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037第三十七卷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第三十七卷

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这是一篇关于张良的传记。文中围绕张良一生的经历,描述了他在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尖锐的军事斗争中的超群才干,以及他在功成名就之后不争权求利的出世思想和行为,生动地刻画了张良的为人及其性格特征,使这一历史人物活生生地展现我们面前。

青年时代的张良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豪侠人物,他不惜家财为韩报仇,行刺秦始皇。但司马迁又通过张良遇见圯上老人的情节,刻画了张良的隐忍。这是早年张良性格的又一个侧面。张良追随刘邦以后,处处表现了他的政治远见和高超谋略,如设计击败秦军,劝谏刘邦撤出秦宫,争取黥布、彭越,笼络韩信,进而灭楚等。刘邦称帝后,他建议封赏与刘邦有宿怨的雍齿,从而安定了人心,加强了内部团结。他是刘邦智囊团的核心人物,为刘邦出了很多主意,刘邦对他则言听计从。刘邦对张良的评价“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成了对古今高明军师的共同赞语。

明哲保身是张良后半生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张良深知“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在群臣争功的情况下,他“不敢当三万户”;刘邦对他的封赏,他极为知足;他称病杜门不出,行“道引”“辟谷”之术;他扬言“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处处表现得急流勇退。因此,在汉初“三杰”中,韩信被杀,萧何被囚,张良却始终未伤毫毛。司马迁通过上述情节,把张良刻画成了一个城府极深、明哲保身的典型。

【原文】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1]。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译文】

[1]副车:皇帝的侍从车辆。

【原文】

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1]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2]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3]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常[4]杀人,从良匿。

【译文】

[1]圯(yí):桥。

[2]鄂:通“愕”。

[3]《太公兵法》:相传为姜太公作的一部兵书。

[4]常:通“尝”,曾经。

【原文】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遇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1]颍川。

【译文】

[1]游兵:流动不定的部队。

【原文】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i-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1]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2],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3]秦将。”秦将果畔[4],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5]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6]。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7]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译文】

[1]贾竖:对商人的鄙称。

[2]壁:军营。

[3]啖:利诱,引诱。

[4]畔:通“叛”。

[5]解:通“懈”,懈怠。

[6]缟素:“缟”和“素”都是白绢,这里比喻清白俭朴。资:凭借。

[7]毒药:药物的一种,常指药性猛烈的药。

【原文】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奈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1]?”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2]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良乃固要[3]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译文】

[1]倍:通“背”。邪:通“耶”。

[2]鲰生:浅薄无知的人。距:通“拒”,抵御。这里指把守、封锁。内:通“纳”,接收。

[3]要:通“邀”。

【原文】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溢[1],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2],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3];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译文】

[1]溢:通“镒”,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2]栈道:在险绝的地方傍山架木而成的道路。

[3]郄(xì):通:“隙”,隔阂,裂痕。

【原文】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1]。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2]慕义,愿为臣妾[3]。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4]而朝。”汉王曰:“善。趣[5]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6],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7]。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8]。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9]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10]。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11],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12]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13],骂曰:“竖儒[14],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译文】

[1]桡:削弱。

[2]乡风:归顺,服从。乡,通“向”。

[3]臣妾:奴隶(男奴为“臣”,女奴为“妾”),这里指臣民。

[4]敛衽:提起衣襟夹在带间,以示敬意。

[5]趣:通“促”,赶快。

[6]此处所云与《夏本纪》所记略有不同,《夏本纪》云:“汤封夏之后,至周封于杞”。

[7]“武王伐纣”两句所指之事,见《殷本纪》《周本纪》。

[8]“武王入殷”四句所指之事,见《殷本纪》、《周本纪》。闾:里巷的大门。

[9]式:通“轼”。古代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这里指乘车时扶着轼敬礼。

[10]“发钜桥之粟”三句所指之事,见《尚书·武成》,又见《周本纪》。钜桥,纣的粮仓所在地。鹿台,为纣所筑。

[11]偃:停止,废止。革:革车,即兵车。轩:大夫以上的贵族乘坐的车子。

[12]桡:屈服。

[13]辍:中止。哺:咀嚼着的食物。

[14]竖儒:对读书人的鄙称。

【原文】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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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第三十六卷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第三十六卷

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这是一篇关于曹参的传记。文中主要记述了曹参攻城野战之功和他的“清静无为”的治国思想及举动。司马迁对他的英勇善战和治国方略基本上是肯定的,认为曹参施行的政策使人民得以休养生息,也使他受到了天下人的称颂。

曹参跟随刘邦起兵以来,参加了对秦军、项羽及叛军的无数次战斗,立下了“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的显赫战功,为西汉政权的建立作出了重大贡献。曹参任相国后,主张一切顺应自然,采取“无为而治”的做法。他“日夜饮醇酒”;他的下属及宾客想规劝他,他反倒一再地向他们劝酒;他甚至对周围的官员房舍中醉酒呼叫的吵闹声,不但不感到厌烦,反而“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司马迁写了他受黄老学说影响的一面,但更写了他积极的一面。他的“醉”不同于贪官污吏的醉生梦死,他的“无为”也不是真的什么事也不做(否则,善于识别人才的萧何决不会推荐曹参做自己的继承人),他只是坚定地按照刘邦、萧何制定的方针政策办事。他重视官员的素质,提拔那些质朴忠厚之人,摒弃那些华而不实、沽名钓誉之徒。生活上的醉酒并没有掩盖他政治上的清醒。萧何制定的法令对西汉初年政权的巩固和发展起了重要作用,曹参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接替萧何为相后,“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不轻易改变那些行之有效的法令政策(“萧规曹随”的成语一直流传至今)。他的政治头脑和治国方针,在他与孝惠皇帝的一番对话中更加明显地表露出来。司马迁交替地写他的“醉”与“醒”,生动地刻画了曹参的形象。当然,曹参战功的获得多借助了韩信的才干和力量,而他的治国方针又过多地依从萧何,这些从文中所述事实及司马迁对曹参的评价中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原文】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将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1]西。复攻胡陵,取之。徙守方与。方与反为魏[2],击之。丰反为魏,攻之。赐爵七大夫。击秦司马i-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章邯车骑。攻爰戚及亢父,先登。迁[3]为五大夫。北救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攻定陶,取临济。南救雍丘,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候一人。秦将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而东。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于是乃封参为执帛,号曰建成君。迁为戚公,属砀郡。

【译文】

[1]郭:外城。

[2]魏:指魏王魏咎,战国时魏国贵族的后裔。

[3]迁:升迁。

【原文】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击王离军成阳南,复攻之杠里,大破之。追北[1],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西击秦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迁为执珪。从攻阳武,下i-辕、缑氏,绝河津,还击赵贲军尸北,破之。从南攻犨,与南阳守i-战阳城郭东,陷陈[2],取宛,虏i-,尽定南阳郡。从西攻武关、峣关,取之。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秦军大破,遂至咸阳,灭秦。

