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img/000002.jp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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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恰同学少年
作者:黄辉
排版:墨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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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用字体:方正博雅方刊宋_GBK、方正黑体_GBK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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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根据同名电视剧改编,以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五年半的读书生活为主要表现背景,描绘了1913~1918年以毛泽东、蔡和森、向警予、杨开慧、陶斯咏等为代表的一批优秀青年积极进取的学习生活和他们之间纯真美丽的爱情故事,同时塑造了杨昌济、孔昭绶等一批优秀教师形象。深刻揭示了“学生应该怎样读书,教师应该怎样育人”这个与当今社会紧密相关的现实主题,很好展现了毛泽东为代表的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与情怀。这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构建、现行教育理念的完善、当代青年树立正确的理想追求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作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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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晖,第26届电视“飞天奖”优秀编剧获得者,现居长沙。2007年凭借《恰同学少年》荣获中国电视剧艺术成就最高奖——飞天奖优秀编剧,年末编剧创作的“传奇大戏”《血色湘西》在湖南卫视引起收视狂潮。
2007年,作品《恰同学少年》红遍大江南北,不仅得到普通观众的追捧,同时也受到了国家领导高层的高度关注,黄晖凭此剧一举拿下今年电视“飞天奖”优秀编剧奖。年末,湖南卫视推出他编剧的“传奇大片”《血色湘西》,收视率节节升高。
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经典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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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西,岳麓东,城南讲学峙其中。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材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有理想,有信念,懂得崇高与纯洁的意义。假如眼中只有利益与私欲,那人和只会满足于物欲的动物,又有何分别呢?林文忠公有言: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若相信崇高,崇高自与我同在!而区区人言冷暖,物欲得失,与之相比,又渺小得何值一题.
耻辱啊!耻辱!
我泱泱大国,巍巍中华,竟成了诸般列强眼中的蛮荒未开化之地。
耻辱啊!我四万万同胞竟成了任其宰割的鱼肉。
人,不可不知耻。耻,有个人之耻,国家之耻。德守不坚,学识愚昧,身体衰弱,遭人白眼,乃个人之耻。纲纪扫地,主权外移,疆土日蹙,奴颜卑膝,乃国家之耻。我四万万同胞,如果人人为人所耻,则国家必为人所耻,一个国家被人耻笑,那么个人也将成为被别人耻笑的把柄。支那之耻,无有个人与国家之分,此乃我中华全体之奇耻大辱!
今日之日本,处心积虑,虎视眈眈,视我中华为其囊中之物,大有灭我而朝食之想,已远非一日。今次,二十一条的强加于我,是欲将我中华亡国灭种的野心赤裸裸地表现。而袁世凯政府呢,曲意承欢,卑躬屈膝,卖国求荣,他直欲将我大好河山,拱手让于日寇,此等卖国行径如我国人仍浑浑噩噩,仍然任其为之,中华灭亡,迫在眉睫!!!
夷狄虎视,国之将亡,多少国人痛心疾首,多少国人惶惶不安呢!是啊,大难来临了,国家要亡了,这样的灾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老天爷为什么不开开眼,劈死这些贪婪的强盗。这些抱怨,这些呼号,我们听过无数回,也说过无数回,可抱怨有什么用呢?我们恨这些强盗,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恨,救不了中国!
大家都知道,南满铁路,东蒙铁路,都归于日本人之手,山东权益也归于日本人之手。要旅顺,要大连,整个长江流域所有的矿产要归日本来开采,一国之政治军事财经各项都要请日本人担任顾问,所有的武器要跟日本去买,就连我中国的警察都要跟日本来合作,这还能算是一个主权国家吗?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局势会这样?国家为什么会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有人说,是因为国势积弱,无力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人说,是因为袁世凯政府太腐败,在列强面前,只知一味退让;还有人说,是因为国人太冷漠,仁人志士的呼号像一道道警钟,却难以唤醒他们麻木的心灵。我们坐在这里,痛斥列强,痛斥一切让中国落后挨打受欺负的人和事的时候,你的心中有没有想过,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应该为国家的落后承担些什么样的责任?应该为这个民族的强大和兴盛担负起什么样的义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匹夫不是指除你之外的别人,而是首先应该包括你自己。我们都希望国家强大,但是我要在这里告戒大家一句:不能光有恨!我们要学会将仇恨埋在心底,把悲愤化为动力,我们要拿出十倍的精神,百倍的努力,卧薪尝胆,发奋图强,振兴中华,做得比任何人更好,更出色,这才是每一个中国人应尽的职责。国家之广设学校,所为何事?我们青年置身于学校,又所为何来?正因为一国之希望,在于青年;一国之未来,要由青年来担当。当此国难之际,我青年学子,责有悠归,更肩负着为国家储备实力的重任。
Table of Contents
- 封 面
- 版 权
- 简 介
- 作 者
- 第一章 我叫毛泽东
- 第二章 免费招生
- 第三章 论小学教育
- 第四章 经世致用
- 第五章 欲栽大木柱长天
- 第六章 嘤其鸣矣
- 第七章 修学储能
- 第八章 俭朴为修身之本
- 第九章 袁门立雨
- 第十章 世间大才少通才
- 第十一章 过年
- 第十二章 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
- 第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 第十四章 纳于大麓 烈风骤雨弗迷
- 第十五章 五月七日 民国奇耻
- 第十六章 感国家之多难 誓九死以不移
- 第十七章 新任校长
- 第十八章 易永畦之死
- 第十九章 驱张事件
- 第二十章 君子有所不为亦必有所为
- 第二十一章 逆书大案
- 第二十二章 文明其精神 野蛮其体魄
- 第二十三章 到中流击水
- 第二十四章 书生练兵
- 第二十五章 学生人物互选
- 第二十六章 汗漫九垓
- 第二十七章 工人夜学
- 第二十八章 梦醒时分
- 第二十九章 男儿蔚为万夫雄
- 经典语录
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一章 我叫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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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铸,
金可熔,
丽泽绍高风……
多才自昔夸熊封,
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
1913年3月,这一天清晨,长沙城里一阵微雨才过,空气中便荡满了新叶抽芽的清香和浓烈的花香,透亮的阳光掠进湖南省公立第一师范的院子里,照得几树梧桐新发的鹅黄色嫩叶上的雨滴晶莹剔透,院墙外一树桃花含满雨水次第绽放,红如胭脂,艳如流霞。
方维夏匆匆穿过梧桐的绿阴,步子轻快有力,清新的空气令他精神不由一振。这位第一师范的学监主任已然年近四十,背微有些曲,一直性情内敛,举止平和。但经历了1911年那一场旷日持久的血雨腥风之后,他和大多数狂热的年轻人一样没有了分别,都为新生的中华民国所激励和鼓舞,就像这春天一样忽然从寒冬里迸发出了无限生机,充满了无穷活力。
今天是长沙市商会陶会长到校捐资的日子 ,这位陶会长是长沙首富,向来乐善好施,尤其看重教育,被称作湖南教育界的财神,每到捐资的时候长沙各校都是争相逢迎,其恭敬不下于湖南的都督谭延?莅临。这一次一师数日前才新换了位校长,方维夏唯恐这位新校长不懂其中的干系,冷落了财神,因此急忙赶来提醒。
他一脚跨进校长室,却见新校长孔昭绶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这位才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法学学士约摸三十多岁年纪,剃得颇短的头发根根直立,脸上棱角分明,目光锐利,颇有行伍之气,他正端正地在一封聘书上写着字。方维夏见他戴了一顶黑呢礼帽,穿着苏绸的长衫马褂,脚下是老泰鑫的圆口新布鞋,胸前挂一块古铜怀表。在他印象里,这位新校长似乎只在上任的那天,才穿得这样正式,不觉暗自点头,看来孔昭绶对这位财神还是极重视的,他对孔昭绶说:“校长,商会的陶会长半个小时后到。”
孔昭绶起身将聘书放进口袋,微笑道:“维夏,今天我有要事要出门,客人来了,你就代为接待吧。” 方维夏不觉一愣,忙说道:“商会陶翁每次来,历任校长都是亲自接待的……”但孔昭绶却摆了摆手说:“我今天的事,比钱重要。”说话间径直出了门,扔下方维夏在那里发呆:什么事比财神上门还重要?
出了校门,孔昭绶租了一顶“三人抬”的小轿,只吩咐一句:“浏城桥,板仓杨宅。”便微眯上眼睛养神。沿街一线是高高低低的青砖鳞瓦小楼,深黑色的飞檐和素白色的粉壁在阳光里清亮而又明净。各色的招牌和旗幌迎风轻荡,石板街面上微雨渐干,一尘不染,空中天高云淡,往来行人安闲自在。
孔昭绶打量着街头的悠闲,不觉想起一年多前长沙街头的那种惊惶。1911年10月(宣统三年八月)武昌起义爆发,随后焦达峰和陈作新在湖南起义,同时倾力增援武昌。但就在焦、陈抽空身边兵力增援武昌时,从邵阳赶到长沙的新军第50协(团)第二营管带梅馨乘机发动兵变,杀了焦、陈二人。因梅资历不足,派士兵一顶小轿将谭延?拥上了湖南都督的位置。其时的长沙可谓是一夜数惊,到处在杀人,到处在抢掠。同时袁世凯的军队已经攻占了汉口,大炮的火力隔江控制着革命军占领的汉阳与武昌,近在咫尺的长沙更是谣言不断,人心惶惶,连谭延?也有朝不保夕之感。随即忽然南北议和,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成立。
民国建立后,谭延?开始真心实意地裁撤军队,发展经济。其时湖南建立了省议会,颁布了新刑法;兴办了大量的民营及省办的实业,修筑了第一条湖南的公路——长沙至湘潭公路;废除了清朝的田赋制度,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还拿出经费大办教育,选派公费留学生,为湖南的建设培养人才。不到一年,湖南各业都迸发出勃勃生机。
孔昭绶从日本政法大学留学一回来就得到了谭延?的聘任,就任第一师范校长。这些天来,他感到长沙这个千年古城一夜之间便从寒冬跨进了暖春,人们从新民国看到了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的希望,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进行建设。孔昭绶不由热血沸腾,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当真有一种时不我待之感。
轿夫们穿着草鞋的脚拐进一条青石板的小巷。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鼓乐声,前方的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孔昭绶怔了一怔,看时,前方不远处一支仪仗队,开路的24人全套西洋军乐队奏着军乐,鼓乐嘹亮,后面紧跟着48名法式盛装、绶带肩章、刺刀闪亮的仪仗兵,军容耀眼,步伐整齐,吸引一路的行人纷纷围观,小孩子们更是跑前跑后。领队的那人孔昭绶再熟不过,正是省教育司的督学纪墨鸿。孔昭绶不觉发呆,这分明是湖南都督府专门迎奉贵客的仪仗队,怎么到了这里?又是什么人要教育司的督学亲自出马?
小巷太窄,围观的人却越聚越多,孔昭绶的轿子只得跟着仪仗队后慢慢地走。一时大队人马迤逦行来,终于在一间大宅子前停下,看着墙上挂着的“板仓杨宅”的牌子,孔昭绶不由脸色一变,暗想:不会这么巧吧?
