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四卷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张释之、冯唐都是汉文帝时杰出之士。他们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重点是写张释之、冯唐,但也一笔关涉两面。他们两人之所以能显示自己品格的卓异,是他们遇到了“从谏如流”的汉文帝。汉景帝时,张释之由于景帝衔恨在心,“犹尚以前过也”,丢了官职,只能作个徒有其名的淮南王相。而冯唐也被任命作了楚相,甚至最后连这样的职位都保不住。作者昭示他们的坎坷际遇,是对封建政治的控诉。文末,司马迁引用《尚书》之语称赞张、冯是“不偏不党”“不党不偏”。景帝疏远贤者,不正是亦党亦偏的表现吗?作者对封建政治的批判之意是极明显的。
此文在写作上也能体现司马迁的风格,在朴实的叙写中,蕴蓄着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一些细节之处也能作栩栩如生的描写,特别是一些人物的对话,更能使传文有着强烈的文学性,显示人物独有的性格特征。如对张、冯二人的犯颜直谏和汉文帝的勇于纳谏,都作了生动形象的描绘。
【原文】
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1]。有兄仲[2]同居。以訾[3]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4],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5]。”欲自免归[6]。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7]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8]。文帝曰:“卑之[9],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闲[10]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11]释之为谒者仆射。
【译文】
[1]季:指弟兄中排行第三的人,古人常常以排行为字。
[2]仲:指弟兄中排行第二的人。
[3]訾(zī):通“赀”,赀通“资”,资财,钱财。
[4]调:迁转,升迁。
[5]不遂:不顺,不安。
[6]自免归:自己请求辞职回家。
[7]徙:迁调,升迁。
[8]便宜事:指便国利民之事。
[9]卑之:指谈话要接触现实。卑,低。
[10]闲:通“间”。
[11]拜:授予官爵。
【原文】
释之从行,登虎圈[1]。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2],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3],欲以观其能[4]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5]!”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6]不能出口,岂敩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7]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8]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9]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10]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11],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12],举错不可不审[13]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译文】
[1]虎圈:上林苑蓄养虎的地方。
[2]禽兽簿:记载禽兽情况的册簿。
[3]悉:全,周全。
[4]观其能:显示他的才能。
[5]无赖:不可依赖。
[6]曾:竟然。
[7]敩(xué):通“学”。利口捷给:口才好反应快,指能言善辩。
[8]敝:通“弊”,弊病。徒文具:徒然具有官样文书的形式。
[9]陵迟:衰落。
[10]超迁:越级升迁。
[11]随风靡靡:追随附和社会风气。靡,顺风倒下。
[12]下之化上:下面受到上面的感化。疾于景响:比影子和回声都快。景,通“影”。
[13]举错:做事情。举,兴办。错,通“措”,施行。审:审慎。
【原文】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1],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2]。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译文】
[1]参乘:通“骖乘”,坐在车右边的陪乘人员。
[2]具:全部,都。质言:实言,真实的话语。
【原文】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1],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2],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译文】
[1]司马门:皇宫外门。
[2]劾(hé):弹劾,揭发罪行。公门:君门,此指司马门。不敬:即“大不敬”,指不敬皇帝的罪名。
【原文】
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1]。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2],上自倚瑟[3]而歌,意惨悽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4],用纻絮斫[5]陈,蕠漆其闲[6],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7];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8]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译文】
[1]厕:通“侧”。
[2]鼓瑟:弹奏瑟。瑟,古代的一种弦乐器。
[3]倚瑟:和着瑟的曲调。
[4]椁: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
[5]纻:苧麻。絮:丝絮。斫:斩,切。
[6]蕠(rú):黏着。漆:涂漆。闲:通“间”。
[7]郄:通“隙”,裂缝。
