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一十二卷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太史公自序》是《史记》的自序,也是司马迁的自传,人们常称之为司马迁自作之列传。不仅一部《史记》总括于此,而且司马迁一生本末也备见于此。文章气势浩瀚,宏伟深厚,是研究司马迁及其《史记》的重要资料。
《自序》历述了太史公世谱家学之本末。从重黎氏到司马氏的千余年家世,其父司马谈重老庄之学术思想,司马迁本人成长经历,继父志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记》之始末,无不具备于篇中。但作者娓娓道来,错落有致,累如贯珠。叙写司马迁千余年家世,不过数百字,而系次井然。耕牧壮游,磊落奇迈的倜傥少年形象跃然纸上。父子执手流涕,以史相托付,场面又何其凝重。草创未就,横被腐刑,愤懑不平之词,又使读者不禁掩卷叹息。特别是作者用相当篇幅序写六家的要旨,论道六经的要义,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马氏父子的学术思想。对儒、墨、名、法、道及阴阳六家的分析精辟透彻,入木三分,指陈得失,有若案断,虽历百世而无可比拟。
《自序》明述了作书之本旨,概述了各篇的写作旨趣。一般说来,书之为序其义有二:一曰,序者,绪也,所以助读者,使易得其端绪也;二曰,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后之义也。《自序》可以说是兼此二义。推本春秋,考信六艺,这一宗旨或殿于卷末,或冠于篇首,反复述明;又分别标明诸篇小序,申明为某事作某本纪,为某事作某年表等,全书纲领体例,《自序》中莫不灿然明白。
《史记》自《黄帝本纪》起百三十篇,合而论之,总是一篇。篇终必须收束得尽,承载得起,意理要包括得完,气象更要笼罩得住。《史记》的最后一篇以自序世系开始,逐层卸下,中载六家、六经两论,气势已极隆,后又排出一百三十段,行行列列,整整齐齐,最后又总序一百三十篇总目,其可谓无往不收,无微不尽。其文势有如百川汇海,万壑朝宗,难怪乎后世之学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叹了。
【原文】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1]以司天,北正黎[2]以司地。唐虞之际,绍[3]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4]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5]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译文】
[1]南正:传说中官名。重:人名。
[2]北正:传说中官名。黎:人名。
[3]绍:继承。
[4]典:掌管。
[5]去:离开。适:到……去。
【原文】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1],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2],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3],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4],王卬于殷[5]。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译文】
[1]此句意思是说,以传授剑术理论而显扬名声。剑论,剑术之论。显,显扬,显贵。
[2]据《张仪列传》载,在伐蜀伐韩先后问题上,司马错主张伐蜀,张仪主张伐韩,秦惠王采纳了司马错的意见。
[3]事在秦昭王四十七年(前260)。秦赵战于长平,赵将赵括指挥失当,使赵军四十余万被俘活埋。详见《白起王翦列传》。阬,通“坑”,活埋。
[4]相王:相互尊称为王。
[5]王卬于殷:使卬在殷地称王。
【原文】
太史公学天官[1]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2]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3]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4],乃论六家之要指[5]曰:
【译文】
[1]天官:指天文,天文学。
[2]道论:道家的理论。
[3]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
[4]愍:忧虑。其意:各家学说的要义。师悖(bèi):以悖为师,即各习师书,惑于所见,学得一些谬误。悖,惑,谬误。
[5]六家:指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个学派。要指:通“要旨”,指主要的思想。
【原文】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1]。”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2]为治者也,直[3]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4]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5],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6],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7]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8]足万物。其为术也,因[9]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10]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11],绌聪明[12],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译文】
[1]引语见《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涂,通“途”。
[2]务:致力,从事。
[3]直:仅,只是。
[4]省:犹“察”。明白,显明。
[5]大祥:以祥为大。即重视吉凶的预兆。众忌讳:讲究的忌讳多。
[6]四时之大顺:指四时运行的顺序。
[7]俭:〔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按:“俭检通用,下文所谓苛察是也。”检,约束,检点。
[8]赡:充足。
[9]因:依照,根据。
[10]撮:提取,摘录。
[11]去健羡:意为舍弃刚强与贪欲。《集解》:“‘知雄守雌’,是去健也。‘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去羡也。”
[12]绌聪明:去掉聪明智慧。道家主张绝圣弃智。绌,通“黜”,废。
【原文】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1],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2]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译文】
[1]八位:指八卦的方位。震卦东,离卦南,兑卦西,坎卦北,乾卦西北,坤卦西南,巽卦东南,艮卦东北。十二度:指十二星次。我国古代为量度星辰所在的位置,把黄道带分成十二个部分,称“十二次”。教令:指各种“宜”“忌”的规定。
[2]经:常道,常规。
【原文】
夫儒者以六艺[1]为法。六艺经传[2]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3]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译文】
[1]六艺:即六经,包括《礼》《乐》《诗》《书》《易》《春秋》六种儒家经典。
[2]经:指六经本文。传:注释或讲解经义的文字。
[3]当年:有生之年。
【原文】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1],茅茨不翦[2],采椽不刮。食土簋[3],啜土刑[4],粝粱之食,藜藿之羹[5]。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6]。使[7]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8]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译文】
[1]等:台阶的层级。按:这段引文不见于今本《墨子》。《索引》谓见于《韩非子》,但有所不同。
[2]茅茨:《正义》:“屋盖曰茨,以茅覆屋。”翦:通“剪”。
[3]簋:古时盛食物的圆形器具。
[4]刑:通“
”,盛羹的器皿。
[5]粝:粗米。粱:〔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粱当作粢,粢与粝皆食之粗者。”藜:一种野草,初生时可食。藿:豆叶。
[6]率:标准,规格。
[7]使:假使。
[8]给:足,丰足。
【原文】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1]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2]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3]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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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一十八卷
封禅书**[1]**第六
