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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第五十八卷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第五十八卷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本篇是“战国四公子”之一、赵国平原君赵胜和同时期赵国上卿虞卿的合传。

平原君以善养“士”著称,有宾客数千人,曾三任赵相。司马迁认为平原君是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的人。这的确是深中肯綮的断语。平原君于秦国邯郸的危急时刻,在毛遂的鼎力协助下与楚订立盟约,求得救兵,又能接受李同的意见散金励士,从而取得抗秦存赵的胜利,可算是乱世之中的倜傥公子。但是,他不识大体,在许多问题上表现了一个纨绔子弟的昏聩和无能。他利令智昏,为了贪图冯亭献城的小便宜而招致长平之战赵军覆没的大祸;他有眼无珠,不识贤才,虽招徕宾客数千却不过是显豪富、摆样子而已,对真正贤才竟一无所知,他矫情杀妾以讨好宾客更显出无能和残忍。

虞卿原是游说之士,因谏说赵王被任为上卿。他长于战略谋划,在长平之战前主张联合楚魏迫秦媾和;邯郸解围后,力斥赵郝、楼缓的媚秦政策,坚持主张以赵为主联合齐魏抵抗秦国。后因拯救魏相魏齐的缘故,抛弃高官厚禄离开赵国,终困于梁,遂发愤著书。司马迁肯定虞卿谋略精细周密,赞扬他发愤著书的精神,指出“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这里,显然寄托着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慨,同时也反映了司马迁关于作家创作的动因在于怨愤的文学观点。

由于平原君与虞卿的生平事迹不同,作者采取的写法也各异。《平原君传》以具体事件的描述为主,特别是毛遂自荐和毛遂折服楚王两件事写得富有戏剧性,十分精彩。作者描述毛遂自荐前往楚国时,抓住毛遂与平原君的冲突,巧妙地安排对话场面,将二人不同的神态状貌、心理气质展示;而写毛遂折服楚王时,则通过描绘毛遂“按剑而前”的动作、理直气壮的说辞和楚王连声称“唯”的状貌,把毛遂居高临下的气势、有胆有识的性格和快刀斩乱麻的作风刻画得形神毕肖,活灵活现。《虞卿传》主要是引述虞卿与楼缓、赵郝的论辩说辞,从中也可看出虞卿眼光敏锐、思想深细、对赵负责的思想性格。

【原文】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1]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2]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3]民家。民家有躄者[4],槃散行汲[5]。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6]之病,而君之后宫[7]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8],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9]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10]躄者,因谢[11]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12],魏有信陵[13],楚有春申[14],故争相倾以待[15]士。

【译文】

[1]诸公子:众公子。这里指在众公子之列。公子,古时称诸侯国君的儿子或兄弟叫“公子”,赵胜是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之弟,故称之。

[2]盖:大概,大约。

[3]临:居于高处朝向低处。

[4]躄者:两腿瘸的人,即跛子。

[5]槃散:行走时一瘸一拐的样子。也作“蹒跚”。行汲:出外取水。

[6]罢癃:身体残疾。罢,通“疲”,废置;癃,体弱多病。

[7]后宫:宫中妃嫔居处,借指姬妾。

[8]竖子:如今之蔑称“小子”“家伙”。

[9]门下舍人:指寄食门下派有一定差役的食客。稍稍:逐渐地。引去:离去。

[10]造门:登门。进:献。

[11]谢:谢罪,道歉。

[12]孟尝:指孟尝君田文。

[13]信陵:指信陵君魏无忌。

[14]春申:指春申君黄歇。

[15]倾:超越。待:款待,礼遇。

【原文】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1],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2]。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3],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4]之下,必得定从[5]而还。士不外索[6],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7],自赞[8]于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9]而行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10],其末立见[11]。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12],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13]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14],非特其末见而已[15]。”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16]也。

【译文】

[1]合从于楚:指拟推楚为盟主,订合纵盟约以联兵抗秦。从,通“纵”。

[2]约:约定。食客:指投靠强宗贵族并为其服务以谋取衣食的人。偕:一起去。

[3]使:假使。文:指客气地谈判。胜:成功。

[4]歃血:古代举行盟会时,以口微吸盘中牲畜之血,以表示诚意。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华屋:豪华的厅堂。指盟会、议事的地方。

[5]定从:确定合纵盟约。

[6]士不外索:(这些)文武之士不必到外面去找。索,求取。

[7]前:径自走到前面。

[8]自赞:自我推荐。

[9]备员:凑数,充数。

[10]锥之处囊中:锥子放在口袋中。

[11]其末立见:锥子的锋尖立即会露出来。末,锥尖;见,通“现”,显露。以上两句比喻有才能的人终会显露头角,不会长久被埋没。

[12]称诵:称赞荐举。称,称赞;诵,述说、宣扬。

[13]蚤:通“早”。

[14]颖脱而出:指整个锥锋都脱露出来。颖,原指禾穗的芒,这里指锥锋。

[15]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不仅仅露出一点锥尖就罢了。

[16]目笑之:用目光示意,暗笑毛遂。废:当作“发”,发声。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引《史记正义》:“‘发’字或作‘废’者非也。毛遂不由十九人而得废弃也。”

【原文】

毛遂比[1]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2]。”毛遂按剑历阶[3]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4]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5]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6]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7]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8],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9],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10]其威。今楚地方[11]五千里,持戟[12]百万,此霸王之资[13]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14]。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15],再战而烧夷陵[16],三战而辱王之先人[17]。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18]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19],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20]。”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21]来。”毛遂奉铜槃[22]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23],次者吾君[24],次者遂[25]。”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26],所谓因人成事[27]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28]。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29]。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30]。

【译文】

[1]比:及,等到。

[2]上:指登堂。

[3]按剑:握紧剑柄,作刺杀之势。历阶:不停足地连续登阶,形容急速。

[4]舍人:家臣。古时王公贵官的亲近侍从。

[5]而:你的。

[6]恃:依仗。

[7]县:通“悬”,系缚,控制。

[8]王天下:统治天下。

[9]臣诸侯:使诸侯称臣而宾服。

[10]据:依据。奋:振作,发扬。

[11]方:指纵横长度相等的面积。

[12]持戟:指武装的士兵。戟,古代的一种兵器。

[13]霸王之资:争霸称王所凭借的资本。资,凭借。

[14]当:挡住,抵挡。

[15]一战而举鄢、郢:指前279年秦将白起攻下楚国鄢、邓五城及前278年攻取郢都。

[16]夷陵:楚国先王的墓地。

[17]辱王之先人:侮辱您的祖先。指楚屡为秦所败,祖先陵庙被毁,又被迫迁都等。

[18]恶:羞愧。

[19]唯唯:表示应答的声音。相当于“嗯嗯”“是是”。

[20]谨奉社稷而以从:一定尽全国之力来履行合纵盟约。谨,严;奉,献出,倾尽全力。

[21]鸡狗马之血:古代举行盟会歃血所用的牲畜之血。《史记索隐》:“盟之所用牲贵贱不同,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豭,大夫以下用鸡。今此总言盟之用血,故云‘取鸡狗马之血来’耳。”

[22]奉:双手捧着。槃:通“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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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第五卷秦本纪第五

第五卷 秦本纪第五

这篇本纪记载的是秦氏族从兴起、发展到称霸天下、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前的历史。