这时纪墨鸿翻身下马,轻轻地扣了扣大门,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中年男子来,穿长衫,中等身材,面容丰润,目光柔和,举止沉稳。背后却藏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梳两个小辫子,脸如满月,睁大了一双漆黑的眼睛伸出头好奇地打量着。
“立——正!”随着一声威严的军令骤然在门口响起,几十双锃亮的军靴轰然踩得地上尘土飞扬,一声令下,仪仗队的士兵同时枪下肩,向那中年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八面军鼓震耳欲聋地响起来。
纪墨鸿把手一抬,军鼓便戛然而止,他向那中年男子深深鞠了一躬,朗声道:“卑职省教育司督学纪墨鸿,奉湖南都督谭延?大帅令,特来拜访板仓先生。”没等那人开口,纪墨鸿已经向后一招手:“呈上来!”
一时鼓声和军乐又骤然大作。两名仪仗兵托着一只锦缎衬底的盘子正步上前,盘中是一封大红烫金、足有一尺见方的聘书。纪墨鸿双手捧起聘书,呈到那人面前:“谭大帅素仰先生风格高古,学贯中西,今林泉隐逸,是为我湘省厥才之失。兹特命卑职率都督府仪仗队,礼聘先生俯就湖南省教育司司长。这是都督大人的亲笔聘书,伏请先生屈尊。”四周人群中顿时发出惊叹之声,目光齐齐投在那张聘书上。
孔昭绶见状,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聘书,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只睁大了眼看着那中年男子。面对如此排场,那中年人却像是一个偶尔经过的过客。他并不去接聘书,只是淡淡说道:“杨某久居国外,于国内情形素无了解,更兼毫无行政才能,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子。烦纪先生转告谭帅,就说他的好意我领了,请他见谅。”
那人的态度让众人都吃了一惊,纪墨鸿尴尬地捧着那份聘书,看着他笑道:“大帅思贤若渴,一片赤诚,几次三番求到先生门下,先生总得给大帅一个面子吧!”
“好了,该说的话,我也说过了。杨某区区闲云野鹤一书生,只想关起门来教几个学生读几句书,谭帅也是三湘名儒,想必能体会杨某这点书呆子想法。不送了。”说完这番话,这人转身牵着那少女进了院子,反手掩上了院门。
纪墨鸿不觉呆在那里,仿佛泥塑木雕,半晌才沮丧上马而去,一路偃旗息鼓。孔昭绶不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孔昭绶下了轿,走到大门前,正要伸手叩门,却见那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里面是一个小院落,三面房间,一面院墙大门,正中一个小天井到处植满花木,阳光透进来,一片葱茏,花架子上十数盆兰花才经新雨,长长短短的绿叶舒展开来,几朵素白的春兰悄然绽放,清香满院。
只见那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个洒水壶,悠闲地在那里浇水,少女也提起一个水壶,边学着父亲的样子洒水,边歪着脖子问:“爸爸,他们是来请你去当官的吧?为什么你不当官,当官不好吗?”
这人看看女儿,又看看眼前的兰花,说:“当官嘛,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有人合适当官,有人不合适。就好像花吧,一种跟另一种也不一样啊,你比方牡丹,是富贵花,像爸爸和开慧种的兰花呢……”
少女抢过话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是君子花。”“对喽。你想若兰花变得像牡丹一样一身富贵气,那兰花还是兰花吗?”那人笑了起来。不等少女答话,院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恐怕不是。”
那人诧异地回头,看到孔昭绶正站在门前,一时间,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昭绶兄?” 孔昭绶也是快步上前:“昌济兄!”
“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这人惊喜地说着,迎上去握住孔昭绶的手,二人相视大笑。这人名叫杨昌济,长沙人。又名怀中,字华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早年就读城南、岳麓书院,研究宋明理学。1903年春到1913年,先后在日本弘文学院、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及英国爱伯汀大学留学,并赴德国考察。对西方教育、哲学和伦理学之历史与现状、理论与实践均有深入研究,乃是湖南有名的大学者。方才回国不久。那少女是他的小女儿,名叫杨开慧,今年刚刚12岁。
二人一同到书房就坐,杨昌济兀自还在久别的激动中:“东京一别,一晃这都几年了,好几回做梦,我还梦见昭绶兄在法政大学演讲的情景呢——‘当今之中国,唯有驱除满清鞑虏,建立共和之民国,方为民族生存之唯一方法!’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啊!”
“我也一直记挂着昌济兄啊。从日本回来以后,我还托人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去了英国留学,后来又去了德国和瑞士……”尽管久别重逢,想说的话很多,但孔昭绶是个急性子,略略寒暄,便开门见山:“哎,闲话少叙,今天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聘书,递到杨昌济面前。
杨昌济不禁有些疑惑,打开聘书,只见写着:“今敦请怀中杨老先生为本校修身及伦理教员,每周授课四时,月敬送修金大洋叁拾圆正。此约湖南省公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孔昭绶。”
“怎么,奇怪啊?当此民国初创、百废待兴之际,什么是强国之本?什么是当务之急?教育是强国之本,教育是当务之急!”迎着杨昌济的目光,孔昭绶站起身,声音大了起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把教育二字放在首位,何谈国家之发展,何谈民族之未来?开民智,兴教育,提高全体国民的素质,这,才是民族生存之根本,中华强盛之源泉啊!”
杨昌济连连点头:“嗯,这一点,你我在日本的时候就有共识。”孔昭绶继续说道:“而教育要办好,首先就得办好师范,得有好的老师,才有好的教育啊。这回谭畏公招我任一师校长,我也想过了,头一步就得聘请一批德才兼备的优秀教员,扫除旧学校那股酸腐之气,为我湖湘之教育开出一个崭新局面。昌济兄,你的学问,三湘学界谁不景仰,我又怎能放过你这位板仓先生?”
迎着孔昭绶殷切的目光,杨昌济却明显地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孔昭绶不禁笑了:“怎么,谭畏公的官你不做,我那儿的庙你也嫌小了?”
“昭绶兄,你开了口,我本应该义不容辞,不过这一次,只怕你是来晚了。”杨昌济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封聘书,递给孔昭绶:“这是周南女中昨天送来的聘书,聘我去教国文,我已经答应了。”
这个变故显然大出孔昭绶的意料,看看聘书上的日期,还真是昨天的落款,失望之中,他只得起身告辞,却仍不甘心:“‘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昌济兄,我记得这可是你毕生的理想啊。”
杨昌济道:“只可惜英才难求啊。”
“你怎么知道我那儿就没有英才?我第一师范自宋代城南书院发祥,千年以降,哪一代不是人才济济?且不说张南轩、曾国藩这些历史人物,就是眼下,缔造共和的民国第一人黄克强先生,那不也是我一师的毕业生吗?”
“可是周南那边……”
孔昭绶赶紧趁热打铁:“不就是一点国文吗?我只要你来兼课,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昌济兄,以你的学问,只要肯来屈尊,未必不能在一师学子之中,造就一批栋梁之材!怎么样,还是答应我吧?”
迎着孔昭绶期待的目光,杨昌济沉吟了片刻,只好说道:“这样吧,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办法安排一下,要是安排得过来,我就来给你兼这份差。”
得了他这句话,孔昭绶才算是放心出了杨宅。临上轿,还回头郑重叮嘱了一句:“昌济兄,可别敷衍我哦。”
送走孔昭绶,父女二人回了书房,开慧一路还在问:“爸爸,孔叔叔他们学校的学生真的很好吗?”杨昌济道:“现在在校的学生嘛,倒没听说什么特别出类拔萃的,新学生呢,又还没招,好不好现在怎么知道?”
“可是孔叔叔不是说他们学校出了好多人才吗?还有个缔造民国的黄克强先生,那是谁呀?”
杨昌济告诉女儿:“黄克强,就是黄兴,也是爸爸在日本的时候的同学。”
“黄兴大元帅?他也是孔叔叔他们学校的学生?”开慧听得几乎跳了起来,拉住父亲的手臂,“哇!爸爸,那你赶紧去呀,你也去教几个黄兴那样的大英雄出来,到时候,民国的大总统、大元帅都是你的学生,那多带劲!”
“还几个?哈哈……”杨昌济不禁一笑,“真要遇上一个,就已经是佛祖显灵了。可惜爸爸善缘还修得不够,遇不上哦。”开慧嘟着小嘴问:“为什么?”
杨昌济拍了拍女儿的头,笑着回答:“你还小,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世上,最难求的,就是人才,且不说黄兴那样惊天动地的英雄人物,但凡能遇上一个可造之才,能教出一个于国于民还有些作用的学生,像爸爸这样的教书匠,一辈子,也就知足了。”
开慧甩开父亲的手臂,偏着头,很认真地对父亲说:“我就不信!爸爸,你以后一定会教出一个比黄兴元帅还厉害、还有本事的学生!”杨昌济笑道:“你算得这么准?”开慧起劲地点点头:“不信我们打赌。”
杨昌济笑了,望着书桌上的地球仪和那尊他朝夕敬奉的白玉观音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结了起来,心里想:如此人才,却不知锥藏何处?
陶会长那辆镶着银色花纹的豪华马车才停在一师门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便跳下车来。这少女面目清秀,身材高挑,穿一身淡雅学生裙,虽然看上去像个内秀的古典美女,但她纤细而灵巧的双脚,流光溢彩的双眼却泄露了充满渴望的少女情怀。
“斯咏!不要乱跑。” 陶会长在车上叫道。“爸,我去看看,这个学校好漂亮。”少女说话间直进了校门。陶会长尴尬地向前来迎接的方维夏一笑,说:“小女陶斯咏,小孩子不懂规矩,让先生见笑了。” 方维夏也一笑说:“不要紧。”然后迎着陶会长进了校长室。
陶斯咏一个人在学校里缓缓而行。第一师范前身为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张浚、张拭父子创建的城南书院。乾道三年,朱熹来访时,住此两月。书院遂因朱张会讲而名传天下,与岳麓书院齐名。书院建在妙高峰上。妙高峰为长沙城区的最高峰,号称长沙城南“第一名胜”。学院前临湘江,与岳麓书院隔水相望。清末书院被毁,一师便在原址上重建,建筑风格仿照日本青山师范学校,以黑白线条为主,等角三角形的深黑色瓦顶,映衬素白的拱形顶百叶窗,墨蓝色方形墙面,整个建筑群是典型欧式风格,典雅庄重。但连接建筑的回廊迂回曲折,开出一个独立的庭院,或有小亭,或有古井,独具东方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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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十一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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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年,毛家院子里,毛贻昌一身半旧的长袍马褂,正在端正自己的瓜皮小帽;泽建一身新花衣,扎着红头绳,蹦过来跳过去;毛泽东站在凳子上,正在泽覃泽建的指挥下贴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对联。
放假了,过年了,刘俊卿的心情特别好。虽然他只考了第三名,但在放假的前一天,纪督学特地把他叫到了督学办公室,拉着他的手说:“俊卿,老师心里闷,闷得很!老师难啊,大好的一所学校,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嘛?这所学校,老师是彻底死心了!老师现在就剩了一个念头——你,可不要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什么新教育观念的当,一定要踏踏实实,好好读书,考出好分数,给老师争口气。只要你好好学出个样子来,到时候,你的前程,包在老师身上!”