按照《正义》解释,“封禅”的意思有两种说法。一是在泰山上封土为坛以祭天,称为封;在泰山下一处小山上清理出一块地面以祭地,称为禅。合称封禅。二是认为祭天的册文(符)要用银绳缠束,打结的地方封以金泥,加盖印玺,称为封,其余相同。不论何种解释,封禅的意思总的是指封泰山、禅梁父(或其他泰山下的小山)的祭祀天地活动。但《封禅书》的实际内容几乎包括了所有的神祀,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解释说:“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禋祀就是祭祀。封禅时,万灵同时受祀,因论封禅而追论诸神及名山大川的祭祀,这是司马迁写《封禅书》的基本设想。清梁玉绳指责说:“牵引郊社巡狩诸典礼,未免黩经。”这是对司马迁本意缺乏了解的缘故。
《封禅书》的意义还在于,司马迁以愤懑之情,对汉代统治者,尤其是对汉武帝的滥祭淫祀,进行了委婉而充分的揭露和嘲笑,为后世治史者留下了光辉的典范。由《封禅书》的命题不难看出,司马迁的本意不在于记述祭祀等礼制,而是为了对汉代弊政——围绕封禅的诸种活动——加以抨击。而班固《汉书》易名为《郊祀志》,如前所述,它的文既不限于郊祀(祭天为郊祀),于揭露封禅活动的主题也因而变得隐而不彰,可说是文、意两失,史、汉优劣,于此可见。至《晋书》定名为《礼志》,才算是正规的记述礼仪制度的篇名,从此可以看出,过去史家把制度史体的创始之功全部归于司马迁的八书,并不是贴切的说法,这原是一个不断摸索的过程。
【原文】
自古受命[2]帝王,曷[3]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4],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5]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6]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7],洽矣而日有不暇给[8],是以即事用[9]希。《传》[10]曰:“三年不为礼[11],礼必废;三年不为乐[12],乐必坏。”每世之隆[13],则封禅答[14]焉,及衰而息。厥旷[15]远者千有余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16]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
【译文】
[1]封禅书:古代君王即位后,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表示报答上天之功,叫作封;在泰山下面小山梁父上划定地区以祭地,表示报地之功,叫作禅。
[2]受命:接受天命。
[3]曷(hé):何。
[4]盖:推原之词。应(yìnɡ):感应;灵应。者矣:表示已然的语助词。
[5]符瑞:古代以所谓祥瑞征兆,附会为君主获得上天赐予符命的象征。见(xiàn):同“现”,显露。臻(zhēn):至;及。
[6]功:事有成效叫作功。
[7]梁父(fǔ):一作“梁甫”。泰山支脉,在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南。洽:和协;周遍。
[8]日有(yòu)不暇给:指事务繁多没有空闲时间。有,通“又”。暇,空闲。
[9]即事:当前的事。这里指当前封禅之事。用:施行;举行。
[10]《传(zhuàn)》:古时典籍都称“传”,此处指《论语·阳货》。
[11]礼:泛指古代贵族等级社会的一切礼仪法度,道德规范。如婚姻之礼,乡饮之礼,丧祭之礼,朝觐(jìn)之礼等。
[12]乐:音乐。古代五声(宫、商、角、徵、羽)、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的总称。
[13]隆:兴隆旺盛。
[14]答:报答。
[15]厥:其。旷:空阔。
[16]阙:空缺。堙:埋没。
【原文】
《尚书》[1]曰,舜在璇玑[2]玉衡,以齐七政[3]。遂类于上帝[4],禋于六宗[5],望山川[6],遍群神。辑[7]五瑞,择[8]吉月日,见四岳诸牧[9],还瑞[10]。岁二月,东巡狩[11],至于岱宗[12]。岱宗,泰山也。柴,望秩[13]于山川。遂觐[14]东后。东后者,诸侯也。合时月正日[15],同律[16]度量衡,修五礼[17],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18]。五月,巡狩至南岳。南岳,衡山[19]也。八月,巡狩至西岳。西岳,华山[20]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岳。北岳,恒山[21]也。皆如岱宗之礼。中岳,嵩高[22]也。五载一巡狩。
【译文】
[1]《尚书》:儒家经典之一。尚,上古。由于其记载为上古典、谟、训、诰之文,所以称《尚书》。
[2]舜: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首领。受尧禅为共主,建都蒲阪(今山西省永济市境),死后禅位于禹。详见《五帝本纪》。在:停留;观察。璇(xuán):美玉。玑(jī):古代观测天象的仪器,可以运转,汉代以来叫浑天仪。
[3]七政:日、月五星。古代认为观察天象吉凶,可知政治得失,故曰七政。
[4]类:通“
”,祭天。一说指有大事临时举行的祭祀。上帝:天帝;天神。
[5]禋(yīn):烟。升烟祭祀,使气上达神灵,为古代祭神之礼。六宗:指六种尊崇之神,各家说法不一:一说指四时、寒暑、水旱、日、月、星;一说指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指天上日、月、星,地上河、海、岱;一说指天、地、春、夏、秋、冬。
[6]望山川:遥望祭祀九州名山大山。
[7]辑:聚集;验视。
[8]择:挑选。
[9]四岳:古代分管四季四方的长官。牧:一州的长官。
[10]还瑞:指舜验视诸侯所奉之圭璧后,再赐还之;以示瑞物虽受之于尧,经舜验视赐还,今后即为舜臣。
[11]巡狩(shòu):古时天子视察诸侯叫巡狩,意谓巡视诸侯守土之责。狩,通“守”。
[12]岱宗:泰山别称岱。
[13]柴:祭祀的一种。秩:按次序而祭。
[14]觐(jìn):朝见;接受朝见。
[15]合时月正日:谓四时气节,月份大小,日子的变动,都能配合齐整。时,四时;月,十二月;日,三百六十日。
[16]同:统一。律:音律。一说指法制。
[17]修:整治。五礼:指吉礼(祭祀)、凶礼(丧葬)、宾礼(朝会)、军礼(军事)、嘉礼(婚冠)。
[18]五玉:即五瑞。三帛:三公述职所持的礼物。二生:指活的羔羊与雁,是卿、大夫所持的礼物。一死:一只死雉,是士所持的礼物。贽(zhì):古代会见时所送的礼物;也可指这种会见。
[19]衡山:此指今安徽霍山县西南之天柱山。
[20]华山:在今陕西省华阴市南。
[21]恒山:在今河北省曲阳县西北,不是现在山西的恒山。
[22]嵩高:即嵩山,亦作崧山,又名太室山。现在河南省登封市北。
【原文】
禹[1]遵之。后十四世,至帝孔甲[2],淫[3]德好神,神渎[4],二龙去之[5]。其后三世,汤[6]伐桀,欲迁夏社[7],不可,作《夏社》。后八世[8],至帝太戊[9],有桑榖[10]生于廷,一暮大拱[11],惧。伊陟[12]曰:“妖不胜[13]德。”太戊修德,桑榖死。伊陟赞巫咸[14],巫咸[15]之兴自此始。后十四世,帝武丁得傅说[16]为相,殷复兴焉,称高宗。有雉登鼎耳雊[17],武丁惧。祖己[18]曰“修德”。武丁从之,位以永宁。后五世,帝武乙慢[19]神而震死。一后三世,帝纣[20]淫乱,武王[21]伐之。由此观之,始未尝不肃祗[22],后稍怠慢也。
【译文】
[1]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首领。姓姒,名文命,也称大禹、夏禹。
[2]孔甲:夏朝第十四代国君,在位三十一年。
[3]淫:邪恶。
[4]渎(dú):怠慢;不敬。
[5]二龙去之,相传孔甲在位,天赐二龙,与之骑乘,后因孔甲对神怠慢不敬,二龙飞去,夏廷遂衰。
[6]汤:又名成汤。商代开国君主。子姓,名履,一名天乙。
[7]夏社:上文指夏代国家土神祠,下文《夏社》,《尚书》篇名,今已亡逸。
[8]后八世:指商汤以后第八世。
[9]太戊:商代第十代国君,在位时任用贤臣伊陟辅政,国事日治。
[10]桑榖:桑树和楮树。
[11]拱:两手合围。
[12]伊陟(zhì):太戊臣,伊尹之子。
[13]胜:占优势。
[14]赞:陈说;告诉。巫咸:殷臣,主管祈神消灾之事。
[15]巫咸:指祈祷神灵消除灾祸的事情。
[16]武丁:即殷高宗。用傅说为相,殷政复兴,在位五十九年。傅说(yuè):殷高宗贤相。初隐居傅岩(今山西省平陆县东),从事版筑操作,高宗梦说,访得之,举以为相,国事大治。
[17]雉:野鸡。鼎:古代炊器,金属制成,三足两耳。相传夏禹铸九鼎,作为传国重器。雊(ɡòu):野鸡叫。
[18]祖己:殷代贤臣,曾进谏武丁治理民事要兢兢业业,用德化民,祭祀有常,不丰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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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三十一卷
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汉兴以来名臣将相年表》实际上是一篇自汉高祖创建汉朝起至西汉后期汉成帝鸿嘉元年(前20)为止的西汉大事记。它主要记载了二百年间的丞相、将军、御史大夫等中央主要官员的任免、升黜、生死等情况,并附记了历年发生的主要军国大事。《汉兴以来名臣将相年表》以大事为主,年经而人纬,表列汉兴以来名臣将相,可以把它看作一条西汉政治史的纲要。《集解》《索隐》认为,太始(前96—前93)以后为褚少孙所续。仔细对照前后笔法,原表记事至征和四年(前89),后元(前88—前87)以后疑为褚少孙所续。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此处从略。
