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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第七十卷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第七十卷

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在这篇传记中,主要记述了蒙恬和他弟弟蒙毅的事迹。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大业中,他们的祖父蒙骜、父亲蒙武都是秦国著名的将领,为秦国攻城略地,出生入死,夺得了几十座城池,为始皇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蒙恬做了将军,大败齐军,屡立战功。始皇兼并天下后,他又率领三十万人的庞大队伍,北逐戎狄,收复黄河以南土地,修筑长城一万余里,风风雨雨、烈日寒霜,驻守上郡十余年,威震匈奴,受到始皇的推崇和信任。蒙恬在外担当军事重任;蒙毅在内为始皇出谋划策,被誉为忠信大臣。

佞宦赵高犯罪当诛,是由蒙毅依法经办的。始皇念及赵高平常办事勤勉尽力,又赦免了他。从此结下怨仇。始皇巡游会稽,中途驾崩,封锁消息。李斯、赵高、胡亥暗中策划,迫使公子扶苏自杀,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赵高曾私下侍奉胡亥,深得胡亥宠幸。赵高趁机捏造罪名,日夜毁谤蒙氏,终于把蒙氏兄弟处死。

全文均以概括简练的笔法,客观地记述了蒙氏兄弟的一生事迹。使蒙氏的忠与赵高的谗佞奸诈相互对比,相互映衬,使两者形象,忠之所以忠,奸之所以奸,就更加突出、鲜明了,从而表达了作者的爱憎。

本传篇末批判了蒙恬在人心未定、痍伤者未瘳的情况下,修筑长城、驰道“阿意兴功”,而不顾百姓疾苦,表现了作者的政治态度和关心人民疾苦的思想。

【原文】

蒙恬者,其先齐[1]人也。恬大父[2]蒙骜,自齐事秦昭王[3],官至上卿[4]。秦庄襄王[5]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6],取成皋、荥阳[7],作置三川郡[8]。二年,蒙骜攻赵[9],取三十七城。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10]。始皇七年,蒙骜卒[11]。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12]。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13],与王翦攻楚[14],大破之,杀项燕。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15]。蒙恬弟毅。

【译文】

[1]先:祖先。齐:前11世纪周武王封给姜尚的诸侯国。

[2]大父:祖父。

[3]事:侍奉;服事。秦昭王(前324—前251):嬴稷。即秦昭襄王。前306—前251年在位。

[4]上卿:诸侯国的最高级大臣。

[5]秦庄襄王(前282—前247):嬴子楚。前249—前247年在位。

[6]韩:国名。开国君主韩虔。

[7]成皋:韩邑名。古代为军事要地。在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荥阳:韩邑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

[8]三川郡:郡名。地在今河南省黄河以南的伊河、洛河流域。治所在雒阳(今洛阳市东北)。

[9]赵:国名。开国君主赵籍。

[10]东郡:郡名。地在今河南省东部和山东省西部交界地区,治所在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

[11]卒:古代称大夫死亡和年老寿终,后来作为死亡的通称。

[12]书狱:学习治理刑狱的法律。典文学:担任审理狱讼的文书工作。

[13]裨将军:次于主将的副将,或称偏将。

[14]王翦:秦将。频阳(今陕西省富平县)人。楚:国名。

[15]楚王:熊负刍。前227—前223年在位。

【原文】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1],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2],收河南[3]。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4],起临洮[5],至辽东[6],延袤[7]万余里。于是渡河[8],据阳山[9],逶蛇[10]而北。暴师[11]于外十余年,居上郡[12]。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13]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14],入则御[15]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16],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译文】

[1]内史:官名。秦朝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

[2]将:率领。动词。戎狄:古代泛指我国西北和北方的各部族。戎,古族名,主要居住西北地区。狄,古族名,主要居住北方。

[3]河南:地区名。秦汉时期指今内蒙古河套一带。

[4]险塞:艰险阻塞的形势。

[5]临洮(táo):县名。在今甘肃省岷县。

[6]辽东:郡名。地在今辽宁省大凌河以东地区。治所在襄平(今辽宁辽阳市)。

[7]延袤(mào):连绵不断。袤,南北长度。

[8]河:古代黄河的专名。

[9]阳山:秦汉时把阴山最西的一段称为阳山,即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的狼山。

[10]逶蛇(wēi yí):通“逶迤”。

[11]暴(pù)师:指军队经受风霜雨雪驻守在外。

[12]上郡:郡名。

[13]贤:认为贤能,意动用法。

[14]参乘:通“骖乘”,指陪乘的人,居车之右。

[15]御:侍奉。

[16]内谋:为内政出谋献策。

【原文】

赵高者,诸赵[1]疏远属也。赵高昆弟[2]数人,皆生隐宫[3],其母被刑僇[4],世世卑贱。秦王闻高强力[5],通于狱法[6],举以为中车府令[7]。高即私事公子胡亥[8],喻之决狱[9]。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10]之。毅不敢阿[11]法,当[12]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13]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14]。

【译文】

[1]诸赵:指赵国王族赵氏的各支派。

[2]昆弟:兄和弟。

[3]隐宫:指宫刑。

[4]刑僇:刑罚。僇,杀戮。

[5]强力:指办事能力很强。

[6]狱法:刑法。

[7]举:推荐;选拔。中车府令:车府令是掌管皇帝出巡车辆的官吏。

[8]私事:私自交结。胡亥(前230—前207):秦二世。秦始皇少子。前210—前207年在位。后被赵高逼迫自杀。

[9]喻:开导;告诉。决狱:审理和判决诉讼案。

[10]法治:依法惩治。

[11]阿:歪曲;违背。

[12]当:处以相当的刑罚;判罪。

[13]敦:办事认真努力。

[14]官爵:官职,爵位。

【原文】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1],直抵甘泉[2],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3]谷,千八百里。道未就[4]。

【译文】

[1]道:道经;经过。九原:地名,在现在的内蒙古包头市西。又为郡名,地在今内蒙古包头市一带。

[2]甘泉:山名,又为汉宫名。

[3]堑:挖掘。堙:堵塞。

[4]就:成功;完成。

【原文】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1],i-[2]海上,北走琅邪[3]。道病,使蒙毅还祷[4]山川,未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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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第七十九卷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第七十九卷

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本传是郦食其、陆贾、朱建三个人的合传。这三个人的共同特点都是有一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嘘枯吹生,大有战国时代纵横家的遗风。尽管他们有共同之处,但是其成就和贡献不尽相同。

朱建远不能和郦生、陆贾同日而语,他充其量是豪门贵族的食客或幕僚而已。本传中记录朱建的主要事情就是在得到一个邪恶小人——辟阳侯审食其——的金钱之后,如何帮他活命的经过,和作者称他的“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刚好相反,是否因作者与朱建之子关系很好而强为之美言呢?而郦生、陆贾二人在刘邦统一中国、征服南越以及后来平定诸吕的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并且他们也不完全是靠摇唇鼓舌来博取功名的,他们还有非凡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见解。例如,在汉王三年秋天,当时“汉王数因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食其详细分析了天下形势,认为楚军内部空虚,正是进攻的好时机,所以他又进一步向刘邦进言:“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而收取荥阳,占据敖仓之后,也就稳住了中原;中原是中国的基础,所以稳住了中原也就为统一中国打下了基础。后来形势的发展也正和郦生所预料的一样。再如陆贾,他针对刘邦认为自己的天下是“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的思想,提出了“逆取顺守,文武并用”,才是“长久之术”的观点,并总结了历代王朝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教训,写出了《新语》一书。