“你的前程,包在老师身上!”这话像天上的福音一样,让刘俊卿振奋,他从这句话里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程。迫不及待地,他想让心爱的人来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在离茶叶店不远的小街拐角处,刘俊卿与赵一贞依偎在淡淡的月光下说着知心话: “其实一二三名不都差不多,你何必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呢?”
“可我答应过你,我要考第一的。”
“不管你考第几,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刘俊卿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师范生就一条出路,当小学老师,小学老师啊!除非我有出类拔萃的成绩,否则,我就改变不了这个命运。”
“可小学老师也不错呀。”
刘俊卿不禁苦笑,“一辈子站讲台,吃粉笔灰,拿一点紧巴巴的薪水,跟一帮拖鼻涕的娃娃打交道,这就算不错吗?就算我能受得了,可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这样过一辈子啊!”
一贞捧住刘俊卿的脸,摇摇头:“我不在乎,俊卿,我真的不在乎,不管有没有人成绩比你好,不管你是不是教一辈子书,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优秀的,永远。”
端详着一贞清纯的脸,刘俊卿禁不住轻轻吻在她的面颊上:“一贞……”一贞将头埋进了他怀中。
“我不会辜负你的!”仰望着月光,刘俊卿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向一贞立誓,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突然,一贞惊得弹了起来:“爸?”刘俊卿猛一回头——赵老板面如严霜,正站在拐角处!
自那天赵老板把一贞拉走后,刘俊卿便再没有见过一贞了。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贞,但却没有胆子去赵家的茶叶铺。转眼就到年三十了,简陋的棚屋门口,刘俊卿一身崭新的长衫,正拿着一副春联,在往土坯墙上比着贴的位置——春联上是他工整的字体。
“俊卿,你饿不饿?要不,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刘三爹心疼地招呼儿子。
刘俊卿懂事地说:“不用了,还是等阿秀回来,一起团年吧。”
“也好。过年嘛,他王家准又得赏几样好菜,留着肚子,等你妹妹回来再吃也好。”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贞的声音:“俊卿。”
“一贞?”刘俊卿大吃一惊:出现在他面前的,真的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赵一贞,“你怎么来了?”
带着喜悦,更带着几分羞涩,一贞使劲平静着过于激烈的呼吸:“我……我爸他说……请你上我们家去吃团年饭!”
“你说什么?”刘俊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了两秒钟,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忍着激动与呼吸,一贞用力点了点头。巨大的惊喜令刘俊卿张大了嘴,愣了一阵,喜极的笑容才绽放在他的脸上:“哎,我去,我……我换双鞋就去!”
年夜饭吃过,一贞正在收拾着残羹冷炙。世故的赵老板剔着牙,点着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这才盯着局促地坐在他面前,带着几分希望,忐忑不安地盯着自己的皮鞋尖的刘俊卿,和蔼地说:“吃好了吧?”
刘俊卿赶紧点头。赵老板看了捧着碗筷还站一边的一贞一眼,一贞只得端着碗筷进了里屋。赵老板这才微笑着对刘俊卿:“吃好了,那我也不留你了,你走吧。”
这话说得刘俊卿有点摸着不头脑。赵老板的下一句话却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走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刘俊卿不禁目瞪口呆!
“怎么,听不明白?我是说今天踏出这个门,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更不要再找一贞。”赵老板的口气冷酷,不容置疑。布帘里,端着碗筷、偷听着外面谈话的一贞顿时呆住了。
“赵叔叔,可这……这是为什么?”刘俊卿还想问个明白。“为什么就不用再说了。总之一句话,今天我请你这顿年夜饭,就算是给你和一贞之间做个了断,只要以后你不再跟一贞来往,以前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赵叔叔,我……我对一贞是真心的……我真的是真心的……”
“怎么,你非要我点那么明?你当我是才知道你们的事?行,那我们就摊开来谈:刘俊卿,你一个父亲,一个妹妹,父亲摆小摊卖臭豆腐,妹妹典给人家当丫环,你读个不收钱的一师范,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还用我说下去吗?”
刘俊卿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布帘后,一贞同样面如死灰——这个突然的打击显然完全出乎她的预想。
“我为什么送一贞去周南读书?因为那是长沙最好的女校,全长沙有身份的少爷娶的都是那儿的女学生!我赵家是小户人家,可小户人家也有个小户人家的盼头,我就一个女儿,我不想让她再过我这种紧巴巴的穷日子!我省吃俭用,我供她读书,就是要让她嫁个好人家!而不是你这种人!”
一贞冲了出来:“爸!”赵老板腾地站起,指着女儿骂道:“滚回去!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啊?”
一贞呆住了。瞟了一眼刘俊卿,赵老板站起身来,扔掉烟头,一脚踩灭:“要娶一贞,你还不够格。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仿佛自己的身体有千斤重,刘俊卿颤抖着腿,终于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向门外走去。一贞叫了声“俊卿!”抬腿要追,赵老板一个耳光打得她一歪:“你敢!”
捂着脸,一贞的眼泪滚了下来……
在与长沙隔江相望的溁湾镇,蔡家母子三人也在温馨地准备着他们自己的新年。
葛健豪对着镜子,披上一件老式大红女装——那是一件宽袍大袖,刺绣精致、衣料华美的旗式女装。她打开一只颇为精致但已陈旧的首饰盒,取出里面几件银首饰,往头上戴着。她的身后,蔡和森正举着一张通红的老虎剪纸窗花,在油灯前比划着问妹妹蔡畅像不像,他旁边的旧木桌子上,散乱着红纸和碎纸屑,摆着几张剪好的“春”、“福”字。
“咦——不像不像,等我这个剪出来,你才知道什么叫过虎年!”蔡畅一面剪着自己手里的窗花,一面说,“想起以前在乡下,那些窗花才叫好看呢。一到过年,家里前前后后,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间房子,门啊、窗户啊,到处都贴满了,我都看不过来。”
蔡和森笑话妹妹:“那时候,你只记得缠着要压岁钱,还记得看窗花?”
“谁只记得要压岁钱了?”
“还不承认。那一年——就是爸从上海给你带了个那么大的洋娃娃的那一年,过年那天晚上,你跟族里头一帮孩子躲猫猫,藏到后花园花匠的屋里头,结果你一个人在那儿睡着了,吃年夜饭都找不到你。”
“那是你们把我忘了。”
“谁把你忘了?到处找。我还记得管家跑到我那里直嚷嚷:”少爷少爷,四小姐不见了,怎么办啊!‘弄得一家子仆人、丫环找你找出好几里地去,等把你找出来,你倒好,光记得问:“压岁钱给完了没有,我还没拿呢。’”
蔡畅颇为得意:“哼,那年我拿的压岁钱最多,一年都没用完!”
蔡和森说:“那是长辈们怕你哭,故意给你加了倍。”
“你也不差呀,你这件西装,不就是那年爸从上海带回来的?老家那么多少爷,还没一个穿过呢。”
兄妹二人越说越高兴的对话中,葛健豪照着镜子,戴着首饰,梳理着头发——本来,她还被儿女的高兴所打动,但渐渐地,她的笑容消失了,梳理着头发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扫过简陋的房间,扫过一件件破旧的家具用品,扫过窗台上摆着的一碗红薯,扫过蔡和森明显有点小了、已经打了补丁的破旧西装,扫过蔡畅的粗布棉袄、鞋面补过的旧布鞋……
房门轻轻的响动惊醒了兴致高昂的蔡和森,他一回头,才发现母亲已经出了门。镜子前,是几件摘下的银首饰,那件精致的旗式女装已经折好,放在了一旁。
蔡畅并未注意到这一切,还在情绪高昂:“哎,对了,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门口挂过大灯笼,我们剪一个好不好?”
“行,你先剪。”蔡和森不露声色地放下剪刀,“哥先出去帮妈做点事。好好剪啊。”
蔡畅:“放心,肯定剪得像。”
坐在墙边,葛健豪呆呆地望着夜空。她的面颊上,挂着两行眼泪。无声地,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彬彬?”蓦然发现儿子站在身边,葛健豪赶紧擦了一把泪水。
“妈,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葛健豪掩饰着,但眼泪却又涌了出来,她极力想忍住,擦去泪,笑了一下,却不料眼泪越涌越多,她连擦了好几下,眼泪不曾擦尽,却猛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一下捂住了脸——那是一个坚强女人压抑不住的,突然感到疲惫、无助、软弱而内疚的抽泣声。
“妈。”蔡和森蹲了下来,抓紧了母亲的手,“妈,您这是干什么?怎么了?”
半晌,葛健豪才抬起头,望着儿子的眼睛:“小彬,你后悔过吗?跟着妈出来,跟着妈离开那个家,过上现在这样的穷日子,你后悔过吗?”
“妈,您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不是妈要这样想,是妈不能不想啊。妈这一辈子,做什么事都利落,都干脆,从来不想什么后果,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只有把你们两兄妹带出来这件事,妈的心里,一直就不安稳。”她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家也好,受苦受穷也好,那都是妈自愿的,可你们不一样,你们都还是孩子,只要还呆在那个家里,你们就能吃好的,穿好的,过得无忧无虑。其实妈心里总是想啊,是不是妈害了你们,是不是妈太亏欠你们,是不是妈夺走了你们应该享受的幸福和快乐……”
“妈。”蔡和森打断了母亲,“谁说我们现在过得不快乐了?”
...
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十六章 感国家之多难 誓九死以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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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国家之多难,誓九死以不移,
虽刀锯鼎镬又有何辞?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鼓大勇,戡大乱,雪大耻,
令我中华生存于竞争剧烈之中,
大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
刘俊卿悄悄离开礼堂,埋头疾步朝校外跑去,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之后看清是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爸。”
刘三爹本是提了开水瓶去礼堂倒茶的,却见儿子独自一人跑出来,很是奇怪:“不是开大会吗?你这是上哪去?”
“我……有点急事……”
“你能有什么急事啊?”
“说了有急事,你就别管了。”刘俊卿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爸……”看着父亲那饱经沧桑满是皱纹的脸,心头一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他只是笑了笑:“爸,等着我,等我回来,也许你就不用给人倒开水了。”
“那我倒什么?”刘三爹显然没听明白。
“什么也不倒,以后,我要让别人给你倒。”
扔下一头雾水的父亲,刘俊卿匆匆出了校门,一口气跑到省教育司纪墨鸿的办公室,边喘气边把“中日友善”变“明耻大会”的经过说了一遍。“学生按照老师要求,熬了一个通宵写的征文,被孔校长当着老师同学们的面撕得粉碎。”刘俊卿委屈地说。
接过刘俊卿递来的《明耻篇》,纪墨鸿翻开封面,“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的引言赫然在目。“这还了得!这不是公然煽动学生造反吗?”纪墨鸿腾地站了起来,“走,马上跟我去将军府。”
两人匆匆来到将军府,纪墨鸿吩咐刘俊卿等在外面,自己请陈副官赶紧通报,匆匆进了汤芗铭的办公室。刘俊卿本只想到纪墨鸿那里告个状就走人,万万没想到竟会被带到将军府来,看纪墨鸿的紧张模样,自己这一状真是告到了点子上,这一刻便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犹如踩着两团棉花,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将军府内那颗桂花树。这时还只是初夏时节,他却仿佛闻到了一阵阵的桂花香,心中想:古人所云“蟾宫折桂”,大抵就是这个情形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一阵阵杂乱而紧张的脚步声,众多士兵涌了出来,刺刀闪亮,排列成行,刘俊卿哪见过这等阵仗,心中正发虚,却不料被人从后面拎住了衣领。回头一看,正是那个陈副官,脸上全无表情:“走,跟我去认人!”