这篇本纪主要取材于《左传》《国语》《战国策》,通篇以秦为中心,同时把周王室和其他各诸侯国的情况穿插进去,条分缕析,勾勒了春秋战国时代的政治军事形势和社会概貌。秦国的发展与强盛,起关键作用的是有几代励精图治、开明能干的君王,而作者正是抓住了这些人的事迹刻意叙写,如缪公、孝公、惠文王、昭襄王等,而且抓住了他们广招贤才、知人善任的特点,泼墨重写。这一历史时期许多著名的谋臣武将都在这篇里出现,这不仅反映了历史的真实,也为后面有关的各篇列传提供了总的背景。在这些叙写中,尤以缪公写得生动真切,如他以五张羊皮赎来百里奚,百里奚又向他推荐蹇叔;与晋惠公战于韩地,在关键时刻乡民报食马之德;秦晋殽之战后,缪公的自责、为战死的将士筑坟发丧,作誓“令后世以记余过”,以及对孟明视等将领的宽容与信用;诱降由余,伐西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等,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充满感情。其他如商鞅、张仪、司马错、樗里疾、甘茂、白起、王翦、范雎等人,也都为秦国作出过重大贡献。只是由于全书的体例和安排,在本篇中虽屡提及,而没有详述。

司马迁在《秦本纪》中,如此详略得当地叙写与描绘,着意揭示秦之由弱变强,“文势如阶级”,一层紧一层,可以说为始皇帝最后一统天下,做了令人信服的、合理的铺垫。正如李景星在《史记评议》中所说:此篇特别出色处,“中间叙缪公之霸,曲折顿挫,采用《左》《国》,而能脱《左》《国》之间架也。后路叙孝公之强,并列山东诸国形势,为春秋变为战国一大关键,且为秦人蚕食并吞伏根。用笔如张强弩,一丝不懈也”。

【原文】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1]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2],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3]。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4]费,赞[5]禹功,其赐尔皂游[6]。尔后嗣将大出[7]。”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8]。舜赐姓嬴氏。

【译文】

[1]玄鸟:燕子。玄:黑色。按:秦之祖先为吞燕卵所生的传说,与《殷本纪》所记商之祖先的传说类似。

[2]取:通“娶”。子:指女儿。

[3]锡:赐,赐予。玄圭:黑色的玉圭。舜赐玄圭事见《夏本纪》。

[4]咨:叹词。尔:你。

[5]赞:帮助。

[6]其:表示劝勉,可不译。皂游:旌旗上的黑色飘带。游,通“旒”。

[7]后嗣:后代。出:显,指昌盛。

[8]柏翳(yì):即伯益。

【原文】

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玄孙曰费昌,子孙或在中国[1],或在夷狄。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2]。以败桀于鸣条。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3],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译文】

[1]或:有的。中国:指黄河流域中原地区。

[2]御:驾车。

[3]卜之使御:为让他们驾车这件事而进行占卜。

【原文】

其玄孙曰中潏[1],在西戎,保西垂[2]。生蜚廉。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3],还,无所报,为坛[4]霍太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5]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6]”。死,遂葬于霍太山。蜚廉复有子曰季胜。季胜生孟增。孟增幸[7]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8]。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王[9],得骥、温骊、骅i-i-耳之驷[10],西巡狩[11],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缪王以赵城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已[12]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赵衰其后也。恶来革者,蜚廉子也,蚤[13]死。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生非子。以造父之宠,皆蒙[14]赵城,姓赵氏。

【译文】

[1]中潏:《集解》引徐广曰:“一作‘仲滑’。”

[2]垂:边境。

[3]此句“石”或为“使”字之误。《史记会注考证》引梁玉绳曰:“《水经·汾水注》述此事云‘飞廉先为纣使北方’,《御览》引《史记》亦曰‘时飞廉为纣使北方’,传写误使为石。”

[4]为坛:筑祭坛。

[5]铭:刻,这里指石棺上刻着的字。帝:天帝。处父(fǔ):蜚廉的字。与:参加,参与。

[6]华氏:使氏族显耀。华,显贵,显要。

[7]幸:宠幸。

[8]宅皋狼:名号。《正义》曰:“孟增居皋狼而生衡父。”皋狼,县名,在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西北。

[9]周缪王:即周穆王。

[10]骥、温骊、骅i-i-耳:都是良马名。驷: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

[11]巡狩:帝王巡察诸侯或地方官治理的地方叫巡狩。

[12]已:通“以”。

[13]蚤:通“早”。

[14]蒙:受,承。

【原文】

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1]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2]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3]。孝王欲以为大骆適嗣[4]。申侯之女为大骆妻,生子成为適。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5],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6],生適子成。申骆重婚[7],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于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8]。”邑之秦[9],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亦不废申侯之女子[10]为骆適者,以和西戎。

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

【译文】

[1]息:繁殖。

[2]主:掌管,主管。

[3]蕃息:繁殖。“蕃”“息”同义。

[4]適嗣:即嫡子,正妻所生的儿子。按:非子不是嫡子,本不能做继承人。

[5]郦山之女:娘家住郦山的女子。

[6]与大骆妻:意思是把女儿嫁给大骆为妻。

[7]重婚:再次联姻。

[8]附庸:附属于诸侯的小国。

[9]邑之秦:赐他秦地做封邑。

[10]申侯之女子:申侯女儿的儿子。

【原文】

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1]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2]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复予[3]秦仲后,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

【译文】

[1]诛:讨伐。

[2]昆弟:兄弟。

[3]予:给,给予。

【原文】

庄公居其故西犬丘,生子三人,其长男世父。世父曰:“戎杀我大父[1]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2]入邑。”遂将击戎。让其弟襄公。襄公为太子。庄公立四十四年,卒,太子襄公代[3]立。襄公元年,以女弟缪嬴为丰王[4]妻。襄公二年,戎围犬丘,世父击之,为戎人所虏。岁余,复归世父。七年春,周幽王用[5]褒姒废太子,立褒姒子为適,数欺诸侯[6],诸侯叛之。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7]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功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8]。襄公于是始国[9],与诸侯通使聘享[10]之礼,乃用i-驹、黄牛、羝羊[11]各三,祠上帝西畤[12]。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生文公。

【译文】

[1]大父:祖父。

[2]不敢:不应,不能。

[3]代:接替,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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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第四十一卷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第四十一卷

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本世家载述了孝景帝十三个为王儿子的衰败经过。他们有的父姬子奸,“尽与其姊弟奸”,淫乱无度,无视伦理;有的对奉汉法以治的朝廷官员“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以致“所杀伤二千石甚众”,贼戾巧佞,奸诈违上;有的“私作楼车镞矢”,阴谋反叛。在汉王朝隆盛时期,这股中央集权的敌对势力必然遭到有力的遏止。作者借人明史,通过孝景帝十三个为王儿子的衰败经过说明了这一点。

皇子本应是封建王朝的坚强柱石,然而他们生活上道德败坏、政治上颠覆中央政权。文章的字里行间,融入了作者愤世嫉邪而不能已的深沉感慨,进而揭示了汉初封建制的弊端。

【原文】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栗姬子曰荣、德、阏于[1]。程姬子曰馀、非、端。贾夫人子曰彭祖、胜。唐姬子曰发。王夫人兒姁[2]子曰越、寄、乘、舜。

【译文】

[1]阏(è)于:《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亦作此,《汉书·景十三王传》则作“阏”,无“于”字。

[2]兒姁(xǔ):其人其事见《外戚世家》。

【原文】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1]为河间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2]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3]。

二十六年卒,子共[4]王不害立。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

【译文】

[1]孝景帝前二年: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用皇子:以皇子的身份。

[2]被服:衣着服饰。一说比喻信仰思想。造次:言谈举止。于:从。

[3]山东:战国、秦、汉时通称殽山或华山以东为“山东”。游:交游,来往。

[4]共:通“恭”,用于谥号。

【原文】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三年卒,无后,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1],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2]。