《汉兴以来名臣将相年表》无序有倒书,为司马迁匠心独运的奇作,这是识读本表的最大难点,必须弄清。本表分为五栏,即“帝纪”“大事纪”“相位”“将位”“御史大夫位”。颂扬贤相良将是《史记》的写作宗旨之一,也是司马迁“一家之言”的重要内容之一。贤相良将是民之师表,是治平天下的保证,所以专列将相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特设“大事记”一栏记载治行。但在专制政体下,贤相良将多无好下场,特别是汉武帝一朝,丞相多不善终。所以,司马迁用倒书,将丞相之罢废死免倒书于“大事记”栏,太尉之废置及将军的下场倒书于“相位”栏,御史大夫之去职倒书于“将位”栏,“御史大夫位”中则无倒书。倒书升栏,与顺书形成鲜明对照,恰似两表之重合。顺书是记载将相的治行,倒书是揭露将相的危境和不平待遇的下场。不创倒书,这一层的意义就不明显。可以说,倒书就是《将相表》的无字之序。因当世多忌讳,故司马迁特出此创造。《匈奴列传赞》突兀议论说:“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谄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可以说,这段议论就是读《将相表》的凡例。择任将相关系国家兴亡,而汉家用人,赏轻罚重,尤其是汉武帝用亲斥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相多危。司马迁用倒书作了集中的表现,丞相下场可悲,太尉废置无常,御史大夫多凶,不可用序以明书其旨,而用倒书暗喻其意,笔削之讥,用心良苦。这就是《汉兴以来名臣将相年表》有表、无序、倒书的原因。
注:此表无序。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三十卷
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第九(表略)
《太史公自序》强调:“诸侯既强,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势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仍以所封侯国为经,以王子侯、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为纬,表列武帝所封王子、侯者。前几表中“侯功”一栏改为“王子侯”,说明这些人因王子而侯,也说明无功可言。从《太史公自序》和表序来看,《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的主旨在于歌颂武帝采取“推恩”的方法,削弱诸侯势力,巩固中央集权。本表记王子侯不从高祖开始而断自武帝建元,“以大封诸王支庶实始于主父偃策也”。概言之,目的仍在于大一统政治。
【原文】
制诏御史[1]:“诸侯王或欲推私恩[2]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3],朕[4]且临定其号名。”
太史公曰:盛哉,天子之德!一人有庆,天下赖之[5]。
【译文】
[1]制诏:皇帝的书面命令。御史:此指御史大夫,官名,为三公之一,协助丞相处理政务,并掌纠察弹劾之事,管理国家图籍档案。汉代皇帝颁行制度,用制书。制书的文字都用“制诏某某(三公官名)”开头,加玺封固,再用尚书令印重封,然后颁布州郡。这一制书是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颁布的。
[2]诸侯王:汉代皇子封王,都有自己的封国、官属,其地位相当于周代的诸侯,称诸侯王。推私恩:谓推行、施加私人的恩惠。按:汉初规定诸侯王死后,由其嫡子继位,而其他儿子无尺土之封。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令诸侯王得推行私恩,分地给子弟为侯。从此,每一诸侯王国中又分出若干小侯国,诸侯王的势力大大削弱。
[3]条上:分列上报。
[4]朕:皇帝自称。上古不论贵贱,皆可自称为朕,自秦始皇起,只有皇帝或临朝听政的皇太后才可称朕。
[5]一人有庆,天下赖之:本自《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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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诏给御史大夫说:“诸侯王凡有愿意把恩惠推及自己的私亲,分封子弟城邑的,命令他们各自条列上报,朕将临时决定这些王子侯的名号。”
太史公说:“真是伟大啊,天子的圣德!他一人有了喜庆,天下都跟着沾光。”
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一卷
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这篇类传记叙了春秋战国时期五位贤良官吏的事迹。五人中,四位国相一位法官,都是居高权重的社稷之臣。其中,孙叔敖与子产,仁厚爱民,善施教化,以政宽得人和,国泰而民安;公仪休、石奢、李离,皆清廉自正,严守法纪,当公私利益发生尖锐冲突时,甚至甘愿以身殉法,维护君主和纲纪的尊严。作者以缅怀与崇敬的心情写出他们的政绩和道德风范,意在阐明一个为政治国的根本道理:“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而这也正道出了作者倾心向往的理想的吏治蓝图。
文字简净,是本传极显著的特色。其篇幅之短,在全书与《佞幸列传》同居首位,仅一千二百字左右。其写人多止三事,少则一例,取材与表述皆至为简要,却是精当有力,给人留下了过目难忘的印象。
本篇在取材上剪裁的幅度是很大的,除孙叔敖事略为完整外,叙其余四人皆一鳞半爪,精简之至。作者采用很少的文字把一件典型事例细致写出,使之妥帖传神,对主题思想依然有很强的表现力。正是这种写法,使本篇在表现类传的特性方面成为很有代表性的作品。
【原文】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1]也。文武[2]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3],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4]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5],世俗盛美[6],政缓禁止[7],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8],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9]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10],次行[11]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12]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13]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14],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15]使高其梱。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16],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地;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译文】
[1]奸:邪恶诈伪之事。
[2]文武:本义指文治(礼乐教化)和武功,这里指行政法规和刑罚。
[3]循理:依照原则行事。
[4]处士:隐居不仕的人。
[5]和合:和睦同心。
[6]盛美:非常美好。盛,盛大,引申为程度深。
[7]禁止:有禁则止,听从命令的意思。
[8]春夏以水:一本作“春夏以水下”,意为春夏时节借河水上涨使采伐的林木顺流而下运出去。
[9]更:更改。
[10]莫安其处:无人安心于在市中经营本业。处,位置。
[11]次行:次序。
[12]几何顷:有多久。顷,时间短,此泛指时间。
[13]复:恢复。
[14]庳车:矮车,车的底座低。
[15]闾里:乡里,古代居民组织。先秦时以二十五家为里,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
[16]不教:此指不用行政法令管束。从其化:顺从他的教化。
【原文】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1]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2]。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3],斑白不提挈[4],僮子不犁畔[5]。二年,市不豫贾[6]。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7]不归。五年,士无尺籍[8],丧期不令而治[9]。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译文】
[1]列大夫:居大夫之列。
[2]按:此段所言与《郑世家》内容有出入。《郑世家》记子产是郑成功的小儿子,曾先后事简公、定公、声公,并无任郑昭君国相的记载。
[3]竖子:鄙贱他人的称呼,犹“小子”。此指游手好闲者和浪荡子。戏狎:轻浮嬉戏。
[4]斑白:鬓发花白,此借指老人。提挈:提着东西。挈,提。
[5]僮子:儿童。犁畔:在田边耕种,指干农活。
[6]不豫贾:不预先抬高物价,到交易时买卖双方公平议价。豫,通“预”。贾,通“价”。
[7]田器:种田的农具。
[8]无尺籍:没有战功。汉制,把杀敌斩首的功劳记录在一尺长的竹板上,称“尺籍”。此句是说男子不必再当兵出征。
[9]治:此指办丧事。
【原文】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1]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2]。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3]鱼,遗[4]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5],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6]而美,拔其园葵[7]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8],燔[9]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10]其货乎?”