[8]戚:悲伤,忧虑。
【原文】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1]出,乘舆[2]马惊。于是使骑捕,属[3]之廷尉。释之治问[4]。曰:“县人来,闻跸[5],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6],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7]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8]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9]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译文】
[1]走:跑。
[2]乘舆:皇帝、诸侯坐的车。
[3]属(zhǔ):交付。
[4]治问:审问。
[5]跸:古代帝王出行时要先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6]赖:幸亏。柔和:柔顺温和。
[7]当:判决,判处。
[8]更:变更,改变。
[9]措:置放。
【原文】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1]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2]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3]。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4],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5]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6],然以逆顺为差[7]。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8],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9],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10]之。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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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9 周日第八十三卷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本传是袁盎和晁错的合传。袁盎在汉文帝时,深得信任,所言皆听,但到汉景帝时,却被查办,降为庶人。而在文帝时,默默无闻的晁错曾数十次上书也不被采纳。到景帝时,因与之密切,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权倾九卿,不可一世。真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晁错削藩,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刘氏王朝的统治。但在吴楚叛乱的危急时刻,景帝亲自下令将其杀死,由此可见统治者的残忍无情。司马迁在《袁盎晁错列传》中对此都有细致的描写和深刻的反映。
袁盎为人直言敢谏,有较浓厚的儒家思想意识,他强调等级名分,要求人们都按“礼”的规定行事,不能有僭越行为。文章中所写袁盎与皇帝、后妃、丞相、诸侯王的几件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一中心来选材的。通过对这些典型事件的精细刻画,把袁盎的性格特征鲜明地凸显了。与袁盎不同,晁错受法家思想影响极深,要求依法行事。为此,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对法令多次更正修改。他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削减诸侯王的势力。为此,他不仅置大臣们的反对于不顾,连父亲的劝说也拒绝了。文中写晁错,主要写他的“
直刻深”,似乎不近人情,这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篇文章不仅能紧紧围绕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来选取典型事件,而且能把两个人的合传写得浑然一体。文中对袁盎、晁错两人生平事迹的叙述有分有合,分得清楚,合得自然,既条理井然,又结构完整。
【原文】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父故[1]为群盗,徙处[2]安陵。高后[3]时,盎尝为吕禄舍人[4]。及孝文帝[5]即位,盎兄哙任[6]盎为中郎。
绛侯[7]为丞相,朝罢趋[8]出,意得甚。上[9]礼之恭,常自送之。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上曰:“社稷[10]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11],主亡与亡[12]。方吕后时,诸吕用事[13],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14]。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15],弗能正[16]。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17]诸吕,太尉主兵,适会[18]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19],丞相益畏。已而绛侯望[20]袁盎曰:“吾与而兄善[21],今儿[22]廷毁我!”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23],国人[24]上书告以为反,征系清室[25],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绛侯得释,盎颇有力。绛侯乃大与盎结交[26]。
【译文】
[1]故:从前,过去。
[2]徙:搬迁。处:定居。
[3]高后:即吕后吕雉。
[4]舍人:家臣。
[5]孝文帝:即汉文帝刘恒。
[6]任:保举。汉代规定,凡职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任职三年之后,可以保举儿子或同胞兄弟一人为郎。
[7]绛侯:周勃。