它不仅促进了汉朝的安定和发展,而且为后代的开明政治提供了经验。另外,他还出使南越,劝说尉他归顺汉朝,为国家的统一作出了贡献。

【原文】

郦生[1]食其者,陈留高阳[2]人也。好读书,家贫落魄[3],无以为衣食业,为里监门吏[4]。然县中贤豪不敢役,县中皆谓之狂生[5]。

【译文】

[1]郦生:即郦食其。

[2]陈留:县名。在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高阳:古乡名。在今河南省杞县西南。

[3]落魄:通“落泊”。

[4]里监门吏:协助里正管理治安的小吏。

[5]狂生:放荡不羁的人。

【原文】

及陈胜、项梁[1]等起,诸将徇[2]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郦生闻其将皆握i-好苛礼自用[3],不能听大度之言,郦生乃深自藏匿。后闻沛公[4]将兵略地陈留郊,沛公麾下[5]骑士适郦生里中子也,沛公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骑士归,郦生见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6],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7]。若[8]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9]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弟[10]言之。”骑士从容[11]言如郦生所诫者。

【译文】

[1]陈胜:字涉。项梁:秦末农民起义军首领。贵族出身,战国末楚将项燕之子。陈胜起义后,项梁与其侄项羽杀秦会稽郡守殷通。在吴县(会稽郡治,今江苏省苏州市)起义。

[2]徇:略,以武力夺取。

[3]握i-(wò chuò):器量狭窄。苛礼:苛细烦琐的礼节。自用:自以为是。

[4]沛公:刘邦。

[5]麾(huī)下:部下。麾,古代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

[6]慢而易人:傲慢,看不起人。

[7]莫为我先:没有人替我介绍。

[8]若:你。

[9]溲溺(sōu):解小便。

[10]弟:但;只管。

[11]从容:舒缓不迫。

【原文】

沛公至高阳传舍[1],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2],沛公方倨床[3]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4],曰:“足下[5]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6]!夫天下同苦秦[7]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8]洗,起摄衣[9],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10]。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11]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12],四通五达之郊[13]也,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14],请得使之,令下足下[15]。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16]。

【译文】

[1]传(zhuàn)舍:古时供来往行人居住的旅舍、客舍。

[2]入谒(yè):递上求见的名片。

[3]倨床:坐在床边。

[4]长揖不拜:行一个大的拱手礼而不跪拜。

[5]足下:称呼对方的敬词。

[6]竖儒:骂人的话,指无见识的儒生。

[7]苦秦:为秦所残害。苦,用如被动。

[8]辍(chuò):停止。

[9]起摄衣:起身整理衣服。

[10]言六国从横时:讲战国时各诸侯国家相互兼并斗争可供借鉴的史事。

[11]纠合:一作“乌合”,与下句“散乱”同义,指缺乏组织、训练。

[12]冲:交通要道。

[13]郊:处所。

[14]善其令:与陈留县令友好。

[15]令下足下:让他向您投降。下,降服。

[16]广野君:郦食其替刘邦谋划扩大势力范围,所以号广野君。

【原文】

郦生言其弟郦商[1],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郦生常为说客[2],驰使诸侯。

【译文】

[1]郦商:刘邦的重要将领,在楚汉战争和汉初平定诸侯王反叛的战争中屡立战功,被封为曲周侯。

[2]说(shuì)客:游说之士。指善于用言语说动对方的人。

【原文】

汉三年[1]秋,项羽击汉,拔荥阳[2],汉兵遁保巩、洛[3]。楚人闻淮阴侯破赵[4],彭越数反梁地[5],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6],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7],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8]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9]。夫敖仓[10],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11]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12],自夺其便[13],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14],海内摇荡,农夫释耒[15],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16],距蜚狐[17]之口,守白马[18]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19],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20],唯齐未下。今田广[21]据千里之齐,田间[22]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23],诸田宗强[24],负海阻河济[25],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26]。”上曰:“善。”

【译文】

[1]汉三年:前204年。

[2]荥(xínɡ)阳:战国韩邑,故城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秦置县。

[3]巩:秦置县,故城在今河南省巩义市西南三十里。洛:古都名,秦置洛阳县,县治在今洛阳市东北。

[4]淮阴侯破赵:刘邦在荥阳、成皋(古镇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市西汜水镇)间与项羽相持时,命韩信(汉四年被立为齐王,五年徙为楚王,六年降为淮阴侯,后以谋反罪被杀)抄袭项羽后路,在井陉口(今河北省井陉山上的井陉关)大破赵军,活捉赵王歇,杀赵相陈馀。

[5]彭越数反梁地:彭越多次在河南省开封一带反叛项羽,断绝项羽的粮道。彭越,昌邑(今山东省金乡县西北)人。

[6]东击齐:指东击齐王田广。

[7]东:东撤。动词。

[8]天之天:喻指重要事物中最重要的事物。

[9]“王者”两句:语出《管子》:“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天,大。

[10]敖仓:秦代在敖山上建立的大粮仓,在荥阳东北。

[11]適卒:因罪被征发的士兵。

[12]却:撤退。

[13]自夺其便:自己丧失便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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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第七十二卷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第七十二卷

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这一篇是魏豹、彭越的合传。《史记》中的合传,多以类相从。他们都曾在魏地,都曾“故贱”,“南面称孤”,心怀二志导致身首异地:这是他们命运的相似之处。但是,作者对二人的处理,其笔法有明显的差异。

首先,是详略不均。叙魏豹略,有如蜻蜓点水,笔墨极省。写彭越详,宛若泼墨成画,笔墨饱和而酣畅,是极富功力的。

其次,是侧重点不同。写魏豹侧重于反复无常,时反时从。郦生说魏豹一节,则通过魏豹之口,道出汉王“慢而侮人”“非有上下礼节”的待人态度,正与豹之反复叛汉为因果。写彭越重在记述其功。从沛公击昌邑始,他就助汉击楚,于济阴大破楚军,得魏地十余城。其后又复下昌邑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最后率师大会垓下,攻破楚军,立为梁王。他“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太史公的赞语,对功名闻天下的彭越是十分中肯的。

《史记》中的许多故事写得悲壮惨烈,从而带有浓重的悲壮色彩和悲壮的气氛,形成悲剧性的历史人物。彭越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攻城略地,屡立战功,不怕挫折,辗转南北,一生轰轰烈烈,仅仅因汉王征兵未亲自前往,就获罪汉王,又被吕后设下圈套,遭到夷其宗族的可悲下场。作者给予悲壮美的描写,产生悲壮美的效果。而魏咎,在兵临城下的紧迫关头,他为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着想,提出降服条件,谈判成功后自焚而死,给人以气概豪迈、悲壮慷慨的感受。

【原文】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1]也。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2]。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巿徇[3]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巿为魏王。周巿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4]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5],立周巿为魏王。巿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6],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乃使周巿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巿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巿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7]。约定,咎自烧杀[8]。

【译文】

[1]诸公子:贵族子弟。

[2]家人:平民百姓。

[3]徇:攻占,夺取。

[4]畔:通“叛”,背叛,叛乱。

[5]乘(shènɡ):古代一车四马叫乘。此指兵车、战车。

[6]反:通“返”,返回。

[7]约降:约定条件而后降。

[8]烧杀:焚身而死。

【原文】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1],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2]畔汉,汉王闻魏豹反,东方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3]往说魏豹,能下[4]之,吾以万户侯封若。”郦生说[5]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6]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7]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8]荥阳,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译文】

[1]还定三秦:回师平定三秦,三秦,原秦地,后分封给雍王、塞王、翟王所治。

[2]绝:断绝。津:渡口。

[3]缓颊:婉言劝解或代人说情。

[4]下:引申为说服。

[5]说:劝说,说服。

[6]白驹过隙:极言光阴迅速,就像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一样。白驹,犹日影。一说像骏马飞驰过狭窄的通道。

[7]詈(lì):骂,责骂。

[8]传(zhuàn)诣:乘坐着驿站的车子到……去。传:驿车。

【原文】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1]钜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2]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译文】

[1]渔:打鱼。

[2]桀:优秀,杰出。

【原文】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1]日出会,后期[2]者斩。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于是越乃引[3]一人斩之,设坛祭[4],乃令徒属[5]。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6]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译文】

