皇后。
[2]方盛:正当权大势重的时候。
[3]诸郎:汉代守卫宫廷,随侍皇帝的官员。
[4]子姓:子孙或众子孙。也指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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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二卷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
季布和丁公曾是项羽的部下,在楚汉战争中替项羽攻打刘邦,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刘邦战胜项羽后,他们都遭了殃。刘邦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要夷灭三族;丁公在与刘邦的战斗中被其诈骗,事后却以对项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为名斩首示众。栾布因对刘邦猜忌功臣不满,在彭越被杀后毅然为其收尸,结果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幸而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祸。文章中的这些叙述和描写,揭示了封建时代的一条规律:胜者王侯败者囚。同时,也揭露了刘邦的气量狭小、狡诈和残忍。司马迁对刘邦这样一个开国皇帝的揭露,充分表现了他的进步思想和大无畏精神,这是后代正统史家所无法相比的。
季布和栾布都出身社会下层,他们讲义气,重信用,爱打抱不平,具有侠客的特点。季布作战英勇,扬名楚地。他不阿谀逢迎,不随声附和,也不惧权贵,即使在吕后面前也敢直言进谏。栾布知恩报恩,重义轻生,视死如归。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许多优秀品质。
司马迁写这篇传记是饱含感情的。他一面赞扬季布、栾布的优秀品质,称赞他们是英雄好汉,视死如归,重义轻生,死得其所;一面又对刘邦的奸诈、猜忌、残忍和气量狭小等丑恶方面进行大胆的揭露,使其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表现了他强烈的爱憎感情。文中有些对话,像季布当廷对樊哙的指责、栾布对刘邦的反驳,理由充分,说理深刻,有极强的说服力。语言符合人物的身份,从而也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原文】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1],有名于楚。项籍使将[2]兵,数窘汉王[3]。及项羽灭,高祖购求[4]布千金。敢有舍匿[5],罪及三族[6]。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7]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8]。”季布许之。乃髡钳[9]季布,衣褐衣[10],置广柳车[11]中,并与其家僮[12]数十人,之鲁朱家[13]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14]。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15],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16]之雒阳,见汝阴侯[17]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18],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19]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20]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21]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22]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23]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24],果言如朱家指[25]。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26],朱家亦以此闻名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27]为郎中。
【译文】
[1]为气任侠:好逞意气而以侠义自任。气,意气。
[2]将:率领。
[3]数:屡次。窘:困迫。汉王:指刘邦。
[4]购求:悬赏征求。
[5]舍匿:窝藏。
[6]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一说指父族、母族、妻族。
[7]迹:追踪。且:将要。
[8]自刭:自杀。
[9]髡钳:古代的一种刑罚。剃去头发,颈上束铁箍。这里周氏是让季布扮作一个犯罪的囚徒。
[10]褐衣:粗布衣服。
[11]广柳车:运输货物用的大车。一说是运棺材的丧车。
[12]僮:奴仆。
[13]朱家:汉初著名游侠。
[14]置之田:指安置在田地中耕作。
[15]田事听此奴:谓田里的事情听这个佣人的吩咐。
[16]轺车:小型轻便的马车。
[17]汝阴侯:即夏侯婴。以其曾任滕县令,故称滕公。楚人称县令为公。
[18]上:指汉高祖刘邦。
[19]职:指职分内的事。
[20]独:只,仅。
[21]不广:指气度狭隘。
[22]伍子胥鞭荆平王:指伍子胥为报杀父、杀兄之仇,鞭打楚平王(即荆平王)之尸事。详见《伍子胥列传》,参见《楚世家》。
[23]意:猜测,预料。
[24]待间:等待机会。
[25]指:通“旨”,意旨。
[26]多:称赏。摧刚为柔:指改变气质,变过去的刚强性格为柔顺。
[27]拜:授给官职。
【原文】
孝惠[1]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2],不逊[3],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4]匈奴中。”诸将皆阿[5]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6],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7],陈胜等起[8]。于今创痍未瘳[9],哙又面谀[10],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11],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译文】
[1]孝惠:即汉惠帝刘盈。
[2]单于:匈奴君主的称号。嫚:侮辱。吕后:即吕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
[3]不逊:指有不敬重的话。
[4]横行:往来冲杀,无所阻挡。
[5]阿:附和,迎合。
[6]困于平城:汉高祖七年(前200),韩王信勾结匈奴谋反,刘邦领兵四十余万前往平息,在平城被冒顿单于围困达七日,后用陈平之计方得解围。事见《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韩信卢绾列传》等。
[7]秦以事于胡:秦王朝因为对匈奴用兵。
[8]陈胜等起:指陈胜、吴广起义。
[9]痍:创伤。瘳(chōu):病愈。
[10]面谀:当面逢迎讨好。
[11]罢朝:停止朝议。
【原文】
季布为河东守[1],孝文[2]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3]难近。至[4],留邸[5]一月,见罢[6]。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7]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8]陛下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9]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10]。
【译文】
[1]守:指郡守。
[2]孝文:即汉文帝刘恒。
[3]使酒:发酒疯。
[4]至:指到达长安。
[5]邸:客馆。
[6]见罢:指文帝召见完了。
[7]以臣:“以誉臣”的意思。
[8]有识:指有识见的人。窥:窥测。
[9]股肱:比喻辅佐。股,大腿。肱,手臂。
[10]辞:指辞别文帝。之官:回到河东郡守的原任。
【原文】
楚人曹丘生[1],辩士[2],数招权顾[3]金钱。事贵人赵同[4]等,与窦长君善[5]。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6],勿与通[7]。”及[8]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9]足下,足下无往。”固请[10]书,遂行。使人先发书[11],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12]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13]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14]邪?何足下距仆之深[15]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译文】
[1]生:犹言“先生”。
[2]辩士:擅长辞令的人。
[3]招权:借重权势。顾:通“雇”,酬。
[4]贵人赵同:即当时的宦官赵谈。司马迁的父亲名谈,为避讳,改“谈”为“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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