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三十九卷
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本篇是汉初名将周勃和周亚夫父子二人的合传。周勃父子都是汉朝初期的有功之臣。周勃是诛吕安刘的主要决策者和组织者,为挽救刘氏政权立了大功,所以司马迁把他作为汉初的主要功臣之一列入世家。周亚夫是平定“七国之乱”的汉军统帅,为削弱诸侯王的割据势力和巩固汉王朝的中央政权立了大功。父子二人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有功于汉室,这样的功臣理应受到恩宠与殊荣,但他们都只做了两三年的丞相就被免职了。尤其令人不平的是,父子二人晚年都因被诬告谋反而被捕入狱。周勃虽由于薄太后的干预被无罪释放,但已在狱中受尽了狱吏的凌辱。周亚夫则是入狱后五日不食,呕血而死。周亚夫之死显然是对汉朝统治者迫害功臣的无声抗议。汉朝从高祖到武帝,对待许多功臣都心怀疑忌,刻薄寡恩。萧何入过狱,韩信最终被杀,樊哙也曾被捕,周勃父子的遭遇更具有典型性。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一篇专写功臣受辱的传记。汉朝皇帝的刻薄寡恩,司马迁是有亲身感受的,所以在这篇传记中有一股愤愤不平之情不断流注于笔端。
周勃父子的一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作者对两个人物的写法不尽相同,这是本篇的一大特色。如写周勃之功,详细罗列他随从高祖东征西讨所立的大小战功几十次,而对他的主要功绩诛吕安刘只是几笔带过,以“互见法”详记在其他篇中。初看似乎不甚合理,细想就会理解,作者正是要有意突出周勃的战功之多。这一方面可以为高祖临终遗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提供可信的依据(《高祖本纪》中极少提到周勃),另一方面又与后来周勃的被捕入狱形成强烈的对比。写周亚夫则换了另一副笔墨。先是通过对细柳军营的精彩描述突出了周亚夫治军的严谨、严肃与严格,大臣都被惊呆,皇帝也不能不为之赞叹。接着写他在平定七国之乱时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任何干扰也不能动摇他的既定策略,皇帝的诏令也不例外。这两个片断,作者都是运用特写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周亚夫的大将风度。
两个人物同中有异、异中见同,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太史公笔法的灵活与巧妙。
【原文】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1]卷人,徙沛。勃以织薄曲[2]为生,常为人吹萧给丧事[3],材官引强[4]。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方与反,与战,却适[5]。攻丰,击秦军砀东。还军留及萧。复攻砀,破之。下下邑,先登[6]。赐爵五大夫。攻蒙、虞,取之。击章邯车骑,殿[7]。定魏地。攻爰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攻啮桑,先登。击秦军阿下,破之。追至濮阳,下甄城。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8]。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击李由军雍丘下。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9]。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以令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击王离军,破之。攻长社,先登。攻颍阳、缑氏,绝河津。击赵贲军尸北。南攻南阳守
[10],破武关、峣关。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译文】
[1]先:祖先。
[2]薄曲:养蚕器具,用竹子或芦苇编织,今称“蚕箔”。薄,通“箔”。
[3]吹萧给丧事:意思是为办丧事的人家吹箫奏哀乐或为唱挽歌伴奏。给,供给,这里是服事的意思。按:当时的箫又称排箫,由长短不同的竹管若干根并列制成。
[4]材官:勇武的士卒。引强:拉强弓。
[5]却:打退。适:通“敌”。
[6]登:指登上城墙。
[7]殿:下等功。也可解释为殿后,即后卫部队。
[8]令:县令。
[9]多:功勋的一种,力战有功为多。
[10]
(yǐ):南阳郡守的名字。
【原文】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从入汉中,拜为将军。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1]。攻槐里、好畤,最[2]。击赵贲、内史保[3]于咸阳,最。北攻漆。击章平姚卬军。西定汧。还下郿、频阳。围章邯废丘。破西丞[4]。击盗巴军,破之。攻上邽。东守峣关。转击项籍。攻曲逆[5],最。还守敖仓,追项籍。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还守洛阳、栎阳,赐与颍阴侯[6]共食钟离。以将军从高帝击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将卒当驰道[7]为多。赐爵列侯[8],剖符[9]世世勿绝。食绛[10]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11]于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12]八十里。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13]为太尉。
【译文】
[1]食邑:即封地。受封者在此征收税以应生活之需,所以又称为“食邑”。
[2]最:上等功。
[3]保:人名。
[4]西:地名。丞:县丞。
[5]曲逆:地名。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文字有误,《汉书》作“曲遇”是对的。
[6]颍阴侯:即灌婴。
[7]当:抵御敌人。驰道:古代供皇帝车马行驶的大道。
[8]列侯:秦汉时设置的二十等爵位中最高的就是列侯。
[9]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的凭证,剖分为二,朝廷与大臣或将官各执其一。这里是说刘邦许诺周勃的爵位可以世代相传,双方剖分一符作为永久的凭证。
[10]食绛:以绛县为食邑。
[11]韩王信:战国韩国国王的后代,有时也简称韩信,与汉将韩信是两个人。关于他的事迹可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12]追北:追击败逃的敌军。北:败逃。
[13]迁:调动官职,多指升官。
【原文】
击陈豨[1],屠[2]马邑。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
[3]。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4]。因转攻得云中守遫[5]、丞相箕肆、将勋[6]。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7],勃以相国代樊哙将[8],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无施[9],屠浑都。破绾军上兰,复击破绾军沮阳。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最[10]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11]各三人;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译文】
[1]关于陈豨的详情,可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2]屠:屠城。攻破敌城后,烧毁建筑,屠杀军民。
[3]乘马
:人名。乘马,复姓。
[4]圂:雁门郡守的名字。
[5]遫:云中郡守的名字。
[6]勋:将军的名字。
[7]燕王卢绾反叛的详情,参阅《韩信卢绾列传》。
[8]这句文字可能有误。按本篇所述及《陈丞相世家》《樊郦滕灌列传》所记,周勃这时是太尉不是相国。这时的相国是樊哙。
[9]从“得绾大将抵”至此处,其中的抵、偃、陉、弱、施五个字都是人名。
[10]最:总计。
[11]二千石:指年俸是二千石这一等级的官吏。汉代以年俸粟米的数额分别官吏的等级,郡守、郡尉都属二千石这一等级。
【原文】
勃为人木强[1]敦厚,高帝以为可属[2]大事。勃不好文学[3],每召诸生说士[4],东乡[5]坐而责之:“趣[6]为我语。”其椎少文[7]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十岁,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8]汉权,欲危刘氏。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9]。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其语在《吕后》《孝文》[10]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余,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11],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12]宠,久之即祸及身矣。”勃惧,亦自危,乃谢[13]请归相印。上许之。岁余,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十余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14],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
【译文】
[1]木强:质朴刚强。
[2]属:委托,托付。
[3]文学:文,文辞、文章;学,学问。
[4]说士:游说之士。
[5]乡:通“向”,面向。
[6]趣:通“促”,赶快。
[7]椎:朴实。少文:缺少文采。
[8]秉:掌握,把持。
[9]任事:指处理政事。
[10]《吕后》:指《吕太后本纪》。《孝文》:指《孝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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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三十二卷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本篇虽名为《楚元王世家》,但实际上记述了西汉初年刘姓楚国和赵国的兴衰历史。楚国的始封国君是汉高祖刘邦的四弟楚元王刘交;赵国的始封国君是高祖的亲家张耳,后传子张敖。后高祖封三子刘如意为赵王,吕后专制时先后封刘友、刘恢、吕禄为赵王。文帝时封刘友子刘遂为赵王。
【原文】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1]少弟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2]卒。始高祖微[3]时,尝辟[4]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5]食。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6]为羹尽,栎釜[7],宾客以故去。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为帝,封昆弟[8],而伯子独不封。太上皇[9]以为言,高祖曰:“某[10]非忘封之地,为其母不长者[11]耳。”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12]。而王次兄仲于代[13]。
【译文】
[1]同母:《汉书》作同父,言同父,即言异母。
[2]蚤:通“早”。
[3]微:卑微,低下。
[4]辟:通“避”,逃避。
[5]巨嫂:长嫂,大嫂。巨,大。
[6]详:通“佯”,假装。