[1]旦日:明天。

[2]后期:误期,迟到。

[3]引:拉,拽过来。

[4]坛祭:在高台上祭奠。

[5]徒属:徒众,众属。

[6]略:攻占,夺取。

【原文】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1]诸侯,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2]所属。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3]将其兵,略定梁地。

【译文】

[1]王:分封为王。

[2]毋:无,没有。

[3]擅:专,独揽。

【原文】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1],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城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穀城。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2],以给汉王食。

【译文】

[1]游兵:流动出击。

[2]斛: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原文】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1]定。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2],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3]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译文】

[1]蚤:通“早”。

[2]傅海:沿海一带土地。傅,通“附”,附着,靠近。

[3]捐:抛弃,放弃。

【原文】

六年,朝[1]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2]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3]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4]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已具[5],请论如法[6]。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吕后白[7]上曰:“彭王壮士,今徙[8]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9]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10]之。上乃可,遂夷[11]越宗族,国除[12]。

【译文】

[1]朝:朝拜,朝见。

[2]让:指责,责备。

[3]为禽:被拘捕。禽,通“擒”,擒拿,捕捉。

[4]掩:乘人不备而进袭或逮捕。

[5]有司:专管某一方面的官吏。反形已具:谋反的证据已具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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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第七十八卷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第七十八卷

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本传是张苍、周昌、任敖、申屠嘉四个人的合传。车千秋及以后几个人的传记并不是司马迁所作,而是后来褚先生的补作。在这四个人当中,刻画得最为出色的是周昌和申屠嘉。从这两个人身上,可以看出太史公刻画人物的深厚功力,特别是以人物的语言和行动表现人物性格这一点上,更是后人学习的榜样。例如,有这样一节,云:“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休息时间,夫妻拥抱在一块儿,今天看来,本无可厚非,但周昌入内,本应“非礼勿视”,却被他看到了,所以只有逃跑了事。偏偏又遇上了一个颇不检点的皇帝,追上之后,还要骑在他周昌的脖子上问他。在这里有两个关键的句子,一是“骑周昌项”,一是“昌仰曰”。前一句只是捎带着一笔,用一个动作,就把刘邦的流氓气质刻画得惟妙惟肖;后一句只用了三个字,就把周昌那耿直、刚强、不屈不挠的性格刻画得非常突出。本来臣子对皇帝讲话应该低头垂手、恭恭敬敬,而周昌要骂皇帝,还挺直了脖子,看准了皇帝,面对面地骂,这就更加鲜明地表现了他的性格。司马迁是语言大师,用个性化的语言来塑造人物更是他的老本行。比如,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周昌和刘邦的意见不一致,本传中这样写他:“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周昌本来就口吃,再加上是在非常气愤的时候,所以就口吃得更加厉害,作者以“期”“期”的口吃声来写当时周昌的情态,很确切地表现了他憨厚,正直,但口齿不清的特点。由此更可以看出司马迁在运用语言方面的深厚功力。

【原文】

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好书律历[1]。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2]。有罪,亡归[3]。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苍坐法[4]当斩,解衣伏质[5],身长大,肥白如瓠[6],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遂从西入武关,至咸阳。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从淮阴侯[7]击赵,苍得陈馀。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备边寇。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耳卒,相赵王敖。复徙[8]相代王。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9]千二百户。

迁[10]为计相,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苍又善用算[11]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而张苍相之。十四年[12],迁为御史大夫。

【译文】

[1]好书律历:喜欢书籍、音律、历法计算。

[2]此句云张苍掌管皇宫之内的各种书籍档案。柱下,殿柱之下,此指皇宫中的国家藏书处。

[3]亡归:逃跑回家。

[4]坐法:因犯法被治罪。

[5]质:通“锧”,古刑具,铡刀的垫座。

[6]瓠(hú):葫芦瓜。

[7]淮阴侯:指韩信。

[8]徙:调任。

[9]食邑: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卿大夫的封地,即采邑。收其赋税而食,故名食邑。

[10]迁:此指升任。

[11]用算:应用数学。

[12]十四年:据王先谦《汉书补注》,此处应作“十六年”。

【原文】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1]曰周苛,秦时皆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于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周苛为客。从入关,破秦。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

汉王四年[2],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3]。苛骂曰:“若趣[4]降汉王!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5]周苛。于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以六年中与萧、曹[6]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译文】

[1]从兄:堂兄。

[2]汉王四年:此处误,应作“汉王三年”,《汉书》作“汉王三年”。

[3]将:带兵,为将领。

[4]若:你们。趣:赶快。

[5]亨(pēnɡ):通“烹”,古代一种用鼎锅煮杀人的酷刑。

[6]六年:指高祖六年,前201年。萧、曹:指萧何、曹参。

【原文】

昌为人强力[1],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时[2]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3],高帝逐得,骑周昌项[4],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5]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之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6]即止。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7]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见周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8]废。”

【译文】

[1]强力:刚强不屈。

[2]燕时:闲暇休息之时。

[3]还走:转身逃跑。

[4]项:脖子。

[5]惮:敬畏、惧怕。

[6]留侯策:张良的计策,指请出“商山四皓”来辅佑太子,以巩固太子的地位。详见《留侯世家》。

[7]期:无义,像口吃之声。

[8]微:若非,不是。几:近,差不多。

【原文】

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1]不全也。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2]。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是且代君之位。”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3]耳,何能至是乎!”居顷之[4],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郤[5]邪?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然,吾私忧之,不知所出。”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独昌可。”高祖曰:“善。”于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公强为我相赵王。”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6],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译文】

[1]即:假使,若是。万岁之后:指皇帝死后。这是一种避讳的说法。

[2]符玺御史:专门负责掌管皇帝符玺印章的御史。

[3]刀笔吏:负责抄抄写写的小吏。古人用竹、木片写字,写错了就用刀削去改写。故称。

[4]居顷之:过了不多久。

[5]郤:通“隙”,不和,有怨。

[6]左迁:降职。

【原文】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1]赵尧,曰:“无以易尧[2]。”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译文】

[1]孰视:注目细看。孰,通“熟”。

[2]无以易尧:此云担任御史大夫一职,没人比赵尧更合适。易:替换。

【原文】

高祖崩[1],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2],周昌固为不遣赵王。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3]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昌既征[4],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余,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三岁而死。

后五岁[5],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6],乃抵尧罪[7],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译文】

[1]崩:指帝王之死。

[2]三反:往返三次。反,通“返”。

[3]谒:拜见。

[4]征:被召到京师。

[5]后五岁:周昌死去五年之后,即高后元年,前184年。

[6]画:谋划,计策。

[7]抵尧罪:指免去赵尧爵位,以当其罪。抵,当。

【原文】

任敖者,故沛狱吏。高祖尝辟吏[1],吏系吕后,遇之不谨[2]。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高后崩,不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译文】

[1]辟吏:因犯法而躲避官吏的追捕。辟,通“避”。

[2]不谨:不郑重、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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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第七卷项羽本纪第七

第七卷

项羽本纪第七

《项羽本纪》通过秦末农民大起义和楚汉之争的宏阔历史场面,生动而又深刻地描述了项羽的一生。他既是一个力拔山、气盖世的“近古以来未尝有”的英雄,又是一个性情暴戾、优柔寡断、只知用武不谙机谋的匹夫。司马迁巧妙地把项羽性格中矛盾的各个侧面有机地统一于这一鸿篇巨制,虽然不乏深刻的挞伐,但更多的是由衷的惋惜和同情。

《项羽本纪》以描绘项羽这一人物的形象、刻画这一人物的性格为主,同时也生动地叙写了战争。披卷读之,既可以闻见战场的血腥,听到战马的嘶鸣和勇士们的猛吼,又可以看见项羽披甲持戟,瞋目而叱,大呼驰下,溃围、斩将、刈旗的神态与身姿。《项羽本纪》正是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写人,在写人的过程中写战争,二者相得益彰。战争因人物而生动、壮观,人物因战争而更显生动、奇伟。