四年,坐侵庙壖[3]垣为宫,上征荣。荣行,祖[4]于江陵北门。既已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5]矣!”荣至,诣中尉府簿[6]。中尉郅[7]都责讯王,王恐,自杀。葬蓝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译文】

[1]孝景帝前四年:孝景帝前元四年(前153)。

[2]用故太子为临江王:以曾经作过太子的身份降为临江王。景帝废栗太子事详见《孝景本纪》。

[3]坐:因……犯罪。壖:城郭旁或河边的空地,隙地。此指宗庙墙外的空地。

[4]祖:出行时祭祀路神的迷信活动。

[5]反:通“返”。

[6]簿:文状、起诉书之类。此指对簿,即受审讯或质询。

[7]郅:姓。

【原文】

右三国本王[1]皆栗姬之子也。

【译文】

[1]右:意指本文上述。因当时行文为竖写成行自右至左。本王:第一代国王。

【原文】

鲁共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二年,吴楚反[1]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2]为鲁王。好治宫室苑囿狗马。季年[3]好音,不喜辞辩。为人吃[4]。

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初好音舆马;晚节啬[5],惟恐不足于财。

【译文】

[1]吴楚反:吴、楚等七国反叛。事详见《吴王濞列传》。

[2]孝景前三年: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徙:改封。

[3]季年:晚年。季;排行的末了。

[4]吃:语言蹇涩不流畅。

[5]啬:吝啬。

【原文】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愿击吴。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元光五年[1],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愿击匈奴,上不许。非好气力,治宫观[2],招四方豪桀[3],骄奢甚。

【译文】

[1]元光五年:前130年。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

[2]观:宫门前的双阙。此指宫殿。

[3]豪桀:指地方上有权势、横霸一方的人。桀,通“杰”。

【原文】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1]时,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2],夜使人迎与奸服舍[3]中。及淮南事发,治党与[4]颇及江都王建。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5]。而又信巫祝[6],使人祷祠妄言。建又尽与其姊弟[7]奸。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8]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译文】

[1]淮南、衡山谋反: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谋反。事详见《淮南衡山列传》。

[2]淖(nào)姬:易王之妾。

[3]服舍:守丧的房舍。

[4]党与:朋党。

[5]狱:官司。

[6]巫祝:迷信职业者。巫,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祝,祠庙中司祭礼的人。

[7]弟:妹妹。古代有时称妹妹为“弟”或“女弟”。

[8]即:走近,去。

【原文】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1],又阴痿[2],一近妇人,病之数月。而有爱幸少年为郎。为郎者顷之与后宫乱,端禽[3]灭之,及杀其子母[4]。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5]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再[6]请削其国,去太半[7]。端心愠,遂为无訾[8]省。府库坏[9]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赋。端皆去卫[10],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数变名姓,为布衣,之[11]他郡国。

【译文】

[1]贼戾:残暴凶狠。

[2]阴痿:阳痿病。

[3]禽:通“擒”。下文“王因禽其宗族”之“禽”同此。

[4]子母:儿子和母亲。

[5]天子:指汉武帝。

[6]再:两次。

[7]太半:大半,过半。《集解》引韦昭曰:“凡数三分有二为太半,一为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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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第四十五卷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第四十五卷

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这是一篇关于先秦道家和法家代表人物的重要传记。太史公将老庄申韩合为一传,代表了汉人对道家与法术家关系的重要看法。汉人直承晚周,认为老子之言“君人南面之术”,而庄子祖述老子。韩非《解老》《喻老》亦从法术家角度言“道德”之意。太史公作四人合传,在当时来说,确实是胸罗道德,纵横概括,指点评说,是一篇很有气魄的雄文,非大家不能。

然而,今天看来,太史公如此处理,也不尽妥当。老子书以无为而有为,多言有无之辩。诚如太史公所说“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这正是老子思想的核心。庄子书:“天道无为而自然……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其思想体系虽本归于老子之言,但主要是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庄子本人则纯是无为。申子言“术”,旨在“因术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韩非子·定法》),是一整套控驭臣下的统治术。韩子言“法”,是在申子“术”治的基础上,参合商鞅的“法”治、慎到的“势”治,提出以“法”为中心的“法、术、势”三而一的统治术,都以处势为前提,他们的学说虽有联系,但有本质上的不同。

老子本传以“未知其然否”作结,诚为科学态度。虽然如此,本传仍记述了关于老子的重要资料,如“周守藏室之史”“隐君子”等。

庄子亦一隐君子。隐君子则是对现实取不合作态度,虽然不是有力的反抗,却可以是强烈的不满。庄子之避世源于愤此。申、韩残酷少恩,而韩子尤甚。韩子书不胫而走,且为秦王所赞赏,原因无他,“兼并者高诈术”也。

韩子死秦狱中,于传后太史公录《说难》全文,可见痛惜之意。韩子善为文,思维严密,逻辑性强,论证有力,且语言犀利,锐不可当。《说难》可见其一斑。

【原文】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1]之史也。

【译文】

[1]藏室:国家的藏书室,即图书馆。

【原文】

孔子适[1]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2]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3],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4]。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5],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6],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7],游者可以为纶[8],飞者可以为矰[9]。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译文】

[1]适:往,到……去。

[2]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

[3]时:机会,时运。驾:坐车,引申为外出去做官。

[4]蓬累而行:像飞蓬飘转流徙而行,转停皆不由己。蓬,一种根叶俱细的小草,风吹根断,随风飘转。累,转行的样子。

[5]贾:商人,古代指坐商。深藏若虚:隐藏其货,不让别人知道,好像空虚无物的样子。比喻有真才实学的人,不露锋芒。

[6]态色:情态神色。淫志:过大志向。淫,过分。

[7]罔:通“网”,捕具。

[8]纶:钓鱼的丝线。

[9]矰:系有丝绳,用以射鸟的短箭。

【原文】

老子修道德[1],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2]。居周之久,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3]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4]知其所终。

【译文】

[1]道德:此指道家学派的术语。道,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和宇宙的精神的本原。德,宇宙万物所含有的特殊规律或特殊性质。

[2]自隐:隐匿声迹,不显露。无名:不求闻达。务:宗旨。

[3]强:勉力。

[4]莫:没有人。

【原文】

或曰[1]: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2]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3]也。

【译文】

[1]或曰:有的人说。

[2]有:又。

[3]养寿:修养身心以求长寿。

【原文】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1]。”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2]否。老子,隐君子也。

【译文】

[1]“始秦与周合”三句:《索引》按周秦二本纪并云“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又合,合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然与此传离合正反,寻其意义,亦并不相违。

[2]然:是,是这样。

【原文】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1]假,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2]于齐焉。

【译文】

[1]玄孙:曾孙的儿子。

[2]家:居住。

【原文】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1],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2],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3]。

【译文】

[1]绌:通“黜”,贬斥。

[2]道不同不相为谋:主张、原则不同,彼此不相商议、合作。语见《论语·卫灵公》。

[3]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语本《老子》“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王弼注本《老子道德经》第五十七章,魏源《老子本义》本第五十章)。这是主张缓和社会矛盾,让事物保持原状的保守思想。无为,一任自然,无所作为。清静,内心清虚明静,无所索求。

【原文】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1]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2],然其要本[3]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4]也。作《渔父》《盗跖》《胠箧》[5],以诋訿[6]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7]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8],指事类情[9],用剽剥儒、墨[10],虽当世宿学[11]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12],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13]。