【译文】

[1]追北:追击败逃的敌军。北,败逃。

[2]陈:通“阵”,交战时的战斗队列。

【原文】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封参为建成侯。从至汉中,迁为将军。从还定三秦,初攻下辩、故道、雍、斄。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畤,取壤乡。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复围章平,章平出好畤走。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参将兵守景陵二十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赐食邑[1]于宁秦。参以将军引兵围章邯于废丘。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至河内,下修武,渡围津,东击龙且、项他定陶,破之。东取砀、萧、彭城。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参以中尉围取雍丘。王武反于外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之。柱天侯反于衍氏。又进破取衍氏。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还攻武强,因至荥阳。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羽败,还至荥阳,凡二岁。

【译文】

[1]食邑:帝王、诸侯赐给臣下的世袭封地,也叫“采邑”。

【原文】

高祖二年,拜为假[1]左丞相,入屯兵关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军孙遫军东张,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击魏王于曲阳,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赐食邑平阳。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而令参还围赵别将[2]戚将军于邬城中。戚将军出走,追斩之。乃引兵诣敖仓汉王之所。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还定济北郡,攻著、漯阴、平原、鬲、卢。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其将军周兰。定齐,凡得七十余县。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齐胶东将军田既。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译文】

[1]假:非正式的,暂时代理的。

[2]别将:配合主力军作战的将领。

【原文】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韩信徙[1]为楚王,齐为郡。参归汉相印。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2],世世勿绝。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除前所食邑。

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军,破之。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译文】

[1]徙:调职。

[2]剖符: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时,把一种竹制的凭证剖成两半,帝王与诸侯各执一半,以示信用。

【原文】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参之相齐,齐七十城。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1],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2]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3],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4],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5]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译文】

[1]富于春秋:指年纪轻。

[2]如:而。

[3]殊:不同。

[4]黄老言:指道家学说(“黄”指黄帝,“老”指老子)。

[5]舍:住宿。

【原文】

惠帝二年,萧何卒。参闻之,告舍人趣[1]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参去,属[2]其后相曰:“以齐狱市[3]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

【译文】

[1]趣:通“促”,赶快。

[2]属:通“嘱”,嘱托。

[3]狱市:指包揽诉讼、交易买卖等行为。

【原文】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郤[1]。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2]。

择郡国吏木诎[3]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4]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5],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间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译文】

[1]郤:感情上的裂痕。

[2]约束:规章,法度。

[3]木诎:质朴而不善于言辞。

[4]除:任命。

[5]言文刻深:言语文字苛求细枝末节。

【原文】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1]之。乃反取酒张坐[2]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盖之,府中无事。

【译文】

[1]幸:希望。按:制止。

[2]张坐:陈设座席。坐,通“座”。

【原文】

参子窋为中大夫。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然无言吾告若也。”窋既洗沐[1]归,闲侍,自从其所谏参。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2]窋胡治乎?乃者[3]我使谏君也。”参免冠[4]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联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5],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译文】

[1]洗沐:沐浴,借指假日,又叫“休沐”。汉时规定,官员每五日一休息,用于沐浴等事。

[2]与: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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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第三十卷陈涉世家第十八

第三十卷

陈涉世家第十八

前221年,秦始皇用武力完成了中国的统一,结束了战国二百多年的纷争局面,建立了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国家。统一之后,他又采取了一些厚今薄古的措施,进行了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一系列改革,推动了封建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对中国历史的前进起到了进步的作用。

但是,秦始皇为了加强统一帝国的统治,加重了对农民的剥削和压迫。沉重的赋税、繁重的徭役和残酷的刑罚,逼得广大农民走投无路。终于在前209年,爆发了由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起义。由于各地纷纷响应,使这次起义迅速发展成燎原大火。陈胜、吴广虽在起义后不久身死,但各地纷起响应的起义队伍终于推翻了秦王朝的统治。

《陈涉世家》是这次起义的领袖陈涉、吴广的传记。文中真实、具体、完整地记述了爆发这次农民大起义的原因、经过和结局,从中反映了农民阶级的智慧、勇敢和大无畏的斗争精神。文章也比较生动地描写了陈涉和吴广的形象。陈涉出身雇农,胸怀大志,有政治远见,他要求人民从“苦秦”中解放;他聪明果断,具有组织群众、制定策略、指挥战争的卓越才干,不愧是农民阶级的杰出领袖。吴广虽然刻画简略,但从他与谋起义、诱杀将尉等事迹中,也表现了非凡的机智勇敢和反抗精神。在他们身上,都充分地表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不甘忍受黑暗统治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英雄气概。文章也写到了起义军内部的不和及自相残杀,陈涉称王后的贪图享受、信用奸邪、脱离群众,表明了农民阶级的局限性。

本文在写作上按事件的发展顺序记事。写起义过程,先写起义的原因,起义前的谋划,再写起义的爆发和发展,直至政权的建立,脉络非常清晰。在记述中,则采取了先因后果的写法。写起义的动因,则先写暴秦的严刑峻法;写起义的发生,则又先写将尉的残酷等。这些描写都入情入理,有力地突出了起义的正义性。文中还通过典型细节的描写,对起义的过程、轰轰烈烈的声势以及起义领袖的精神面貌进行了较为充分的展现,从而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文】

陈胜者,阳城[1]人也,字[2]涉。吴广者,阳夏[3]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4],辍耕之垄[5]上,怅恨[6]久之,曰:“苟富贵,无[7]相忘。”庸者[8]笑而应曰:“若[9]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10]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11]之志哉!”

【译文】

[1]阳城: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省登封市东南三十五里告成镇。

[2]字:古人有名有字。

[3]阳夏(jiǎ):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太康县。

[4]佣耕:被人雇佣耕种田地。

[5]辍(chuò)耕:停止耕作。之:去、往。垄:田埂。

[6]怅恨:失意、不称心、叹恨的心情。

[7]无:通“毋”,不要。

[8]庸者:庸,通“佣”,指受雇为别人耕种的人。

[9]若:你。

[10]太息:长叹。

[11]嗟(jiē)乎:感叹词。鸿鹄(hú):泛指大鸟。鸿,大雁;鹄,天鹅。

【原文】

二世元年[1]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2],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3],为屯长[4]。会天大雨,道不通,度[5]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6]亦死,举大计[7]亦死,等死,死国可乎[8]?”陈胜曰:“天下苦秦[9]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10]。扶苏以数谏[11]故,上[12]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13]。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14]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15]。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16]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17],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18]。卜者知其指意[19],曰:“足下[20]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21]!”陈胜、吴广喜,念鬼[22],曰:“此教我先威众[23]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24]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25]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26]中,夜篝火[27],狐鸣呼曰[28]“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29],卒中往往语[30],皆指目[31]陈胜。

【译文】

[1]二世元年:二世指秦王朝第二代皇帝嬴胡亥。

[2]发闾左:征发贫民百姓。古时,贫民居住闾左,富人居住闾右。適戍(zhé shù):被罚守边。適,通“谪”,贬斥。渔阳:古县名,秦置,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区西南。

[3]皆次当行(hánɡ):都被编入被罚守边的队伍。次,编次。行,队伍。

[4]屯长:秦代戍边队伍行进途中所置领队。

[5]度(duó):推测。

[6]亡:逃亡。

[7]举大计:发动戍卒举行反秦起义。

[8]等死:同样是死。等,等同。死国可乎:为国事而死可以吗?