[7]栎釜:刮锅边出声。釜,锅。
[8]昆弟:兄弟。
[9]太上皇:皇帝的父亲称太上皇,这里指刘邦的父亲。
[10]某:谦称。
[11]不长者:不像长辈的样子。
[12]羹颉侯:汉高祖七年封。羹颉,羹尽之意。
[13]次兄:二哥,名喜,字仲。其子刘濞,后改封吴王。代:汉封国,在今河北省境,辖云中、雁门、代三郡五十三县,其都在今河北省蔚县东北。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平定陈豨叛乱,立子恒(即后来的文帝)为代王,都中都(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北)。
【原文】
高祖六年[1],已禽楚王韩信[2]于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3]。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4]立。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译文】
[1]高祖六年:前201年。
[2]禽:通“擒”。楚王韩信:即后来淮阴侯韩信。
[3]彭城:县名。故城在今江苏省徐州市。
[4]郢:《汉书》作郢客。
【原文】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1]私奸,削东海郡[2]。春,戊与吴王[3]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戊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4],破棘壁[5]。至昌邑[6]南,与汉将周亚夫[7]战。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译文】
[1]坐:因犯……罪。薄太后:汉高祖之姬,汉文帝之母。服:服丧。
[2]东海郡:治所在今山东省郯城县北。辖境相当今山东费县、临沂、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以南,山东枣庄市、江苏邳州市以东和江苏宿迁市宿城区、灌南以北地区。
[3]吴王:刘濞,刘邦次兄刘喜之子。
[4]梁:汉封国。都城在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南。
[5]棘壁:地名。故城在今河南省永城市西北。
[6]昌邑:县名,故城在今山东省金乡县西北。
[7]周亚夫:(?—前143)西汉名将。沛县人。周勃之子。初封条侯。文帝时为河内太守,景帝时任太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有功,迁为丞相。
【原文】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1]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2]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3]。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是时礼为汉宗正[4]。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5],是为楚文王。
【译文】
[1]德侯:名广,代王刘仲之子、吴王濞之弟。
[2]窦太后:汉文帝的皇后,汉景帝之母。
[3]顺善:遵守法度的表率。顺,顺从,引申为“效忠”。善,慈善。引申为“行善”。
[4]宗正:官名。
[5]奉:供奉,即祭祀之意。宗庙:帝王、诸侯祭祀祖先的处所。亦作王室的代称。
【原文】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王纯立,地节二年[1],中人[2]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
【译文】
[1]地节二年:为前68年。地节为汉宣帝年号。
[2]中人:即宫人。
【原文】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幽王以忧死,故为“幽”。高后王[1]吕禄于赵,一岁而高后崩。大臣诛诸吕[2]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译文】
[1]高后:即吕后,汉高祖刘邦的正后,汉惠帝之母。王:封王,使王。
[2]诸吕:吕后诸兄弟几家族子弟称诸吕。
【原文】
孝文帝[1]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2]为河间王,是为文王。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译文】
[1]孝文帝:即汉文帝刘恒,汉王期自称“以孝治天下”,所以自惠帝以后,都在谥号上加个“孝”字。
[2]河间郡:治所在乐成(今河北省献县东南)。
【原文】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1]以適削赵王常山之郡。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北使匈奴[2],与连和攻汉。汉使曲周[3]侯郦寄击之。赵王遂还,城守邯郸[4],相距七月。吴楚败于梁,不能西。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栾布[5]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赵幽王绝后。
【译文】
[1]晁错(前200—前154):西汉政论家。
[2]匈奴: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之一。
[3]曲周:县名。故城在今河北省曲周县东北。
[4]邯郸:赵都。故城在今河北省邯郸市。
[5]栾布:西汉梁人。文帝时为燕相。
【原文】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使[1]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2],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3]哉?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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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三十八卷
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这是一篇关于陈平的传记。陈平是刘邦的重要谋臣之一,多次替刘邦出谋划策,为刘邦立汉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本文写了陈平的一生,但突出刻画的是他的谋略。司马迁将最能体现陈平智谋的言行重点地加以描绘,显示本文结构严谨,剪裁得当。
司马迁写陈平的智谋主要从两个方面用笔。一是陈平为刘邦服务,维护刘氏政权。在楚汉对峙时期,他根据项羽为人猜忌的弱点,施用反间计,离间了项王君臣,削弱了楚军的力量,解了荥阳之围;韩信自立为齐王后,刘邦怒不可遏,陈平从刘邦的根本利益出发,暗示刘邦封立韩信;在有人上告韩信谋反时,陈平为刘邦设伪游云梦之计,使韩信束手就擒;刘邦被匈奴围困于平城的危急时刻,陈平设计使刘邦安然脱险;在平定陈豨和黥布叛乱的过程中,陈平六出奇计,每次都因此增加封邑;吕后去世后,他与绛侯周勃合谋,计诛吕氏宗族,拥立孝文皇帝,避免了分裂。陈平智谋的另一方面体现在他的明哲保身上。当刘邦因一时愤怒,命令陈平斩杀樊哙时,陈平为不给自己添惹麻烦,仅囚禁了樊哙;陈平通过种种手段,使吕
的谗言不起任何作用;吕后欲立诸吕为王时,陈平没有像王陵那样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表示赞同;陈平在回答孝文皇帝的询问时是那样左右逢源,善于应对。当然,在陈平的“谋”中是不乏阴谋诡计的,司马迁屡写刘邦“用其奇计策”“用陈平奇计”,陈平“计秘,世莫得闻”,“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陈平自己也承认自己“多阴谋”)。正是由于陈平的“谋”,才使得他在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自免于祸,善始善终。司马迁肯定了陈平的智谋能够“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同时对陈平使用阴谋诡计坑害他人、保全自身持一定的批判态度。
【原文】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美色。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覈耳[1]。有叔如此,不如无有。”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2],以弊[3]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4]车辙。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5]何予女乎?”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卒与女。为平贫,乃假贷[6]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7]。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平既娶张氏女,赍[8]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9],平为宰[10],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译文】
[1]糠覈:指粗劣的饮食。
[2]负:背靠着。郭:城外加筑的一道城墙。穷巷:陋巷。
[3]弊:破旧。
[4]长者:显贵者的称呼。
[5]柰:通“奈”。
[6]假贷:借给。
[7]内妇:娶妻。内,通“纳”。
[8]赍(zī)用:资财。赍,通“资”。
[9]里:古时一种居民组织,先秦以二十五家为“里”。陈平所在的里叫库上里。社:祭祀土地神。
[10]宰:主持割肉的人。
【原文】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
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陈平固已前谢[1]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魏王以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惑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镒[2]。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3]剑亡。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4]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5]船。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译文】
[1]谢:辞别。
[2]溢: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3]杖:通“仗”,拿着。
[4]要:通“腰”。
[5]刺:撑。
【原文】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1],入见平。平等七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2]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3],典[4]护军。诸将尽
[5],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6]!”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译文】
[1]谒:名帖。名帖上有姓名、籍贯、官爵及要叙述的事项等,进见时使用。