【译文】

[1]尝:曾经。

[2]窥:从小孔或缝隙里看。此引申为涉猎、研究。

[3]要:要旨。本:根本,源头。

[4]大抵:大略。率:通常。寓言:有所寄托或比喻之言。《释文》:“寓,寄也。以人不信己,故托之他人,十言而九见信也。”

[5]《渔父》《盗跖》《胠(qū)箧(qiè)》:均为《庄子》中的篇名。

[6]诋訿(dǐ zǐ):毁辱,诽谤。

[7]《畏累虚》《亢桑子》:均为《庄子》中的篇名。

[8]属书:连缀文辞。离辞:通“摛辞”,铺陈辞藻。

[9]类情:描摹情状。

[10]剽剥:攻击,驳斥。儒、墨:春秋战国时期两大著名学派,儒家和墨家。

[11]宿学:博学、饱学之士。

[12]洸洋:通“汪洋”,水势浩大、浩渺无际的样子。这里形容文辞宏瞻,议论恣肆。恣:放纵无羁。适己:适合自己的性情。

[13]器之:使用他,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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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第四十四卷管晏列传第二

第四十四卷

管晏列传第二

这是管仲、晏婴两位大政治家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作者对他们采取了赞美和褒扬的态度。管仲相齐,凭借海滨的有利条件,发展经济,聚集财物,使国富兵强,与百姓同好恶。他善于“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内政、外交功名垂著。他辅佐桓公,一匡天下,使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晏婴事齐三世,节俭力行,严于律己,三世显名于诸侯。二人虽隔百余年,但他们都是齐人,都是名相,又都为齐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故合传为一。

本文通过鲍叔和晏子知贤、荐贤和让贤的故事,刻意探索和说明了如何对待贤才的问题。管仲其人,经商多分财利,谋事反而更糟,做官被逐,打仗逃跑。鲍叔却不认为他贪、愚、不肖、怯和无耻,反而从囚禁中把他解放出来,并推荐给桓公,使之有机会一展才能。晏子贵为国相,却以石父为知己,即使他在囚禁中,也要迫不及待地解放他,尊重他。一个地位卑贱的车夫,只要知过自改,便予以提拔,荐为大夫。司马迁极力赞美鲍叔和晏子,正是慨叹自己未遇解骖赎罪的知己。所以,他在赞语中说:“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此实乃本传之真意。

作者善于用特定人物的动作、个性化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典型细节,以借宾形主的手法刻画人物。作者抓住车夫妻子从门间窥视的细节,来揭示一个女子的内心隐秘。从瞬间的窥视到提出离婚,御妻的神色、姿态、心理已然活现,不仅闪耀着个性的光芒,而且表现了她的心计、意念和独特的看人标准。然而,写石父、写御妻、写御者,又是为了写晏子。这种借宾形主的手法,使晏子的形象更加丰满了。

【原文】

管仲夷吾[1]者,颍[2]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3]游,鲍叔知其贤[4]。管仲贫困,常欺鲍叔[5],鲍叔终[6]善遇之,不以为言[7]。已而鲍叔事[8]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9]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10]焉。鲍叔遂进[11]管仲。管仲既用[12],任政于齐,齐桓公以[13]霸,九[14]合诸侯,一匡[15]天下,管仲之谋也。

【译文】

[1]管仲夷吾(?—前645):管夷吾,字仲。后人因其谥敬,称之为“管敬仲”。

[2]颍(yǐnɡ):水名,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安徽省西北部。

[3]鲍叔牙:少时和管仲友善,后因齐乱,随公子小白出奔莒,管仲则随公子纠出奔鲁。

[4]贤:有才德。

[5]常欺鲍叔:管仲与鲍叔牙在南阳一同经商,到分盈利时,管仲自己多分。

[6]终:始终。

[7]不以为言:不因为这件事发议论。

[8]已而:不久,旋即。事:服侍,侍奉。

[9]及:至,等到。

[10]囚:拘禁。

[11]遂:就。进:举荐。

[12]用:任用。

[13]以:因。

[14]九:这里泛指多次。

[15]匡:匡正,纠正。

【原文】

管仲曰:“吾始困[1]时,尝[2]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3],鲍叔不以[4]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5]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6],知时[7]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8]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9],知我不遭[10]时也。吾尝三战三走[11],鲍叔不以我为怯[12],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13]死之,吾幽囚[14]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15]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16]我者鲍子也。”

【译文】

[1]始:当初。困:贫困。

[2]尝:曾经。

[3]多自与:多给自己。

[4]不以:不认为。

[5]谋:谋划,计划。

[6]愚:笨拙。

[7]时:时势,时机。

[8]三仕:三次做官。三见逐:三次被驱赶。

[9]不肖:不贤。

[10]遭:遇,逢。

[11]走:逃跑。

[12]怯:胆怯,胆小。

[13]召忽:齐国人,与管仲同时辅佐公子纠。

[14]幽囚:囚禁。

[15]羞:感到耻辱。以动用法。耻:以动用法。

[16]知:了解,熟悉。

【原文】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1]。子孙世禄于齐[2],有封邑[3]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4]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译文】

[1]以身下之:将自己置于管仲之下位。

[2]世禄于齐:世代都在齐国享受俸禄。禄,古代官吏的俸给。

[3]封邑:帝王赐给臣子的土地。

[4]多:推重;赞美。

【原文】

管仲既任政相齐[1],以区区[2]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3],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4]。故其[5]称曰:“仓廪[6]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7],上服度则六亲固[8]。四维[9]不张,国乃[10]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11],令顺[12]民心。”故论卑而易行[13]。俗之所欲[14],因而予[15]之;俗之所否[16],因而去[17]之。

【译文】

[1]任政相齐:主持政务,担任齐相。

[2]区区:小小。

[3]通货积财:流通货物,积累资财。

[4]俗:民俗。好恶:喜好与厌恶。

[5]其:指管夷吾。以下引语见《管子·牧民》。

[6]仓廪:仓库。

[7]荣辱:光荣和耻辱。

[8]上:国君。服度:有两解,一为遵守法度,二为使用的衣服车马等有制度。六亲:有几种说法,一般认为指父、母、兄、弟、妻、子。固:坚固:亲密团结。

[9]四维:指礼、义、廉、耻。维,纲,提网的绳。

[10]乃:就。

[11]令:政令。原:源头。

[12]顺:顺应。

[13]论卑而易行:言论平易而易于实行。

[14]所欲:所想获得的。

[15]予:给予。

[16]所否:所反对的。

[17]去:除掉。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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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第四十三卷伯夷列传第一

第四十三卷

伯夷列传**[1]**第一

《伯夷列传》是伯夷和叔齐的合传,冠《史记》列传之首。在这篇列传中,作者以“考信于六艺,折衷于孔子”的史料处理原则,于大量论赞之中,夹叙了伯夷、叔齐的简短事迹。他们先是拒绝接受王位,让国出逃;武王伐纣的时候,又以仁义叩马而谏;等到天下宗周之后,又耻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于是饿死在首阳山上。作者极力颂扬他们积仁洁行、清风高节的崇高品格,抒发了作者的诸多感慨。

文章借助夷、齐善行,和所谓暴戾凶残、横行天下的盗跖做比照;以操行不轨、违法犯禁的人和审慎小心、有崇高正义感的人做比照,指出恶者安逸享乐,富裕优厚,累世不绝;而善者遭遇的灾祸却不可胜数。这就抒发了天道与人事相违背的现实,有力地抨击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谎言,对天道赏善罚恶的报应论提出了大胆的怀疑,充分表现了作者无神论的观点。

本文写作独具特色。综观《史记》本纪、世家、列传之篇末,均有太史公的赞语,唯《伯夷列传》则无。满纸赞论、咏叹夹以叙事。名为传纪,实则传论。史家的通例是凭借翔实的史料说话,而或于叙述之中杂以作者的意见,就算变例了。所以,本文实开史家之先河,亦为本纪、世家、列传之仅有。

【原文】

夫学者载籍[2]极博,犹考信于《六艺》[3]。《诗》《书》[4]虽缺,然虞、夏之文[5]可知也。尧将逊位[6],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7]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8]数十年,功用[9]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10],王者大统[11],传天下若斯[12]之难也。而说者[13]曰:尧让天下于许由[14],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15]者。此何以称焉[16]?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17],其上盖[18]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19]、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20]概见,何哉?