[9]苦秦:天下百姓遭受秦朝暴政的苦难。

[10]扶苏:秦始皇长子嬴扶苏。

[11]数(shuò)谏:多次劝谏。

[12]上:指秦始皇。

[13]二世杀之:秦始皇死后,胡亥与宦官赵高、丞相李斯密谋,假造秦始皇的诏令,逼扶苏自杀。

[14]项燕:战国时楚国大将,项羽祖父,秦灭楚时,兵败被围自杀。

[15]怜之:爱戴他。怜,爱。

[16]诚:真的;假若。诈:冒称。

[17]唱:通“倡”,倡导。

[18]行卜:去占卜吉凶。行,往、去。

[19]指意:意图。

[20]足下:古时对同辈人的尊称。

[21]卜之鬼乎:问过鬼神吗?

[22]念鬼:考虑行鬼神之事。

[23]威众:在众人中取得威信。

[24]罾(zēnɡ):以竹、木做架子的方形鱼网,置水中往上提起以捕鱼,楚语谓之“扳罾”。此句中的罾用作动词。

[25]固以怪之:本来就已经奇怪了。

[26]间(jiàn)令:私遣。间,私下。次所:驻地。丛祠:树丛中的神祠。

[27]篝(ɡōu)火:用薰笼罩住火。篝,竹制的薰笼,烤烘衣物用。

[28]狐呜呼曰:装成狐狸的叫声呼喊。

[29]旦日:明天,次日。

[30]卒中往往语:戍卒中纷纷谈论。往往:到处。

[31]指目:指点注视。

【原文】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1]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2],令辱之[3],以激怒其众。尉果笞[4]广。尉剑挺[5],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6],而戍死者固十六七[7]。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8]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9]。”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10],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11]。攻大泽乡,收而攻蕲[12]。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13]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14]皆下之。行收兵[15]。比至陈[16],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17],独守丞与战谯门[18]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19]。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20],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21],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22]。

【译文】

[1]将尉:秦时县尉,大县有二县尉,带领戍卒的县尉称将尉。

[2]忿恚(huì)尉:使将尉忿怒。

[3]令辱之:让将尉凌辱吴广。

[4]笞(chī):用竹杖、竹板或荆条抽打。

[5]剑挺:剑脱出鞘。

[6]藉弟令毋斩:假使不被斩首。

[7]戍死:死在戍边徭役中。固:必。十六七:十分之六七。

[8]宁:难道。

[9]敬受命:恭恭敬敬接受命令。

[10]袒右:解衣露出右臂,以作标志。

[11]都尉:战国时官名,比将军略低的武官。

[12]蕲(qí):古县名,秦置,治所在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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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第三十九卷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第三十九卷

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本篇是汉初名将周勃和周亚夫父子二人的合传。周勃父子都是汉朝初期的有功之臣。周勃是诛吕安刘的主要决策者和组织者,为挽救刘氏政权立了大功,所以司马迁把他作为汉初的主要功臣之一列入世家。周亚夫是平定“七国之乱”的汉军统帅,为削弱诸侯王的割据势力和巩固汉王朝的中央政权立了大功。父子二人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有功于汉室,这样的功臣理应受到恩宠与殊荣,但他们都只做了两三年的丞相就被免职了。尤其令人不平的是,父子二人晚年都因被诬告谋反而被捕入狱。周勃虽由于薄太后的干预被无罪释放,但已在狱中受尽了狱吏的凌辱。周亚夫则是入狱后五日不食,呕血而死。周亚夫之死显然是对汉朝统治者迫害功臣的无声抗议。汉朝从高祖到武帝,对待许多功臣都心怀疑忌,刻薄寡恩。萧何入过狱,韩信最终被杀,樊哙也曾被捕,周勃父子的遭遇更具有典型性。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一篇专写功臣受辱的传记。汉朝皇帝的刻薄寡恩,司马迁是有亲身感受的,所以在这篇传记中有一股愤愤不平之情不断流注于笔端。

周勃父子的一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作者对两个人物的写法不尽相同,这是本篇的一大特色。如写周勃之功,详细罗列他随从高祖东征西讨所立的大小战功几十次,而对他的主要功绩诛吕安刘只是几笔带过,以“互见法”详记在其他篇中。初看似乎不甚合理,细想就会理解,作者正是要有意突出周勃的战功之多。这一方面可以为高祖临终遗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提供可信的依据(《高祖本纪》中极少提到周勃),另一方面又与后来周勃的被捕入狱形成强烈的对比。写周亚夫则换了另一副笔墨。先是通过对细柳军营的精彩描述突出了周亚夫治军的严谨、严肃与严格,大臣都被惊呆,皇帝也不能不为之赞叹。接着写他在平定七国之乱时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任何干扰也不能动摇他的既定策略,皇帝的诏令也不例外。这两个片断,作者都是运用特写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周亚夫的大将风度。

两个人物同中有异、异中见同,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太史公笔法的灵活与巧妙。

【原文】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1]卷人,徙沛。勃以织薄曲[2]为生,常为人吹萧给丧事[3],材官引强[4]。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方与反,与战,却适[5]。攻丰,击秦军砀东。还军留及萧。复攻砀,破之。下下邑,先登[6]。赐爵五大夫。攻蒙、虞,取之。击章邯车骑,殿[7]。定魏地。攻爰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攻啮桑,先登。击秦军阿下,破之。追至濮阳,下甄城。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8]。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击李由军雍丘下。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9]。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以令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击王离军,破之。攻长社,先登。攻颍阳、缑氏,绝河津。击赵贲军尸北。南攻南阳守i-[10],破武关、峣关。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译文】

[1]先:祖先。

[2]薄曲:养蚕器具,用竹子或芦苇编织,今称“蚕箔”。薄,通“箔”。

[3]吹萧给丧事:意思是为办丧事的人家吹箫奏哀乐或为唱挽歌伴奏。给,供给,这里是服事的意思。按:当时的箫又称排箫,由长短不同的竹管若干根并列制成。

[4]材官:勇武的士卒。引强:拉强弓。

[5]却:打退。适:通“敌”。

[6]登:指登上城墙。

[7]殿:下等功。也可解释为殿后,即后卫部队。

[8]令:县令。

[9]多:功勋的一种,力战有功为多。

[10]i-(yǐ):南阳郡守的名字。

【原文】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从入汉中,拜为将军。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1]。攻槐里、好畤,最[2]。击赵贲、内史保[3]于咸阳,最。北攻漆。击章平姚卬军。西定汧。还下郿、频阳。围章邯废丘。破西丞[4]。击盗巴军,破之。攻上邽。东守峣关。转击项籍。攻曲逆[5],最。还守敖仓,追项籍。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还守洛阳、栎阳,赐与颍阴侯[6]共食钟离。以将军从高帝击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将卒当驰道[7]为多。赐爵列侯[8],剖符[9]世世勿绝。食绛[10]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11]于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12]八十里。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13]为太尉。