“认人,认什么人?”刘俊卿愣住了。
“抓的是你们学校的校长,你不认人,谁认人?”陈副官眼睛一瞪,刘俊卿这才明白这帮士兵竟是要去捉孔昭绶的,顿时傻了,求援的目光投向一旁跟来的纪墨鸿,“可是……可是我……老师……”
纪墨鸿似乎也有些歉然,躲开了他的目光:“俊卿,做人就要善始善终嘛。”刘俊卿急了:“不是啊,老师,我就是来报个信,这种事我怎么好去呀?”纪墨鸿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当着熟人,大庭广众的,脸上抹不开也是有的。可你不去,这些当兵的谁认识他孔昭绶啊?再说,大帅可有话,只要你肯尽心效力,绝不会亏待你,教育司一科科长的位子,可还空着呢。”
“老师,我……我真的不行……”刘俊卿还在苦苦哀求,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陈副官一挥手,两名士兵上来,一人一边,挟了刘俊卿就跑。纪墨鸿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挣扎着的刘俊卿被士兵们带走,却是一言未发。
这一刻,一师礼堂里,“明耻大会”仍在进行,孔昭绶还在慷慨陈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以报仇,在我学子!国家之广设学校,所为何事?我们青年置身学校,所为何来?正因为一国之希望,全在青年,一国之未来,要由青年来担当!当此国难之际,我青年学子,责有悠归,更肩负着为我国家储备实力的重任……”
忽然,砰的一声,礼堂门被撞开了,刘三爹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把师生们吓了一大跳。原来,刘俊卿走后,刘三爹进到礼堂帮着老师们一一泡上热茶,又站着听了一会儿演讲,大道理他说不出来,就觉得孔昭绶说得有理,说出了中国人的骨气。他听了一半,想着儿子还在外面,开水瓶也空了,就出去换开水,顺便再把儿子喊进来。出了礼堂,却左找右找不见儿子身影,正在校门口东张西望之际,只见大批军队直朝一师而来,连忙锁了校门,跑来报信。
“不好了,不好了,当兵的……全是当兵的……好多当兵的……”刘三爹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门口传来一声枪响,随即是校门被砸开的声音,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听得所有人心中一紧,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第一师范的师生人等,给我听清楚了,湖南将军汤大帅有令:文匪孔昭绶,目无国法,包藏祸心,蛊惑学生,对抗政府,着令立即逮捕。凡包庇孔犯昭绶,窝藏卷带者,与孔同罪。煽动闹事,阻碍搜捕者,格杀勿论!”
门外的士兵们喊话声传来,礼堂里的学生们顿时一片大乱。
“都不要乱,同学们,不要乱,听我把话讲完。”一片惊悚中,讲台上的孔昭绶却笑了,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提前了一点点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抓人吗?昭绶今日走上这个讲台,外面的情况,早就已在我意料之中。死算什么?感国家之多难,誓九死以不移,虽刀锯鼎镬又有何辞?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他戴上礼帽,正正衣襟:“同学们,我亲爱的同学们,昭绶今日虽去,一师未来犹存,但望我去后,诸位同学能不忘我今日所言,鼓大勇,戡大乱,雪大耻,令我中华生存于竞争剧烈之中,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则昭绶此去,如沐春风矣。”
说罢,迈步便下了讲台。
“校长!”前排的萧三再也忍不住了,双膝蓦然重重跪倒在地!一排排同学,一双双膝盖随着孔昭绶的经过,顿时跪倒了一片!一双双眼里,饱含着泪水,一双双手,伸向了即将生离死别的校长……
满场黑压压的学生中,只剩了毛泽东、蔡和森还站着没动,两个人互相看着,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孔昭绶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微笑着,坚定地排开一双双伸向他的手,向大门走去。杨昌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昭绶!”
“昌济兄,你我之约,望君铭记。”孔昭绶挡开杨昌济的手,就要来拉大门。猛地,站在门边的刘三爹一把靠住大门,堵住了孔昭绶的去路,冲毛泽东等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保护校长走?快啊!”
毛泽东这才反应过来,一挥手,几个人上来一把抱住孔昭绶。孔昭绶挣扎着,“放开我,快放开我……”然而学生们人多势众,不容分说,架起他便往另一边的门跑去。
孔昭绶这边刚被架走,枪托砸门的声音砰然大起!学生们赶紧冲上前,与刘三爹一起堵着大门。门外的士兵们蜂拥而上,枪托砸、肩膀撞,到底当兵的凶悍,轰然一声,礼堂的一边大门被撞断了门轴,倒了下来。数十把闪亮的刺刀一拥而入,逼得学生们纷纷后退。
“带他认人!”副官和被士兵押着的刘俊卿走了上来。副官一挥手,士兵放开刘俊卿,顺手向前一推,刘俊卿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这一跤摔得很重,但刘俊卿也顾不得了,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只希望这里的人认不出他来。
“刘俊卿?”不知是谁首先喊出了这个名字,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一齐射了过来。几乎是刹那之间,大家都明白了,目光一下子转成了无比的鄙夷。角落里,刘三爹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名士兵过来,揪着刘俊卿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快认人!”
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刘俊卿躲闪着他们的眼光,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易永畦——这位平日里最温顺和善的同学身上,“永畦,我……”他满怀希望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希望永畦能够明白他,原谅他今天所做的一切。
易永畦猛地抬起头,抡起巴掌,狠狠扇在刘俊卿的脸上!
一个士兵走过来,抡起枪托照着易永畦当胸狠狠砸去,易永畦一头摔翻在地,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永畦!”周世钊等好几名同学涌了上来,扶住了昏迷的他。
“还有谁不老实?谁!”陈副官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同学们挥舞了一圈之后,停在刘俊卿的脑门上,“认人,你认不认!”
脸上火辣辣的刘俊卿被冷冰冰的枪口指着,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回头,后面全是黑洞洞的杀人的枪口。他也不敢向前,前面是张昆弟、周世钊他们仇恨的目光。如果他们手里也有枪,他们枪口第一个对准的,肯定也是他刘俊卿。站在人群中间,他重重咬着嘴唇,鲜血从唇角流下来。
猛然,他疯一样地冲进人群,“我认,我认,我现在就认!”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同学,“孔昭绶,你给我出来!出来,孔昭绶!”
他嘶吼着,寻找着,疯子般寻遍了整个礼堂,却不见孔昭绶。
“走,走,再找!再找!我带你们找!”他领着士兵们冲了出去,这一刻,他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已经不属于这所学校,他只想毁了这眼前的一切!
此情此景,连刘俊卿的亲生父亲——刘三爹也看不下去了,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挪着离开了礼堂。路其实很平,他却摔了一跤,随即两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嘴唇哆嗦着,上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终于,从齿缝里挤一句“兔崽子!”,禁不住泪如雨下。
毛泽东、蔡和森一左一右夹着孔昭绶,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安全,只好先带着老师们到宿舍再说。
“昭绶兄,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杨昌济急得满头大汗,“白白牺牲一条性命,有必要吗?”徐特立、方维夏等人也纷纷劝道:“是啊,校长,赶紧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孔昭绶早已抱了必死决心,只是微笑着说:“你们不用劝了,我不会走的。昌济兄、特立兄,你们都走吧。毛泽东、蔡和森,你们赶快把外面的同学都带走,千万别让他们出事。”
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您不走,谁也不会走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屋里的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只有孔昭绶反而更加平静了。蔡和森向杨昌济等点了一下头,打开门走了出去,迎头却愣住了……眼前,张昆弟、罗学瓒、萧三……几十个同学抄着棍棒、板凳、砖头等东西,正涌向门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无畏。
蔡和森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张昆弟扬着手里的木棒说:“和森兄,我们决定了,大家把校长围在中间,一起往外冲,拼出这条命,也要把校长送出去!”“对,冲出去……”众人纷纷点头。张昆弟一挥手,“说干就干!不怕死的,跟我来!”
“都给我站住!”身后,传来了毛泽东的一声大吼,大家不由得都愣住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疯了?凭这几根木棍,就想跟刺刀、跟子弹、跟一支军队去拼命吗?”“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校长抓走吧?”张昆弟说。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用血肉之躯,用这么多人命去冒这种险!这是无谓的牺牲,是匹夫之勇!”毛泽东一把抢下了张昆弟手中的棍子:“都把东西放下!都给我放下!”好几个同学被他震住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更多的人迟疑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昆弟说:“不行,我不能看着他们把校长抓走,要命有一条!我不怕!”说完,就要往外冲,“昆弟……”蔡和森连忙一把拉住。
“同学们!” 听到动静的孔昭绶与其他老师出现在门口,孔昭绶命令同学们,“把东西都放下来,放下!都放下!”
一片静默中, 乒乓一阵,同学们手中的棍棒、砖头、板凳……通通落在了地上。忽然,一只手缓缓地,却是坚定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棒。所有人都愣住了——居然是蔡和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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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六章 嘤其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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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光阴似水,渐渐到了四月,正是长沙的多雨时节,这一次一连下了三四天的雨,略略放晴,但天还是阴阴的。一师的综合大教室里,袁吉六正给六班、八班、讲习班全体学生上大课,评讲他们最近的作文。
“第六班,蔡和森,95分。”袁吉六扬着手里蔡和森的作文本子,仿佛展览样品一般环视了教室里众学生一眼,这才笑吟吟地把作文本递给蔡和森。 “讲习班,萧子升,90分。”“第八班,刘俊卿,85分。”……
接过作文本,不甘屈居人后的刘俊卿,脸色阴得像下暴雨前的天色。他瞄了蔡和森一眼,这一瞄,不是普通的瞄,而是带了钩子的,想要剜出什么来的样子。
“第八班,毛泽东,”袁吉六又拿起了一个本子,声音却一下子沉了下来,“70分。”
蔡和森、萧子升、萧三等人都吃了一惊,毛泽东也不禁一愣。他望着台上,正碰到袁吉六斜了自己一眼,然后硬冷冷地说:“锋芒太甚,须重含蓄!”本子被“砰”的扔在毛泽东的桌上,70分的分数旁边,果然是鲜红的评语“锋芒太甚,须重含蓄”。望着这八字评语,毛泽东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课后,欧式教学楼又热闹起来。川流的学生中,方维夏叫住了刘俊卿,说:“上次你不是说,想借讲习科萧子升同学的入学作文,学习他的书法吗?”说着,将一叠文章递了过来:“这是他补考的作文,还有他最近的两篇国文课作业,我都帮你借过来了。看完了,你直接还给他就可以了。”
望着方维夏离去的背影,刘俊卿捏住那本作文,阴沉着脸,走回寝室。他伸手刚要推门,门却正好从里面被拉开,一个足球迎面飞出,随即毛泽东光着膀子,与周世钊他们冲了出来。
“刘俊卿,”毛泽东看看侧着身子生怕被球碰到的刘俊卿,一边颠着足球一边招呼他,“走,踢足球去?”