[2]说:通“悦”。
[3]参乘:车右边陪乘的人。
[4]典:主管。
[5]
(huān):喧哗。
[6]监护军长者:监督我们这些长者。此处“军”疑为衍文(《汉书》《后汉书》《汉纪》此句均为“监护长者”)。
【原文】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1]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2],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3]。且盗嫂受金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4]。”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译文】
[1]让:责备。
[2]数:命运。
[3]不(fǒu):通“否”。
[4]请骸骨:请求辞职。骸骨,身体。
【原文】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1],围汉王于荥阳城。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项王不听。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2]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3]人以爵邑,士之顽钝[4]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5]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6]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7],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8]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译文】
[1]甬道:两侧筑墙的通道。
[2]重:看重,爱惜。这里指吝啬。
[3]饶:另外增添。这里指舍得。
[4]顽钝:圆滑没有骨气。
[5]指麾:指点、挥手,形容事情容易办到。麾,通“挥”,招手。
[6]骨鲠:比喻刚直。鲠:直爽。
[7]反间:离间敌人内部,使敌方发生内讧。
[8]意忌:猜忌。意,怀疑。
【原文】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1]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2]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眛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3],举进。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4]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5]发背而死。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入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译文】
[1]宣言:宣扬,扬言。
[2]裂地:划割土地。
[3]太牢具:指规格很高的丰盛酒宴。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社稷时,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具,饮食,酒肴。
[4]草具:粗劣的饮食。
[5]疽:毒疮。
【原文】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1]汉王。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封平以户牖乡。用其奇计策,卒灭楚。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2]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3]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4],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5]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6]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乃发使者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7]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8]。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9]定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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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三卷
殷本纪第三
殷本来叫作商。商也是一个古老的部落,始祖契大约与夏禹同时,被封于商。到前17世纪或前16世纪,商族逐渐强大,商汤发动了灭夏战争。夏亡,商朝正式建立,定都于亳,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二个奴隶制王朝。大约到前13世纪,商王盘庚迁都于殷。此后,直至商纣灭亡,共二百七十余年,一般称之为殷。整个商朝,后来或称商殷,或称殷商。
《殷本纪》系统地记载了商朝的历史,描画了一幅商部族兴起,商王朝由建立直至灭亡的宏伟图卷。
在殷王朝统治的约六百年中,几经兴衰,而成汤的兴起,盘庚、武丁的中兴,以及纣的灭亡,则是殷朝历史中起着关键作用的几个最重大的事件。司马迁饱含热情地歌颂了成汤、盘庚、武丁等贤君敬畏上天、修行德政、为民谋利的政治业绩,又无情地贬抑了殷纣的刚愎自用、拒谏饰非、荒淫无度、迫害贤良、残害百姓等。一个王朝的历史,历经十七代三十王(太丁早死不在内),而司马迁只抓住这几个典型关节,泼墨重彩,而其他则一带而过,使得全篇虚实相映,详略有当。
在刻画人物方面,司马迁抓住了能凸显人物个性的几个典型事例,加以叙述、描写,既体现了历史的真实,又使得人物形象丰满、栩栩如生。如成汤祝网、太甲思过、武丁得说等,就把各位贤君修行德政的宽厚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对于纣的描写,几乎完全以叙述的口吻,一件一件地罗列史实,再加上有周文王、周武王的映衬,一个暴君的形象便跃然纸上,成为一个千古流传的暴君典型。
【原文】
殷契[1],母曰简狄[2],有娀氏[3]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4]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5],汝为司徒[6]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7],赐姓子氏[8]。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9]。
【译文】
[1]殷:地名。今河南省安阳市。商朝曾迁都于此,故又称殷商。契(xiè):字或作“偰”,又作“卨”,殷商的始祖,故又称殷契。
[2]简狄:旧本作“简易”。古“易”“狄”音通。
[3]有娀氏:部族名。住地在今山西省运城市盐湖区一带。
[4]玄鸟:燕子。契的诞生情况,是一段神话。它反映了远古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母系社会的情况;还和图腾崇拜有关。
[5]五品:五种伦理关系,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品:秩。训:《尚书》作“逊”,通“顺”。
[6]司徒:管教化的官。
[7]商:地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南。
[8]子氏:因玄鸟所生子而赐氏。
[9]平:治,安定。
【原文】
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1]立。相土卒,子昌若立。昌若卒,子曹圉[2]立。曹圉卒,子冥[3]立。冥卒,子振[4]立。振卒,子微[5]立。微卒,子报丁[6]立。报丁卒,子报乙立。报乙卒,子报丙立。报丙卒,子主壬[7]立。主壬卒,子主癸立。主癸卒,子天乙立,是为成汤[8]。
【译文】
[1]相土:商代有名先公。
[2]曹圉:《世本》作“粮圉”。
[3]冥:曾担任司空。
[4]振:《世本》作“核”。甲骨文中称“王亥”。
[5]微:庙号上甲,故又称上甲微。
[6]报丁:近人考证,微之子应为“报乙”,报丁为报丙之子。
[7]主壬:近人考证应为示壬。主癸应为示癸。
[8]汤:天乙的谥号。《谥法》:“除虐去残曰汤。”汤取得天下前,商世系为: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王亥——王恒(王亥弟)——上甲微(王亥子)——报乙——报丙——报丁——示壬——示癸——天乙(汤)。
【原文】
成汤[1],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2],从先王[3]居,作《帝诰》[4]。
【译文】
[1]成汤:“成汤”二字专提,表示下文专记成汤时代的大事。
[2]亳(bó):指南亳,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南。
[3]先王:指帝喾。
[4]《帝诰》:今亡佚。
【原文】
汤征诸侯[1]。葛[2]伯不祀,汤始伐之。汤曰:“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伊尹[3]曰:“明哉!言能听,道乃进[4]。君国子民[5],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汤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无有攸赦[6]。”作《汤征》。
【译文】
[1]汤征诸侯:言汤在夏代为方伯,有征伐邻近诸侯国的大权。
[2]葛:国名。在今河南省睢县北。《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曾叙述此事。
[3]伊尹:汤的大臣。
[4]明哉!言能听,道乃进:或断句为“明哉言!能听,道乃进。”按第一种断句,“言”指臣下的话;按第二种断句,“言”指汤上面讲的话。
[5]君国:作国家的君主,治理国家。子民:以民为子,爱护百姓。
[6]汝:指葛伯。不能敬命:即“不祀”,对山川神祇宗庙不按时祭祀(古代把祭祀看作国家大事)。殛(jí):诛罚。攸赦:赦免。攸,所,助词。
【原文】
伊尹名阿衡[1]。阿衡欲奸[2]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3],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4]。或曰:伊尹处士[5],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6]之事。汤举任以国政。伊尹去汤适夏。既丑有夏[7],复归于亳。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8],作《女鸠》《女房》[9]。
【译文】
[1]阿衡:有人认为伊尹名挚;阿衡是官名,相当于后世的宰相。
[2]奸:通“干”,求见。
[3]有莘(shēn)氏:部族名。其地在河南开封市祥符区东南陈留镇。一说在今山东省曹县北。媵(yìnɡ)臣:古代贵族女子出嫁时陪嫁的人(奴婢)。汤的妃子是有莘氏的女儿,所以伊尹自愿作陪嫁的男仆以便见汤。
[4]鼎:古代烹饪的器具,多为圆形三足两耳。鼎也作礼器或传国重器。这几句是说伊尹背着鼎俎,用烹调的滋味比喻施政方法,使汤了解王道(行仁政)。
[5]处士:有德才而隐居不当官的人。
[6]素王:此处指远古帝王。九主:作为不同的九类君主,即法君(行法的君主)、专君(专权独断的君主)、授君(授政给臣下的君主)、劳君(为天下勤劳的君主)、等君(分封功臣平均禄赏的君主)、寄君(崩溃在即的君主)、破君(国破身亡的君主)、国君(不详,或以为“国”乃“固”字之讹,指依靠坚固城池而不修德的君主)、三岁社君(年幼即位的君主)。