【译文】

[1]食邑:即封地。受封者在此征收税以应生活之需,所以又称为“食邑”。

[2]最:上等功。

[3]保:人名。

[4]西:地名。丞:县丞。

[5]曲逆:地名。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文字有误,《汉书》作“曲遇”是对的。

[6]颍阴侯:即灌婴。

[7]当:抵御敌人。驰道:古代供皇帝车马行驶的大道。

[8]列侯:秦汉时设置的二十等爵位中最高的就是列侯。

[9]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的凭证,剖分为二,朝廷与大臣或将官各执其一。这里是说刘邦许诺周勃的爵位可以世代相传,双方剖分一符作为永久的凭证。

[10]食绛:以绛县为食邑。

[11]韩王信:战国韩国国王的后代,有时也简称韩信,与汉将韩信是两个人。关于他的事迹可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12]追北:追击败逃的敌军。北:败逃。

[13]迁:调动官职,多指升官。

【原文】

击陈豨[1],屠[2]马邑。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i-[3]。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4]。因转攻得云中守遫[5]、丞相箕肆、将勋[6]。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7],勃以相国代樊哙将[8],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无施[9],屠浑都。破绾军上兰,复击破绾军沮阳。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最[10]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11]各三人;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译文】

[1]关于陈豨的详情,可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2]屠:屠城。攻破敌城后,烧毁建筑,屠杀军民。

[3]乘马i-:人名。乘马,复姓。

[4]圂:雁门郡守的名字。

[5]遫:云中郡守的名字。

[6]勋:将军的名字。

[7]燕王卢绾反叛的详情,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8]这句文字可能有误。按本篇所述及《陈丞相世家》《樊郦滕灌列传》所记,周勃这时是太尉不是相国。这时的相国是樊哙。

[9]从“得绾大将抵”至此处,其中的抵、偃、陉、弱、施五个字都是人名。

[10]最:总计。

[11]二千石:指年俸是二千石这一等级的官吏。汉代以年俸粟米的数额分别官吏的等级,郡守、郡尉都属二千石这一等级。

【原文】

勃为人木强[1]敦厚,高帝以为可属[2]大事。勃不好文学[3],每召诸生说士[4],东乡[5]坐而责之:“趣[6]为我语。”其椎少文[7]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十岁,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8]汉权,欲危刘氏。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9]。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其语在《吕后》《孝文》[10]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余,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11],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12]宠,久之即祸及身矣。”勃惧,亦自危,乃谢[13]请归相印。上许之。岁余,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十余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14],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

【译文】

[1]木强:质朴刚强。

[2]属:委托,托付。

[3]文学:文,文辞、文章;学,学问。

[4]说士:游说之士。

[5]乡:通“向”,面向。

[6]趣:通“促”,赶快。

[7]椎:朴实。少文:缺少文采。

[8]秉:掌握,把持。

[9]任事:指处理政事。

[10]《吕后》:指《吕太后本纪》。《孝文》:指《孝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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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第三十二卷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第三十二卷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本篇虽名为《楚元王世家》,但实际上记述了西汉初年刘姓楚国和赵国的兴衰历史。楚国的始封国君是汉高祖刘邦的四弟楚元王刘交;赵国的始封国君是高祖的亲家张耳,后传子张敖。后高祖封三子刘如意为赵王,吕后专制时先后封刘友、刘恢、吕禄为赵王。文帝时封刘友子刘遂为赵王。

【原文】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1]少弟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2]卒。始高祖微[3]时,尝辟[4]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5]食。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6]为羹尽,栎釜[7],宾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为帝,封昆弟[8],而伯子独不封。太上皇[9]以为言,高祖曰:“某[10]非忘封之地,为其母不长者[11]耳。”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12]。而王次兄仲于代[13]。

【译文】

[1]同母:《汉书》作同父,言同父,即言异母。

[2]蚤:通“早”。

[3]微:卑微,低下。

[4]辟:通“避”,逃避。

[5]巨嫂:长嫂,大嫂。巨,大。

[6]详:通“佯”,假装。

[7]栎釜:刮锅边出声。釜,锅。

[8]昆弟:兄弟。

[9]太上皇:皇帝的父亲称太上皇,这里指刘邦的父亲。

[10]某:谦称。

[11]不长者:不像长辈的样子。

[12]羹颉侯:汉高祖七年封。羹颉,羹尽之意。

[13]次兄:二哥,名喜,字仲。其子刘濞,后改封吴王。代:汉封国,在今河北省境,辖云中、雁门、代三郡五十三县,其都在今河北省蔚县东北。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平定陈豨叛乱,立子恒(即后来的文帝)为代王,都中都(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北)。

【原文】

高祖六年[1],已禽楚王韩信[2]于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3]。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4]立。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译文】

[1]高祖六年:前201年。

[2]禽:通“擒”。楚王韩信:即后来淮阴侯韩信。

[3]彭城:县名。故城在今江苏省徐州市。

[4]郢:《汉书》作郢客。

【原文】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1]私奸,削东海郡[2]。春,戊与吴王[3]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戊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4],破棘壁[5]。至昌邑[6]南,与汉将周亚夫[7]战。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译文】

[1]坐:因犯……罪。薄太后:汉高祖之姬,汉文帝之母。服:服丧。

[2]东海郡:治所在今山东省郯城县北。辖境相当今山东费县、临沂、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以南,山东枣庄市、江苏邳州市以东和江苏宿迁市宿城区、灌南以北地区。

[3]吴王:刘濞,刘邦次兄刘喜之子。

[4]梁:汉封国。都城在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南。

[5]棘壁:地名。故城在今河南省永城市西北。

[6]昌邑:县名,故城在今山东省金乡县西北。

[7]周亚夫:(?—前143)西汉名将。沛县人。周勃之子。初封条侯。文帝时为河内太守,景帝时任太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有功,迁为丞相。

【原文】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1]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2]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3]。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是时礼为汉宗正[4]。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5],是为楚文王。

【译文】

[1]德侯:名广,代王刘仲之子、吴王濞之弟。

[2]窦太后:汉文帝的皇后,汉景帝之母。

[3]顺善:遵守法度的表率。顺,顺从,引申为“效忠”。善,慈善。引申为“行善”。

[4]宗正:官名。

[5]奉:供奉,即祭祀之意。宗庙:帝王、诸侯祭祀祖先的处所。亦作王室的代称。

【原文】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王纯立,地节二年[1],中人[2]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

【译文】

[1]地节二年:为前68年。地节为汉宣帝年号。

[2]中人:即宫人。

【原文】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幽王以忧死,故为“幽”。高后王[1]吕禄于赵,一岁而高后崩。大臣诛诸吕[2]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译文】

[1]高后:即吕后,汉高祖刘邦的正后,汉惠帝之母。王:封王,使王。

[2]诸吕:吕后诸兄弟几家族子弟称诸吕。

【原文】

孝文帝[1]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2]为河间王,是为文王。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译文】

[1]孝文帝:即汉文帝刘恒,汉王期自称“以孝治天下”,所以自惠帝以后,都在谥号上加个“孝”字。

[2]河间郡:治所在乐成(今河北省献县东南)。

【原文】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1]以適削赵王常山之郡。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北使匈奴[2],与连和攻汉。汉使曲周[3]侯郦寄击之。赵王遂还,城守邯郸[4],相距七月。吴楚败于梁,不能西。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栾布[5]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赵幽王绝后。