“不了,你们去吧。”刘俊卿说着,换了一副笑脸。
“你也要动一动嘛。哎呀,随便你了。”毛泽东也不再勉强他,与周世钊等同学边传着球边往操场跑去。
刘俊卿保持着笑容,走进了寝室。几乎在门关上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看看手里萧子升的那本作文,再看看毛泽东的床位,他发泄似的将作文本扔到了桌上。他在自己床沿坐下,满寝室漫无目的地张望着,想这次的作文。想着看着,看着想着,猛然间,他的目光被子鹏鲜亮的床铺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刘俊卿走到了子鹏床前,他有些忐忑地撩开蚊帐,窥视着里面的一切:崭新的、高档的、齐全的……总之是他刘俊卿没有见过却梦寐以求的,他把手伸了出来,却又有些心虚地望了望紧闭的门口,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了诱惑,他在子鹏的床上坐了下来,怯生生地抚过绣花床单,抚过缎面被子,抚过柔软的枕头……他打开了一瓶雪花膏,闻了闻,又赶紧盖上,仿佛意识到了这一切并不属于自己,他有些慌乱地站起,放下了蚊帐。但地上那双擦得雪亮的皮鞋却令他怎么也无法迈开脚步,他看了看门口,咽了口唾沫,把手伸了过去……
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竟是子鹏!正在系着皮鞋鞋带的刘俊卿顿时愣在了那儿,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边手忙脚乱地脱鞋,边喃喃地说:“子鹏兄,你回来了?”
子鹏看到刘俊卿的样子,一时间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愣了一下,随口说道:“没关系,你穿吧,没关系的。”
“不是……我就是试试……试试这双和我那双是不是一样大小。”刘俊卿涨红着脸,换上自己的布鞋,逃也似的走出两步,又回头解释:“我那双放家里了,没带过来。”
子鹏也不计较,跟在刘俊卿后面,一起往食堂走去。
热闹喧天的一师食堂里,墙上的小黑板挂着菜谱——南瓜、茄子、包菜……都是些简单的素菜。学生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大碗,排着长长的队伍。终于排到他们了,子鹏和刘俊卿端着盛满饭菜的碗,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刘俊卿看见子鹏对着面前的茄子米饭,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以为他在想刚才的事情,有些难为情。子鹏不想让同学难堪,解释说他不太习惯吃学校的饭菜,已经另外叫了点心。
刘俊卿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低头吃饭,假装不经意地问:“哎,子鹏,问你个事,你那双皮鞋是在哪间店买的?要多少钱啊?”
“南门口的大昌。也就七八块钱吧,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看看跟我那双是不是一家店的,我那双放家里了。”刘俊卿这时候说起谎来,已经脸不红心不跳了。
这时候,一名跑堂的把子鹏的点心送来了。子鹏给了钱,跑堂要把零头还给他,子鹏手一挥,懒懒地说:“不用了,你留着吧。”跑堂满脸堆笑,说着感激的话走了。子鹏推开饭碗,吃起点心来,那些点心的样子很精美,可以想像,味道也一定很好。看看子鹏吃的,再看自己碗里的饭菜,刘俊卿顿时感到口里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了。
子鹏留意到了他的神情,赶紧把点心挪了过来,请他一起吃。
刘俊卿客气了几句,还是没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但又好面子地说:“那,下次我请你。”
从食堂出来,刘俊卿直接出了学校,正要转弯,却看到父亲的臭豆腐摊子摆在对面的街角。他走过去,左右飞快地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爸,你怎么又把摊子摆到这儿来了?南门口那边摆得好好的,怎么我一进一师,你就非天天摆到校门口来?”
“俊卿啊,哦,我这就走,这就搬到南门口去。”看着儿子,刘三爹满脸歉然,赶紧收拾摊子。
“爸,不是……我那个……我有件事……”犹豫了一会儿,刘俊卿终于还是开了口,“爸,你……你有钱吗?”
刘三爹最怕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但他还是把秀秀的工钱全部拿出来给了儿子。
刘俊卿揣着钱,飞快地跑到南门口的大昌鞋店,他看到中央柜台里,展示着一行皮鞋,当中最亮的一双与子鹏那双正好完全一样。
看到刘俊卿的目光落在了那双皮鞋上,擅长察言观色的伙计忙凑过来说:“识货!瞧瞧,这位少爷就是识货。这是上海新款,英国老板的鞋厂做的,全省城的少爷都抢着买呢。要不,您拿双试试?”
刘俊卿努力端着矜持,微一点头:“那就试试吧。”
“好嘞。”伙计边拿鞋边冲旁边的小学徒,“给少爷上茶。”
试好了鞋,伙计接过刘俊卿递来的一叠银元,忙不迭地收拾起刘俊卿换下来的布鞋,装进皮鞋盒:“多谢少爷。换下来的鞋,我叫人给您送府上去?”
“不必了,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刘俊卿赶紧回绝,他的家哪里称得上是府呢?但接过鞋盒,他却站着没动。伙计问:“少爷,还有事啊?”
“那个……”刘俊卿憋了一下,这才说,“好像还要找钱吧?”
“哎哟,您瞧我这记性!”伙计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对不起,忘了忘了。”他赶紧找出几枚铜元和一枚铜板递了过去。刘俊卿接过钱,犹豫了一下,又把那一枚铜板放回到伙计手中。学着子鹏的样子,他尽量自然地一挥手,说:“这是赏你的。”
迈着方步,刘俊卿穿着崭新的皮鞋跨出了鞋店。店内,打量着手里那枚轻飘飘的铜板,伙计职业化的笑容一扫而空,瘪着嘴随手把铜板扔给一旁的小学徒,不屑地说:“去,什么他妈破少爷,伺候了半天,就他妈一个铜子!给,归你了!”
一道闪电,划过乌云翻滚的天空,轰然一声,惊雷骤起,大雨滂沱。刘俊卿穿着崭新的皮鞋踏过雨点四溅的街道,顶着雨飞跑到一间茶叶店的屋檐下。大雨倾盆,雨点打在地上,水滴不断溅到他崭新的皮鞋上,他有些心痛,想了想,蹲下,准备解开鞋带把新皮鞋换下来。恰在这时,赵一贞背着书包,顶着雨,顺着屋檐跑了过来。刘俊卿突然蹲下,挡住了她的路,两个人一下子险些撞上,都吓了一跳。
“哟,对不起。”刘俊卿赶紧站起,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怦然而动,眼前明亮如彩虹高挂,那是湿淋淋的赵一贞,清秀而水灵。一贞读出了刘俊卿眼里的炽热,娇羞地躲开了刘俊卿的目光。
店里的赵老板看见了女儿,叫道:“一贞,还不快回来?哎呀呀,你看看你这一身水,快擦擦,快擦擦。”一贞进了屋接过毛巾后,他又把一张货单递给一贞,说:“我先进去吃饭了,你看着店。这上面的几样货,都是客人订好了的,下午就会来拿,你赶紧包一下。弄漂亮点啊,人家要送礼的。”
赵老板走后,一贞对着货单,收拾着包装茶叶的东西。几个竹编礼品盒放在货架最上面,一贞搬来凳子,脱鞋站上去,尽量伸手够着。她的脚用力踮起,打湿的衣裙贴着努力伸展的身体,露出了雪白的小腿,把屋檐下的刘俊卿看得都痴了。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一贞一侧头,正碰上了刘俊卿痴痴的目光,慌乱中,哗啦一声,货架顶上的礼品茶叶盒摔了一地!
“怎么回事?”里屋的布帘一掀,赵老板端着饭碗冲了出来,一看,火气腾地上来了,把饭碗往柜台上“砰”地一搁,对着女儿骂道,“你搞什么名堂?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盒子一个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养你吃,养你穿,供你念书还不够,还一回家就摔东西!你以为这点小生意供你供得容易啊?”女儿已经在道歉了,赵老板还是不依不饶,端起饭碗,吼了一声,“还不赶紧收拾?”
赵老板重新进了屋后,一贞忍着眼泪,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礼品盒。刘俊卿捡起掉在店门口的盒子,递到她面前。迎着刘俊卿满是安慰与同情的目光,一贞接过盒子,慌乱地低下了头,怯怯地招呼他进来躲雨。刘俊卿喜出望外地退进店里,坐在一贞递过来的凳子上。一贞躲开了刘俊卿的目光,背着他包扎茶叶礼品盒。刘俊卿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一贞灵巧的双手。
赵老板出来换赵一贞进去吃饭。赵一贞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刘俊卿的目光还停留在通往里间的晃悠悠的门帘上。直到赵老板挡住了他的视线,提醒他说雨停了,他才起身不好意思地告辞。
“毛泽东。”捧着大堆信件和报纸的校役叫住了正趿着一双破布鞋,端着饭碗边走边吃的毛泽东,“你的报纸,还有你的一封信。”
毛泽东接过校役递来的报纸和信,看到信封上是毛泽民那稚嫩的字体,落款却标着“母字”,一看就知道是母亲口述、弟弟抄写的,忙把饭碗随手往旁边的窗台上一放,赶紧拆开信读起来:“三伢子,收到你的信,晓得你考了个好学堂,碰上了好先生,妈妈真是好高兴……你爹爹白天还硬起脸,不肯看你的信,其实晚上一个人偷偷起来躲着看,还生怕被我看见了……你在学堂里要好好念书,不要记挂家里,家里爹爹、妈妈、弟弟、妹妹都好……读书辛苦,要注意身体。有什么难处就写信回来,妈妈给你想办法。没有时间,就不要想着回来看我,妈妈不要你看,只要你把书读好,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孝顺……”
缓缓地收起家信,毛泽东将信放进了贴身的口袋,拿起报纸和饭碗,刚一转身,却发现杨昌济与黎锦熙正站在他面前。两位老师打量着他,目光都落在了他那双打眼的破布鞋上。
黎锦熙笑道:“润之,报纸呢,是越订越多,这双鞋呢上个月就说换,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换呀?也该换换了吧?”
毛泽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 “上个月……后来忘记了。杨老师,黎老师,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刚走出两步,杨昌济叫住他,把一块大洋递到了他面前,说: “书要读,报要看,鞋也不能不穿吧?趁中午,赶紧去买一双。”看毛泽东站着不动,黎锦熙拉了他一下,说:“拿着吧,还讲客气?”
接过钱,毛泽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原地看两位老师走远了,他赶紧收拾好报纸和碗筷,跑出去买鞋。
大昌鞋店,伙计一听毛泽东连四毛一双的布鞋都还嫌贵,满脸不乐意地抱怨:“我这儿可是大昌,不卖便宜货。再要少,路边摊上买去。”毛泽东悻悻地向店外走去,在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中,拖着一双破布鞋走在青石板街面上。这时街边,一个妇人正叫卖着:“布鞋,上好的布鞋,一毛五一双。”毛泽东径直向鞋摊方向走去。但他的脚步却没停在鞋摊前,而抢前几步,停在了一块招牌前。那正是观止轩书店的广告牌,上面开列着一系列新书消息。“《西洋伦理史论》?”毛泽东的眼睛亮了,转身进了观止轩书店。
书架的两边,各有一双手正从相反的方向对准了相邻的两本书:一只纤纤小手放在了《伦理学原理》上,一双粗壮的大手放在了《西洋伦理史论》上。两个人在抽出书的同时,都发现了对方,毛泽东先惊呼了一声:“哎,是你啊?”斯咏暂时却还没把毛泽东认出来,她只是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人。
“不记得了?上次,就在这里,那本书——你后来还送给我了。”毛泽东提醒她说。“哦——对对。”斯咏打量着毛泽东,目光落在那双鞋上,“你这双鞋修修补补的还在穿啊?”