【译文】
[1]高弟:指才优而学业品第高。
[2]受大者:领取俸禄多的人,指官位高的人。取小:占小便宜。
[3]嗜:极为喜好。
[4]遗:赠送。
[5]免:免官。
[6]茹:蔬菜的总称。
[7]园葵:菜园中的冬葵菜。
[8]家妇:妻子。
[9]燔:烧。
[10]工女:此指织妇。雠:出售。
【原文】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1]。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2]焉。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3],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4]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5]也。过听杀人[6],自拘当[7]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8],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9]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10],失死则死[11]。公以臣能听微决疑[12],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13]而死。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译文】
[1]阿避:阿谀和逃避。
[2]系:囚禁。
[3]立政:树立政绩。
[4]私:偏袒。
[5]理:法官。
[6]过听杀人:听察案情有过失而错杀人命。
[7]当:判罪。
[8]居官为长:担任的官职是长官。长,首长。
[9]傅:附着,此指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
[10]失刑则刑:错定刑罚就自己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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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五卷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大宛列传》是记述西域诸国史实的传记。其中,详记大宛、乌孙、康居、奄蔡、大小月氏、安息、条枝、大夏八国之事;附记扜罙、于阗、楼兰、姑师、黎轩、身毒、
潜、大益、苏薤九国之事;偶涉西南夷
、冉、徙、邛、僰、氏、筰、嶲、昆明、滇越十国之事,而以大宛、乌孙事为主,且以大宛事开篇,以大宛事终篇,故名曰《大宛列传》。文中记述了西域诸国的物产风情,着重写了张骞两次出使西域的经过,展示了汉王朝同西域各国的微妙关系,说明中原王朝与西域诸国有着悠久的经济和文化交流的历史,存在着政治和人员的往来关系。在叙事中,含蓄地表达了司马迁对汉武帝连年用兵和好大喜功的讥讽与感叹。但是,汉武帝坚持派张骞打通西域之路,努力控制河西走廊,对汉朝和中亚诸国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对维护中国的统一和强大,都做出了重大贡献,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
本文记事详略适宜,叙事与议论相结合,“或以叙事带议论,或以议论带叙事,纵横错杂而出,其中段落井井,照应楚楚,结构奇绝”(吴见思《史记论文》),确为一篇好文章。
【原文】
大宛之迹,见[1]自张骞。张骞,汉中人,建元[2]中为郎。是时[3]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4]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5]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6]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7]俱出陇西。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8]单于。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9]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10]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11]?”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12]。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诚得至,反[13]汉,汉之赂遗[14]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15],抵康居[16],康居传致[17]大月氏。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既臣大夏[18]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19]。
【译文】
[1]迹:形迹。此指大宛国的土地山川。见:通“现”,发现。
[2]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3]是时:这时。
[4]与:结交。
[5]更:经过。
[6]使:出使。
[7]堂邑氏:姓。胡奴:指一位匈奴奴隶。甘父:胡奴的名字。
[8]传诣:转送到,移送到。诣,到……去。
[9]节:符节,使者的凭信物。
[10]属:随从者。亡:逃。乡:通“向”。
[11]若:你。之:往,到……去。
[12]闭道:阻塞道路。
[13]反:通“返”。
[14]赂遗:馈赠。
[15]发:派遣。导:向导。绎:通“译”,翻译。
[16]抵,到达。康居:西域国名。
[17]传致:转送到。
[18]大夏:西域国名。
[19]要领:喻人的主旨。“不得要领”,谓月氏对与汉共击匈奴之事没有明确态度。要,通“腰”,指衣腰。领,指衣领。
【原文】
留岁余,还,并[1]南山[2],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3],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4]俱亡归汉。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强力[5],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6]为天子言之。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7]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8]。有蒲陶[9]酒。多善马,马汗血[10],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11]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罙[12]、于阗[13]。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14];其东水东流,注盐泽[15],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16]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而楼兰、姑师[17]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隔汉道[18]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19],随畜,与匈奴同俗。控弦[20]者数万,敢战。故[21]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22],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万人,与大宛邻国。国小,南羁事[23]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24]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25]云。
【译文】
[1]并:通“旁”,靠近。
[2]南山:指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
[3]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匈奴军臣单于死去,其弟弟左谷蠡王伊雅斜自立为单于,太子(军臣之子)於单投奔汉朝而降,匈奴国内混乱。见《匈奴列传》。
[4]胡妻:指张骞的匈奴妻子。堂邑父:即甘父。盖从其主人堂邑氏为姓。
[5]强力:坚强而有力量。
[6]具:通“俱”,皆。
[7]可:大约。
[8]田稻麦:种稻和麦。田,种。
[9]蒲陶:通“葡萄”。
[10]马汗血:马出汗如血。即人们所称之汗血马。按《汉书音义》:“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
[11]众:人众,百姓。
[12]乌孙:古代种族名,国名。扜罙:古代西域国名。
[13]于阗:古代西域国名。
[14]海:古代大湖名,即今青海湖。
[15]盐泽:或称蒲昌海,即今新疆罗布泊。
[16]河源:黄河源头。
[17]楼兰:古代西域国名,后称鄯善。姑师:古代西域国名,后称车师。
[18]隔汉道:隔离了通向汉朝的路。
[19]行国:人民不定居的国家,即游牧之国。
[20]控弦:拉弓。此指能拉弓打仗的战士。
[21]故:从前。
[22]羁属:被束缚的亲属,实指人质。
[23]羁事:被迫服事别人。
[24]奄蔡:古代西域国名。
[25]崖:边。北海:即今里海。