[8]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9]上:皇上。指汉文帝。
[10]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以社稷代指国家。
[11]主在与在:指与皇帝共存。
[12]主亡与亡:指与皇帝共亡。
[13]用事:掌权。
[14]不绝如带:像带子一样微细,几乎快要断绝。喻刘氏王朝的命脉处于危险之中。
[15]主兵柄:掌握兵权。柄,权柄。
[16]正:匡正。
[17]畔:通“叛”,背叛。
[18]适会:恰好遇到。
[19]庄:指有威严。
[20]望:怨恨。
[21]而:你。善:有交情。
[22]儿:犹今语之“小子”,含轻蔑意。
[23]之国:指回到自己的封地。之,到。
[24]国人:指封国中的人。
[25]系:囚禁。清室:也作“请室”,专门囚禁官吏的监狱。
[26]结交:结为朋友。
【原文】
淮南厉王[1]朝,杀辟阳侯[2],居处[3]骄甚。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用。淮南王益横[4]。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5],治[6],连淮南王,淮南王征,上因迁[7]之蜀,
车[8]传送。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9]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10]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奈何?”上弗听,遂行之。
【译文】
[1]淮南厉王:即刘长,汉高祖刘邦的小儿子。
[2]辟阳侯:指吕后的宠臣审食其,曾为左丞相。刘长之母曾因赵相贯高谋杀高祖刘邦事(事见《高祖本纪》)受牵连入狱,刘长的舅舅通过辟阳侯求吕后向高帝说情,吕后不答应,辟阳侯也未力争。后刘长母自杀。刘长忌恨辟阳侯,便乘来朝之机,杀死了他。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3]居处:指平时待人处事。
[4]益横:更加骄横。淮南王骄横事详见《淮南衡山列传》。
[5]棘蒲侯柴武太子:名奇,其谋反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6]治:追究查办。
[7]迁:贬谪。
[8]
车:囚车。
[9]素:向来。
[10]暴:又猛又急;突然。
【原文】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1]食,哭甚哀。盎入,顿首[2]请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3]时,太后[4]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5],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夫曾参以布衣[6]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脩[7]之,过曾参孝远矣。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8]驰不测之渊,虽贲育[9]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10],西向让天子位者再[11],南面让天子位者三。夫许由[12]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13]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奈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译文】
[1]辍:停止。
[2]顿首:叩头。
[3]居代:刘恒称帝前曾为代王。
[4]太后:指刘恒之母薄太后。
[5]交睫:合眼。
[6]布衣:平民。
[7]脩:通“修”,实行。
[8]乘传:古代驿站用四匹下等马拉的车。
[9]贲育:指孟贲、夏育,两位古代勇士。
[10]邸:客馆。
[11]再:两次。
[12]许由:又称洗耳翁。传说尧打算把君位让给他,他逃往箕山,农耕而食。
[13]有司:这里指护卫官吏。
【原文】
袁盎常引大体[1]忼慨。官者赵同以数幸[2],常害袁盎,袁盎患之。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3],说[4]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孝文帝出,赵同参乘[5],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6]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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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七卷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这是一篇记叙古代名医事迹的合传。一位是战国时期的扁鹊,另一位是西汉初年的淳于意。通过两千多年前享有盛誉的名医业绩介绍,能使人了解到祖国传统医学在那时已有相当高的水平。这些医学家不仅善于综合运用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也能使用汤剂、针灸、药酒、药熨、按摩甚至食疗等各种治疗手段。他们医治的疾病也很广泛,诸如现代医学的内、外、妇、儿、五官等科均有涉及。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当时医学理论的提高,通过他们及其之前的医学家的努力,传统医学的基础理论已初具规模,人们在努力掌握这种理论以指导医疗实践。他们都主张治疗要从实际病情出发,要精心慎重和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反对以偏概全、浅尝辄止、墨守成规的错误态度。他们也提出了有关疾病预防的一些问题,反映了预防医学的部分理念,也引起有远见的医学家的注意。
作者笔下的扁鹊、淳于意,都是既有某些传奇色彩而又深深植根生活实际的艺术形象。传奇色彩使人物个性更生动鲜明,植根生活使他们的言谈举止真切如睹,增强了形象的真实性。这种使传奇和写实把握得恰到好处,以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的结合,也就使传中的艺术形象神而不诬、奇而不诞、夸张而不失实。这是本文最有特色之处。
文中对扁鹊、淳于意的重要生平,尤其是从师经过、医术精妙等,都能娓娓谈来,毫不板滞雷同。同写名医,同写医术,能避免此弊,足见作者选择材料时,趋新避同的价值取向。