【译文】

[1]列传(zhuàn)第一:《史记》七十列传第一篇。

[2]夫:语首助词,无意义。载籍:书籍。

[3]《六艺》:即《六经》。指《书》《礼》《乐》《诗》《易》《春秋》。

[4]《诗》《书》虽缺:相传孔丘曾经删削《诗》《书》。

[5]虞夏之文:指《尚书》中的《尧典》《舜典》《大禹谟》,其中详细记载了虞、夏禅让的故事。

[6]逊位:让位。

[7]岳牧:古代传说中的四岳和十二州牧的合称。

[8]典职:任职;管理政务。

[9]功用:功绩,成绩。

[10]重器:贵重的宝器。此处意指天下为王者之重器。

[11]大统;指帝王尊位。

[12]若斯:如此。

[13]说者:指诸子杂记。尧让位给许由,汤让位给卞随、务光,详见《庄子·让王》。

[14]许由:尧时隐士。

[15]卞随、务光:传说商汤要攻打夏桀,先后找卞随、务光商量,他们都推托说不知道。后来商汤打倒了夏桀,又要把帝位让给他们,他们又拒不接受,并且都投水而死。

[16]此何以称焉:意思说:这些人不见于经传,为什么在诸子杂记中又被称赞呢?

[17]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省登封市东南。

[18]盖:表示未必确实或难于肯定。传疑副词。

[19]吴太伯:周太王的长子。

[20]其文辞:指经传上的文字。少:稍微;略为。

【原文】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1]“求仁得仁,又何怨乎?”[2]余悲[3]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4]。其传[5]曰:

伯夷、叔齐,孤竹[6]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7]。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8]善养老,盍[9]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10]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11]。伯夷、叔齐叩马[12]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13],可谓孝乎?以臣弑[14]君,可谓仁乎?”左右[15]欲兵之。太公[16]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17],而伯夷、叔齐耻之,义[18]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19],采薇[20]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21],采其薇矣。以暴易[22]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23]、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24]归矣?于嗟徂[25]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译文】

[1]不念旧恶,怨是用希:语出《论语·公冶长》。“怨是用希”,即“怨用是希”。

[2]“求仁得仁”二句:语出《论语·述而》。

[3]悲:悲叹,含有钦佩同情之意。

[4]轶诗:下面的歌辞,因未收入《诗经》,故称轶诗。轶,通“佚”“逸”,散失。可异焉:感到奇怪。因为按《论语》说,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可怨的,但歌辞中又有“于嗟徂兮,命之衰矣”的话表示了怨气。所以感到奇怪。

[5]其传:指《韩诗外传》和《吕氏春秋》。

[6]孤竹:存在于商、周时的诸侯国,其君姓墨胎氏。

[7]中(zhònɡ)子:次子。古代兄弟排行按伯仲叔季次序。那么伯夷排行第一,叔齐排行第三。中,通“仲”。

[8]西伯昌:周文王姬昌,商末为西方诸侯之长,故称西伯昌。

[9]盍:有两解:一,通“盖”。二,何不。

[10]武王:周武王。

[11]纣:商朝最后的君主。又称帝辛。

[12]叩马:勒住马。叩,通“扣”。

[13]爰:就。干戈:干,盾;戈,平头戟。干戈是古代常用的兵器,引申为战争。

[14]弑(shì):古代下杀上叫弑,如臣杀死君,子女杀死父母。

[15]左右:在旁边侍候的人。

[16]太公:吕尚,号太公望,齐国始祖。详见《齐太公世家》。

[17]宗周:以周王室为宗主。

[18]义:坚持气节。

[19]首阳山:山名。

[20]薇(wēi):蕨类植物。巢菜,野豌豆。

[21]西山:即首阳山。兮:语气助词,相当于“啊”。

[22]易:交换。

[23]神农:传说中的三皇之一。

[24]安:哪里。适:往;去。

[25]于(xū)嗟:感叹词。于,通“吁”。徂(cú):通“殂”,死。

【原文】

或[1]曰:“天道无亲[2],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3]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4],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5]。然回也屡空[6],糟糠不厌[7],而卒蚤夭[8]。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9]日杀不辜,肝[10]人之肉,暴戾[11]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12]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13]者也。若至近世[14],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15],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16],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17]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译文】

[1]或:有人。虚指代词。

[2]天道:古代指支配人类命运的天神意志。无亲:无亲疏之分,即没有私心,没有偏心。

[3]积仁洁行:积累仁德,使自己的行为保持高洁。

[4]且:进层连词。七十子之徒:相传孔丘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

[5]颜渊:即颜回。春秋末年鲁国人。孔丘最得意的学生。

[6]空(kònɡ):贫穷;空乏。

[7]糟糠:借代粗劣的食物。糟,酒渣;糠,米皮。不厌:吃不饱。

[8]卒:终于。蚤:通“早”。夭:夭折;未成年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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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第四十七卷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第四十七卷

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这是我国古代三位著名军事家的合传。作者着重写了孙武“吴宫教战”,孙膑以兵法“围魏救赵”、马陵道与庞涓智斗,以及吴起在魏、楚两国一展军事才能,使之富国强兵的事迹。全篇以兵法起,以兵法结,中间以兵法作骨贯穿始末。

孙武之兵法十三篇,是杰出的军事著作,历来被推崇为“兵经”“武经”,为后世代代相习,流传至今,被国内外所重视。本传虽然只记述了“吴宫教战”,但是他在教习操练中,强调将士的军纪,号令严明,为达目的竟以“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斩吴王两位宠姬示众,使队伍达到“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的效果,仍能窥知孙武用兵之有方。尽管本传未能正面记述孙子兵法在战略、战术上的实地应用,但传末强调了吴王打败强楚、攻克郢都、威镇齐晋、名显诸侯,“孙子与有力焉”。虽然虚此一笔,孙武的军事才能、其兵法的实用价值便兀然凸显了。

孙膑是孙武的后代子孙,和庞涓一起学习兵法。庞涓做了魏国将军,认为自己的才能不及孙膑,产生妒忌之心。他暗中召来孙膑,假借罪名,断其双足,并在脸上刺了字,想叫他不敢抛头露面。作者实写孙膑的不幸遭遇,虚写他的军事才能。在他的传记中,继上文虚线又连续正面记述了他的三个故事:教田忌赛马取胜的方法;围魏救赵;马陵道与庞涓智斗。这些都充分表现了孙膑过人的智谋和卓越的战略、战术思想,其中围魏救赵,是体现他战略思想的典范。他准确地把握形势,认为魏军的精锐部队在外精疲力尽,国内老弱残兵疲惫不堪,他让田忌率军火速挺进大梁,占据要道,冲其方虚,果然迫使魏军回师自救。这样既解了赵国之围,又坐收魏国自行挫败的效果。