《项羽本纪》是《史记》传记中最精彩的一篇,达到了思想和艺术的高度统一。它犹如一幅逼真传神的英雄肖像画,色彩鲜明;又像一张秦汉之际的政治军事形势图,错综有序。通篇文章气势磅礴,情节起伏,场面壮阔,脉络清楚,疏密相间,语言生动,成为我国文学史上的一篇不朽佳作。文中破釜沉舟、鸿门宴、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等故事,早已家喻户晓,历代传诵。

【原文】

项籍者,下相[1]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2]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3]。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4],故姓项氏。

【译文】

[1]下相: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西南。

[2]季父:小叔父。

[3]为秦将王翦所戮:始皇二十三年(前224),王翦破楚,虏楚王。项燕立昌平君为楚王,驻兵淮南反秦。第二年,王翦等破楚军,昌平君死,项燕自杀。

[4]项:春秋时国名。故城在今河南省沈丘县。

【原文】

项籍少时,学书[1]不成,去[2],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3],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4]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5]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6]。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7]。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8]。每吴中有大繇[9]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10]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11]能。秦始皇帝游会稽[12],渡浙江[13],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14]鼎,才气过人,虽[15]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译文】

[1]学书:学习认字和写字。

[2]去:放弃。

[3]敌:对抗;抵拒。

[4]栎(yuè)阳:县名。治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东北。

[5]蕲(qí):县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东南。狱掾(yuàn):掌管监狱官吏的属员。掾,属员,相当今天的办事员。抵:致;送到。

[6]已:了结。

[7]吴中:县名,即吴县。治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当时为会稽郡郡治。

[8]出项梁下:贤能在项梁之下。

[9]繇:通“徭”。

[10]部勒:部署,组织。

[11]其:指宾客及子弟。

[12]会稽(kuài jī):山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市柯桥区东南。

[13]浙江:即今浙江省的钱塘江。

[14]扛(ɡānɡ):两手对举。

[15]虽:意思与“唯”同,句首语气词。

【原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1],陈涉[2]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3]守通谓梁曰:“江西[4]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5]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6]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7]。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8],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9],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10]。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11]。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12],徇[13]下县。

【译文】

[1]秦二世元年:前209年。

[2]陈涉:即陈胜。

[3]会稽:郡名。地辖今江苏省南部、浙江省大部、安徽省南部,治所在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

[4]江西:泛指长江以西地区。

[5]桓楚:吴中奇士。

[6]眴(shùn):使眼色。

[7]印绶:即印。绶,系印的丝绳。

[8]慑伏:惊吓得趴在地上。

[9]下县:郡以下所属各县。这里指下属各县的后备兵员。

[10]校尉:地位略次于将军的军官。候,即军候,军中的侦察官。司马:军中的司法官。

[11]伏:通“服”,佩服。

[12]裨将:副将。

[13]徇(xùn):兼有夺取、招降和安抚的意思。

【原文】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1],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2]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3]。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4],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5],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6]。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7],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8]。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9]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10],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11]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12]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13]。

【译文】

[1]召平:陈涉部属。广陵: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扬州市。

[2]且:将。

[3]上柱国:官名。楚国上卿,相当于相国,多系荣誉爵位。

[4]东阳: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盱眙县东南。

[5]令史:县令手下的书吏。

[6]长(zhǎnɡ)者:忠厚老实的人。

[7]无适用:没有恰当的人可以任用。

[8]苍头:用青色头巾裹头作为标记。特起:新起;崛起。

[9]先古:上世;祖先。

[10]暴:突然。大名:指称帝称王。

[11]指名:点名道姓。这里指被点名道姓的人。

[12]黥(qínɡ)布:英布。因曾受黥刑,所以称黥布。蒲将军:不详。

[13]军:驻扎。动词。下邳(pī):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邳州市西南。

【原文】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1]为楚王,军彭城[2]东,欲距[3]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4],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5]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6]。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7]。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8],项梁使别将朱鸡石[9]、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10],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11],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12],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13]沛,往焉。

【译文】

[1]秦嘉:凌县(今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东南)人。景驹:战国末年楚王的同族。

[2]彭城:县名。即今江苏省徐州市。

[3]距:通“拒”。

[4]首事:首先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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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第六十一卷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

第六十一卷

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

本篇是战国末期秦国两位国相范雎和蔡泽的合传。

范雎和蔡泽同是辩士出身,在任秦相之前都曾走过一段坎坷的道路。范雎在魏国被魏相魏齐屈打几乎致死,蔡泽游说诸侯四处碰壁,但他们并不因此而气馁,后来“羁旅入秦”,凭着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终于成为秦相。范雎任相后,在外交上提出远交近攻的策略,在国内打击外戚势力加强王室集权,为秦国成就帝业奠定了基础,在秦国历史上有一定的功绩。但他的致命弱点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感情用事,因小失大,以致害死名将白起,又任用亲信,造成恶果。蔡泽说服范雎让位后被命为国相,他的志向是个人长享富贵,因而一旦得到满足便不再进取,所以难有大的作为。作者全面地记述了他们的事迹,而为其立传的主旨则取“能忍訽〔诟〕于魏齐,而信威于强秦”这一角度,颂扬他们不因遭受困辱而沮丧,能够激励意志以奋发的精神,这或许是“太史公寓主意于客位”(刘熙载《艺概》)吧。

这是一篇相当生动、富于艺术魅力的传记作品,它的写法几乎近于小说。首先,叙事波澜起伏,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如写范雎脱险一节,由范雎遭到毒打到他佯装死去,再到他被抛到荒野,最后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情节一波三折,而范雎顽强、机智的性格便在情节的展开中刻画出来。再如,写范雎入秦巧避穰侯,以及他乔装引诱须贾入宫等也都极尽曲折之妙,读来引人入胜。其次,运用肖像、心理等描写手法刻画形象。如唐举为蔡泽看相,戏言其貌不扬,寥寥几笔,朝天鼻、凸额头、塌鼻梁、端肩膀、罗圈腿的容貌体态便漫画般地活现读者面前。再如,范雎与蔡泽互相辩难,各自揣摩对方心理,你来我往,争长论短,从中不难看出范雎故意狡辩以逞其强,而蔡泽胸有成竹必欲战而胜之的各自心态。阅读时,简直无异于读一篇小说。

【原文】

范雎[1]者,魏[2]人也,字叔。游说诸侯,欲事[3]魏王,家贫无以自资[4],乃先事魏中大夫[5]须贾。

【译文】

[1]范雎:当根据清代钱大昕《通鉴注辨正》和王先慎《韩非子集解》改作范雎。

[2]魏:详见《魏世家》。

[3]事:服事;侍奉。

[4]自资:自己供给费用。

[5]中大夫:官名。

【原文】

须贾为魏昭王[1]使于齐,范雎从。留数月,未得报[2]。齐襄王闻雎辩口[3],乃使人赐雎金十斤及牛酒,雎辞谢不敢受。须贾知之,大怒,以为雎持魏国阴事[4]告齐,故得此馈[5],令雎受其牛酒,还其金。既归,心怒雎,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诸公子[6],曰魏齐。魏齐大怒,使舍人笞[7]击雎,折胁[8]摺齿。雎详[9]死,即卷以箦[10],置厕中。宾客饮者醉,更溺[11]雎,故僇辱[12]以惩后,令无妄言者。雎从箦中谓守者曰:“公[13]能出我,我必厚谢公。”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雎得出。后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14]范雎亡,伏匿[15],更名姓曰张禄。

【译文】

[1]魏昭王:名遫。魏襄王的儿子。前295—前277年在位。

[2]报:答复。

[3]齐襄王:田法章,前283—前265年在位。辩口:口才好;善于辩论。

[4]阴事:隐秘的事情。

[5]馈(kuì):赠送的财礼。

[6]诸公子:指国君的庶子们。

[7]笞(chī):击;抽打。

[8]胁(xié):从腋下到腰上的部分。

[9]详:通“佯”,假装。

[10]箦(zé):用竹篾或苇草编成的席子。

[11]更(ɡēnɡ):连续;交替。溺:通“尿”。

[12]僇辱:侮辱;糟蹋。

[13]公:对尊长或平辈的敬称。

[14]操:持;携带。

[15]伏匿:躲藏。

【原文】

当此时,秦昭王使谒者[1]王稽于魏。郑安平诈为卒[2],侍王稽。王稽问:“魏有贤人可与俱[3]西游者乎?”郑安平曰:“臣里[4]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5]。”王稽曰:“夜与俱来。”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语未究[6],王稽知范雎贤,谓曰:“先生待我于三亭[7]之南。”与私约[8]而去。