【原文】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1]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2],北则康居。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强,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3]。其余小众[4]不能去者,保南山羌[5],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属大小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临妫水,有市[6],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7]王面焉。画革旁行以为书记[8]。其西则条枝[9],北有奄蔡、黎轩[10]。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暑湿。耕田,田稻。有大鸟,卵如瓮。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国善眩[11]。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12],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13]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14]。
【译文】
[1]妫水:即今阿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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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四卷
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这是一篇类传,记述汉朝前期以酷刑峻法为统治工具,以凶狠残暴著称的十几个官吏的史实。特别对汉武帝时代的十个酷吏,即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减宣、杜周等,作了集中而概括的描写。司马迁之所以要这样写,是汉武帝喜用酷吏,打击豪强,抑制商贾,惩治贵戚奸吏,以加强中央集权,聚敛财富,应付其挥霍和对外战争的需要。汉武帝这样做的结果,固然能强化皇权,保持国家的统一,但酷吏的严刑峻法和残酷杀戮也使各阶层的人们特别是普通百姓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无辜被杀,冤狱横生,社会不宁,出现了“法令滋章,盗贼(实际上多为官逼民反的起义者)多有”,“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的局面。
此文把十几个人的史事集于一篇,却能以严酷苛暴为线索,使全文结构严谨,前后一贯,绝无零乱割裂之感,真是“结撰灵妙”(姚苎田《史记菁华录》)。但文中对每个人物的叙述各不相同,有主有次,有详有略,如写张汤较详,写晁错较略。本文还以“短悍为主”(牛运震《史记评注》),文字非常精练,重点却很突出,表现了作者杰出的叙事才能。
【原文】
孔子曰[1]:“导之以政[2],齐[3]之以刑,民免[4]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5]。”老氏[6]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7];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8]。法令滋章[9],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10]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11]之源也。昔天下之网[12]尝密矣,然奸伪萌起[13],其极[14]也,上下相遁[15],至于不振[16]。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17],非武健严酷[18],恶[19]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20]矣。故曰“听讼,吾犹人[21]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22]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圜[23],斫雕而为朴[24],网漏于吞舟之鱼[25],而吏治[26]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27]。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28]。
【译文】
[1]以下所引的几句话出自《论语·为政》篇。
[2]导:引导。《论语》作“道”,通“导”。政:政令。
[3]齐:整齐。此为约束之意。
[4]免:免于死罪。
[5]格:革。此言百姓革除坏毛病而走上正路。按程树德《论语集释》引黄式三语曰:“格、革,音义并同,当训为革。”
[6]老氏:指老子李耳。以下引文前四句出自《老子》第三十八章,后二句出自《老子》第五十七章。
[7]上德: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德: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按: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上德的人,因任自然,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是以:因此。有德:实际上是有德的。
[8]下德:道德低下的人。不失德:竟谓执守形式上的德。无德:没有实际的德。
[9]滋章:越发严酷。章,通“彰”,此为森严酷烈的意思。
[10]信哉:可信啊。是言:这些话。
[11]具:工具。制治:管理政治。清:政治清明。浊:政治污浊。
[12]昔:从前。此指秦朝。网:法网。
[13]奸伪:奸邪欺诈。萌起:不断产生。
[14]极:极点,指情况最严重之时。
[15]遁:欺瞒。
[16]振:振作。
[17]救火扬沸:意谓无济于事。按:“救火”是负薪救火。“扬沸”。是扬汤(热水)止沸(热水)。
[18]武健:强健有力。严酷:指严厉的法令。
[19]恶:何。
[20]溺其职:丧失其职。
[21]听讼:判案。按此三句出自《论语·颜渊》篇。吾:孔丘自称。犹人:与别人相等。
[22]下士:愚蠢浅陋的人。按:此句出自《老子》第四十一章。
[23]觚:古代有梭角的酒器。圜:通“圆”。按:这句喻汉代的法制较秦代有重大变化。
[24]斫:砍削。雕:指雕刻的花纹。朴:本。此指本来的状态。此句说汉代法律重视本质,不重形式。
[25]吞舟之鱼:指大鱼。此句言汉法宽疏。
[26]吏治:官吏的治绩。
[27]艾安:太平无事。艾,通“乂”。
[28]彼:指宽厚。此:指酷刑。
【原文】
高后时[1],酷吏[2]独有侯封,刻轹宗室[3],侮辱功臣。吕氏已败[4],遂夷[5]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6],颇用术辅其资[7],而七国之乱[8],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9]。其后有郅都、宁成之属[10]。
【译文】
[1]高后:即汉高祖的皇后吕雉。
[2]酷吏:以施行严苛酷烈刑法而闻名的官吏。
[3]刻轹(lì):苛刻欺压。宗室:皇族。
[4]前180年,吕后死去,其族人吕禄、吕产等欲夺权,被周勃和陈平等铲除消灭。
[5]夷:铲除,消灭。
[6]刻深:苛刻严峻。
[7]术:法术。资:才能。按:晁错事见《袁盎晁错列传》。
[8]七国之乱:指吴、楚七国反叛汉王朝的武装叛乱。事详见《吴王濞列传》。
[9]卒:终于。戮:杀。按:七国叛乱后,袁盎诬陷晁错,景帝为了自己的利益,杀了晁错。
[10]之属:之辈。
【原文】
郅都者,杨[1]人也。以郎事[2]孝文帝。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3]大臣于朝。尝从入上林[4],贾姬如[5]厕,野彘卒[6]入厕。上目[7]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8]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9]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10]太后何[11]!”上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济南
氏宗人[12]三百余家,豪猾[13],二千石[14]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至则族灭
氏首恶[15],余皆股栗[16]。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17]。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18],问遗[19]无所受,请寄[20]无所听。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21],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22]矣。”
郅都迁[23]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24]。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25],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26],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间与[27]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28]都,都免归家。孝景帝乃使使持节[29]拜都为雁门太守,而便道之官[30],得以便宜从事[31]。匈奴素闻郅都节[32],居边,为引兵去,竟[33]郅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34]象郅都,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35]如此。匈奴患之。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36]。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于是遂斩郅都。
【译文】