[7]丑有夏:认为有夏的政治丑恶。
[8]女鸠、女房:汤的两位忠臣。
[9]《女鸠》《女房》:已失传。《女房》亦作《汝方》。
【原文】
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1],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2]禽兽。”
【译文】
[1]左:向左逃跑。右:向右逃跑。不用命:不听从命令。
[2]及:推及。
【原文】
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1]为乱。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2]以伐昆吾,遂伐桀。汤曰:“格女众庶[3],来,女悉听朕言。匪台小子[4],敢行举乱;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5]。今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女有众,女曰:‘我君不恤我众,舍我啬事而割政[6]。’女其曰:‘有罪,其奈何[7]?’夏王率止众力[8],率夺[9]夏国。有众率怠[10]不和,曰:‘是日何时丧?予与女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罚[11],予其大理[12]女。女毋不信,朕不食言[13]。女不从誓言,予则帑僇[14]女,无有攸赦。”以告令师[15],作《汤誓》。于是汤曰:“吾甚武[16]。”号曰武王。
【译文】
[1]昆吾氏:部族名。住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一带,或曰在许昌市建安区一带。
[2]把:握住。钺(yuè):圆口大斧。
[3]格:叹词,相当于“喂”“来”之类。众庶:众人。
[4]匪:非;不是。台(yí):我。小子:自己的谦称。
[5]维:《尚书·汤誓》作“惟”,通“虽”。正:通“征”,征讨。这句是说殷民虽对出兵讨夏有怨言,但汤以上帝命令的执行者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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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一卷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这是张耳、陈馀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主要记述了他们从以敬慕为刎颈之交到反目成仇的史实,不虚美,不隐恶,采用先扬后抑的手法,使得善、恶俱张,功过分明。
本文以张耳和陈馀的相处关系为主脉,以其贤德名誉为支流,起笔就记述张耳之“贤”,陈馀“非庸人也”。他们忘年羁旅,“相与为刎颈交”。极力渲染其友谊非同一般,高尚可贵,而这友谊又是在艰苦斗争之中凝结而成:屈处监门,忍辱负重;同谒陈涉,北略赵地;共佐赵王,得为将相;邯郸脱险、兵败李良……他们共尝艰难危厄的苦辛,分享胜利与成功的欢乐,真可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挚友。与此同时,作者又从不同的角度写他们的贤德与才干。秦闻二人“魏之名士”,悬重金以“购求”,陈涉闻其贤,“见即大喜”,都是从侧面表现他们声誉早已远播。为陈涉设计“据咸阳以令诸侯”而成帝业的方略,反衬他们的远见卓识。请缨北略赵地,共立武臣为王,又从正面表现他们的韬略。行文至此,作者把他们的亲密友谊与令人钦佩的贤德才能推上了峰巅。然而,笔锋陡转,突写张耳困守钜鹿,陈馀拥兵自保,不肯相救,二人友谊出现裂痕;解围之后,张耳收缴陈馀印信,造成友谊的彻底破裂。项羽分封,张耳为王,陈馀为侯,使二人矛盾激化,大动干戈,誓不两立。汉王召陈馀击楚,陈馀竟以“汉杀张耳”为条件。行文至此,什么贤名、友谊,已荡然无存,一下子又令他们跌入谷底深渊。
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法,极其深刻地揭示了张、陈贫贱艰难之时相与诚信,显贵之后以利相倾这种前后不一的处世态度,从而生动地刻画他们的性格转变过程,发人深省,具有深刻的认识论意义。
【原文】
张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1]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2],去抵父客[3]。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4],嫁之张耳。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5]魏为外黄令。名由此益贤。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6],数游赵苦陉。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7]之,亦知陈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8]。
【译文】
[1]亡命:因逃亡在外,消除本地名籍。亡,无。命,名。
[2]亡其夫:逃离她的丈夫。一说“其夫亡”。
[3]抵:投奔,投靠。父客:父亲旧时宾客。
[4]请决:要求离婚。
[5]宦:做官。
[6]儒术:儒家学说。
[7]妻:以女嫁人。
[8]刎颈交:誓同生死,患难与共,断头无悔的深厚交情。
【原文】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1]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2]有得张耳千金,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3]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4],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5]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然之。秦诏书[6]购求两人,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
【译文】
[1]布衣:指平民百姓。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故以“布衣”代指平民。
[2]购求:悬赏缉捕。
[3]笞:用竹板或荆条抽打。
[4]蹑之:指踩他的脚以示意。蹑:踩,踏。
[5]数:列条数落、批评。
[6]诏书:皇帝的命令文告。
【原文】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馀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1],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2],存亡断绝[3],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4]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5]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6]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7],自为树党[8],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9]也。”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译文】
[1]被:通“披”,穿或披在身上。坚:坚固的铠甲。锐:锐利的兵器。
[2]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以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后来就把社稷作为国家政权的代称。
[3]存亡断绝:使灭亡的国家复存,并使断绝的子嗣得续。
[4]监临:监督察看。
[5]罢(pí):使……疲困,劳乏。
[6]瞋目:睁大眼睛怒视。张胆:放开胆量。
[7]六国:指当时的齐、楚、燕、韩、卫、赵。后:后代。
[8]树党:结为朋党。
[9]解:瓦解、懈怠。
【原文】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1]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2]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3],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4],南有五岭之戍[5],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6],以供军费,财匮[7]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8],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9],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10]赵十城,余皆城守,莫肯下。
【译文】
[1]杰:优秀、杰出。
[2]略:夺取,攻占。
[3]残贼天下:残害天下百姓。贼,害。
[4]长城之役: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大将蒙恬率军三十万人(一说五十万,又一说二十万),北筑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省辽阳市),绵延万余里,徭役不息,民力消耗殆尽。
[5]五岭之戍:始皇曾派兵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是为五岭之戍。一说五岭为: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
[6]头会箕敛:按人头向官府交纳粮食,用簸箕收敛。言赋税之重。
[7]匮:缺乏,不足。
[8]雠:仇敌,仇人。
[9]张大楚:陈胜建立的农民政权,国号为“张楚”,这里指扩大楚国的势力。张:扩大,伸展。
[10]下:攻占,降服。
【原文】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1]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2]人之首,不可胜[3]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4],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
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5]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译文】
[1]窃:私下。
[2]黥:古代一种肉刑。用刀在额颊等处刻字,再涂以墨。也叫墨刑。
[3]胜:尽。
[4]倳(zì):通“
”,刺入,插入。
[5]畔:通“叛”,背叛,反叛。
【原文】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1]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2]君。君何不赍[3]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4],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译文】
[1]檄:古代用于征召、晓喻或声讨的文书。
[2]距:通“拒”,抗拒,抵御。
[3]赍(jī):携带。
[4]朱轮华毂:彩饰的车子。朱轮:红漆车轮。华毂:彩绘车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
【原文】
...