【译文】

[1]秦昭王:嬴稷,即秦昭襄王。前306—前251年在位。谒者:官名。

[2]诈:假装。卒:勤务兵。

[3]俱:一起。

[4]臣:表示谦卑的自称。里:古代居民区。

[5]见(xiàn):通“现”,露面,出来。

[6]究:尽;完。

[7]三亭:冈名。在今河南省尉氏县西南。

[8]私约:暗地里约定。

【原文】

王稽辞魏去,过载[1]范雎入秦。至湖[2],望见车骑从西来。范雎曰:“彼[3]来者为谁?”王稽曰:“秦相穰侯东行[4]县邑。”范雎曰:“吾闻穰侯专[5]秦权,恶内诸侯客[6],此恐辱我,我宁且[7]匿车中。”有顷,穰侯果至,劳[8]王稽,因立车[9]而语曰:“关东[10]有何变?”曰:“无有。”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11]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雎曰:“吾闻穰侯智士[12]也,其见事迟[13],乡者[14]疑车中有人,忘索[15]之。”于是范雎下车走,曰:“此必悔之。”行十余里,果使骑[16]还索车中,无客,乃已。王稽遂与范雎入咸阳[17]。

【译文】

[1]过:经过约定的地点。载:装载。

[2]湖:县名。在函谷关西侧,今河南省灵宝市境内。

[3]彼:那。

[4]穰(ránɡ)侯:秦昭王母宣太后的同母胞弟魏冉。行(xínɡ):巡视;考察。

[5]专:单独掌握或占有;独断专行。

[6]恶(wù):憎恨;讨厌。内:通“纳”。诸侯客:指六国的游说之士。

[7]宁(nìnɡ):宁可;宁愿。且:暂且。

[8]劳(lào):慰问。

[9]立车:停车。

[10]关东:函谷关以东,指秦以外的各国。

[11]谒君:对谒者的敬称。客子:旅居异地的人。

[12]智士:聪明人。

[13]见事迟:遇到事情反应迟钝。

[14]乡者:早先;刚才。乡,通“向”。

[15]索:搜寻。

[16]骑:骑兵。

[17]咸阳:秦国都城,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

【原文】

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1],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2]。待命岁余。

【译文】

[1]累卵:比喻形势极其危险,像摞起来的蛋很容易倒下打碎一样。

[2]舍:居住。草具:粗劣的食物。

【原文】

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1]。南拔楚之鄢郢[2],楚怀王[3]幽死于秦。秦东破齐[4]。湣王尝称帝[5],后去之。数困三晋[6]。厌天下辩士,无所信。

【译文】

...

065第六十五卷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第六十五卷

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这是鲁仲连与邹阳的合传。

赵孝成王六年(前260),秦于长平大败赵军,坑杀赵卒四十余万,继而围攻赵都邯郸。魏国救赵部队驻扎汤阴不敢进兵,却派新垣衍说赵帝秦。平原君心急如焚,束手无策,形势岌岌可危。鲁仲连主动去见新垣衍,用具体的事例作比,生动、形象而又透辟地阐明抽象的道理,指陈帝秦的弊害,终于让“使事有职”不愿会见鲁仲连的新垣衍拜服,不敢复言帝秦。而“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燕将据守聊城,齐田单攻聊城一年有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鲁仲连一封《遗燕将书》,使燕将读后,泣三日,终于自杀身亡。本传就是通过这两件事,刻画了鲁仲连“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的名士形象,他胸罗奇想,志节不凡,他为人排除患难、解决纷乱而一无所取。邯郸解围,平原君欲封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以千金为鲁仲连寿,鲁仲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下聊城,欲爵鲁仲连,他却逃隐于海上。他飘然远举、不受羁绁、放浪形骸的性格,为后世所传诵。

鲁仲连列传是一篇感情色彩极浓的传记文学。语言的周回反复,使文势具有强烈的节奏感,从而注入人物形象强烈的感情,使人物清晰可辨而又栩栩如生。

太史公尤其崇尚感情充沛又具有文采的艺术佳作。鲁仲连、邹阳合传,后世多有歧义。认为二人时代悬隔,事不相类,言语文章亦不相侣。而作者偏偏把本来可以不立传的邹阳“附之列传焉”,除了其他因素,不正是因为邹阳《狱中上梁王书》文采飞扬,比物连类,慷慨陈词,有足悲者吗?

【原文】

鲁仲连者,齐[1]人也。好奇伟俶傥[2]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3]。游于赵[4]。

【译文】

[1]齐:古国名。前11世纪周分封的诸侯国。

[2]俶傥(tìtǎnɡ):通“倜傥”,豁达潇洒,卓异超群。

[3]高节:高尚的节操。

[4]赵:古国名。

【原文】

赵孝成王[1]时,而秦王使白起破赵长平[2]之军前后四十余万,秦兵遂东围邯郸[3]。赵王恐,诸侯之救兵莫敢击秦军。魏安釐王[4]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5]不进。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6]邯郸,因平原君[7]谓赵王曰:“秦所为[8]急围赵者,前与齐湣王争强为帝[9],已而复归帝[10];今齐已益弱,方今唯秦雄[11]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复求为帝。赵诚[12]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预未有所决。

【译文】

[1]赵孝成王:赵丹。前265—前245年在位。

[2]白起:郿(méi,在今陕西省眉县东)人。长平:赵邑。在今山西省高平市西北。

[3]邯郸(hán dān):赵都城。今河北省邯郸市。

[4]魏:古国名。安釐(xī)王:魏圉。前276—前243年在位。他应赵相平原君的请求,派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

[5]荡阴:邑名。在今河南省汤阴县。

[6]客将军:他国人在本国做官,文官称“客卿”,武官称“客将军”。新垣衍:姓新垣,名衍。间(jiàn)入:抄小路偷偷进入。

[7]因:通过。平原君:赵胜。赵孝成王的叔父。曾三次作赵相,有食客数千人,是战时以养士著名的四公子之一。

[8]秦:古国名。嬴(yínɡ)姓,相传是伯益的后代。所为:所以。

[9]齐湣(mǐn)王:田地。约前300—前284年在位。争强为帝:前288年(秦昭王十九年、齐湣王十三年),齐、秦争强,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10]已而:不久。复归帝:又取消帝号。

[11]雄:称雄。

[12]诚:如果。

【原文】

此时鲁仲连适[1]游赵,会[2]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3]?”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万之众于外[4],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5]。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6],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仲连曰:“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7]新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8]之。”平原君曰:“胜请为绍介[9]而见之于先生。”平原君遂见新垣衍曰:“东国[10]有鲁仲连先生者,今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交[11]之于将军。”新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12],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曰:“胜既已泄之矣。”新垣衍许诺。

【译文】

[1]适:恰好。

[2]会:碰上。

[3]奈何:怎么办。

[4]前亡四十万之众于外:指长平战役。赵卒四十万被秦军坑杀。

[5]去:击退敌人。使动用法。

[6]帝秦:尊秦为帝。帝,意动用法。

[7]梁客:魏客。魏迁都大梁,所以魏国也叫梁国。

[8]归:使动用法。

[9]绍介:介绍。

[10]东国:齐在赵东边,所以赵人称它为东国。

[11]交:结交;结识。

[12]使事有职:奉派出使,身有职责。意谓负有特殊使命,不便公开见客。

【原文】

鲁连见新垣衍而无言。新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观先生之玉貌[1],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2]?”鲁仲连曰:“世以鲍焦[3]为无从颂而死者,皆非也。众人不知,则为一身[4]。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5]之国也,权[6]使其士,虏[7]使其民。彼即肆然[8]而为帝,过而[9]为政于天下,则连有蹈[10]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译文】