作者把不同时代、不同经历、不同国度的三位军事家和许多的人物,以及纷繁复杂的政治、军事事件,通过“兵法”连缀在一起,戏剧性地刻画了多种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将孙武执法如山不苟言笑,吴起求将杀妻、“啮臂而盟”,庞涓妒忌等鲜明又各具特征的形象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原文】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1],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2]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3]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4]。令人曰:“汝知而[5]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6]既布,乃设i-钺[7],即三令五申[8]之。于是鼓[9]之右,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10]者,吏士[11]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12]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13],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14]。”遂斩队长二人以徇[15]。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16],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17],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18]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19]有力焉。

【译文】

[1]十三篇:指孙武撰写的《孙子兵法》,也叫《孙子》,是我国最早、最杰出的兵书。现存《孙子》十三篇是《始计》《作战》《谋攻》《军形》《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用间》。

[2]小试:以小规模的操演作为试验。勒兵:用兵法统率指挥军队。勒,约束、统率。

[3]姬:侍妾。

[4]戟:古代青铜质的兵器。具有戈和矛的特征,能直刺,又能横击。

[5]而:你的,你们的。

[6]约束:用来控制管理的号令、规定。

[7]设i-钺:设置刑戮之具,表明正式开始执法。i-,铡刀,用作腰斩的刑具。钺,古兵器,刃圆或平,持以砍斫。

[8]三令五申:多次重复地交代清楚。三、五是虚数。

[9]鼓:击鼓发令。

[10]不如法:不按照号令去做。

[11]吏士:指两个队长。

[12]趣:通“促”,催促。使使:派遣使者。

[13]甘味:感觉到味道的甜美。

[14]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帅领兵打仗,应根据实地情况充分发挥自己的指挥才能。君主的命令可以不接受,以免受到牵制。

[15]徇:示众。

[16]中:符合。规矩:校正圆形和方形的器具。绳墨:木工用以正曲直的墨线。这里均借指军令、纪律。

[17]就舍:回到宾馆。

[18]徒:只。

[19]与:参与。

【原文】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1]不及孙膑,乃阴[2]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3]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4]之,欲隐勿见[5]。

【译文】

[1]能:才能,本领。

[2]阴:暗中,秘密地。

[3]疾:妒忌,忌恨。

[4]法刑:假借罪名处刑。黥,即墨刑。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额后涂以墨。

[5]见:通“现”,出现、显现。

【原文】

齐使者如[1]梁,孙膑以刑徒[2]阴见,说[3]齐使。齐使以为奇[4],窃[5]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6]。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7]。孙子见其马足[8]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9]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10],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11],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12]。

【译文】

[1]如:往,到……去。

[2]刑徒:受过刑的人,即犯人。

[3]说(shuì):陈述己见,规劝对方,即游说。

[4]奇:指难得的人才。

[5]窃:暗地里,秘密地。

[6]善:赏识。客待之:像对待宾客一样对待他。

[7]诸公子:贵族子弟。驰逐:指赛马。重射:押重金赌输赢。

[8]马足:马的脚力,速度。

[9]弟:但,只管。又写作“第”。

[10]临质:临场比赛。质,对、评断、评量。

[11]再胜:两次获胜。

[12]以为师:把孙膑当作老师。

【原文】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1]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2]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3],救斗者不搏撠[4],批亢捣虚[5],形格势禁[6],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7]于外,老弱罢[8]于内。君不若引兵疾[9]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10],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11]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译文】

[1]刑余之人:受过肉刑身体不完整的人。

[2]辎车:带有帷盖的车子。

[3]杂乱纷纠:事情好像纠缠在一起的乱丝,没有头绪。控卷(quán):不能紧握拳头。控,控制,操纵,引申为握掌。卷,通“拳”。

[4]撠:刺。

[5]批亢捣虚:撇开敌人充实的地方,冲击敌人空虚的地方。批,排除、撇开。亢,充满。

[6]形格势禁:(敌人)局势发生了被阻遏的变化,对原来的进攻计划必然有所顾忌。格,被阻遏。禁,顾忌。

[7]竭:精疲力尽。

[8]罢:通“疲”,疲劳,疲乏。

[9]疾:赶快。

[10]方虚:正当空虚处。

[11]收弊于魏:坐收魏军自行挫败的效果。弊,败。

【原文】

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1]而西矣。孙膑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2],素[3]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4]。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5]。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6]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7]逐之。孙膑度[8]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9]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10]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11]。读其书[12]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13]。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14]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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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第四十六卷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第四十六卷

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这是司马穰苴的单传。全文围绕着司马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这条纲,写他诛杀国君宠臣庄贾、整饬军队,和士卒同甘共苦的治军史实,收到战士争相为之奋勇作战,使晋、燕之师不战而屈,收复失地的功效,活画出一代名将的鲜明形象。

作者善于粗线条地勾勒当时的背景,让人物在特定环境中充分活动,略貌取神地显示出人物的个性特征。

田穰苴就是在齐国遭到晋燕两国入侵,而齐军又惨遭失败的背景下受命出征的。然而,他的地位卑贱,没有威望,人微权轻,何以服众,何以治军,又何以御敌呢?他深知齐军所以战败是军队腐败,没有严格的纪律,所以他首先要整饬军队,建立威信。

杀庄贾就是立威的开始。而穰苴的形象就是通过他具体的言行塑造的。庄贾是景公的宠臣,身为监军,在国土沦丧、前线紧急的情势下,视军纪如儿戏,与亲朋好友饮宴,约定“日中会于军门”,竟日暮才到。

与庄贾相比照,穰苴却在约定时间提前到达。他立表下漏,以待庄贾,约定时间庄贾未至,就仆表决漏,照原定步骤检阅军队,申明纪律。穰苴杀庄贾前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实乃是对全军将士的要求。诛杀庄贾就是严明军纪的兑现。监军尚可杀头,还有谁敢把军纪当作儿戏呢?所以,号令三军、巡行示众,使全军为之振栗。

景公的使者本来是持诏赦免庄贾的。只因时间迫在眉睫才“驰入军中”,穰苴也因他违犯了军规,给予严肃的处理。这就告诫三军:在军队中,将领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必须严格遵守,不容一丝懈怠。而他本人身体力行,对战士关心备至。他亲自过问士兵的饮食,探问疾病,安排医疗,把自己专用的军需品拿出来款待士兵,并和士兵平分粮食。这在当时官兵悬殊、等级森严的情况下,必然受到士兵的爱戴,以致带病、体弱的战士也都要求一同奔赴战场。

这样一来,一位身负重任、治军严谨、与战士同甘苦的将领形象,在与庄贾的比照中,就更显得鲜明生动了。

【原文】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1]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2]。景公患[3]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4],然其人文能附众[5],武能威敌[6],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7]之,以为将军,将兵扞[8]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9]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

【译文】

[1]苗裔:后代。

[2]败绩:大败。

[3]患:忧虑。

[4]庶孽:妾生的孩子。身份低微,就像树的孽生一样,故云。

[5]附众:使大家归附、顺从。

[6]威敌:使敌人畏惧。威,威服。

[7]说:通“悦”,愉快。

[8]扞(hàn):抵御,保卫。

[9]擢(zhuó):选拔,提拔。闾伍:闾与伍都是户籍的基层组织。意思是说乡里、民间。按:此段与以下两段,中华书局点校本原为一段,今据文意分为三段。

【原文】

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1]。”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2],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3]送之,留饮。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仆表决漏[4],入,行军勒兵[5],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6]为?”贾谢曰:“不佞[7]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监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8]之急则忘其身。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既往,未及反[9],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10]。三军之士皆振栗[11]。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12]赦贾,驰入军中。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13]。”问军政曰:“驰三军法何?”正曰:“当斩。”使者大惧。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乃斩其仆,车之左驸[14],马之左骖[15],以徇三军。遣使者还报,然后行。士卒次舍[16]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17]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18]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19]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20]去。燕师闻之,度水而解[21]。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22]而引兵归。