【译文】

[1]晁错(前200—前154):西汉政论家。

[2]匈奴: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之一。

[3]曲周:县名。故城在今河北省曲周县东北。

[4]邯郸:赵都。故城在今河北省邯郸市。

[5]栾布:西汉梁人。文帝时为燕相。

【原文】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使[1]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2],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3]哉?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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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第三十八卷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第三十八卷

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这是一篇关于陈平的传记。陈平是刘邦的重要谋臣之一,多次替刘邦出谋划策,为刘邦立汉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本文写了陈平的一生,但突出刻画的是他的谋略。司马迁将最能体现陈平智谋的言行重点地加以描绘,显示本文结构严谨,剪裁得当。

司马迁写陈平的智谋主要从两个方面用笔。一是陈平为刘邦服务,维护刘氏政权。在楚汉对峙时期,他根据项羽为人猜忌的弱点,施用反间计,离间了项王君臣,削弱了楚军的力量,解了荥阳之围;韩信自立为齐王后,刘邦怒不可遏,陈平从刘邦的根本利益出发,暗示刘邦封立韩信;在有人上告韩信谋反时,陈平为刘邦设伪游云梦之计,使韩信束手就擒;刘邦被匈奴围困于平城的危急时刻,陈平设计使刘邦安然脱险;在平定陈豨和黥布叛乱的过程中,陈平六出奇计,每次都因此增加封邑;吕后去世后,他与绛侯周勃合谋,计诛吕氏宗族,拥立孝文皇帝,避免了分裂。陈平智谋的另一方面体现在他的明哲保身上。当刘邦因一时愤怒,命令陈平斩杀樊哙时,陈平为不给自己添惹麻烦,仅囚禁了樊哙;陈平通过种种手段,使吕i-的谗言不起任何作用;吕后欲立诸吕为王时,陈平没有像王陵那样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表示赞同;陈平在回答孝文皇帝的询问时是那样左右逢源,善于应对。当然,在陈平的“谋”中是不乏阴谋诡计的,司马迁屡写刘邦“用其奇计策”“用陈平奇计”,陈平“计秘,世莫得闻”,“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陈平自己也承认自己“多阴谋”)。正是由于陈平的“谋”,才使得他在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自免于祸,善始善终。司马迁肯定了陈平的智谋能够“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同时对陈平使用阴谋诡计坑害他人、保全自身持一定的批判态度。

【原文】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美色。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1]。有叔如此,不如无有。”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2],以弊[3]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4]车辙。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5]何予女乎?”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卒与女。为平贫,乃假贷[6]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7]。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平既娶张氏女,赍[8]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9],平为宰[10],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译文】

[1]糠覈:指粗劣的饮食。

[2]负:背靠着。郭:城外加筑的一道城墙。穷巷:陋巷。

[3]弊:破旧。

[4]长者:显贵者的称呼。

[5]柰:通“奈”。

[6]假贷:借给。

[7]内妇:娶妻。内,通“纳”。

[8]赍(zī)用:资财。赍,通“资”。

[9]里:古时一种居民组织,先秦以二十五家为“里”。陈平所在的里叫库上里。社:祭祀土地神。

[10]宰:主持割肉的人。

【原文】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i-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陈平固已前谢[1]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魏王以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惑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镒[2]。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3]剑亡。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4]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5]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译文】

[1]谢:辞别。

[2]溢: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3]杖:通“仗”,拿着。

[4]要:通“腰”。

[5]刺:撑。

【原文】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1],入见平。平等七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2]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3],典[4]护军。诸将尽i-[5],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6]!”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译文】

[1]谒:名帖。名帖上有姓名、籍贯、官爵及要叙述的事项等,进见时使用。

[2]说:通“悦”。

[3]参乘:车右边陪乘的人。

[4]典:主管。

[5]i-(huān):喧哗。

[6]监护军长者:监督我们这些长者。此处“军”疑为衍文(《汉书》《后汉书》《汉纪》此句均为“监护长者”)。

【原文】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1]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2],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3]。且盗嫂受金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4]。”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译文】

[1]让:责备。

[2]数:命运。

[3]不(fǒu):通“否”。

[4]请骸骨:请求辞职。骸骨,身体。

【原文】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1],围汉王于荥阳城。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项王不听。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2]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3]人以爵邑,士之顽钝[4]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5]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6]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7],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8]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译文】

[1]甬道:两侧筑墙的通道。

[2]重:看重,爱惜。这里指吝啬。

[3]饶:另外增添。这里指舍得。

[4]顽钝:圆滑没有骨气。

[5]指麾:指点、挥手,形容事情容易办到。麾,通“挥”,招手。

[6]骨鲠:比喻刚直。鲠:直爽。

[7]反间:离间敌人内部,使敌方发生内讧。

[8]意忌:猜忌。意,怀疑。

【原文】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1]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2]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眛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3],举进。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4]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5]发背而死。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入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译文】

[1]宣言:宣扬,扬言。

[2]裂地:划割土地。

[3]太牢具:指规格很高的丰盛酒宴。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社稷时,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具,饮食,酒肴。

[4]草具:粗劣的饮食。

[5]疽:毒疮。

【原文】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1]汉王。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封平以户牖乡。用其奇计策,卒灭楚。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2]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3]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4],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5]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6]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乃发使者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7]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8]。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9]定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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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第三卷殷本纪第三

第三卷

殷本纪第三

殷本来叫作商。商也是一个古老的部落,始祖契大约与夏禹同时,被封于商。到前17世纪或前16世纪,商族逐渐强大,商汤发动了灭夏战争。夏亡,商朝正式建立,定都于亳,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二个奴隶制王朝。大约到前13世纪,商王盘庚迁都于殷。此后,直至商纣灭亡,共二百七十余年,一般称之为殷。整个商朝,后来或称商殷,或称殷商。

《殷本纪》系统地记载了商朝的历史,描画了一幅商部族兴起,商王朝由建立直至灭亡的宏伟图卷。

在殷王朝统治的约六百年中,几经兴衰,而成汤的兴起,盘庚、武丁的中兴,以及纣的灭亡,则是殷朝历史中起着关键作用的几个最重大的事件。司马迁饱含热情地歌颂了成汤、盘庚、武丁等贤君敬畏上天、修行德政、为民谋利的政治业绩,又无情地贬抑了殷纣的刚愎自用、拒谏饰非、荒淫无度、迫害贤良、残害百姓等。一个王朝的历史,历经十七代三十王(太丁早死不在内),而司马迁只抓住这几个典型关节,泼墨重彩,而其他则一带而过,使得全篇虚实相映,详略有当。

在刻画人物方面,司马迁抓住了能凸显人物个性的几个典型事例,加以叙述、描写,既体现了历史的真实,又使得人物形象丰满、栩栩如生。如成汤祝网、太甲思过、武丁得说等,就把各位贤君修行德政的宽厚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对于纣的描写,几乎完全以叙述的口吻,一件一件地罗列史实,再加上有周文王、周武王的映衬,一个暴君的形象便跃然纸上,成为一个千古流传的暴君典型。