[1]玉貌:对别人容貌的尊称。

[2]曷为:为什么。去:离开。

[3]鲍焦:周代的隐士。

[4]众人不知,则为一身:有两解:一、一般人缺乏智慧,才只知道为自己一身打算。知:通“智”。二、众人不明白鲍焦的心意,还以为他仅仅是为了个人的打算而死的。

[5]上:通“尚”,崇尚。首功:指战功。

[6]权:阴谋权术。

[7]虏:奴隶。这里用作状语。

[8]即:如;如果。肆然:放肆;无所忌惮。

[9]过而:甚至;进而。

[10]蹈:投入。

【原文】

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将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1]助之,齐、楚[2]则固助之矣。”新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3]矣;若乃梁者,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4]能使梁助之?”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译文】

[1]燕:古国名。姬姓。前11世纪周分封的诸侯国。

[2]楚:古国名。

[3]吾请以从:有两解:一、我就算相信您的说法;二、我请求他听从你。

[4]恶(wū):何;怎么。

【原文】

新垣衍曰:“秦称帝之害何如?”鲁连曰:“昔者齐威王[1]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2],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3],齐后往,周怒,赴[4]于齐曰:‘天崩地坼[5],天子下席[6]。东藩[7]之臣因齐后至,则斮[8]。’齐威王勃然[9]怒曰:‘叱嗟[10],而[11]母婢也!’卒[12]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13]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译文】

[1]齐威王:田因齐。

[2]微:弱。

[3]周烈王:姬喜。崩:古代称天子死为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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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第六十四卷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第六十四卷

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田单列传》是田单一个人的传记,主要记述了战国时期齐国将领田单率领即墨军民击败燕军的经过。

在此之前,齐国曾非常强大,齐湣王北败燕国,南挫强楚,西攻暴秦,并帮助赵国灭掉中山,攻占宋国,扩充了国土一千多里。而燕昭王为了报杀父之仇,尊重人才,礼贤下士,以乐毅为将,联合赵、楚、韩、魏四国,统领五国大军把齐湣王打得大败,攻克了齐都临淄,把无数财宝和传国的礼器都运回燕国。整个齐国都被燕军占领,只有莒和即墨两城未被攻克。

在这紧急的关头,在即墨守城长官阵亡的情况下,田单受命于危难之际,被推为首领。作者以浓墨重彩写了田单在战前与敌人斗智。田单先利用新上台的燕惠王和乐毅之间的矛盾,巧施反间计,撤掉了名将乐毅,换上了骑劫,再用计让燕军割下了齐国降卒的鼻子,挖了齐人的祖坟,这些举动都使齐人士气大增。

即墨之战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出奇制胜的战例。田单竟以火牛在前冲锋陷阵,牛角上都绑有利刃,触人非死即伤,牛身上又披着大红色画着五彩龙纹的被服,带着一种神异的色彩,作者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这激动人心的历史场景:“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从本传的写法看,选材布局有类小说,而不像人物传记,其场面描写和人物刻画也一如小说。本传通篇写田单的奇事奇谋,歌颂田单运用奇谋战胜敌人的军事天才。诚如清人吴见思所云:“田单是战国一奇人,火牛是战国一奇事,遂成太史公一篇奇文,其声色气势,如风车雨阵,拉杂而来,几令人弃书下席。”(《史记论文》)

【原文】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1]也。湣王时,单为临淄市掾,不见知[2]。及燕使乐毅伐破齐,齐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师长驱平齐,而田单走安平,令其宗人尽断其车轴末而傅铁笼[3]。已而燕军攻安平,城坏,齐人走,争涂[4],以i-[5]折车败,为燕所虏,唯田单宗人以铁笼故得脱,东保即墨。燕既尽降齐城,唯独莒、即墨不下。燕军闻齐王在莒,并兵攻之。淖齿既杀湣王于莒,因坚守,距[6]燕军,数年不下。燕引兵东围即墨,即墨大夫出与战,败死。城中相与推田单,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习兵。”立以为将军,以即墨距燕。

【译文】

[1]诸田:指齐王田氏宗族的各个分支。疏属:血缘比较远的宗族。

[2]见知:被人了解,受重用。

[3]傅铁笼:用铁箍紧紧套住。

[4]争涂:争路而逃。涂,通“途”。

[5]i-:车轴末端。

[6]距:通“拒”,抗拒。

【原文】

顷之,燕昭王卒,惠王立,与乐毅有隙[1]。田单闻之,乃纵反间[2]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3]。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以为然,使骑劫代乐毅。

乐毅因归赵,燕人士卒忿。而田单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神来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当有神人为我师。”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4]走。田单乃起,引还,东乡[5]坐,师事之。卒曰:“臣欺君,诚无能也。”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6],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7]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8]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墓[9],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译文】

[1]有隙:在感情上有不和。

[2]纵:发,放,行使。反间:利用间谍离间敌方内部,使其落入己方圈套而取胜。

[3]南面:古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天子诸侯见群臣,或卿大夫见僚属,皆南面而坐。故后又泛指帝王或大臣的统治为南面。王齐:在齐国称王。王,用如动词。

[4]反:通“返”,返回。

[5]乡:通“向”。

[6]约束:规约,行使指挥权。

[7]劓:割去鼻子,古代五刑之一。

[8]僇:羞辱。

[9]垄墓:坟墓。

【原文】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1],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2]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溢[3],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墨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4]。”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由此益懈。

【译文】

[1]版插:筑土墙的工具和挖土的工具。

[2]行伍:军队的代称。因古时军队中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

[3]溢:通“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镒。

[4]安堵:相安,安居。

【原文】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1],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2]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3]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4],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卒至河上,而齐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而听政。

襄王封田单,号曰安平君。

【译文】

[1]绛缯衣:大红色丝帛制成的被服。

[2]炬火:火把。

[3]衔枚:枚的形状如筷子,横衔口中,以禁止喧哗,古时军中常用。

[4]追亡逐北:追击败逃的敌人。亡:逃跑。北:败逃。

【原文】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適[1]人开户;后如脱兔,適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

【译文】

[1]適:通“敌”,敌人。

【原文】

初,淖齿之杀湣王也,莒人求湣王子法章,得之太史嬓之家,为人灌园。嬓女怜而善遇之。后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与通[1]。及莒人共立法章为齐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为后,所谓“君王后”也。

燕之初入齐,闻画邑人王蠋贤,令军中曰“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以王蠋之故。已而使人谓蠋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以子为将,封子万家。”蠋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齐王不听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为君将,是助桀为暴也。与其生而无义,固不如烹[2]!”遂经[3]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4]而死。齐亡大夫闻之,曰:“王蠋,布衣[5]也,义不北面[6]于燕,况在位食禄者[7]乎!”乃相聚如[8]莒,求诸子,立为襄王。

【译文】

[1]通:私通。

[2]烹:用鼎锅把人煮死,古代的一种酷刑。

[3]经:上吊,自缢。

[4]脰:脖颈。

[5]布衣:平民百姓。

[6]北面:古时君见臣、尊长见卑幼,南面而坐,因此以北面指向人称臣。

[7]食禄者:指拿国家俸禄的人,即当官的人。

[8]如:往……;到……。

【译文】 #

田单是齐国田氏王族的远房本家。在齐湣王时,田单担任首都临淄佐理市政的小官,并不被齐王重用。后来,到燕国派遣大将乐毅攻破齐国,齐湣王被迫从都城逃跑,不久又退守莒城。在燕国军队长驱直入征讨齐国之时,田单也离开都城,逃到安平,让他的同族人把车轴两端的突出部位全部锯下,安上铁箍。不久,燕军攻打安平,城池被攻破,齐国人争路逃亡,都因被撞得轴断车坏,被燕军俘虏。只有田单和同族人因用铁箍包住了车轴的缘故,得以逃脱,向东退守即墨。这时,燕国军队已经全部降服了齐国大小城市,只有莒和即墨两城未被攻下。燕军听说齐湣王在莒城,就调集军队,全力攻打。大臣淖齿就杀死了齐湣王,坚守城池,抗击燕军,燕军几年都不能攻破该城。迫不得已,燕将带兵东行,围攻即墨。即墨的守城官员出城与燕军交战,战败被杀。即墨城中军民都推举田单当首领,说:“安平那一仗,田单和同族人因用铁箍包住车轴才得以安然脱险,可见他很会用兵。”于是,大家就拥立田单为将军,坚守即墨,抗击燕军。