【译文】

[1]旦日:明日。日中:正午,中午。军门:军营大门。

[2]立表:在阳光下竖起木杆,根据阳光照射的影子的移动,来计算时间。表,就指这木杆。下漏:把铜壶下穿一小孔,壶中立箭,箭杆上刻有度数,然后铜壶蓄水,使之徐徐下漏,以箭杆显露出来的刻度计算时间。

[3]左右:指亲近的人。

[4]仆表:把计时的木杆打倒。决漏:把壶里的水放出。

[5]行军勒兵:巡行军营,指挥军队。

[6]期:约定的时间。

[7]不佞:不才,无才。自谦词。

[8]援:操起,拿起。枹:鼓槌。鼓:击鼓。

[9]反:通“返”,返回。

[10]徇:示众。三军:泛指全军。大国军队分为上、中、下三军。

[11]振栗:害怕得发抖。

[12]节:符节。传达国君命令的信物。

[13]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将领在外边率领部队,国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以免牵制军队,贻误战机。

[14]驸:通“辅”,夹车木。

[15]骖:古代用三匹或四匹马拉车时,两边的马叫“骖”。

[16]次舍:宿营。次,停留。也指行军一处停留三次以上。《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舍,宿营地。

[17]拊循:慰问,安抚。

[18]享:通“飨”,供食款待。

[19]最比:特别照顾到。最,特别,尤其。比,及、到。羸:瘦,弱。

[20]罢:撤退。

[21]解(xiè):通“懈”,松弛。

[22]所亡:所失掉的。封内故境:指封国之内曾经沦陷的土地。

【原文】

未至国[1],释兵旅[2],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3],然后反归寝。既见穰苴,尊[4]为大司马。田氏日以益尊于齐。

【译文】

[1]国:指国都。

[2]释兵旅:解除军队的战备。

[3]成礼:按照一定的程式行完毕。

[4]尊:敬重、推崇地任命。

【原文】

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1]之,谮[2]于景公。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田乞、田豹之徒由此怨高、国等。其后及田常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3]穰苴之法,而诸侯朝[4]齐。

【译文】

[1]大夫鲍氏、高、国之属:指当时齐国掌握实权的卿大夫鲍牧、高眙子、国惠子一班人。害,忌恨。

[2]谮:中伤,诬陷。

[3]放:通“仿”,仿效、效法。

[4]朝:朝拜。

【原文】

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1]。

【译文】

[1]《司马穰苴兵法》:古代兵书名。齐威王让大夫整理《司马兵法》时,把司马穰苴的兵法附在其中,定名叫《司穰苴兵法》。《汉书·艺文志》谓有百五十篇,今仅存五篇。

【原文】

太史公曰:余读《司马兵法》,闳廓深远[1],虽三代[2]征伐,未能竟[3]其义,如其文也,亦少褒矣。若夫穰苴,区区为小国行师,何暇及《司马兵法》之揖让[4]乎?世既多[5]《司马兵法》,以故不论,著穰苴之列传焉。

【译文】

[1]闳廓:宏大广博。

[2]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

[3]竟: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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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第四十卷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第四十卷

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本篇虽以“梁孝王世家”名篇,实际载述孝文三王刘武、刘参、刘胜的行事。善举著以包之,是《史记》多见的一种写法。

汉王朝统治地位得以稳定之后,为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必然要逐步消减同姓王的权势,这就决定了刘武家族衰败命运的必然性。但骄横也是其衰亡的重要原因。刘武依仗其母窦太后对他的溺爱、孝景帝对他的放纵,骄横恣睢。“出言i-,入言警”,因为未能继承帝位,怨恨并暗杀议臣十余人,以致险遭杀身之祸,最终忧郁而死。其子又依仗他受宠,或恣行忘礼,或滥杀无辜。五人中四人的封国被废除,甚至有的被贬为庶人。汤谐《史记半解》云:“一篇写太后之溺爱梁王,正所以几危梁王,为千秋炯戒。后写罍樽事,则又见梁王这急于货宝,正所以危其后人也。然财物多太后所赐,则祸胎仍太后所贻,而溺爱这失益见矣。至其文境沉雄于淡泊深志之中,具生龙活虎之势,哪得不令人叹绝!”

【原文】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1]。孝文帝即位二年[2],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以代尽与太原王[3],号曰代王。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4]卒,谥为孝王。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5]卒,子义立,是为代王。十九年,汉广关[6],以常山为限[7],而徙代王王清河。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8]也。

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梁王自初王通历[9]已十一年矣。

【译文】

[1]胜:《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也作“胜”,《孝文本纪》以及《汉书·文帝纪》《汉书·诸侯王表》《汉书·文三王传》等则作“揖”。

[2]孝文帝即位二年:即前178年。

[3]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把代国的封地全部划归太原王。与:给予。

[4]孝文后二年:汉文帝后元二年,即前162年。

[5]元光二年:前133年。元光,汉武帝的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

[6]广关:扩展关塞。

[7]限:界限。

[8]元鼎三年:前114年。元鼎,汉武帝的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

[9]通历:共经历。

【原文】

梁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1]入朝,留[2],其明年,乃之国。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是时上未置太子也。上与梁王燕饮[3],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4]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5],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译文】

[1]比年:连年。按:《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未载十七年来朝。

[2]留:指留在京师。

[3]燕饮:指较随便的家宴。燕,通“宴”,安闲。

[4]千秋万岁:君王死的讳词。

[5]至言:深切中肯的话,真心话。

【原文】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1]。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2]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3]吴、楚。吴、楚以梁为限[4],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5]三月。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6]。明年,汉立太子。其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7]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皆多大县。

【译文】

[1]吴、楚、齐、赵七国反:汉景帝三年(前154),吴王刘濞联合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为了反对朝廷的削藩政策,发动大规模叛乱。其中的胶西、胶东、济南、菑川四国都是由齐国分出来的。这里用“齐”概指这四个诸侯国。详见《吴王濞列传》。

[2]城守:据城守御。

[3]距:通“拒”,抵御。

[4]限:阻隔。

[5]相距:相持。

[6]略:大约。中分:对半分,相等。

[7]界:以……为界。

【原文】

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1],自宫连属[2]于平台三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3]。东西驰猎,拟[4]于天子。出言i-[5],入言警[6]。招延四方豪桀[7],自山[8]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9]。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10],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译文】

[1]复道:楼阁间有上下两重通道,其架空者称复道。又名阁道,俗称天桥。

[2]连属:连接,连续。

[3]千乘万骑:古时一车四马谓之“乘”,一人一马谓之“骑”。这里极言出从车辆、人马之多。《索隐》引《引宫仪》云:“天子法驾三十六乘,大驾八十一乘,皆备千乘万骑而出也。”

[4]拟:比拟,类似。

[5]i-:亦作“跸”。古代帝王出行时止人清道谓之“跸”。

[6]警:警戒。以上两句相互为文,即出入皆警跸。

[7]桀:通“杰”。

[8]山:指崤山。

[9]属:类。

[10]百巨万:亿万。巨万,一亿。

【原文】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1],迎梁王于关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王入则侍景帝同辇[2],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3]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4]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无异。