【原文】

殷契[1],母曰简狄[2],有娀氏[3]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4]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5],汝为司徒[6]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7],赐姓子氏[8]。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9]。

【译文】

[1]殷:地名。今河南省安阳市。商朝曾迁都于此,故又称殷商。契(xiè):字或作“偰”,又作“卨”,殷商的始祖,故又称殷契。

[2]简狄:旧本作“简易”。古“易”“狄”音通。

[3]有娀氏:部族名。住地在今山西省运城市盐湖区一带。

[4]玄鸟:燕子。契的诞生情况,是一段神话。它反映了远古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母系社会的情况;还和图腾崇拜有关。

[5]五品:五种伦理关系,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品:秩。训:《尚书》作“逊”,通“顺”。

[6]司徒:管教化的官。

[7]商:地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南。

[8]子氏:因玄鸟所生子而赐氏。

[9]平:治,安定。

【原文】

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1]立。相土卒,子昌若立。昌若卒,子曹圉[2]立。曹圉卒,子冥[3]立。冥卒,子振[4]立。振卒,子微[5]立。微卒,子报丁[6]立。报丁卒,子报乙立。报乙卒,子报丙立。报丙卒,子主壬[7]立。主壬卒,子主癸立。主癸卒,子天乙立,是为成汤[8]。

【译文】

[1]相土:商代有名先公。

[2]曹圉:《世本》作“粮圉”。

[3]冥:曾担任司空。

[4]振:《世本》作“核”。甲骨文中称“王亥”。

[5]微:庙号上甲,故又称上甲微。

[6]报丁:近人考证,微之子应为“报乙”,报丁为报丙之子。

[7]主壬:近人考证应为示壬。主癸应为示癸。

[8]汤:天乙的谥号。《谥法》:“除虐去残曰汤。”汤取得天下前,商世系为: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王亥——王恒(王亥弟)——上甲微(王亥子)——报乙——报丙——报丁——示壬——示癸——天乙(汤)。

【原文】

成汤[1],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2],从先王[3]居,作《帝诰》[4]。

【译文】

[1]成汤:“成汤”二字专提,表示下文专记成汤时代的大事。

[2]亳(bó):指南亳,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南。

[3]先王:指帝喾。

[4]《帝诰》:今亡佚。

【原文】

汤征诸侯[1]。葛[2]伯不祀,汤始伐之。汤曰:“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伊尹[3]曰:“明哉!言能听,道乃进[4]。君国子民[5],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汤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无有攸赦[6]。”作《汤征》。

【译文】

[1]汤征诸侯:言汤在夏代为方伯,有征伐邻近诸侯国的大权。

[2]葛:国名。在今河南省睢县北。《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曾叙述此事。

[3]伊尹:汤的大臣。

[4]明哉!言能听,道乃进:或断句为“明哉言!能听,道乃进。”按第一种断句,“言”指臣下的话;按第二种断句,“言”指汤上面讲的话。

[5]君国:作国家的君主,治理国家。子民:以民为子,爱护百姓。

[6]汝:指葛伯。不能敬命:即“不祀”,对山川神祇宗庙不按时祭祀(古代把祭祀看作国家大事)。殛(jí):诛罚。攸赦:赦免。攸,所,助词。

【原文】

伊尹名阿衡[1]。阿衡欲奸[2]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3],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4]。或曰:伊尹处士[5],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6]之事。汤举任以国政。伊尹去汤适夏。既丑有夏[7],复归于亳。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8],作《女鸠》《女房》[9]。

【译文】

[1]阿衡:有人认为伊尹名挚;阿衡是官名,相当于后世的宰相。

[2]奸:通“干”,求见。

[3]有莘(shēn)氏:部族名。其地在河南开封市祥符区东南陈留镇。一说在今山东省曹县北。媵(yìnɡ)臣:古代贵族女子出嫁时陪嫁的人(奴婢)。汤的妃子是有莘氏的女儿,所以伊尹自愿作陪嫁的男仆以便见汤。

[4]鼎:古代烹饪的器具,多为圆形三足两耳。鼎也作礼器或传国重器。这几句是说伊尹背着鼎俎,用烹调的滋味比喻施政方法,使汤了解王道(行仁政)。

[5]处士:有德才而隐居不当官的人。

[6]素王:此处指远古帝王。九主:作为不同的九类君主,即法君(行法的君主)、专君(专权独断的君主)、授君(授政给臣下的君主)、劳君(为天下勤劳的君主)、等君(分封功臣平均禄赏的君主)、寄君(崩溃在即的君主)、破君(国破身亡的君主)、国君(不详,或以为“国”乃“固”字之讹,指依靠坚固城池而不修德的君主)、三岁社君(年幼即位的君主)。

[7]丑有夏:认为有夏的政治丑恶。

[8]女鸠、女房:汤的两位忠臣。

[9]《女鸠》《女房》:已失传。《女房》亦作《汝方》。

【原文】

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1],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2]禽兽。”

【译文】

[1]左:向左逃跑。右:向右逃跑。不用命:不听从命令。

[2]及:推及。

【原文】

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1]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2]以伐昆吾,遂伐桀。汤曰:“格女众庶[3],来,女悉听朕言。匪台小子[4],敢行举乱;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5]。今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女有众,女曰:‘我君不恤我众,舍我啬事而割政[6]。’女其曰:‘有罪,其奈何[7]?’夏王率止众力[8],率夺[9]夏国。有众率怠[10]不和,曰:‘是日何时丧?予与女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罚[11],予其大理[12]女。女毋不信,朕不食言[13]。女不从誓言,予则帑僇[14]女,无有攸赦。”以告令师[15],作《汤誓》。于是汤曰:“吾甚武[16]。”号曰武王。

【译文】

[1]昆吾氏:部族名。住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一带,或曰在许昌市建安区一带。

[2]把:握住。钺(yuè):圆口大斧。

[3]格:叹词,相当于“喂”“来”之类。众庶:众人。

[4]匪:非;不是。台(yí):我。小子:自己的谦称。

[5]维:《尚书·汤誓》作“惟”,通“虽”。正:通“征”,征讨。这句是说殷民虽对出兵讨夏有怨言,但汤以上帝命令的执行者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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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第七十一卷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第七十一卷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这是张耳、陈馀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主要记述了他们从以敬慕为刎颈之交到反目成仇的史实,不虚美,不隐恶,采用先扬后抑的手法,使得善、恶俱张,功过分明。