过了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登位,他和乐毅有些不和。田单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派人到燕国去行使反间计,扬言:“齐湣王已被杀死,没被攻克的齐国城池只不过两座而已。乐毅是害怕被杀掉而不敢回国,他以讨伐齐国为名,实际上是想和齐国兵力联合,在齐国称王。齐国人心还未归附,因此暂且拖延时间,慢慢攻打即墨,以便等待时机成熟再称王。齐国人担心的是,唯恐其他将领来带兵,即墨城就必破无疑了。”燕惠王认为这些话是对的,就派大将骑劫去代替乐毅。

乐毅被免职之后就逃到赵国去了,燕军官兵都为此愤愤不平。田单又命城中军民在吃饭之前要祭祀祖先,使得众多的飞鸟因争食祭祀的食物,在城上盘旋飞舞。城外的燕军看了,都感到很奇怪。田单又扬言:“这是神仙要下界指导我们克敌制胜。”又对城里人说:“一定会有神人来做我的老师。”有一个士兵说:“我可以当您的老师吗?”接着就扬长而去。田单连忙站起来,把他拉过来,请他坐在面向东的上座,用侍奉老师的礼节来侍奉他。那个士兵说:“我欺骗了您,我真是一点本事也没有。”田单说:“请您不要再说了。”接着,就奉他为师。每次发号施令,一定要称是神师的主意。他又扬言:“我最怕的是燕军把俘虏的齐国士兵割去鼻子,放在队伍的前列,再和我们交战,那即墨就必然被攻克。”燕军听到这话,就照此施行。城里的人看到齐国众多的降兵都被割去了鼻子,人人义愤填膺,全力坚守城池,只怕被敌人捉住。田单又派人施反间计说:“我很害怕燕国人挖了我们城外的祖坟,侮辱了我们的祖先,这可真是让人寒心的事。”燕军听说之后,又把齐国人的坟墓全部挖出,并把死尸焚烧殆尽。即墨人从城上看到此情此景,人人痛哭流涕,都请求出城拼杀,愤怒的情绪增长十倍。

田单知道现在是出战的最好时机,于是就亲自拿着夹板铲锨,和士兵们一起修筑工事,并把自己的妻子姬妾都编在队伍之中,还把全部的食物拿出来犒劳士卒。命令装备整齐的精锐部队都埋伏起来,让老弱妇女上城防守,又派使者去和燕军约定投降事宜,燕军官兵都高呼万岁。田单又把民间的黄金收集起来,共得一千镒,让即墨城里有钱有势的人送给燕军,请求说:“即墨就要投降了,希望你们进城之后,不要掳掠我们的妻子姬妾,让我们能平安地生活。”燕军将领非常高兴,满口答应。燕军因此更加松懈。

田单于是从城里收集了一千多头牛,给它们披上大红绸绢制成的被服,在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蛟龙图案,在它们的角上绑好锋利的刀子,把渍满油脂的芦苇绑在牛尾上,以备点燃其末端。又把城墙凿开几十个洞穴,趁夜间把牛从洞穴中赶出,派精壮士兵五千人跟在火牛的后面。因尾巴被烧得发热,火牛都狂怒地直奔燕军。这一切都在夜间突然发生,使燕军惊慌失措。牛尾上的火把将夜间照得通明如昼,燕军看到它们都是龙纹,所触及的人非死即伤。五千壮士又随后悄然无声地杀来,而城里的人乘机擂鼓呐喊,紧紧跟随在后面,甚至连老弱妇孺都手持铜器,敲得震天价响,和城外的呐喊声汇合成惊天动地的声浪。燕军非常害怕,大败而逃。齐国人在乱军之中,杀死了燕国的主将骑劫。燕军纷乱,溃散逃命,齐军紧紧追击溃逃的敌军,所经过的城镇都背叛燕军,归顺田单。田单的兵力也日益增多,乘着战胜的军威,一路追击。燕军仓皇而逃,战斗力一天天减弱,一直退到了黄河边,齐国原来的七十多座城池又都被收复。于是,田单到莒城迎接齐襄王,襄王也就回到都城临淄来处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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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第六十三卷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第六十三卷

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本篇为合传,以廉颇、蔺相如为主,并记述了赵奢父子及李牧的主要事迹。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今天已是家喻户晓,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起过重要的教育作用,这不能不归功于司马迁的这篇传记。

蔺相如是太史公所景仰的历史人物之一,因而在这篇传记中对这位杰出人物大力表彰、热情歌颂。一方面,表彰他的大智大勇,通过“完璧归赵”“渑池会”两个历史故事,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他面对强暴而无所畏惧的大无畏精神,也表现了他战胜强秦的威逼凌辱、维护赵国尊严的机智与果敢。另一方面,又表彰了蔺相如“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高尚品格。在“廉蔺交欢”一段中,生动地记述了蔺相如对蓄意羞辱他的廉颇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忍让,终于感动了廉颇,实现了将相和好,团结对敌。此后的十几年中,秦国没敢大规模对赵用兵,这与蔺相如主动维护赵国内部的安定有密切的关系。与此成为鲜明对照的是,赵惠文王之后的孝成王,中了秦国的反间计,罢免廉颇,任用赵括,造成长平之役的惨败,赵国元气大伤。最后,赵王迁宠信谗臣郭开,捕杀名将李牧,加速了赵国的灭亡。其中的历史教训是值得后人深思的。

廉颇是本篇的另一主要人物。作为战国后期的名将之一,作者虽然也记述了一些有关他善于用兵的事迹,但都着墨不多。而对他的“负荆请罪”却作了细致的描写,因为这正是这位战功赫赫的名将身上难能可贵的美德。居功自傲,对相如不服,固然表现了他的狭隘,而一旦认识到错误,立即“肉袒负荆”前去谢罪,这比战场杀敌需要一种更大的勇气,因而为司马迁所敬佩。经过作者的精心编撰,这段故事已成为流传千古的历史佳话,“负荆请罪”也成了后人常用的典故和成语。

赵奢、李牧虽不是主要人物,但作者也着力突出他们各自的特点。如赵奢既善治赋又善治兵,李牧不求虚名,只重实绩,都给读者留下了鲜明印象。尤其是赵括,经司马迁的记述之后,早已成为一个纸上谈兵的典型,后人常常引以为戒。

本篇的结构很有特色。七十列传中合传占半数以上,多数合传实际上是以分为主,几个人物各自独立。本篇却是几人互相穿插,前后勾连。廉颇一人贯穿全篇,另外几人都由他引出,有分有合,若断若续。全文首尾一片,几乎天衣无缝,所以深得后人赞赏。

【原文】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1]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2]。秦昭王闻之,使人遗[3]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4]见欺;欲勿予,即患[5]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6]有罪,窃[7]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8]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9]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10]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11]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12]?”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13]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14]。”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15]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16]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译文】

[1]拜:授给官职。

[2]和氏璧:据《韩非子·和氏篇》记载,楚人卞和在山中得到璞,献给楚厉王,厉王派玉匠鉴别,说是石块。厉王下令砍断卞和左足。楚武王即位,卞和又献璞,玉匠仍说是石块。武王又砍断他的右足。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在山中大哭。文王令匠人把璞剖开,里边果然是一块宝玉,于是命名为和氏之璧。