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五卷
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本传是韩王韩信(不是淮阴侯韩信)、卢绾、陈豨三个人的合传。这三个人原来都是刘邦的亲信部下,和刘邦的关系都非常好,卢绾更是和刘邦世代友好,而且能“出入卧内”,“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但最后他们都举旗反叛,并且大多勾结匈奴,以和汉朝对抗。通过这篇传记,作者似乎在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是什么使他们由亲密的朋友变成仇敌的呢?主要有以下两点原因:
其一是争权夺利。权力斗争是统治集团内部分裂残杀的主要原因。刘邦刚刚开始起义有两个劲敌,一是强秦,一是项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他招降纳叛,网罗人才,对于自己联盟内某些人的不恭也能容忍。但等到天下已定,就开始大肆诛杀功臣,且不说韩王韩信、卢绾、陈豨,就连淮阴侯韩信、黥布、彭越等劳苦功高的人,也未能幸免于难。刘邦对这些人的猜忌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他们明知造反要被杀,但是还得铤而走险,因为他们都是当时极有才能的人,实在不甘心束手就擒。
其二是刘邦谋士们的怂恿,反臣谋士们的挑拨,使得本来就已紧张的关系更加恶化。例如陈豨的造反与刘邦的大臣周昌有很大关系,周昌看到陈豨宾客车骑甚盛,便向皇帝汇报,怀疑陈豨要造反。而卢绾的造反,他的谋士张胜也起了很大作用。这些在本传中都有详细的记载。
【原文】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1]也,长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2]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3]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4]汉王曰:“项王王诸将[5]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6]也。士卒皆山东人,跂[7]而望归,及其锋东乡[8],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9]地。
【译文】
[1]孽孙:庶出的孙子。
[2]楚后:楚王的后代、继承人。
[3]诸公子:庶出的王子们。横阳君成:指韩成,以其曾被封为横阳君。故称。
[4]说:游说。
[5]王诸将:封诸将为王。
[6]左迁:降职。
[7]跂:通“企”,踮起脚尖。
[8]东乡:向东进军。乡,通“向”。
[9]略:掠夺,夺取。
【原文】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1]以为列侯。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2]汉。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3]为韩王,王颍川。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4],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5],乃诏徒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信乃徙[6]治马邑。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7]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译文】
[1]更:改。
[2]距:通“拒”,抵抗。
[3]剖符:古时帝王授予诸侯和功臣的凭证。剖分为二,帝王和诸侯各执其一,故称剖符。
[4]材武:有勇有谋。
[5]劲兵处:屯强兵的地方,即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6]徙:迁,移。
[7]让:责备。
【原文】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斩其将王喜。信亡走[1]匈奴。与其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2]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3]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4],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5]。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6],请令强弩傅[7]两矢外向,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译文】
[1]亡走:逃跑。
[2]苗裔:后代。
[3]车骑:骑兵和战车部队。
[4]追北:追击败逃的军队。
[5]遗:赠送。阏氏:单于的正妻,地位等于汉之王后。
[6]全兵:指全用弓箭长矛等进攻型武器。
[7]傅:通“附”。
【原文】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1],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2],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3],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4]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5]于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6]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译文】
[1]畔亡:背叛逃亡。畔,通“叛”。
[2]擢:提拔。闾巷:街巷,代指平民百姓。
[3]荥阳之事:指荥阳之战,在此战中韩信被项籍俘获投降。
[4]种、蠡:指文种、范蠡。
[5]偾:倒覆,僵仆。
[6]痿人:瘫痪的人。
【原文】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1];及至颓当城,生子,因名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吴楚军时[2],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颓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余坐法[3]死。后岁余,说孙曾拜为龙额侯,续说后。
【译文】
[1]太子:指韩太子,即韩信的儿子。俱:一道同行。
[2]吴楚军时:指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战争,事在景帝三年(前154)。参见《吴王濞列传》等。
[3]坐法:因犯法而被判罪。
【原文】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1]。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2]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3]时,有吏事[4]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5],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译文】
[1]同里:同乡。
[2]亲:父母。此处指父亲。太上皇:指汉高祖刘邦的父亲。
[3]布衣:平民的穿着,以之代指平民。
[4]吏事:官吏的事务,此指被官吏追拿。
[5]萧、曹:指萧何、曹参。
【原文】
汉五年冬,以[1]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2],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3]。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卢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4]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亦且[5]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6]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7],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8],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译文】
[1]以:通“已”。
[2]别将:单独率军,不同于以前跟从高祖。或谓带领另一支部队。
[3]觖望:因不满而怨恨,犹言怨望。
...