【原文】
扁鹊者,勃海郡郑[1]人也,姓秦氏[2],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3]。舍客长桑君过[4],扁鹊独奇之,常谨遇[5]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6]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7]与语曰:“我有禁方[8],年老,欲传与公,公毋[9]泄。”扁鹊曰:“敬诺[10]。”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11],三十日当知物[12]矣。”乃悉[13]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14]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15]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脏症结[16],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译文】
[1]郑:据《史记索隐》渤海郡无郑县,郑当作鄚。
[2]姓秦氏:先秦时,姓是有共同血缘关系的种族称号,氏是由姓衍生的分支。汉代时姓氏合一,通称姓。姓秦氏,就是姓秦。
[3]舍长:供客人食宿的馆舍的主管人。
[4]长桑:复姓。过:经过。
[5]谨:恭敬。遇:相待、接待。
[6]常人:一般人,普通人。
[7]闲:通“间”,悄悄。
[8]禁方:秘方。
[9]毋:通“无”,不要。
[10]敬诺:恭敬地应答。诺,应承之词。
[11]上池之水:指草木的露水。
[12]知物:洞察事物。
[13]悉:全部。
[14]非人:意指不是一般人。
[15]垣一方:墙那一边。
[16]症结:指肚子里结块的病,此指病因。
【原文】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1]弱,赵简子为大夫,专[2]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3],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4]也,而[5]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6]。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7]甚乐。吾所以久者,适[8]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9]大乱,五世[10]不安。其后将霸[11],未老[12]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13]。”’公孙支书[14]而藏之,秦策[15]于是出。夫献公之乱[16],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17]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闲[18],闲必有言也。”
【译文】
[1]公族:此处指国君。
[2]专:专擅,独掌。
[3]不知人:指不省人事。
[4]治:安,正常。
[5]而:你,你们。
[6]寤:醒。
[7]之:到。帝所:天帝生活的地方。
[8]适:正好。
[9]且:将要。
[10]五世:五代,指晋献公、奚齐、卓子、惠公、怀公五代。
[11]霸:指晋文公称霸。
[12]老:指时间长久。
[13]男女无别:据《史记·赵世家》,指晋襄公纵淫事。
[14]书:记录,记载。
[15]秦策:指秦国史书。
[16]献公之乱:指晋献公为立受宠的骊姬所生之子做太子而引发的内乱。
[17]败秦师于殽:指晋襄公元年(前627),晋在殽山打败侵犯滑国的秦军。
[18]闲:通“间”,指病愈。
【原文】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1],广乐[2]九奏万舞,不类三代[3]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4]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5],皆有副[6]。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7]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8],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9],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译文】
[1]钧天:天的中央。
[2]广乐:指各种乐器。
[3]三代:指夏、商、周三代。
[4]中:符合,适合,这里指射中目标。
[5]笥(sì):装物品的方形竹器。
[6]副:首饰。
[7]属:委托,托付。翟:通“狄”,中国古代北方一个民族的名称。
[8]世衰:指一代一代地衰弱。
[9]这句意思是说,嬴姓的诸侯国要重重挫败周人的诸侯国。指前372年,嬴姓的赵成侯夺取周朝姬姓的卫国乡邑之事。
【原文】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1]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2]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3],交错而不得泄[4],暴发于外,则为中害[5]。精神[6]不能止邪气,邪气畜[7]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8]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9]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10]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11]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12],镵石挢引[13],案扤毒熨[14],一拨见病之应[15],因五脏之输[16],乃割皮解[17]肌,诀脉结筋[18],搦髓脑[19],揲荒爪幕[20],湔浣[21]肠胃,漱涤五脏,练精易形[22]。先生之方[23]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24]。”终日[25],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26]。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27],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28],论得其阴[29];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30],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31]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32],循其两股以至于阴[33],当尚温也。”