[1]杨:地名。
[2]事:侍奉。
[3]面折:当面使人折服。
[4]上林:即上林苑。
[5]贾姬:汉景帝的一位姬妾。如:往。
[6]野彘(zhì):野猪。卒(cù):通“猝”,突然。
[7]目:用眼示意。
[8]持兵:拿着兵器。
[9]亡:失掉。复:又。宁:难道。贾姬等:同贾姬一样的人。
[10]宗庙:帝王的祖庙,这里代指朝廷。
[11]奈……何:对……怎么办。
[12]宗人:同宗之人。
[13]豪猾:强横奸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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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三卷
儒林**[1]**列传第六十一
本篇记叙西汉前期多位五经儒学大师的事迹,并附带言及大师们的传承弟子数十人,主要反映了汉武帝时期儒学兴盛的局面。它是合写众多儒学之士的专题性类传,因此以“儒林”标题。
文章最精彩处是传前的长篇序言,它是一篇出色的史论。作者以深沉的慨叹发端,自然地引出了对几百年儒学兴衰史的回顾。在他扼要讲述自孔子以来儒学所走过的坎坷途程时,着重表现的是儒学虽历经劫难,但在其诞生地鲁国及其毗邻的齐国一带深入人心,相沿不废。这说明,一种文化传统一旦形成,便具有暴力亦无法绝灭它的坚韧的生命力。后面传文写到的汉儒经学大师及其有成就的弟子不是大多为齐鲁间人吗?这也正说明汉代儒学的复兴乃是直接依靠历史文化传统的遗留,是它在新的社会条件下的恢复和弘扬。那么,促使儒学迅速复兴的现实条件又是什么呢?作者不惜笔墨,在序的后半部以详载丞相公孙弘的奏章做了不言而喻的回答。就这样,作者以“通古今之变”的深邃眼光,从历史与现实两方面说明了汉代儒学在武帝朝勃然兴盛的原因。不过,这种“说明”是比较隐蔽的。综观序言的写法,是寓论于史,亦叙亦议,作者的分析评判就融合在富于感情、要言不烦的叙述文字中,似水乳一体而莫辨。这和其他类传序言往往直接阐发思想观点的做法,颇为不同。
本传按五经《诗》《书》《礼》《乐》《易》《春秋》的顺序逐一记人叙事,人物纷繁却秩序井然。其中着墨多寡不一,凡述之详者,往往触及儒学内部的问题。如写辕固生和黄生的争论,暴露了儒家学说自身的矛盾和缺欠;写董仲舒先后遭到主父偃和公孙弘的排挤陷害,反映了一些儒者的卑鄙和儒林人际关系的复杂;写兒宽善以经义断狱而位至三公,却从不匡谏天子,说明在重用儒生的新政策下潜伏着某些令人担忧的弊病。这些都颇有耐人玩味的深意。
【原文】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2],至于广厉学官[3]之路,未尝[4]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关雎》[5]作,幽、厉微[6]而礼乐坏,诸侯恣[7]行,政[8]由强国。故孔子闵[9]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10],修起[11]礼乐。适齐闻《韶》[12],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13],然后乐正[14],《雅》《颂》[15]各得其所。世以[16]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17]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18]而已矣”。西狩获麟[19],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20],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21],后世学者多录焉。
【译文】
[1]儒林:儒者之林。形容众多儒者。
[2]功令:古时国家考核和选用学官的法规。
[3]厉:通“励”,劝勉。学官:又称“教官”,指主管学务的官员和官学教师。如汉代开始设置的五经博士。
[4]未尝:未曾,不曾。
[5]夫:提起连词。周室:周朝王室。《关雎》:《诗·周南》篇名,为《诗经》首篇。
[6]幽:指周幽王(姬宫湦),前781—前771年在位。为犬戎所杀,西周亡。厉:指周厉王(姬胡),贪狠好利,横征暴敛,钳制言论。微:衰败。
[7]恣(zì):放纵。
[8]政:政令。
[9]闵:通“悯”,忧伤。
[10]论次:论定编次;整理。《书》:亦称《尚书》《书经》。上古历史政治文献汇编。儒家经典之一。
[11]修起:修订兴起。
[12]适:往;去到。《韶》:虞舜乐名。
[13]卫:国名。地在今河南省淇县一带。鲁:国名。地在今山东省西南部,建都曲阜(今曲阜市),是孔子的家乡。
[14]乐正:音乐端正。
[15]《雅》《颂》:《诗经》的内容,《诗经》按作品性质和乐调不同,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是各国的民歌,“雅”是周王畿的乐歌。“颂”是朝廷祭祀鬼神、赞美功德的乐歌。
[16]以:通“已”。
[17]干:求取。七十余君:据《家语》等记载,孔丘曾历游周、郑、齐、宋、曹、卫、陈、楚、杞、莒、匡等国。
[18]期月:一年。引语见《论语·子路》。
[19]西狩获麟:古代传说,麟是一种仁兽,是圣王的祥瑞。
[20]《春秋》:编年体史书。儒家的经典之一。
[21]辞微:言辞精微。指博:意旨广博。指,通“旨”。
【原文】
自孔子卒[1]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2]卿相,小者友教[3]士大夫,或隐而不见[4]。故子路[5]居卫,子张[6]居陈,澹台子羽居楚[7],子夏[8]居西河,子贡终[9]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10],皆受业于子夏之伦[11],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12]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13],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14]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15],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16]之,以学显于当世。
【译文】
[1]卒:古代称士大夫死亡或年老寿终。
[2]师傅:官名。
[3]友教:交结和教育。
[4]隐:隐居。见:通“现”。
[5]子路:孔丘的学生。鲁国卞(今山东泗水)人,姓仲,名由,字子路。
[6]子张:孔丘的学生。陈国人。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国名。地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一部分。建都宛丘(今河南淮阳)。
[7]澹(tán)台子羽:孔丘的学生。楚:国名。地在今长江中下游一带,建都于丹阳、郢(今湖北省江陵县西北)、鄀、陈、寿春等地。
[8]子夏:孔丘的学生。晋国温(今河南省温县西南)人。姓卜,名商,字子夏。曾在卫国西河(今河南省安阳市)一带讲学,魏文侯亲咨国政,待以师礼。相传《诗》《春秋》等儒家经典是由他传授下来的。
[9]子贡:孔丘的学生。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善于辞令,曾游说齐、吴等国。终:老死。
[10]田子方:魏国人。曾为魏文侯所优礼。段干木:姓段干,名木。魏国人。吴起:兵家。卫国左氏(今山东曹县北)人。禽滑釐:后来成为墨家代表人物。属:等辈。
[11]伦:同类、同辈。
[12]是:这。魏文侯:魏斯。战国时魏国的建立者。前445—前396年在位。
[13]陵迟:像丘陵逶迤逐渐卑下,意为走下坡路。始皇:指秦始皇。
[14]绌:通“黜”,贬退;排除。
[15]威、宣:指齐威王、齐宣王。齐国国君。孟子(约前372—前289):孟轲,字子舆。邹(今山东省邹城市东南)人。儒家著名代表。荀卿(前313—前238):荀况,赵国人。列:行列。
[16]咸:皆;都。润色:修饰,使之更有文采。
【原文】
及至秦之季世[1],焚《诗》《书》,坑术士[2],六艺[3]从此缺焉。陈涉之王[4]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5],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6],驱瓦合適戍[7],旬月[8]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9],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10]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11],积怨而发愤[12]于陈王也。
【译文】
[1]季世:末世。
[2]焚《诗》《书》,坑术士: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博士淳于越反对中央集权的郡县制,要依据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驳斥,主张禁止儒生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官的私藏《诗》《书》等限期缴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禁止私学,要学法令以吏为师。次年,卢生、侯生等方士、儒生攻击秦始皇。秦始皇派御史查究,将四百六十名方士和儒生坑死在咸阳。史称“焚书坑儒”。
[3]六艺:即《诗》《书》《易》《礼》《乐》《春秋》。
[4]王(wànɡ):称王。
[5]孔甲:孔鲋,字甲。孔丘八代孙。博士:古代学官名,源于战国。
[6]匹夫:寻常的个人。
[7]瓦合:如破瓦之相合,虽说聚合,而不齐同。形容不相亲附。適(zhé)戍:指封建时代官吏或人民有罪被遣戍远方。適,通“谪”。
[8]旬月:一个月。旬,训为“遍”,所以满一月叫“旬月”。
[9]微浅:(事情的规模)细小。
[10]缙绅:通“搢绅”“荐绅”。古时原指高级官吏的装束。委质:古代臣下向君主献礼,表示献身。质,通“贽”。另一说为下拜,表示恭敬承奉之意,引申为归顺。
[11]业:古时的书版,此处指《六经》等书籍。
[12]发愤:发泄愤懑。
【原文】