本文以张耳和陈馀的相处关系为主脉,以其贤德名誉为支流,起笔就记述张耳之“贤”,陈馀“非庸人也”。他们忘年羁旅,“相与为刎颈交”。极力渲染其友谊非同一般,高尚可贵,而这友谊又是在艰苦斗争之中凝结而成:屈处监门,忍辱负重;同谒陈涉,北略赵地;共佐赵王,得为将相;邯郸脱险、兵败李良……他们共尝艰难危厄的苦辛,分享胜利与成功的欢乐,真可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挚友。与此同时,作者又从不同的角度写他们的贤德与才干。秦闻二人“魏之名士”,悬重金以“购求”,陈涉闻其贤,“见即大喜”,都是从侧面表现他们声誉早已远播。为陈涉设计“据咸阳以令诸侯”而成帝业的方略,反衬他们的远见卓识。请缨北略赵地,共立武臣为王,又从正面表现他们的韬略。行文至此,作者把他们的亲密友谊与令人钦佩的贤德才能推上了峰巅。然而,笔锋陡转,突写张耳困守钜鹿,陈馀拥兵自保,不肯相救,二人友谊出现裂痕;解围之后,张耳收缴陈馀印信,造成友谊的彻底破裂。项羽分封,张耳为王,陈馀为侯,使二人矛盾激化,大动干戈,誓不两立。汉王召陈馀击楚,陈馀竟以“汉杀张耳”为条件。行文至此,什么贤名、友谊,已荡然无存,一下子又令他们跌入谷底深渊。

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法,极其深刻地揭示了张、陈贫贱艰难之时相与诚信,显贵之后以利相倾这种前后不一的处世态度,从而生动地刻画他们的性格转变过程,发人深省,具有深刻的认识论意义。

【原文】

张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1]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2],去抵父客[3]。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4],嫁之张耳。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5]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6],数游赵苦陉。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7]之,亦知陈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8]。

【译文】

[1]亡命:因逃亡在外,消除本地名籍。亡,无。命,名。

[2]亡其夫:逃离她的丈夫。一说“其夫亡”。

[3]抵:投奔,投靠。父客:父亲旧时宾客。

[4]请决:要求离婚。

[5]宦:做官。

[6]儒术:儒家学说。

[7]妻:以女嫁人。

[8]刎颈交:誓同生死,患难与共,断头无悔的深厚交情。

【原文】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1]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2]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3]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4],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5]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然之。秦诏书[6]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

【译文】

[1]布衣:指平民百姓。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故以“布衣”代指平民。

[2]购求:悬赏缉捕。

[3]笞:用竹板或荆条抽打。

[4]蹑之:指踩他的脚以示意。蹑:踩,踏。

[5]数:列条数落、批评。

[6]诏书:皇帝的命令文告。

【原文】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馀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1],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2],存亡断绝[3],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4]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5]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6]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7],自为树党[8],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9]也。”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译文】

[1]被:通“披”,穿或披在身上。坚:坚固的铠甲。锐:锐利的兵器。

[2]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以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后来就把社稷作为国家政权的代称。

[3]存亡断绝:使灭亡的国家复存,并使断绝的子嗣得续。

[4]监临:监督察看。

[5]罢(pí):使……疲困,劳乏。

[6]瞋目:睁大眼睛怒视。张胆:放开胆量。

[7]六国:指当时的齐、楚、燕、韩、卫、赵。后:后代。

[8]树党:结为朋党。

[9]解:瓦解、懈怠。

【原文】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1]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2]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3],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4],南有五岭之戍[5],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6],以供军费,财匮[7]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8],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9],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10]赵十城,余皆城守,莫肯下。

【译文】

[1]杰:优秀、杰出。

[2]略:夺取,攻占。

[3]残贼天下:残害天下百姓。贼,害。

[4]长城之役: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大将蒙恬率军三十万人(一说五十万,又一说二十万),北筑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省辽阳市),绵延万余里,徭役不息,民力消耗殆尽。

[5]五岭之戍:始皇曾派兵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是为五岭之戍。一说五岭为: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

[6]头会箕敛:按人头向官府交纳粮食,用簸箕收敛。言赋税之重。

[7]匮:缺乏,不足。

[8]雠:仇敌,仇人。

[9]张大楚:陈胜建立的农民政权,国号为“张楚”,这里指扩大楚国的势力。张:扩大,伸展。

[10]下:攻占,降服。

【原文】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1]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2]人之首,不可胜[3]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4],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i-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5]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译文】

[1]窃:私下。

[2]黥:古代一种肉刑。用刀在额颊等处刻字,再涂以墨。也叫墨刑。

[3]胜:尽。

[4]倳(zì):通“i-”,刺入,插入。

[5]畔:通“叛”,背叛,反叛。

【原文】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1]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2]君。君何不赍[3]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4],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译文】

[1]檄:古代用于征召、晓喻或声讨的文书。

[2]距:通“拒”,抗拒,抵御。

[3]赍(jī):携带。

[4]朱轮华毂:彩饰的车子。朱轮:红漆车轮。华毂:彩绘车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

【原文】

...

075第七十五卷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第七十五卷

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本传是韩王韩信(不是淮阴侯韩信)、卢绾、陈豨三个人的合传。这三个人原来都是刘邦的亲信部下,和刘邦的关系都非常好,卢绾更是和刘邦世代友好,而且能“出入卧内”,“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但最后他们都举旗反叛,并且大多勾结匈奴,以和汉朝对抗。通过这篇传记,作者似乎在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是什么使他们由亲密的朋友变成仇敌的呢?主要有以下两点原因:

其一是争权夺利。权力斗争是统治集团内部分裂残杀的主要原因。刘邦刚刚开始起义有两个劲敌,一是强秦,一是项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他招降纳叛,网罗人才,对于自己联盟内某些人的不恭也能容忍。但等到天下已定,就开始大肆诛杀功臣,且不说韩王韩信、卢绾、陈豨,就连淮阴侯韩信、黥布、彭越等劳苦功高的人,也未能幸免于难。刘邦对这些人的猜忌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他们明知造反要被杀,但是还得铤而走险,因为他们都是当时极有才能的人,实在不甘心束手就擒。

其二是刘邦谋士们的怂恿,反臣谋士们的挑拨,使得本来就已紧张的关系更加恶化。例如陈豨的造反与刘邦的大臣周昌有很大关系,周昌看到陈豨宾客车骑甚盛,便向皇帝汇报,怀疑陈豨要造反。而卢绾的造反,他的谋士张胜也起了很大作用。这些在本传中都有详细的记载。

【原文】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1]也,长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2]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3]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4]汉王曰:“项王王诸将[5]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6]也。士卒皆山东人,跂[7]而望归,及其锋东乡[8],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9]地。

【译文】

[1]孽孙:庶出的孙子。

[2]楚后:楚王的后代、继承人。

[3]诸公子:庶出的王子们。横阳君成:指韩成,以其曾被封为横阳君。故称。

[4]说:游说。

[5]王诸将:封诸将为王。

[6]左迁:降职。

[7]跂:通“企”,踮起脚尖。

[8]东乡:向东进军。乡,通“向”。

[9]略:掠夺,夺取。

【原文】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1]以为列侯。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2]汉。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3]为韩王,王颍川。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4],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5],乃诏徒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信乃徙[6]治马邑。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7]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译文】

[1]更:改。

[2]距:通“拒”,抵抗。

[3]剖符:古时帝王授予诸侯和功臣的凭证。剖分为二,帝王和诸侯各执其一,故称剖符。

[4]材武:有勇有谋。

[5]劲兵处:屯强兵的地方,即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6]徙:迁,移。

[7]让:责备。

【原文】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斩其将王喜。信亡走[1]匈奴。与其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2]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3]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4],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5]。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6],请令强弩傅[7]两矢外向,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译文】