【译文】
[1]喜方:爱好医方、医术。
[2]治:举行。穰:通“禳”,去除邪恶的祭祀。
[3]不时:不按时,没规律。
[4]泄:疏通泄导。
[5]中害:指内脏受伤害。
[6]精神:指人体的正气。
[7]畜:通“蓄”,积聚,储藏。
[8]蹶:泛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病症。
[9]鸡鸣:鸡叫,常指天明之前。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相当于现在凌晨的一至三时。
[10]精光:神采光泽,引申为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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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六卷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在这篇记载田叔事迹的传记中,作者以赞佩的口吻突出表现了田叔“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的品质和“刻廉自喜”的性格。在这个人物身上,虽然瑕瑜互见,但瑕不掩瑜,他的忠诚、严于律己的品格以独有的魅力吸引着古往今来的读者。作者描写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决不只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借此和汉武帝时代统治者的刻薄寡恩、世风的浇薄相对照,寄寓作者对现实的憎恶。
为了塑造这个性格复杂的人物,作者选取最富有典型意义的事件进行描写。文中虽然只写了他衣赭衣自髡钳跟随赵王进京,在文帝面前力辩孟舒得失,以及审理梁王和任相鲁国几件事,通过这些个性鲜明的言谈举止的描写,就使田叔以独有的风姿站立读者面前。文末补叙田叔之子田仁的事迹,他的不肯接受祠金、敢作敢为和他父亲独擅的作风品格相映生辉。作者这样安排材料,反映了作者选材的精当和行文结构的独具慧眼。子承父风,一脉相传,奇人与佳文交融,读来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文后有褚少孙对田仁、任安事迹的补叙,这些材料的主旨虽和司马迁写作主题不合,倒也能够让人了解他们的一些逸事,其中招募将军舍人一节的描述堪称生动之笔。作者通过口吻毕肖人物语言的记述,把卫将军的目光短浅,赵禹的处事有方,田仁、任安的愤怒机智都表现得活灵活现。这段文字是能够和司马迁的文章相媲美的。
【原文】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1]也。叔喜剑,学黄老术[2]于乐巨公所。叔为人刻廉自喜[3],喜游[4]诸公。赵人举[5]之赵相赵午,午言[6]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数岁,切直廉平[7],赵王贤之[8],未及迁[9]。
【译文】
[1]齐田氏:春秋时,陈厉公之子陈完因陈国发生变乱投奔齐国,改姓田氏。他的子孙世代为齐卿,到战国时取代姜氏夺取了齐政权。苗裔:后代。
[2]黄老术:黄老学说。黄,黄帝。老,老子。黄帝老子被古人视为道家的创始人,他们的学说就是道家的学说。
[3]刻廉:刻峭廉洁。自喜:自好,自爱。
[4]游:交游,交往。
[5]举:举荐。
[6]言:指称赞,夸奖。
[7]切直廉平:峻切刚直清廉公平。
[8]贤之:认为他是贤德的人。
[9]迁:升迁。
【原文】
会陈豨反[1]代,汉七年[2],高祖[3]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4]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5]骂之。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6]曰:“王事上礼备[7]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8],微[9]陛下,臣等当虫出[10]。公等奈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11]。”卒私相与谋弑[12]上。会事发觉,汉下诏[13]捕赵王及群臣反者。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14]。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15]。”唯孟舒、田叔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16],称[17]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18]为宣平侯,乃进[19]言田叔等十余人。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20],上说,尽拜[21]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会高后崩[22],诸吕[23]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译文】
[1]会:恰巧,正好。反:谋反,造反。
[2]汉七年:陈豨反代应在汉十年(前197),原文有误。汉七年(前200)发生的是韩王信的叛乱。
[3]高祖:汉高祖刘邦。
[4]案:盛食物的木制器具,形似托盘,下有足。
[5]箕踞:古时席地而坐,若前伸两足,手扶膝,像箕状,是傲慢不敬之容。
[6]张王:即赵王张敖。
[7]上:皇帝。备:周全。
[8]先人失国:前206年,张敖死去的父亲张耳,曾随项羽入关,分封赵地为常山王。第二年,受到陈馀袭击,失国,只好投奔刘邦。后被刘邦封为赵王。先人,死去的长辈,此指死去的父亲。
[9]微:没有,假如没有。
[10]虫出:这里用齐桓公死不能下葬以至尸体生蛆的典故表达死而不能下葬意。事见《齐世家》。虫,指蛆。