及高皇帝诛项籍[1],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2],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3]!吾党之小子狂简[4],斐然成章[5],不知所以裁之[6]”。夫齐、鲁之间于文学[7],自古以来,其天性[8]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艺[9],讲习大射乡饮[10]之礼。叔孙通[11]作汉礼仪,因为太常[12],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13],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14]之事也。孝惠、吕后[15]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16],然孝文帝本好刑名[17]之言。及至孝景[18],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19],故诸博士具官[20]待问,未有进者。
【译文】
[1]高皇帝(前256—前195):刘邦。沛(今江苏省沛县)人。秦末农民起义领袖,西汉开国皇帝。前202—前195年在位。详见《高祖本纪》。项籍(前232—前202):即项羽。
[2]遗化:遗留的教化。
[3]与(yú):通“欤”。
[4]党:乡党,泛指乡里。小子:旧时长辈称晚辈,或老师称学生。狂简:急于进取而流于疏阔,致行事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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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七卷
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本文是记述汉代佞臣邓通、赵同和李延年等的合传,揭露了他们无才无德,却善承上意,察言观色,专以谄媚事主,甚至不惜丧失人格,吮痈取宠,以及他们恃宠骄横,奸乱永巷的丑恶行径和肮脏的灵魂,进而婉转地讽刺和鞭挞了文、景、武等帝的任人失当,重用奸佞的弊端。佞臣与酷吏都是专制政治的必然产物,反过来他们对封建政治也必然造成严重的恶果,这从历代封建王朝佞人乱政的大量史实中可以得到验证。司马迁在文章中对此深表感慨,表现了他对汉代现实政治的失望和对未来政情的忧虑,反映了他的敏锐的政治洞察力。
文章短小,叙事简洁而有条理,尤其是寓感慨于叙事的写法,以及篇末直抒胸臆的写法,使感情跌宕婉转,“通篇一气,直贯到底”(吴见思《史记论文》),很有艺术的感染力。
【原文】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1],善仕不如遇合[2]”,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3]亦有之。昔以色幸者多矣。至汉兴,高祖至暴抗[4]也,然籍孺以佞幸[5]。孝惠[6]时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7]。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
[8],贝带[9],傅[10]脂粉,化[11]闳、籍之属也。两人徙家安陵[12]。
【译文】
[1]力田:努力种田。逢年:遇到丰收年景。
[2]遇合:指君臣和谐国君器重大臣。
[3]士宦:士人和宦官。
[4]暴抗:暴猛刚直。
[5]以佞幸:靠谄媚得到宠幸。
[6]孝惠:汉惠帝。
[7]皆因关说:都通过闳孺向皇帝报告情况、获得指示。关,通。
[8]冠:戴帽子。
:鸟名,此指用
羽毛装饰的帽子。
[9]贝带:用贝壳装饰的腰带。
[10]傅:通“敷”,抹搽。
[11]化:感染、影响。
[12]安陵:汉惠帝陵邑。
【原文】
孝文时中宠臣[1],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北宫伯子以爱人长者[2];而赵同以星气幸[3],常为文帝参乘[4];邓通无伎能[5]。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6]为黄头郎。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7]。觉而之渐台[8],以梦中阴目[9]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听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10]焉,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11],不好外交,虽赐洗沐[12],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13],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14]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15]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16],邓通常为帝唶吮[17]之。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18]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19]外铸钱。下吏验问[20],颇有之,遂竟案[21],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22]数巨万。长公主[23]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24]。于是长公主乃令假[25]衣食。竟不得名[26]一钱,寄死人家。
【译文】
[1]中宠臣:皇宫中的受宠之臣。
[2]爱人长者:仁慈的长者。
[3]星气:观察星象和望气。幸:受宠爱。
[4]参乘:陪乘。
[5]伎能:通“技能”。
[6]濯船:用桨划船。濯:通“棹”。
[7]顾:回头看。裻(dū):衣衫和横腰部分。带:衣带。穿:打结。
[8]觉:指梦醒。之:往。渐台:建在未央宫西边苍池中的台子。
[9]阴目:暗中看着。
[10]说:通“悦”。
[11]愿谨:性格老实谨慎。
[12]外交:同别人交往。洗沐:休假。按汉制,官吏五日一洗沐。
[13]巨万:犹言“上亿”。十数:十来次。
[14]如:往。
[15]富通:使邓通富有。
[16]病痈:得了痈病。
[17]唶吮:吮吸。
[18]色难:脸上显出难为情的表情。
[19]徼:边境。
[20]下吏:交给法官。验问:验证询问。
[21]竟案:结案。
[22]责:通“债”。
[23]长公主:指汉景帝的姐姐刘嫖。
[24]簪:古人插发的长针,常以金玉制成。著身:戴在身上。
[25]假:借。
[26]竟:最终。名:犹“占有”。
【原文】
孝景帝时,中无宠臣,然独郎中令周文仁[1],仁宠最过庸[2],乃不甚笃[3]。
【译文】
[1]周文仁:《汉书》作“周仁”。按:周仁字文。
[2]庸:指平常人,一般人。
[3]笃:厚。
【原文】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孙[1]也。今上[2]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3]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4],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5]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6]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7],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8]从者,伏谒道傍[9]。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10]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11],比韩嫣。”太后由此嗛[12]嫣。嫣侍上,出入永巷[13]不禁,以奸[14]闻皇太后。皇太后怒,使使[15]赐嫣死。上为谢[16],终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17]也。延年坐法腐[18],给事狗中[19]。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20]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21],欲造乐诗歌弦[22]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23]。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24]。与上卧起,甚贵幸,埒[25]如韩嫣也。久之,寝与中人[26]乱,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后,爱弛,则禽诛延年昆弟[27]也。
自是之后,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
【译文】
[1]弓高侯:指韩王信之子韩颓当。孽孙:庶孙,即媵妾所生之孙。
[2]今上:指汉武帝。
[3]书: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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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2 周日第一百零六卷
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的史实。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充分地肯定了“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等高贵品德。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司马迁的笔下却成为倾倒天下大众的英雄。司马迁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迫害他们的人表示极大愤慨,揭示了汉朝法律的虚伪和不公正的本质,表现了进步的历史观和《史记》一书的人民性。当然,作者对那些被视为“朱家之羞”的“盗跖居民间者”式的豪侠却加以否定和鞭挞。同时,作者借儒形侠,又写公孙弘等的诛侠之举,委婉地表现了作者对此类儒者的愤激之情,“真极用意文字”(姚苎田《史记菁华录》),难怪正统的封建史学家班固称此文是“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司马迁传》)。这又从另一角度显示了此文的进步性。