[1]亡走:逃跑。

[2]苗裔:后代。

[3]车骑:骑兵和战车部队。

[4]追北:追击败逃的军队。

[5]遗:赠送。阏氏:单于的正妻,地位等于汉之王后。

[6]全兵:指全用弓箭长矛等进攻型武器。

[7]傅:通“附”。

【原文】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1],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2],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3],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4]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5]于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6]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译文】

[1]畔亡:背叛逃亡。畔,通“叛”。

[2]擢:提拔。闾巷:街巷,代指平民百姓。

[3]荥阳之事:指荥阳之战,在此战中韩信被项籍俘获投降。

[4]种、蠡:指文种、范蠡。

[5]偾:倒覆,僵仆。

[6]痿人:瘫痪的人。

【原文】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1];及至颓当城,生子,因名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吴楚军时[2],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颓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余坐法[3]死。后岁余,说孙曾拜为龙额侯,续说后。

【译文】

[1]太子:指韩太子,即韩信的儿子。俱:一道同行。

[2]吴楚军时:指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战争,事在景帝三年(前154)。参见《吴王濞列传》等。

[3]坐法:因犯法而被判罪。

【原文】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1]。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2]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3]时,有吏事[4]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5],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译文】

[1]同里:同乡。

[2]亲:父母。此处指父亲。太上皇:指汉高祖刘邦的父亲。

[3]布衣:平民的穿着,以之代指平民。

[4]吏事:官吏的事务,此指被官吏追拿。

[5]萧、曹:指萧何、曹参。

【原文】

汉五年冬,以[1]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2],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3]。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卢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4]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亦且[5]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6]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7],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8],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译文】

[1]以:通“已”。

[2]别将:单独率军,不同于以前跟从高祖。或谓带领另一支部队。

[3]觖望:因不满而怨恨,犹言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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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第七十四卷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第七十四卷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本传记载了韩信一生的事迹,突出了他的军事才能和累累战功。功高于世,却落个夷灭宗族的下场,注入了作者无限同情和感慨。

本文细节描写非常精彩。韩信受胯下之辱的细节,不仅活化了屠中少年的个性特征,而且也很好地描写出韩信的心理特征。大量的心理活动,都在他“孰视”“蒲伏”之中表现。而刘邦见到韩信请求为假齐王的上书时,骂道:“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用脚踩他以示意并耳语告知时,他突然醒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这一戏剧性的细节描写生动而又风趣地把刘邦不拘礼节,流氓成性,头脑绝顶聪明,以及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情态都画活了。刘邦的形象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原文】

淮阴侯[1]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2]时,贫,无行[3],不得推择[4]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5],常从人寄[6]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7]寄食,数月,亭长妻患[8]之,乃晨炊蓐食[9]。食时信往,不为具食[10]。信亦知其意,怒,竟绝[11]去。

【译文】

[1]淮阴:县名。在今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西南。淮阴侯:韩信最后的封爵。

[2]始:当初。布衣:平民。

[3]无行:没有好的品行。

[4]推择:推选。

[5]治生:谋生。商贾(ɡǔ):运货贩卖的叫“商”,囤积营利的叫“贾”。

[6]从人:到人家那里去。寄:依附。

[7]常:通“尝”,曾经。数(shuò):多次。下乡:淮阴县的一个乡。南昌亭长:亭,秦、汉时乡以下的一种行政机构,每十里设一亭,置亭长一人,负责治安警卫,兼管过往停留旅客,治理民事。

[8]患:嫌恶;讨厌。

[9]蓐(rù)食:端到床上吃掉。蓐,草席。

[10]具食:准备饭食。

[11]竟:终于。绝:断绝关系。

【原文】

信钓于城下,诸母[1]漂,有一母见信饥,饭[3]信,竟[3]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4]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5],吾哀[6]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译文】

[1]母:古代对年老妇女的尊称。

[2]饭:给……饭吃。用作动词。

[3]竟:完毕。

[4]有以:“有所以”的省略。

[5]大丈夫:泛指有大志、有作为、有气节的男子。自食(sì):自己养活自己。

[6]哀:怜悯。

【原文】

淮阴屠[1]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2]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3]耳。”众辱之[4]曰:“信[5]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6]下。”于是信孰[7]视之,俯出袴下,蒲伏[8]。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译文】

[1]屠:屠夫;宰杀牲畜的人。

[2]若:你。

[3]中情:内心。怯(qiè):怯懦;胆小。

[4]众辱之:当众侮辱他(指韩信)。

[5]信:有两解:一、指韩信;二、诚然。

[6]袴:有两解:一、通“胯(kuà)”,指两腿间。后文“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正用“胯”。二、同“裤”。

[7]孰:通“熟”,仔细。

[8]蒲伏:通“匍匐”,在地上用手脚爬行。

【原文】

及项梁[1]渡淮,信杖[2]剑从之,居戏下[3],无所知名[4]。项梁败,又属项羽[5],羽以为郎中[6]。数以策干[7]项羽,羽不用。汉王[8]之入蜀,信亡楚[9]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10]。坐法[11]当斩,其辈[12]十三人皆已斩,次[13]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14],曰:“上不欲就[15]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16]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17]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18],上未之奇[19]也。

【译文】

[1]项梁(?—前208):秦末起义将领之一。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西南)人。

[2]杖:持,执。

[3]戏(huī)下:通“麾下”,即部下。戏,通“麾”。

[4]知名:出名。

[5]项羽(前232—前202):名籍。

[6]郎中:官名。负责警卫工作。

[7]干:求。

[8]汉王:汉高祖刘邦。

[9]亡楚:“亡于楚”,从楚军逃出。

[10]连敖:典客。指接待宾客的官员。

[11]坐法:犹坐罪。因犯法而获罪。

[12]其辈:指韩信的同案犯人。

[13]次:按次序。

[14]适:恰好。滕公:夏侯婴,刘邦的同乡好友。

[15]上:秦、汉以来对皇帝的通称,这里指汉王。就:成就;得到。

[16]奇:意动用法。

[17]说(yuè):通“悦”。

[18]拜:授予官职。治粟都尉:管理粮饷的军官。

[19]未之奇:即“未奇之”。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

【原文】

信数与萧何[1]语,何奇之。至南郑[2],诸将行道亡者[3]数十人,信度[4]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5],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6],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7]一二日,何来谒[8]上,上且[9]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10],公[11]无所追;追信,诈[12]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13]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14],无所事[15]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16]。顾王策[17]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18]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19]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20]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21];设坛场[22],具礼[23],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译文】

[1]萧何(?—前193):刘邦的重要谋臣,西汉王朝第一任丞相,封酂(zàn)侯。

[2]南郑:县名。当时为汉的都城,今陕西省汉中市。

[3]行(hánɡ):等;辈。道亡者:半路逃跑的。

[4]度(duó):估计;推测。

[5]不我用:即“不用我”。

[6]闻:让人闻知。使动用法。

[7]居: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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