“上次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你看什么时候还给你?”毛泽东看了看自己的鞋,不好意思地笑笑,边翻着手里的书边问。“我不是送给你了吗,还还什么?”“还是要还喽,哪有白拿你的道理?”毛泽东不好意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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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二十一章 逆书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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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浪潮席卷全国 袁逆世凯穷途末路》、《北洋将领全线倒戈 窃国大盗众叛亲离》、《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 恢复共和》、《袁逆心腹汤芗铭仓皇逃离湖南》、《湘军元老谭延闿再度督湘》……
汤芗铭正要去参加拥戴洪宪皇帝登基大会,副官推门进了办公室,啪地立正,递上一份刚收到的广西、贵州通电。
“说什么?”正展开手让卫兵扣扣子的汤芗铭显然不方便接电文,他今天穿上了肩章绶带、白旄高耸的华丽将军制服,两名卫兵正侍候着他扣上扣子,戴上雪白的手套。
“贵州将军刘显世、广西将军陆荣廷通电全国,宣布反对帝制,支持护国军。”
汤芗铭的手微微一震,抬手挡住了正要给他戴上帽子的卫兵。他伸手似乎是要来接那份电文,手伸到一半,却僵了一僵,又收回去了。拿起军帽,汤芗铭端正地戴上了,冷静地说:“去会场。”
露天会场上,整齐的军乐队卖力地演奏着进行曲。鼓乐喧天中,“洪宪登基,三湘同庆”的横幅下,是披红挂彩的主席台。台下,一排排刺刀闪闪发亮、荷枪实弹的城防营士兵前后左右,几乎是包围了整个会场。刘俊卿带着几十个游动的侦缉队便衣,正监视着来自长沙各学校的数千师生入场。
台上的欢天喜地与台下的一片冷漠、四周的如临大敌,构成了整个会场古怪的气氛。整齐的城防营士兵队列前,城防营营长张自忠穿一双锃亮的军靴正缓缓地踱着步子,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一贞,”人丛中,刘俊卿看见了正在入场的一贞,兴奋地打着招呼, “我在当班,开完会等着我,我送你回去。”
“哎。”一贞向他点了点头,答应着,追上了本校的队伍。
纪墨鸿拿着白铁皮的喇叭,出现在台前:“各校注意了,庆祝大会马上开始,请各校代表速来领取洪宪大皇帝圣谕……”
一师的队伍中,张昆弟悄悄接过了毛泽东递来的两卷红绸,与罗学瓒等人站了起来。
看看主席台,张自忠随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主席台的一侧,成堆贴着“洪宪圣谕”标签的书箱堆放着,侦缉队的便衣正在纪墨鸿的指挥下向各学校领书的代表发放“圣谕”。书堆旁边,摆着两大捆鞭炮,和两卷卷好的红绸。靠着罗学瓒等人的身体掩护,张昆弟悄悄挨了过去,背着身子,取出了自己怀里暗藏的两卷红绸,调换了原来的两卷红绸。
“让开让开。”两名便衣排开领书的人挤了过来,扒开张昆弟,一个抱起鞭炮,一个提起了红绸卷轴。在纪墨鸿的指挥下,两捆鞭炮与红绸对联在主席台两侧升了起来。
台下,正走回一师学生方阵的张昆弟向毛泽东使了个成功的眼色。
一箱箱“圣谕”搬到了一个个学校的师生们面前。
一个个负责发书的老师带着压不住的厌恶和无奈,打开了一箱箱书,里面都是装得整整齐齐的《洪宪大皇帝圣谕》。
一师学生方阵前,负责发书的陈章甫也打开了一箱书。
“第六班、第七班……”他带着厌恶的神情,机械地取出成捆的书发给各班领书的代表。
“第八班。”陈章甫又提起一捆书,正要交给来领书的周世钊和毛泽东,这捆书却没捆牢,哗啦散了一地
陈章甫愣住了,散在地上的书,除了最上面一本“圣谕”,下面的居然全变成了《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
看看他发愣的样子,毛泽东催促道:“章甫兄,发呀!”
“发,继续发!第九班的谁来领?”陈章甫突然回过神来,懒洋洋的声音变得精神十足,拿书的动作也干净利落起来。
一捆捆书打开了、一个个发书的老师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一本本《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传到了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学生手里,一张张意外、惊诧的脸很快都转成了兴奋,一个个发书的老师、学生都突然来了精神,游动监视的侦缉队便衣们看见这前后巨大的变化,都有些糊涂了。
主席台上一阵骚动,原来是文武官员、各界代表们簇拥着汤芗铭到会了。汤芗铭殷勤地给陶会长抽出了椅子:“陶翁,今天可就辛苦你了。”似乎是想回应一个笑容,陶会长脸上却实在是掩饰不住的苦涩。
台下的会场,嘈杂声却越来越大,人群兴奋,一片嗡嗡之声。台上的官员都有些糊涂了。汤芗铭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副官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连忙跑下台去。汤芗铭随即换上了笑脸,一手如往常一样轻松地把玩着玉手串:“陶翁,我看,可以开始了吧?”
陶会长答应着站起身来,动作却犹犹豫豫,仿佛就要上刑场一样。
台下一片混乱中,学生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处是兴奋莫名的表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迫不及待地打开手里的书。刘俊卿奇怪地皱紧了眉头。他突然走上前去,拦住了一个正在发书的老师,抢过一本书来——他不由得呆住了,猛地把箱子里剩下的书往地上一倒,他一阵乱翻:所有的书都是《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
副官正好跑到他面前,问他会场的秩序为什么这么乱,在学生的嘈杂声中,刘俊卿把书递到他面前。副官翻了翻书,转身往台上跑去。
台上,陶会长终于艰难地站到了台前,开始主持大会。“拥戴……”刚说了两个字,他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很是干涩,使劲咳嗽了两声,这才又重新说,“拥戴洪宪皇帝登基庆祝大会,现在开始。”
台下,两串鞭炮噼噼啪啪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军乐队的鼓乐骤然大作。悬在鞭炮旁的对联同时放了下来。轰然一声,台下突然一片惊讶的声音,紧接着,惊讶声变成了一片笑声!台上,所有的官员们都愣住了。陶会长也被弄糊涂了,他不由得转过头来,往两边一看,放下的对联居然不是预先准备好的,而是一幅他从没见过的新联: “袁世凯千古,中华民国万岁”。纪墨鸿和大家一起在看,学者习惯,他没想那么多,只从字面分析着:“这‘袁世凯’对不起‘中华民国’呀?!”话才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吓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汤芗铭腾地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副官跑到了面前,将一本《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双手呈送给他:“大帅,发给学生的圣谕被人换了,全部变成了这本逆书。”一手接过书,一手紧攥着那串手串,汤芗铭眼睛微微一眯四下扫视着:台下哄笑声、呼应声响成了一片,有学生正扯开嗓子喊“袁世凯对不起中华民国喽!”台两旁,长长的鞭炮还在起劲地炸着,仿佛是在给起哄嘲笑的学生们加油鼓劲。鞭炮燃到了尽头,最末那枚最大的鞭炮猛然炸响,“砰!”汤芗铭一向平和的脸色一阵发青,手骤然一紧,那串玉手串突然断了,一颗颗晶莹的珠子散落一地!他紧绷着脸,转身就走,台上的官员们也赶紧纷纷起身。
台上,除了还忙着满地捡那串散珠子的纪墨鸿和副官,只剩了陶会长还呆呆站着。望着人群中闹得最起劲的毛泽东,再看看周南学生方阵中欢呼雀跃的斯咏、警予,他仿佛这才明白了什么,心里一下子轻松了,暗想这事情是谁带头做的呢?还没想出个头绪,更大的不安却又朝他袭来,他不敢想像,汤芗铭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刘俊卿的想法却简单得多,他只想讨好汤芗铭。所以,一看到汤芗铭拂袖而去,他就立刻气急败坏地带着侦缉队的便衣们一拥而上,去抢夺那些让汤芗铭极度恼火的逆书。特务们把抢回来的书扔回书箱,其中一本落在了张自忠锃亮的军靴旁。张自忠弯腰捡起了那本书,仿佛无意识地随手翻着,转过身,悄悄把书塞进了口袋。
人群中,赵一贞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眼前的喧嚣突然化成了一片无声的世界,只剩下了一支支挥舞的手枪、一张张特务凶恶的脸、无数双争来抢去的手、无数学生仇恨的目光……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人群当中疯狂叫嚣着的刘俊卿。一贞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犹豫。
成堆的书箱被搬回了侦缉队。乱成一堆的院子里,特务在一本本检查。一只未开封的书箱被撕开了,一箱子书哗啦倒在地上,“丁”的一声,一枚小小的校徽随着书跌落在地上。不等开箱的特务弯下腰,刘俊卿已经把校徽捡了起来。
“第——一——师——范!”眯着眼睛盯着校徽,刘俊卿突然笑了,“我的老同学们,你们还真没让我猜错啊。”
他把校徽往手心里一握,转身就往外走。迎面,一贞正站在门口。迎着一贞的目光,刘俊卿下意识地将握着校徽的手藏到了身后。
犹豫过后的一贞,决定要用自己的办法阻止刘俊卿继续做那些让她感到恐惧的事情。她板着脸冲进队长室、冲到书架前,搬着架上的书。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刘俊卿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刘俊卿明白她的意思,却在旁边说:“一贞,你这是干什么?不想让我干,也不用急着这一下吧?你这冲进来就收拾东西,我……我总还要个准备不是?”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去告密?去领赏?如果不是我正好来找你,你现在都已经到汤屠夫面前了,对不对?”
“怎么能说是告密呢?我是管这个的,查到线索,我当然应该去报告。”
“你还觉得当然?”
“一贞,你听我说嘛。这个逆书案大帅非常重视,谁能破案,谁就马上连升三级。升三级啊!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干这个破侦缉队长,抓住了这次机会,我不就可以不干了吗?”
一贞望着刘俊卿,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我一直还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被逼的,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那份感情。今天我才知道,其实你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升官,为了自己发财!”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什么样?为了升官,你连母校、过去的同学都打算出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贞!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个读书人,是个读书人啊,不找机会谋个体面的差使,难道我还真的拿把枪混一辈子吗?再说,我想换差使,也是为了好向你家求亲嘛?这回的事办完了,我进了教育司,就可以马上到你家去提亲,到时候,咱们不也风风光光……”
“我不要这样的风光!我不要你与马疤子那样的流氓混在一起!我不要你出卖自己的同学,我不要你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眼泪蓦然滑出了一贞的眼眶,她颤抖着手,擦了一把泪,“俊卿,你知道吗?以前你干侦缉队,我还并没有觉得什么,我只当成那是你的差事,一个饭碗而已。可今天,我亲眼看到了,我看到你像疯了一样,带着那些特务抢学生的书,周围是那么多学生,那么多反抗,那么多人跟你们作对,那么多仇恨你们的眼睛,我当时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呀!”流着泪,她一把抓住了刘俊卿的手:“俊卿,一个人,不能那么遭人恨,不能跟那么多人作对,不能啊!那么多双眼睛,那样仇恨地看着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一定会有报应的,俊卿!我不想你遭报应,我不想啊!”