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四卷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本传记载了韩信一生的事迹,突出了他的军事才能和累累战功。功高于世,却落个夷灭宗族的下场,注入了作者无限同情和感慨。
本文细节描写非常精彩。韩信受胯下之辱的细节,不仅活化了屠中少年的个性特征,而且也很好地描写出韩信的心理特征。大量的心理活动,都在他“孰视”“蒲伏”之中表现。而刘邦见到韩信请求为假齐王的上书时,骂道:“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用脚踩他以示意并耳语告知时,他突然醒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这一戏剧性的细节描写生动而又风趣地把刘邦不拘礼节,流氓成性,头脑绝顶聪明,以及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情态都画活了。刘邦的形象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原文】
淮阴侯[1]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2]时,贫,无行[3],不得推择[4]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5],常从人寄[6]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7]寄食,数月,亭长妻患[8]之,乃晨炊蓐食[9]。食时信往,不为具食[10]。信亦知其意,怒,竟绝[11]去。
【译文】
[1]淮阴:县名。在今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西南。淮阴侯:韩信最后的封爵。
[2]始:当初。布衣:平民。
[3]无行:没有好的品行。
[4]推择:推选。
[5]治生:谋生。商贾(ɡǔ):运货贩卖的叫“商”,囤积营利的叫“贾”。
[6]从人:到人家那里去。寄:依附。
[7]常:通“尝”,曾经。数(shuò):多次。下乡:淮阴县的一个乡。南昌亭长:亭,秦、汉时乡以下的一种行政机构,每十里设一亭,置亭长一人,负责治安警卫,兼管过往停留旅客,治理民事。
[8]患:嫌恶;讨厌。
[9]蓐(rù)食:端到床上吃掉。蓐,草席。
[10]具食:准备饭食。
[11]竟:终于。绝:断绝关系。
【原文】
信钓于城下,诸母[1]漂,有一母见信饥,饭[3]信,竟[3]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4]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5],吾哀[6]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译文】
[1]母:古代对年老妇女的尊称。
[2]饭:给……饭吃。用作动词。
[3]竟:完毕。
[4]有以:“有所以”的省略。
[5]大丈夫:泛指有大志、有作为、有气节的男子。自食(sì):自己养活自己。
[6]哀:怜悯。
【原文】
淮阴屠[1]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2]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3]耳。”众辱之[4]曰:“信[5]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6]下。”于是信孰[7]视之,俯出袴下,蒲伏[8]。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译文】
[1]屠:屠夫;宰杀牲畜的人。
[2]若:你。
[3]中情:内心。怯(qiè):怯懦;胆小。
[4]众辱之:当众侮辱他(指韩信)。
[5]信:有两解:一、指韩信;二、诚然。
[6]袴:有两解:一、通“胯(kuà)”,指两腿间。后文“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正用“胯”。二、同“裤”。
[7]孰:通“熟”,仔细。
[8]蒲伏:通“匍匐”,在地上用手脚爬行。
【原文】
及项梁[1]渡淮,信杖[2]剑从之,居戏下[3],无所知名[4]。项梁败,又属项羽[5],羽以为郎中[6]。数以策干[7]项羽,羽不用。汉王[8]之入蜀,信亡楚[9]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10]。坐法[11]当斩,其辈[12]十三人皆已斩,次[13]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14],曰:“上不欲就[15]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16]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17]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18],上未之奇[19]也。
【译文】
[1]项梁(?—前208):秦末起义将领之一。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西南)人。
[2]杖:持,执。
[3]戏(huī)下:通“麾下”,即部下。戏,通“麾”。
[4]知名:出名。
[5]项羽(前232—前202):名籍。
[6]郎中:官名。负责警卫工作。
[7]干:求。
[8]汉王:汉高祖刘邦。
[9]亡楚:“亡于楚”,从楚军逃出。
[10]连敖:典客。指接待宾客的官员。
[11]坐法:犹坐罪。因犯法而获罪。
[12]其辈:指韩信的同案犯人。
[13]次:按次序。
[14]适:恰好。滕公:夏侯婴,刘邦的同乡好友。
[15]上:秦、汉以来对皇帝的通称,这里指汉王。就:成就;得到。
[16]奇:意动用法。
[17]说(yuè):通“悦”。
[18]拜:授予官职。治粟都尉:管理粮饷的军官。
[19]未之奇:即“未奇之”。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
【原文】
信数与萧何[1]语,何奇之。至南郑[2],诸将行道亡者[3]数十人,信度[4]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5],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6],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7]一二日,何来谒[8]上,上且[9]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10],公[11]无所追;追信,诈[12]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13]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14],无所事[15]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16]。顾王策[17]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18]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19]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20]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21];设坛场[22],具礼[23],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译文】
[1]萧何(?—前193):刘邦的重要谋臣,西汉王朝第一任丞相,封酂(zàn)侯。
[2]南郑:县名。当时为汉的都城,今陕西省汉中市。
[3]行(hánɡ):等;辈。道亡者:半路逃跑的。
[4]度(duó):估计;推测。
[5]不我用:即“不用我”。
[6]闻:让人闻知。使动用法。
[7]居: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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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三卷
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本传主要记述了黥布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他在项羽领导的起义大军中,是个屡建奇功的战将,勇冠三军,“常为军锋”。然而,他为项羽坑秦卒、杀义帝,又是行不义、施暴虐的帮凶。战场上叱咤风云,生活上却又因疑生妒,终于惹祸杀身。他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奇人。
作者着笔,落墨生奇。英布犯法黥面,本来是灾祸及身,他却“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为初验相士之言而高兴,真是奇人奇语,使“奇气”开始就笼罩全篇。江洋大盗出身的黥布响应陈胜起义,兵不过数千。当秦军消灭陈胜,挫败吕臣时,他却引军击秦获胜,又是一奇。投奔项氏,常为军中冠军。“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可见他用兵也奇。他升迁也奇,很快即被项羽立为九江王。至此,相士的奇语便完全“应验”了。作品的结构严整而紧密,无懈可击。
作者还以奇妙的手法,描写了黥布与项羽、刘邦的关系。项羽令布坑秦卒、杀义帝,他毫无是非之辨,忠实执行,可谓毫无二心。但项羽击齐,征兵九江,他却“称病不往”,仅派几千人马前去敷衍,奇人又做出奇事。终于使随何利用他和项羽间出现的裂痕,乘隙而入,以致不得不叛楚归汉。他牵制楚军数月而兵败,只身与随何间行归汉。刘邦召见他时,却踞床洗足,令人倍感新鲜奇特。黥布被羞辱得怒悔交集,几欲自杀。回到宾馆,见“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又使黥布“大喜过望”。以奇法制奇人,可见刘邦深谙“对症下药”的真谛。以奇笔生奇华,又足见太史公奇笔下的功力。
【原文】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秦时为布衣[1]。少年,有客相[2]之曰:“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3]。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4]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5]之。布已论[6]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7],乃率其曹偶[8],亡之江中为群盗。
【译文】
[1]布衣:指麻布衣服,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因以指代平民百姓,这里即是指代义。
[2]相:看相,相面。用观察人的容貌等特征推算其命运的迷信活动。
[3]坐法:犯法被判罪。坐,因犯……罪。黥:墨刑的别称。用刀在额颊处刺字,再涂以墨。
[4]几:近似,差不多。
[5]俳笑:戏笑。俳:戏。
[6]论:判罪。
[7]徒长:罪犯的头目。杰:优秀,杰出的人物。交通:来往,交往。
[8]曹偶:等辈,一伙人。曹:辈。偶:类。
【原文】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1]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2],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译文】
[1]妻:以女嫁人。
[2]渡淮南:据《史记会注考证》,“淮”下“南”字疑衍。
【原文】
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1]。项梁至薛,闻陈王定死[2],乃立楚怀王。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项梁败死定陶,怀王徙都彭城,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怀王使宋义为上将,范曾为末将,项籍为次将,英布、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北救赵。及项籍杀宋义于河上,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3]章邯等。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4]以少败众也。