此文不但善于叙事,且叙事与议论相结合,处处倾泻“愤激”“不平之气”,且层层回环,步步转折,曲尽其妙。文章结构严谨有序,前有叙论,为一篇之纲,后分叙诸侠之事,为叙论作注脚,“太史公曰”总一篇之旨,明作者之情,前后辉映,“篇章之妙,此又一奇也”(吴见思《史记论文》)。
【原文】
韩子[1]曰:“儒以文乱法[2],而侠以武犯禁[3]。”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4]于世云。至如以术[5]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6],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7]也,读书怀独行[8]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9]蓬户,褐衣疏食不厌[10]。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11]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12],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13],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14]其能,羞伐[15]其德,盖亦有足多[16]者焉。
且缓急[17],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18],伊尹负于鼎俎[19],傅说匿于傅险[20],吕尚困于棘津[21],夷吾桎梏[22],百里饭牛[23],仲尼畏[24]匡,菜色陈、蔡[25]。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26],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27]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28]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29]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30];跖、
暴戾[31],其徒诵义[32]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33]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译文】
[1]韩子:即韩非。所引文字见《韩非子·五蠹》。
[2]儒:儒家学派。此指儒生。文:指儒家经典,如《诗》《书》之类。乱法:破坏法度。
[3]侠:游侠者。武:勇武的行为。禁:禁令。
[4]二者:指儒、侠。讥:非难。学士:指儒生。称:被人称扬。
[5]术:方法。此处实指权术。
[6]辅翼:辅助。世主:当代的天子。
[7]季次:即公皙哀,孔子的学生。原宪:即子思,孔子的学生。闾巷人:即平民百姓。
[8]怀:怀抱。独行:特异之行,不同凡俗的操节。
[9]空室:室内空空,极言贫穷。蓬户:蓬蒿所编成的门,极言家贫。按:《庄子·让王》记原宪之贫穷曰:“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
[10]褐衣:粗布上衣。疏食:粗糙低劣的饭食。厌:通“餍”,足。
[11]志:怀念。
[12]轨:车轨。“不轨”犹言“不合”。正义:指当时的道德准则和法律。
[13]果:坚定而不动摇。
[14]矜:自我夸耀。
[15]伐:夸耀。
[16]多:称赞。
[17]缓急:复词偏义,急迫。
[18]窘:困迫。井廪:水井和仓廪。按:《孟子·万章》及本书《五帝本纪》皆言舜未称帝时,多次遭其父与弟的迫害,舜修仓廪,其父瞽瞍撤梯烧仓,欲将他烧死。后又让舜淘井,舜入井其父与弟象把井填死,欲活埋舜。但舜大难不死,皆逃脱。
[19]伊尹:商汤贤臣。负:背。鼎:古炊具,如今之饭锅。俎:切肉的案板。按:《孟子·万章》与本书《殷本纪》说:伊尹曾寻机当了商汤的厨师,以烹调之理暗示为政之理,深得汤的赏识,被重用,建立大功。
[20]傅险:又作“傅岩”,地名。据《殷本纪》记载,傅说本为在傅岩服苦役的犯人,后被武丁发现,委以重任,使商代大治。参见《吕氏春秋·慎行论·求人》。
[21]棘津:古代河水名。据《正义》引《尉缭子》说,姜尚年七十还未得志,只能在棘津做贩卖饮食的小贩。其人其事详见《齐太公世家》。
[22]夷吾:即管仲。桎梏(ɡù):古代刑具,即脚镣与手铐。《管晏列传》记载,管仲原为公子纠之臣,公子纠在与公子小白(桓公)争君位的斗争中失败,逃往鲁国,桓公让鲁杀公子纠,将管仲缚押至齐。“桎梏”云者,当指此事。
[23]百里:即百里奚。饭牛:喂牛。按《孟子·万章》《管子·小问》《盐铁论》等书皆言百里奚早年曾自卖为奴,替人喂牛,寻找机会,取得秦穆公的信任。
[24]仲尼:即孔子。据《孔子世家》云,孔子周游列国,从卫国到陈国,路过卫国的匡地时,匡人见他貌似匡人憎恨的阳虎,便将他围困起来,几乎把他害死。畏:在这里有拘囚的意思。《荀子·赋篇》有“孔子拘匡”之句。
[25]菜色:指饥饿的容颜。陈:陈国。蔡:蔡国。据《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周游列国,路过陈、蔡两国,途中无粮可吃,被饿得面黄肌瘦。
[26]犹然:尚且。菑:通“灾”。
[27]鄙人: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鄙,浅陋。
[28]飨:享受。
[29]伯夷:殷末名士。据《伯夷列传》记载,他认为周武王伐纣是以暴易暴,故反对周伐纣,隐居首阳山。周建立后,认为吃周的粮食是可耻的,故饿死于首阳山。丑:认为可耻。
[30]文、武:指周文王与周武王。不以:不因为。贬王:损害王者的声誉。
[31]暴戾:凶暴残忍。
[32]诵义:称赞道义。
[33]窃钩者:窃取衣带钩的人。此指小偷。按:以下三句出自《庄子·胠箧》篇。窃国者:指最高统治者。
【原文】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1],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2],与世沉浮[3]而取荣名哉!而布衣[4]之徒,设取予然诺[5],千里诵[6]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7],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8]?诚使乡曲[9]之侠,予[10]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11]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12]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13]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14]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15]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16],其势激[17]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18],声施[19]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20]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21]之徒,虽时
当世之文罔[22],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23],设财役贫[24],豪暴侵凌[25]孤弱,恣[26]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27]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译文】
[1]拘学:抱着一得之见,或拘守片面理论而故步自封的学者。或:有的。咫尺之义:狭隘的道理。咫,八寸。此喻狭小。
[2]卑论:低下的论点。侪(chái)俗:迁就世俗之人。侪,等、齐。
[3]与世浮沉:随世俗而沉浮,即随波逐流之意。
[4]布衣:平民百姓。
[5]设:大。此指重视,看重。取予:从别人那里取得,或给予别人。此指符合道义的取予。然诺:应允。
[6]诵:通“庸”,从也。
[7]委命:托身。
[8]贤豪间者:贤人和豪侠中间的人物。间,中间。邪:通“耶”。
[9]乡曲:乡间、民间。“乡曲之侠”当指民间的游侠。
[10]予:通“与”,同。
[11]效功:比较功业。效,通“校”,比较。
[12]要:总之。功见:事功显现,意谓事情办成了。见,通“现”。
[13]靡:无,不。
[14]延陵:春秋时代吴国公子季札,被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他出使中原路过徐国时,徐君颇爱其剑,他心有赠送之意,未曾说出。待他回返时,知徐君已死,于是便将其剑挂于徐君墓地树上,以示重言诺之意。(见《新序·节士》)不过延陵季子为春秋时人,文中不当言“近世”。又后文并未言及延陵季子事,只说战国四公子事,故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等皆疑“延陵”二字为衍文,可信。孟尝:即齐国孟尝君田文。春申:即楚国春申君黄歇。平原:即赵国平原君赵胜。信陵:即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以上四人是战国时代以养士闻名的好侠之士。
[15]藉:依靠。土:指封地。
[16]疾:声音洪亮。
[17]激:激荡。
[18]砥名:砥砺名节,提高名声。
[19]施:延。
[20]排摈:排斥、抛弃。
[21]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皆汉代侠士。
[22]
(hàn):违。文罔:通“文网”,法律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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