刘俊卿呆住了。
“答应我,俊卿,不要再干了,我不求你升官发财,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不再遭人恨,不再有那么多恨不得杀了你的眼睛盯着你,我就放心了。俊卿,你答应我呀!”
望着一贞迫切的目光,刘俊卿轻轻为她擦去了眼泪,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你不会去告发了?”
刘俊卿摇了摇头。
“这个队长你也愿意辞掉?”
刘俊卿点了点头。
一贞盯着刘俊卿的眼睛:“你向我保证,你不会骗我。”
“我保证,我保证可以了吧?”刘俊卿将一贞送出门来,“一贞,我还在当班,就不送你了。”
刘俊卿望着一贞的背影消失在街拐角,久久地站立着,掏出口袋里那枚校徽,他犹豫着,总算下了决心,将校徽扔进了墙角。他转身走向办公室,刚走出几步,却又站住了。墙角里,那枚校徽映着阳光,闪闪发亮,亮得是那么充满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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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8日 17:27 周三第二十六章 汗漫九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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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从天下万物而学之,正当汗漫九垓,
历游四宇,读无字之大书,方得真谛!
览山川之胜,养大道于胸,以游为学。
1917年的暑假到了,萧三回了老家,子升一个人待在楚怡小学自己的房间里正看书,毛泽东却拿着一张报纸进了门。
他把那张《民报》摆在子升面前,手指敲打着一则报道的标题:“《两学生徒步漫游中国》,看看人家,一分钱不带,一双光脚杆,走遍全国,一直走到了西藏边境的打箭炉,厉害吧?”
子升读着报道,不禁露出了佩服之色:“还真是的啊!嗯,值得佩服。”
“莫光只顾得佩服喽,见贤要思齐嘛!人家走得,我们为什么走不得?当年太史公不是周游名山大川,遍访野叟隐老,哪来的煌煌《史记》?所以,还是顾炎武讲得对,欲从天下万物而学之,正当汗漫九垓,历游四宇,读无字之大书,方得真谛!”
子升不禁点了点头:“嗯,览山川之胜,养大道于胸,以游为学,是个长见识的好办法。”
“所以啊,趁着放暑假,我们也出去游,好不好?”
“一个暑假,走不了那么远吧?”
“远的去不了,我们去近的,中国游不完,我们游湖南嘛。我跟你讲啊,我都想好了,要学,我们就学个作古正经,跟他们一样,不准带一分钱,凭自己的本事,走多远算多远。”
“那不成了讨饭当叫花子?”
“讨饭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讨得到也是你的本事,锻炼生存能力嘛。话又讲回来,你我总还读过几本书,写得几个字,两个读书人,未必还真的饿死在外面?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子升犹豫着。
毛泽东激将他:“怎么,不敢去啊?”
“游就游!谁怕谁啊?我就不信我会比你先饿死。干脆,叫上蔡和森,三个一起去。”
“老蔡就算了,人家就靠暑假做事赚点钱,莫害得人家下个学期过不下去。你要是拿定了主意,我们明天就出发,好不好?”
“好,我就陪你去当这回叫花子,一起走遍湖南!”
第二天,俩人收拾停当准备开拔了,临出门才发现:准备还是不充分,子升与往常一样,一身笔挺的长衫,脚下布鞋整洁,上过油的头发一丝不苟,手里是结实的大皮箱;毛泽东却一身旧得不能再旧、还打了补丁的白色短布褂,一个瘪瘪的布包袱挑在油纸伞柄上,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毛泽东看着子升,大笑:“哈,你这是去走亲戚啊,还是去拜岳父老子?”
子升看看毛泽东,再看看自己,也笑了:的确,自己这哪是去“叫花讨饭”呀,赶紧重新换上一身旧短布褂和草鞋,找了个师傅把头发理成极短的平头,背着油纸伞和简单的蓝布包袱。等他打扮得和毛泽东一样时,两人这才开始他们的正式行程。
到了江边,正有船要离岸,毛泽东一拉子升:“走。上船喽,不坐船怎么过江?你又不肯游泳。”
子升看了看船,说:“这是私人的渡船,要钱的,还是多走几里路,到那边搭免费的官渡吧。”
“搭免费的船算什么本事?我们出来干什么,锻炼生存能力嘛,当然要舍易求难,怎么难搞就怎么搞。他的船要钱,我偏要不花钱去坐坐,那才是叫花子的搞法嘛。”看看子升还在犹豫,毛泽东拉起子升就走,“走喽,你还怕他把你丢到江里去啊?”
江水如蓝,船篙轻点,渡船平稳地行驶在江心。“口当啷啷”,乘客们依次将铜板投进了收钱的小工手中的那面破铜锣里。挤在二十来个乘客当中,子升被越来越近的收钱声逼得忐忑不安。身边的毛泽东却大大咧咧,昂头打量着浩浩江水。铜锣伸到了二人面前,帮工等了一下,没见二人有反应:“哎,交钱啦!”
子升瞄了毛泽东一眼,毛泽东仰着脸看着帮工,说:“对不起,没带钱。”
“没带钱?”帮工眼睛瞪了起来,“没钱你坐什么船?”
毛泽东笑嘻嘻地说:“那我坐都坐了,怎么办呢?”
撑船的船夫火了:“嗨,没钱坐船你还坐出道理来了?我跟你讲,一人两个铜板,赶紧交钱!”
毛泽东继续笑嘻嘻:“老板,我们两个是叫花子,半个铜板都没有,你就行个好,送我们过去算了嘛。”
“我凭什么白送你们?没钱啊,”船夫看了看他们身上,说“没钱用雨伞顶!”
“你就想得好啦,一把雨伞四毛钱,你船钱才两分,用雨伞顶,你也想得出!”
子升有些不好意思了,劝毛泽东:“算了润之,要不,就给他这把雨伞?”
“开什么玩笑?下雨怎么办,你不打伞啊?你愿意给,我还不愿意亏这个本呢!”
船夫一听毛泽东这样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哎呀,你这个家伙是存心坐我的霸王船啊?!小五子,把船撑回去,让他们两个下去!”
他真的调转船篙,要把船往回撑。船上的其他乘客顿时急了,纷纷嚷了起来:“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往回开?我们怎么办?不行不行,我还有急事。”
毛泽东乘机说:“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里还有一船人,你不顾我们也要顾大家嘛。再说了,这船都走了一半了,你往回撑,湘江上又不是只你一条船,那边的生意不都让其他的船抢走了?为了个几文钱,划不来喽!”
子升也帮着腔:“是啊,老板,你就当做回好事吧!”
毛泽东:“你要是还想不通,我来帮你撑船,就当顶我们两个的船钱,这总可以了吧?”
看看满船的人,再看看身后远远的江岸,船夫没辙了:“碰上你们这种人,算我倒霉!”
下了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味着刚才坐船的经过,毛泽东开心的笑声把林间的小鸟都吓得四处乱飞。
子升白了他一眼:“坐人家的霸王船,你还觉得蛮光彩啊?”
“我们是叫花子,有什么光彩不光彩?再说了,他的船反正是过江,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总共四文钱,他还发得财到?”
“我看啊,你不是舍不得出钱,你是天生喜欢跟人对着干。”
“这句话你还真讲对了。他不是犟吗?我比他还犟,看谁犟得过谁?人嘛,什么事都顺着来,那还活个什么劲?哎,这方面,上个礼拜我还在日记里头专门总结了三句话,叫作‘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山野宁静,树影斑驳,毛泽东的声音在山冲里响起一阵回声。
子升当然不赞成毛泽东这样说,反驳道:“你这种话不对!人,应该是一个世界和谐的组成部分,人与自然,应该和谐,人与人,更应该以和谐互补为目标,君子周而不比嘛,怎么能以互斗为乐呢?”
“达尔文怎么说的?优胜劣汰!你说的清静无为,躲到山里当道士可以,在这个世上,它就行不通!”
“反正我相信这个世界只有和谐才能发展,那些不和谐的互斗与纷争,终归没有前途。”
“事实胜于雄辩,事实证明我斗赢了嘛,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
这天傍晚,两人便露宿江边。江水潺潺,一轮圆月亮如银盘,镶嵌在暗蓝暗蓝的夜空。月光映照下,宁静的夜空是那样纯净无瑕,那样深邃无边,仿佛要将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烦忧融化在其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子升枕着双手,躺在毛泽东身边,遥对夜空,吟起了陈子昂的诗。
毛泽东最不耐烦子升来这一手,抗议道:“莫动不动就涕下涕下喽,清风明月,水秀山青,哪那么多眼泪鼻涕?”
“那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怎么,想当神仙了?”
“神仙是修不成器了,不过,对着这么好的月亮,还真是想飞上去看看。看不到嫦娥,也可以看看吴刚砍桂花树嘛!”
“那我宁愿看嫦娥。”子升突然转过了身子,撑着脑袋,问毛泽东,“哎,你说,我们在这儿看月亮,有没有人也在看着月亮想起我们?”