【译文】
[1]冠军:列于诸军之首。这是说他骁勇善战为众军之最。
[2]定死:确实已死。定:的确,确实。
[3]降:使……投降。
[4]数:屡次,多次。
【原文】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坑[1]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2]破关下军,遂得入,至咸阳。布常为军锋[3]。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译文】
[1]坑:挖坑活埋。
[2]间道:小道,隐蔽的路。
[3]军锋:军队的前锋。
【原文】
汉元年四月,诸侯皆罢戏[1]下,各就国[2]。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3]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
【译文】
[1]戏:河水名。
[2]国:诸侯封地。
[3]阴:私下,暗中。
【原文】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1]楚,项王往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2]楚。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3]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4]者独九江王,又多[5]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译文】
[1]畔:通“叛”,背叛。
[2]佐:辅佐,扶助。
[3]诮让:责怪,谴责。
[4]与:亲附,倚重。
[5]多:推重,赞美。
【原文】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1]随何进曰:“不审陛下[2]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令之发兵倍[3]楚,留项王于齐数月[4],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因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因说[5]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6]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7],窃怪[8]大王与楚何亲也。”淮南王曰:“寡人北乡[9]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板筑[10],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汉王战于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11]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12]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13]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14]而杀义帝也。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强,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15],分卒守徼乘塞[16],楚人还兵,间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故曰楚兵不足恃[17]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18]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愿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译文】
[1]谒者:为国君掌管传达禀报的人。
[2]审:详知,明悉。陛下:此语本是臣子对帝王的尊称,刘邦尚未称帝,称陛下以讨欢心。
[3]倍:背叛,反叛。
[4]留项王于齐数月:据《项羽本纪》,项羽去齐而后有彭城之战,汉败彭城而后才有随何之说。
[5]说:游说,劝说。
[6]斧质:古刑具。置人于砧板上,以斧砍之。质:砧板。
[7]书:信。御者:君王的侍者。不敢直达于王,由侍者转呈,以表敬意。
[8]窃怪:私下感到奇怪。
[9]乡:通“向”,面向,面对着。
[10]板筑:筑墙的用具。板:筑墙用的夹板。筑:夯土的杵。
[11]骚:通“扫”,扫数出动,指投入全部力量。
[12]垂拱:垂衣拱手,比喻毫不费力。
[13]负:背,背负。
[14]背盟约:指项羽违背楚怀王与诸侯“先入关中者王之”的约定。
[15]深沟壁垒: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指防御坚固。
[16]守徼乘塞:防守边界和边塞险要的地方。徼:边界。乘:登上。
[17]恃:依靠,凭借。
[18]裂地:分割土地。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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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七卷
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
本传是樊哙、郦商、夏侯婴、灌婴四个人的合传。这四个人都是刘邦手下能征惯战的将领,所以司马迁把他们放在一起来描写。
在描写的时候,作者既注意到同中之异,也注意到异中之同。例如,他们四个人都为大将,这是相同点;但是,他们所带领的兵种不一样,这是相异之处。樊哙率领步兵,攻城野战,多次率先登城。而夏侯婴则是率领战车部队,南征北战,虽然攻坚不如步兵,却可以横扫千里,长驱直入,刘邦之所以能迅速入关,攻破咸阳,这里有夏侯婴的一份功劳。灌婴作为当时最为年轻的大将之一,在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被任命为骑兵将领。在垓下,灌婴带领骑兵追击仓皇而逃的项羽,并在东城彻底打垮了他,部下五人共同斩下了项羽的头颅。于是,对刘邦威胁最大的敌人也就被彻底消灭了。又如,樊哙、郦商、夏侯婴、灌婴四人都出身下层,这是相同点;但是,这四个人原来所从事的职业又不尽相同,这又是相异之处。樊哙原是一个杀狗的屠夫,灌婴原是一个贩卖布匹的小贩,而夏侯婴则是原沛县官府中的马车夫,作者不露声色地写出了这些生活经历对其以后事业的重大影响和在未来军事活动中所起的作用。因为他们都出身卑微,所以他们才忠心耿耿地追随刘邦南北转战,无论环境如何险恶,处境如何艰难,他们都毫不动摇。再如,樊哙等四人都对刘邦一片赤诚,这是相同点;但他们四人和刘邦的关系不大一样,这又是相异之处。相对而言,樊哙和滕公夏侯婴与刘邦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因为他们是贫贱之交,故旧知己,所以在刘邦犯了错误时,他们能够予以补正。比如,在刘邦战败,为了使自己逃命,要扔掉自己两个孩子的时候,夏侯婴及时地把他们拉上车子,使他们免于一死;在黥布造反,刘邦又因病萎靡不振的时候,樊哙闯宫力谏,使刘邦重振精神,带病出征,平定了叛乱。由此可见,他们对刘邦事业的成功,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
【原文】
舞阳侯[1]樊哙者,沛[2]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3]俱隐。
【译文】
[1]舞阳侯:樊哙生前的最后封号。
[2]沛:县名。在今江苏省沛县东。
[3]高祖:刘邦。西汉王朝的建立者。前202—前195年在位。
【原文】
初从高祖起丰[1],攻下沛。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2]。从攻胡陵、方与[3],还守丰,击泗水[4]监丰下,破之。复东定沛,破泗水守[5]薛西。与司马
战砀[6]东,却[7]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8]。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9],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10]。复常从,从攻城阳[11],先登。下户牖[12],破李由[13]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间爵[14]。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15],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赐爵五大夫[16]。从击秦军,出亳[17]南。河间守军于杠里[18],破之。击破赵贲军开封[19]北,以却敌先登,斩候[20]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赐爵卿[21]。从攻破杨熊军于曲遇[22]。攻宛陵[23],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24]。从攻长社、
辕[25],绝河津[26],东攻秦军于尸[27],南攻秦军于犨[28]。破南阳守
于阳城[29]。东攻宛[30]城,先登。西至郦[31],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32]。攻武关,至霸上[33],斩都尉[34]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译文】
[1]丰:邑名。在今江苏省丰县。
[2]舍人:官名。
[3]胡陵:县名。在今山东省鱼台县东南。方与:县名。在今山东省鱼台县西。
[4]泗水: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江苏省西北部和安徽省东北部,治所在相县(今安徽省淮北市西北)。
[5]守(shòu):郡守。郡的行政长官。
[6]司马
:秦将。砀(dànɡ):县名。在今安徽省砀山县南,河南省永城市东北。
[7]却:退却。使动用法。
[8]国大夫:即官大夫。
[9]章邯:秦末少府,九卿之一。濮阳:县名。在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
[10]列大夫:即公大夫。秦汉时爵位名。
[11]城阳:县名。在今山东省鄄城县东南。
[12]户牖:乡名。在今河南省兰考县东北。
[13]李由:秦朝丞相李斯的儿子,当时为三川郡守。三川郡,在今河南省西部。郡治雒阳。
[14]上间爵:爵位名,不在二十等爵位之内。一作“上闻爵”。
[15]东郡:郡名。地在今山东省、河南省交界地区,治所在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成武:县名。在今山东省成武县。
[16]五大夫:秦汉时第九等爵位名。
[17]亳(bó):古都邑名。
[18]河间:郡名。汉高祖时设置。秦朝没有河间郡。杠里:地名。在城阳西。
[19]开封:县名。在今河南省开封市南。
[20]候:军候。
[21]卿:古代高级长官或爵位的名称。
[22]曲遇:即曲遇聚,古城镇名。在今河南省中牟县东。
[23]宛(yuān)陵:古城镇名。在今河南省新郑市东北。
[24]贤成君:封爵以外加的美称。贤成,美名,非地名。
[25]长社:古邑名。在今河南省长葛市东北。
辕(huán yuán):山名。
[26]河津:指平阴津,黄河重要渡口之一。在今河南省孟津县东。
[27]尸:尸乡,在今河南省偃师市西。
[28]犨(chōu):古邑名。在现在的河南省鲁山县东南。
[29]南阳: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省西南部和湖北省西北部一带。
(yǐ):人名,即吕
。阳城:秦县名。
[30]宛(yuān):县名。今河南省南阳市。
[31]郦:县名。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北。
[32]赐重(chónɡ)封:增加封赏。
[33]霸上:亦作“灞上”,即灞水西白鹿原,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
[34]都尉:比将军稍低的武官。
【原文】