[3]遗:送。

[4]徒:白白地。

[5]患:担心。

[6]尝:曾经。

[7]窃:私下。亡走:逃跑。

[8]境:指边境。

[9]幸:宠爱。

[10]束:捆绑。

[11]肉袒:脱去上衣,露出上体。斧质:古代杀人刑具。质,通“锧”,铁砧板,人伏其上等待砍头。

[12]不:通“否”。

[13]均:衡量。

[14]负秦曲:使秦国承担理屈的责任。

[15]奉:恭敬地捧着。

[16]完:完整无缺。

【原文】

秦王坐章台[1]见相如,相如奉璧奏[2]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3],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4],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5]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6]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7]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8]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9]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10]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11],礼节甚倨[12];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13]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14]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15]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16]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17]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18]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19]。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20],怀其璧,从径道[21]亡,归璧于赵。

【译文】

[1]章台:战国时秦国渭南离宫内的一座台观名。参见《秦始皇本纪》。

[2]奏:进献。

[3]美人:指妃嫔、姬妾。左右:指秦王近侍。

[4]瑕:玉上的赤色小斑点。

[5]却:退。

[6]负:倚仗。

[7]布衣之交:平民交友。

[8]逆:违背,触犯。

[9]斋戒:古人在祭祀之前几天要沐浴更衣,戒酒,戒荤,戒女色,以表示对神的虔诚,总称为斋戒。

[10]严:尊重。修敬:致敬。

[11]列观:一般的台观,即指章台。

[12]倨:傲慢。

[13]急:逼迫。

[14]睨:斜视。

[15]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务的官吏。

[16]特:不过。详:通“佯”,假装。下文“详北不胜”之“详”同此。

[17]共传:公认。

[18]九宾:当时外交上最隆重的礼仪,由九名迎宾典礼人员,依次传呼接引宾客上殿。

[19]舍:安置住宿。广成:宾馆的名称。传:传舍,宾馆。

[20]褐:粗麻布短衣。

[21]径道:小路。

【原文】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1]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2]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3]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4]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5],唯大王与群臣孰[6]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7]。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8]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译文】

[1]缪(mù)公:穆公。缪,通“穆”。

[2]坚明:坚决明确地遵守。约束:信约,盟约。

[3]间:小路。又解,顷刻,读阴平。

[4]一介:一个。

[5]汤镬:开水锅。古代有一种酷刑为烹刑,即把人投入开水锅中煮死。“就汤镬”等于说愿受烹刑。

[6]孰:通“熟”,仔细。

[7]嘻:惊怪之声。或解为苦笑之声。

[8]遇:款待。

【原文】

其后秦伐赵,拔[1]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2]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3]曰:“王行,度道里[4]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5]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6]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7]之,左右皆靡[8]。于是秦王不怿[9],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10]。”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译文】

[1]拔:攻克。

[2]西河:黄河以西。约当今陕西省东南部黄河以西一带。

[3]诀:将远离而互相告别。又解为死别,廉颇担心赵王遇险不能返赵,所以作诀别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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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第六十七卷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第六十七卷

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吕不韦列传》是吕不韦一个人的传记,但作者通过这篇传记,反映了秦廷内部的争权夺利、皇太后的放荡生活,以及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

在本传中,作者突出塑造的是吕不韦的形象。吕不韦本为韩国人,因擅长于经营之道,贱买贵卖,家累千金。当他到邯郸做生意,见到了被当作人质的秦王之孙子楚时,立刻就从商业上的投机转向了政治上的投机,产生了“奇货可居”的念头。作者集中笔墨,详细地描写了吕不韦和子楚的密谋策划,以及吕不韦为子楚争得为太子继承人的经过。在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活动中,吕不韦深谋远虑,处处是主动者,而子楚听之任之,还答应在事成之后,“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似乎在这里进行的不是一场政治斗争,而是一笔交易、一桩买卖。就这样,作者不动声色地把吕不韦那种商人的唯利是图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

对于子楚,作者写他才能平庸,但非常好色,一见到吕不韦的小妾就要据为己有,也不在乎她是否怀孕在身。吕不韦虽然极喜欢此女,但一想到还要放长线钓大鱼,就忍痛把她送给了子楚。回去一年之后,生下一子名政,这就是后来的秦始皇。有人认为,秦始皇不是吕不韦的儿子,这自可成为一家之言。但是,司马迁确实认为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儿子,里面所包含的意思是耐人寻味的。从前,封建皇帝对自己继位的儿子正出庶出、长子次子都非常重视,考虑再三,甚至为此杀人流血,而现在吕不韦却不动声色,不费吹灰之力就使自己的儿子做了秦国继承人,后来又当了皇帝,窃取了强暴之秦的全部权力,真是莫大的讽刺!

总而言之,这篇传记中没有一个是作者同情的人物。我们可以这样说,本篇是作者满怀憎恶和轻蔑描绘的一幅群丑图。

【原文】

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1]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2]千金。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安国君中男[3]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4]爱。子楚为秦质子[5]于赵。秦数攻赵,赵不甚礼[6]子楚。

【译文】

[1]大贾人:大商人。

[2]累:积聚。

[3]中男:次子。

[4]毋:无。

[5]质子:人质,古代被派往别国去作抵押的人,多为王子、世子,故名质子。

[6]礼:以礼相待。用如动词。

【原文】

子楚,秦诸庶孽孙[1],质于诸侯,车乘进用[2]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3]”。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4]。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適嗣[5]者,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6]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7]在前者争为太子矣。”子楚曰:“然。为之奈何?”吕不韦曰:“子贫,客于此,非有以奉献于亲及结宾客也。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適嗣。”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译文】

[1]庶孽孙:非正妻所生,而是姬妾所生的子孙。

[2]进用:财用。进,通“赆”,指收入的钱财。

[3]奇货可居:指珍奇的货物可以囤积起来以待高价。

[4]深语:指推心置腹地深谈。

[5]適嗣:正妻所生的长子,此处实指王位的继承人。適,通“嫡”。

[6]即:若是,假使。

[7]毋几:没有希望。旦暮:早晚。

【原文】

吕不韦乃及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1],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蚤[2]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適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3]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適,夫人则竟世有宠于秦矣。”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间,从容言子楚质于赵者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適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4],约以为適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馈遗[5]子楚,而请吕不韦傅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于诸侯。

【译文】

[1]天:仰赖以为生存者古称之为天。

[2]蚤:通“早”。

[3]繁华:花盛,以喻人之盛年。

[4]玉符:古代朝廷的一种凭证。

[5]馈遗:赠送礼品、财物等。

【原文】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1]善舞者与居,知有身[2]。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3]之,因起为寿[4],请[5]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6],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7]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i-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8]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

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9]为庄襄王。庄襄王所母[10]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11]夏姬尊以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12]河南雒阳十万户。

【译文】

[1]绝好:特别漂亮。

[2]有身:指怀孕在身。

[3]说:通“悦”。

[4]寿:祝酒。

[5]请:求,要得到。

[6]钓奇:指想得到巨大利益。含有前“奇货可居”之意。

[7]大期:十二个月。

[8]予:给予。

[9]是:这。

[10]所母:所拜认的母亲。

[11]真母:生母。

[12]食:食邑。

【原文】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1]。秦王年少[2],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3]。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译文】

[1]仲父:亚父,仅次于父。

[2]始皇时年十三岁。

[3]下士:谦恭有礼地对待士人。倾:超越,压倒。

【原文】

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1]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2]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3]太后。太后闻,果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4]告之。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绝爱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5],徙宫居雍。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6]为嫪毐舍人者千余人。

【译文】

[1]阴:指生殖器。

[2]关:贯穿。桐轮:桐木小车轮。

[3]啖(dàn):给……吃。这里是引申义,引诱的意思。

[4]腐罪:指应判处腐刑(宫刑)的罪。

[5]避时:改变一下住所,以避灾祸。

[6]求宦:求为官。

【原文】

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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