毛泽东会心一笑:“谁会吃饱了没事,想你想我?不过,也难说,杨老师肯定会想我们的,我们到了前面镇子,给他寄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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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7日 10:48 周二附录一 建议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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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所列举的书单,都是值得你花时间一读的书。我们说“值得你花时间”是很认真的。虽然这些书并不全都是一般人所认为的那种“伟大”,但只要你肯花时间努力,你就能得到回馈。所有这些书都超越了大多数的水平——超出许多。因而这些书会强迫大部分读者作心智上的成长,以了解并欣赏这样的书。当然,如果你想要增进自己的阅读技巧,这样的书就是你该找的书,同时你也会发现在我们文化传统中有过,哪些伟大的思想与说法。
就我们在上一章所谈的特殊意义而言有些书特别了不起。每次你重读,都会发现许多新的想法。这些书是可以一读再读,永不会厌倦的。换句话说,这些书——我们不会正确地指出有多少这样的书,也不会指出是哪些书,因为这是由个人判断的——超越过所有读者的水平,就算最有技巧的读者也不能超越这样的书。我们在上一章说过,这些作品就是每个人都该特别努力去研读的书。这些书是真正的伟大作品,任何一个人要去荒岛,都该带着这些书一起去。
这个书单很长,看起来有点难以消受。我们鼓励你不要因为这个书单而觉得为难。一开始,你可能会先要辨识大部分的作者是谁。这里面没什么是一般人难以了解,因而就该冷僻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提醒你,不论基于什么理由,最聪明的做法都是从你最感兴趣的书开始读。我们已经说过许多次,主要的目标是要读得好,而不是要读得广。如果一年当中你读不了几本书,其实不必觉得失望。书单上的书并不是要你在特定时间里读完的。这也不是非要读完所有的书才算完成的挑战。相反,这是一个你可以从容接受的邀请,只要你觉得很自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
作者名单是按时间前后顺序排出来的,以他们确实或大约的出生时期为准。一位作者有很多本书时,也是尽可能按作品时间顺序排列的。学者们对每一本书的最早出版时间可能不见得有一致的看法,但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要记得的重点是:这个书单就像是一个时代的演进表,当然,你用不着依时间先后的顺序来读。你甚至可以从最近出版的一本书来读,再回溯到荷马及《旧约》。
我们并没有把每一位作者所有的书都列出来。通常我们都只挑选比较重要的作品,以论说性作品而言,我们挑选的根据是尽可能表现一位作者在不同学习领域里作了哪些贡献。在另外一些例子中,我们会列举一位作者的几部作品,然后把其中特别重要又有用的书用括号标示出来。
要拟这份书单,最困难的总是跟当代作品有关的部分。作者越接近我们的年代,越难作很公正的评断。时间能证明一切是句好话,但我们不想等那么久。因此对现代的作者或作品,我们预留了一些不同观点的空间,因此在我们书单比较后面部分的书,我们不敢说前面那些书公认的地位。
对前面部分的书,可能也有人有些不同的观点,因为我们没有列入某些作品,可能会认为我们在挑选时有偏见。在某些例子中,我们承认自己是有些偏见。这是我们开的书单,自然会跟别人开的书单有点不同。不过如果任何人想要认真地研拟一份值得一生阅读的好书书单,以增进阅读能力的话,其间的差别应该不会太大才对。当然,最后你还是要自己拟出一份书单,然后全力以赴。无论如何,在你列出自己的书单之前,先看一份被一致公认为好书的书单,是很聪明的做法。这份书单是一个可以开始的地方。
我们还要提出一个疏漏之处,这可能会让一些不幸的读者觉得很受打击。这份书单只列出了西方的作品,不包括中国、日本或印度的作品。我们这么做有几个理由。其中一个是我们对西方传统文化以外的文化并不十分在行,我们建议的书单也不会有什么分量。另一个原因是东方并不像西方这样是单一的传统,我们必须要明白所有的东方文化传统之后,才能将这份书单拟好。而很少有学者能对所有的东方文化都有深刻的了解。第三,在你想要了解其他世界的文化之前,应该要先了解自己的文化。现代有许多人试着要读《易经》或《薄伽梵歌》(Bhagavad-Gita),都觉得很困难,不只是因为这样的书本身就很难懂,也因为他们并没有先利用自己文化中比较容易理解的书——他们比较容易接近的书把阅读技巧练习好。
还有另外一个疏忽之处要提提。虽然是一份书单,其中主要以抒情诗诗人为人熟知的作者却没几位。当然,书单中另外有些作者也写抒情诗,但他们较为人知的是一些较长的其他著作。这方面不该当作是我们对抒情诗有偏见。读诗,我们认为从一本好的合选集开始阅读,会比从某一位作者的个人选集开始要好得多。帕尔格雷夫(Palgrave)编辑的《英诗金库》(The Golden reasury)及《牛津英诗选》(The Oxford Book of English Verse)是最好的入门书。这些老的诗选应该要有现代人做增补的工作——像塞尔登·罗德曼(Selden Rodman)的《现代诗一百首》(Owe Hundred Modern Poems),这本书用很有趣的概念,广泛收集了当代随手可得的英诗。因为阅读抒情诗需要特殊的技巧,我们也介绍了其他相关的指导书籍——像马克·范多伦的《诗歌入门》(Introduction to Poetry),是一本合选集,同时也包含了一些短论,谈到如何阅读许多有名的抒情诗。
我们依照作者及书名将书单列出来,却没有列出出版者及特殊的版本。书单上几乎所有的书都可以在书店中找到,有许多出了不同的版本,平装或精装都有。不过,如果哪位作者或哪本作品已经收录进我们自己所编辑的两套书,那就会特别标示出来。其中出现在《西方世界的经典名著》(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中的,打一个星号;出现在《名著入门》(Gateway to the Great Books)中的,打两个星号。
1.Homer(9th century b.c.?)
*Iliad
*Odyssey
2.The Old Testament
3.Aeschylus(c.525-456 b.c.)
*Tragedies
4.Sophocles(c.495-406 b.c.)
*Tragedies
5.Herodotus(c.484-425 b.c.)
*History(of the Persian Wars)
6.Euripides(c.485-406 b.c.)
*Tragedies
(esp.Medea,Hippolytus,The Bacchae)
7.Thucydides(c.460-400 b.c.)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8.Hippocrates(c.460-377 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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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7日 10:48 周二如何阅读一本书
[美]莫提默·J·艾德勒 查尔斯·范多伦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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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提默·J.艾德勒(1902-2001)以学者、教育家、编辑等多重面貌享有盛名。除了写作《如何阅读一本书》外,以主编《西方世界德经典》,并担任1974年第十五版《大英百科全书》的编辑指导而闻名于世。
查尔斯·范多伦(1926- )
先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后因故离任,和艾德勒一起工作。一方面襄助艾德勒编辑《大英百科全书》,一方面将本书1940年初版内容大幅度增补改写。因此,本书1970年新版由两个人共同署名。
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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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第一版是在1940年初出版的。很惊讶,我承认也很高兴的是,这本书立刻成为畅销书,高踞全美畅销书排行榜首有一年多时间。从1940年开始,这本书继续广泛的印刷发行,有精装本也有平装本,而且还被翻译成其他语言—法文、瑞典文、德文、西班牙文与意大利文。所以,为什么还要为目前这一代的读者再重新改写、编排呢?
要这么做的原因,是近三十年来,我们的社会,与阅读这件事本身,都起了很大的变化。今天,完成高中教育及四年大学教育的年轻男女多了许多。尽管(或者说甚至因为)收音机及电视普及,识字的人也更多了。阅读的兴趣,有一种由小说类转移到非小说类的趋势。美国的教育人士都承认,教导年轻人阅读,以最基本的阅读概念来阅读,成了最重要的教育问题。曾经指出1970年代是阅读年代的现任健康、教育及福利部部长,提供了大笔大笔联邦政府经费,支持各式各样改进基本阅读技巧的努力,其中许多努力在启发儿童阅读的这种层次上也的确)有了些成果。此外,许多成人则着迷于速读课程亮丽的保证—增进他们阅读理解与阅读速度的保证。
然而,过去三十年来,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其中一项是:要达到阅读的所有目的,就必须在阅读不同书籍的时候,运用适当的不同速度。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来阅读。法国学者巴斯卡(Pascal)在三百年前就说过:“读得太快或太慢,都一无所获。”现在既然速读已经形成全国性的狂热,新版的《如何阅读一本书》就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不同速度的阅读法才是解决之道。我们的目标是要读得更好,永远更好,不过,有时候要读得慢一点,有时候要读得快一点。
很不幸的,另外有一件事也没有改变,那就是指导阅读的层次,仍然逗留在基本水平。我们教育体系里的人才、金钱与努力,大多花在小学六年的阅读指导上。超出这个范围,可以带引学生进人更高层次,需要不同阅读技巧的正式训练,则几乎少之又少。1939年,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的詹姆斯·墨塞尔(JamesMursell)教授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学校教育的失败》。现在我引述他当时所写的两段话,仍然十分贴切:
学校是否有效地教导过学生如何阅读母语?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到五六年级之前,整体来说,阅读是被有效地教导过,也学习过了。在这之前,我们发现阅读的学习曲线是稳定而普遍进步的,但是过了这一点之后,曲线就跌入死寂的水平。这不是说一个人到了六年级就达到个人学习能力的自然极限,因为证据一再显示,只要经过特殊的教导,成人及大一点的孩童,都能有显著的进步。同时,这也不表示大多数六年级学生在阅读各种实用书籍的时候,都已经有足够的理解能力。许许多多学生进入中学之后成绩很差,就是因为读不懂书中的意义。他们可以改进,他们也需要改进,但他们就不这么做。
中学毕业的时候,学生都读过不少书了。但如果他要继续念大学,那就得还要念更多的书,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很可能像是一个可怜而根本不懂得阅读的人(请注意:这里说的是一般学生,而不是受过特别娇正训练的学生)。他可以读一点简单的小说,享受一下。但是如果要他阅读结构严谨的细致作品,或是精简扼要的论文,或是需要运用严密思考的章节,他就没有办法了。举例来说,有人证明过,要一般中学生掌握一段文字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或是论述文的重点及次要重点在哪里,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不论就哪一方面来说,就算进了大学,他的阅读能力也都只会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的程度。
如果三十年前社会对《如何阅读一本书》有所需求,就像第一版所受到的欢迎的意义,那么今天就更需要这样的一本书了。但是,回应这些迫切的需求,并不是重写这本书的惟一动机,甚至也不是主要的动机。对于学习“如何阅读”这个问题的新观点;对于复杂的阅读艺术更深的理解与更完整的分析理念;对于如何弹性运用基本规则做不同形态的阅读(事实上可引伸到所有种类的读物上);对于新发明的阅读规则;对于读书应如金字塔—基础厚实,顶端尖锐等等概念,都是三十年前我写这本书时没有适当说明,或根本没提到的概念。所有这些,都在催促我加以阐述并重新彻底改写,呈现现在所完成,也出版的这个面貌。
《如何阅读一本书》出版一年后,出现了博君一粲的模仿书《如何阅读两本书》(How to Read Two Books),而I. A.理查兹教授(I. A. Richards)则写了一篇严肃的论文《如何阅读一页书》(How to Read aPage)。提这些后续的事,是要指出这两部作品中所提到的一些阅读的问题,无论是好笑还是严肃的问题,都在我重写的书中谈到了,尤其是针对如何阅读一系列相关的书籍,并清楚掌握其针对同一主题相互补充与冲突的问题。
在重写《如何阅读一本书》的种种理由当中,我特别强调了阅读的艺术,也指出对这种艺术更高水准的要求。这是第一版中我们没有谈到或详细说明的部分。任何人想要知道增补了些什么,只要比较新版与原版的目录,很快就会明白。在本书的四篇之中,只有第二篇,详述“分析阅读”(Analytical Reading)规则的那一篇,与原版很相近,但事实上也经过大幅度的改写。第一篇,介绍四种不同层次的阅读—基础阅读(elementaryreading)、检视阅读(inspectional reading)、分析阅读、主题阅读(syntopical reading)是本书在编排与内容上最基本也最决定性的改变。第三篇是全书增加最多的部分,详加说明了以不同阅读方法接触不同读物之道—如何阅读实用性与理论性作品、想像的文学(抒情诗、史诗、小说、戏剧)、历史、科学与数学、社会科学与哲学,以及参考书、报章杂志,甚至广告。最后,第四篇,主题阅读的讨论,则是全新的章节。
在重新增订这本书时,我得到查尔斯·范多伦(Charles Van Doren)的帮助。他是我在哲学研究院(Institute for Philosophical Research)多年的同事。我们一起合写过其他的书,最为人知的是1969年由大英百科全书出版公司出版的二十册《美国编年史)(Annals
ofAmerica)。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合作,共同挂名来改写本书,也许有个更相关的理由是:过去八年来,我和范多伦共同密切合作主持过许多经典著作(great books)的讨论会,以及在芝加哥、旧金山、科罗拉多州的阿斯本举行的许多研讨会。由于这些经验,我们获得了许多新观点来重写这本书。
我很感激范多伦先生在我们合作中的贡献。对于建设性的批评与指导,他和我都想表达最深的谢意。也要谢谢我们的朋友,亚瑟·鲁宾(Arthur L.H.Rubin)的帮助—他说服我们在新版中提出许多重大的改变,使这本书得以与前一版有不同的生命,也成为我们所希望更好、更有用的一本书。
莫提默·J·艾德勒
1972年3月26日写于波卡格兰德(Boca Gra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