【译文】

[1]节:符节,使者所持的信物。乘舆:皇帝和诸侯乘坐的车子。驷马:古时一车套四马,因称四马之车或车之四马为“驷”。

[2]辇:这里指辇车,即在宫中乘坐的人拉车,后世称为步辇。

[3]上林:苑名。苑内放养禽兽,供帝王射猎。故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南。

[4]著籍:在名簿上登记。引:导引。

【原文】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1],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所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2]于景帝,窦太后义格[3],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以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

【译文】

[1]栗太子:刘荣,栗姬所生。

[2]关说:谏阻。

[3]义格:动议受阻。义,通“议”。格,受阻碍。

【原文】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1]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2]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逐其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3]梁王,逐贼,果梁使之。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4]梁,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使者责二千石[5]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6]于梁王。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7]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译文】

[1]胶东王:刘彻,即后来的汉武帝。

[2]阴:暗中,暗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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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第四十九卷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第四十九卷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这是仲尼弟子的一篇多人合传。在这篇列传中,有的人记述较详,洋洋洒洒一大篇;有的人记述简略,只有两个字的人名。本传主要记述了仲尼及其弟子的言语和行事。仲尼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虽然他“述而不作”,但是他总结了前人的文化遗产并传授给学生,打破了贵族垄断教育的局面,首创私人讲学的风气,得以弟子三千,育有大贤七十。本传在记述之中,仍然保留了孔子与弟子的问答形式。

《仲尼弟子列传》主要取材于《论语》,并参以《春秋左氏传》等古籍。而《论语》是仲尼弟子和再传弟子辑录而成,有的一篇包括若干章,有的一章只记一件事或几句话,多是三言两语,点滴事件,没有繁复的文辞,很少有严整的结构;编纂语录并无伦次,更不着眼于人物、人物描写和性格特征。而《春秋左氏传》乃是编年之史,依时记事,人物事迹也必散漫于各处,支离破碎,难以集中。太史公囊括史料,分别为传,使其人物的精神面貌、性格特征赫然鲜明,人物事迹的来龙去脉亦清晰集中了。

子贡的传记是一篇大文章,不仅事迹集中,而且形象刻画得鲜明生动,更富于文学色彩。田常作乱,子贡出游,指陈利害,道理奇特而切中要害。然后往返吴越之间,出谋划策,之晋,返鲁。所谓“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充分展现了子贡口齿伶俐、巧于辞令、胸中韬略和游说的才能。子贡此传,尽管被人指责为“与夫仪、秦、轸、代无以异也”“迁之言、华而少实哉”“迹近战国策士之风”,正说明了子贡出游的作用与价值。所谓的“华”和“近战国策之风”,正说明本传的文采,体现了太史公驾驭语言的功底。田常作乱,为转移视线,欲移兵伐鲁。孔子曰:“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三言两语,就突出了孔子为保卫祖国,号召、激励弟子为国排忧解难的动人形象。而子贡的说辞,大起大落,纵横捭阖,语意贯通,间或排句、对偶、比喻、成语,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使子贡的形象鲜明生动。

【原文】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1]”,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2]:子游、子夏。师也辟[3],参也鲁[4],柴也愚[5],由也喭[6],回也屡空[7]。赐不受命而货殖[8]焉,亿则屡中[9]。

【译文】

[1]受业身通者:接受教育身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人。受业,从师学习。七十有七人:即七十七人。有,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相当于“又”。

[2]文学:指文献,是孔门四科之一。

[3]辟:偏激。

[4]鲁:迟钝。

[5]愚:愚笨,憨直。

[6]喭(yàn):粗鲁,鲁莽。

[7]屡空:经常空匮,贫穷得一无所有。

[8]不受命:不相信什么天命。货殖:经商。

[9]亿:通“臆”,推测,揣度。中:符合,适合。按:从“德行”到段末,见于《论语·先进》,唯句序略有不同。

【原文】

孔子之所严事[1]: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2]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3]。

【译文】

[1]所严事:所礼敬的人。严,礼敬。事,侍奉。

[2]数:屡次。称:称颂,赞许。

[3]不并世:不在同一时代。

【原文】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1]孔子三十岁。

颜渊问仁[2],孔子曰:“克己复礼[3],天下归仁[4]焉。”

【译文】

[1]少:年纪轻。这里是“小于”的意思。

[2]仁:古代儒家一种含义广泛的道德范畴。孔子言“仁”,包括恭、宽、信、敏、惠、智、勇、忠、恕、孝、悌等内容,其核心是指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要亲善,要爱人。这是孔子的最高道德标准。

[3]克己复礼:约束自己,使言行符合于礼。复,返。

[4]归仁:称之为仁。归,称赞,称许。仁,仁德,仁人。按:“颜渊问仁”见于《论语·颜渊》。

【原文】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1]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2]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3];退而省[4]其私,亦足以发[5],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译文】

[1]箪(dān):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2]堪:忍受,经得起。“贤哉回也”见于《论语·雍也》。

[3]回也如愚:颜回听孔子授业,沉默而思考,像个愚笨的人。

[4]省:察看,考察,犹今语之“反思”。

[5]发:发挥,阐发。按:“回也如愚”云云见于《论语·为政》。与原文微有不同。

【原文】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1]死。孔子哭之恸[2],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3]。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4]。”

【译文】

[1]蚤:通“早”。

[2]恸:极度悲伤。《论语·先进》篇云:“颜渊死,子哭之恸。”

[3]贰过:再犯同一过失。贰,再、重复。

[4]亡:通“无”。“鲁哀公问”见于《论语·雍也》,唯“今也则亡”后省“闻好学者也”句。又《先进》篇有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事,孔子回答倒与此同。

【原文】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1]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2]。“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3]

【译文】

[1]间:离间。这里是挑剔、非议的意思。昆弟:同母所生的兄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人对于他父母兄弟夸赞他的话都无可非议。这说明闵子骞确实是孝,所以孔子才称许他“孝哉”。这两句话见于《论语·雍也》。

[2]仕:做官。禄:俸禄,即古代官吏薪金。

[3]“如有复我者”两句也见于《论语·雍也》。原文说季氏想让闵子骞出任他的采邑费地的长官,于是闵子骞对来者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意思是说,你好好地替我辞掉吧!要是再来找我的话,那我一定要逃到汶水之北(即齐地)去了。太史公把这件事作为闵骞“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的佐语。复我:即再来召我,亦即再来强我所难的意思。

【原文】

冉耕字伯牛。孔子以为有德行。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1],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2]疾,命也夫!”

【译文】

[1]自牖(yǒu)执其手:伯牛因有恶疾,不得见,孔子从窗户伸进手去握住他的手。牖,窗户。

[2]斯:这。按:“伯牛有疾,子问之”事见于《论语·雍也》。但原文未及“恶”字,盖太史公以意度之,故增此字。

【原文】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在邦无怨[1],在家[2]无怨。”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3]。”

仲弓父,贱人[4]。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5],虽欲勿用,山川其舍[6]诸?”

【译文】

[1]邦:诸侯的封国。怨:结怨。

[2]家:卿大夫的领地。按:此段见于《论语·雍也》。原文作“仲弓问仁”,“在邦无怨”句前尚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句。

[3]可使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天子、诸侯、卿大夫坐堂听政都是面向南。此句的意思是说可以做卿大夫一类的官。南面,面向南。按:此句见于《论语·雍也》。

[4]贱人:地位卑微的人。

[5]犁牛:杂色生。犁,杂纹。骍:赤色牲畜,用于祭祀。角:指牛角长得周正。这是设比,意思是说,父亲虽然地位卑微,但是不影响儿子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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