项羽在戏下[1],欲攻沛公。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2]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3]。项羽既飨[4]军士,中酒[5],亚父[6]谋欲杀沛公,令项庄[7]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屏蔽之。时独沛公与张良[8]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项羽目之,问为谁。张良曰:“沛公参乘[9]樊哙。”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彘肩[10]。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项羽曰:“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11]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阳[12],暴师霸上[13],以待大王[14]。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15],臣恐天下解[16],心疑大王也。”项羽默然。沛公如[17]厕,麾[18]樊哙去。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一马,与樊哙等四人步从,从间道[19]山下归走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项羽亦因遂已[20],无诛沛公之心矣。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21]项羽,沛公事几殆[22]。
【译文】
[1]戏下:河水名,流经今陕西省西安市。
[2]项伯:名缠,字伯,项羽的叔父,曾任楚军左尹。
[3]闭关事:指刘邦进入咸阳后,想在关中称王,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其他诸侯进入。
[4]飨(xiǎnɡ):用酒肉款待。
[5]中酒:酒酣。
[6]亚父:次于父,是一种尊称。
[7]项庄:项羽的堂弟。
[8]张良:字子房,刘邦的重要谋臣。
[9]参乘:即骖乘,也叫陪乘,位于车右。如同后来的近侍警卫。
[10]卮(zhī):古代一种盛酒器。彘(zhì)肩:猪腿。彘,猪。
[11]特:独。
[12]咸阳:当时的秦都,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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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40 周日第七十六卷
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本传是秦末和楚汉相争之际齐国田氏家族的一篇合传,以田儋在反秦战争中首难建齐,故以“田儋列传”名篇。在《史记》中,和其他的《列传》相比较,篇幅较短。但容量较大,它写了当时田氏家族的十几个人物,描绘了当时齐鲁大地的多起重大事件。
这篇列传以齐国的兴衰成败作为主线,并以此统领全篇。由于本篇所写的人物多、事件多,倘若没有一条主线的话,很容易使人读后感到枝叶繁生,不着边际,而司马迁在描写的时候抓住了齐国兴衰成败这一线索,围绕这一线索来展开矛盾冲突和故事情节。这是本篇的第一个特点。本篇的第二个特点是,描写的人物虽多,但集中笔墨,重点突出。主要写了三个人物,即田儋、田荣和田横。对于田儋,重点写他起事时的足智多谋,刚勇果断。他借杀死犯罪家奴要报告官府得知为由,杀死狄城守令,迅速起兵以响应陈涉。对于田荣,虽然也表现了他的勇敢坚强,但主要写他对个人恩怨斤斤计较,不能以大局为重,最后以此而失败。在田儋、田荣、田横三个人物当中,司马迁最敬仰因而描绘用力也最多的是田横。在田横的苦心经营之下,齐国由原来千疮百孔、破落不堪的海隅之地成为一个有千里之地、二十万精兵的强大诸侯国。
作者司马迁受过宫刑,更反复思考过死和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他在最后饱含深情地慷慨叹道:“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这是多么深重的历史遗憾!
【原文】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1]田氏族也。儋从弟[2]田荣,荣弟田横,皆豪[3],宗强,能得人。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4],使周巿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详[5]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6]。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7],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巿。周巿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译文】
[1]故齐王:从前的齐王,即春秋末年和战国时期的齐王。
[2]从弟:堂弟。
[3]豪:强横有势力的人。
[4]本句指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涉率领戍卒反秦,自立为王,国号为“楚”的时候。
[5]详:通“佯”,假装。
[6]欲谒杀奴:想报告官府之后,杀掉有罪的家奴。《集解》引服虔语云:“古杀奴婢皆当告官。儋欲杀令,故诈缚奴而以谒也。”谒,拜见。
[7]古之建国:古代因受封而建立的国家。
【原文】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急。魏王请救于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章邯夜衔枚[1]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儋弟田荣收儋余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2]诸侯。
【译文】
[1]枚:古代行军时,士卒口衔的用以防止喧哗的器具,形状如筷子。
[2]距:通“拒”,抵抗。
【原文】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而因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1]。齐相角亡走赵;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田儋子巿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楚怀王曰:“田假与国[2]之王,穷[3]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4]于齐。齐曰:“蝮螫[5]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今田假、田角、田间于楚、赵,非直手足戚[6]也,何故不杀?且秦复得志于天下,则
龁用事者[7]坟墓矣。”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于钜鹿。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译文】
[1]假亡走楚:田假逃跑到楚国。
[2]与国:相与同盟、患难相救的友好国家。
[3]穷:困窘,处境艰难。
[4]市:交易,做买卖。
[5]蝮:蝮蛇,一种毒蛇。螫:毒虫刺人。
[6]手足戚: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7]
龁(yǐhé):侧齿咬,引申为毁伤。用事者:掌权的人,指反秦起义的首领们。
【原文】
项羽既存赵[1],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2]齐王田巿更王胶东,治[3]即墨。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4]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赵将陈馀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羽。
【译文】
[1]存赵:保全了赵国,使之没被秦军攻陷。
[2]徙:迁移,调动。
[3]治:指王都和地方官署所在地。
[4]下:攻克。
【原文】
项王既归,诸侯各就国[1],田荣使人将兵助陈馀,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田荣留齐王巿,无令之[2]胶东。巿之左右曰:“项王强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巿惧,乃亡就国。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巿于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于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平原人杀荣。项王遂烧夷[3]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齐人相聚畔[4]之。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项羽闻之,乃
[5]齐而归,击汉于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于相。
【译文】
[1]就国:到达自己的封地。
[2]之:到,往。
[3]烧夷:烧平。
[4]畔:通“叛”,背叛。
[5]
:通“释”,放弃。
【原文】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1]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汉将韩信引兵且[2]东击齐。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于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3]。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4]郦生。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至博,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5],汉因而立之。
【译文】
[1]郦生:指郦食其。
[2]且:将要。
[3]平:媾和。
[4]亨:通“烹”,指古时一种用鼎锅煮死犯罪的酷刑。
[5]乞:请求。假王:暂时行使权力的诸侯王。
【原文】
后岁余,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后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田横因谢[1]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高皇帝及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2]!”乃复使使持节[3]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4]雒阳。
【译文】
[1]谢:推辞。
[2]族夷:满门抄斩。
[3]持节:手持皇帝的符节。既代表皇帝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4]乘传:乘坐驿站的专用马车。诣:到……。
【原文】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1],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2],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3],其耻固已甚矣。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雒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4],犹可观也。”遂自刭[5],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高帝曰:“嗟乎,有以[6]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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