[11]倍:通“背”。
[12]弑:杀。只用于臣杀君,子杀父。
[13]诏:皇帝发布的命令文告。
[14]就系:投案被捕。系,捆绑。
[15]罪三族:罪连三族。三族,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父族、母族、妻族。
[16]赭衣:古代犯人所穿的赤褐色的囚服。髡:古刑罚一种,剃去男人的头发。钳:古代刑具,用金属制成,套在犯人脖子上。
[17]称:指自称。
[18]废:废黜。
[19]进:引荐,推荐。
[20]毋:通“无”。出其右者:古人以右为尊,这里指没有能超出田叔他们的人。
[21]拜:拜官授职。
[22]高后:即吕后,吕雉。崩:帝、后死去称“崩”。
[23]诸吕:指高后吕雉家族的侄孙辈的人。
【原文】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1],云中尤甚,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曾[2]一入,孟舒不能坚守,毋故[3]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4]杀人乎?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5]所在,欲以身死之[6],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7],士卒罢敝[8]。匈奴冒顿新服北夷[9],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10],士争临[11]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12]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译文】
[1]坐虏大入塞盗劫:因敌人大举侵犯边塞劫掠、抵御不力而犯罪。坐,犯罪,触犯刑律。
[2]曾:才,只。
[3]毋故:无缘无故,没有道理。毋,通“无”。
[4]固:固然,本该。
[5]之:到,往。
[6]死之:为赵王而死。
[7]距:通“拒”,对抗。
[8]罢敝:疲劳困苦。罢,通“疲”。
[9]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国北部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骑射。冒顿:秦末汉初匈奴单于名称。新服北夷:指冒顿征服匈奴北方的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五个部族。
[10]出言:指发出作战命令。
[11]临:到,这里指登城。死敌:和敌人拼死作战。
[12]故:故意。驱:驱赶,驱使。
【原文】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故[1]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2]梁,具[3]得其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4],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5]相。
【译文】
[1]故:从前,原来。
[2]案:通“按”,查办,审查。
[3]具:完全,全部。
[4]伏诛:伏法处死。
[5]鲁:汉初封国名,在今山东南部。
【原文】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1]取其财物百余人。田叔取其渠率[2]二十人,各笞[3]五十,余各搏[4]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5]钱,使相偿之。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相毋与偿之。”于是王乃尽偿之。
【译文】
[1]讼:责备,指责。王:鲁共王刘余,景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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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卷
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本篇是秦楚之际随从汉高祖刘邦起事的三位近卫侍从官员傅宽、靳歙和周
的合传。
传中主要记述了傅、靳、周三人随从刘邦征战及升迁的过程。其共同点是均为刘邦信任的近臣,都封高爵、享厚禄。《太史公自序》说:“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
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周
是如何“常从高祖”的呢?传文有明确答案:“常为高祖参乘”,“军乍利乍不利,终无离上心”,以至高祖上战场时“蒯成侯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尝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为无人可使者乎?’”于是,博得“上以为‘爱我’”的信任。尽管周
没有独立带兵打仗,却得封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户,并特别赏赐“入殿门不趋,杀人不死”。因此,论功行赏之事首要的是必须忠于刘邦,周
即为一例。对于爵禄与功绩不相称的现象,太史公恐不无微词,故在赞论中以“此亦天授也”来表示。
传中还特别记述了三位功臣的后代无一例外地都因犯法而“国除”。这对于后人也不无儆戒意义。
本篇在写法上主要采取简要的记述和说明,几乎没有人物思想性格的描写,与文章的主旨和人物本身有关。这几位近臣侍从唯上之命是听,难言突出的个性。周
的“泣曰”及其表示忠心的一句话,是本传唯一的描写句子,从中不难看出,封建帝王贴身近卫侍从的愚忠和奴相。
【原文】
阳陵侯傅宽,以魏[1]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2],起横阳。从攻安阳、杠里,击赵贲军于开封,及击杨熊曲遇、阳武,斩首十二级[3],赐爵卿。从至霸上。沛公[4]立为汉王,汉王赐宽封号共德君。从入汉中,迁为右骑将。从定三秦[5],赐食邑[6]雕阴。击项籍,待怀,赐爵通德侯。从击项冠、周兰、龙且,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益食邑。
属淮阴[7],击破齐[8]历下军,击田解。属相国参[9],残博,益食邑。因定齐地,剖符[10]世世勿绝,封为阳陵侯,二千六百户,除[11]前所食。为齐[12]右丞相,备齐[13]。五岁为齐[14]相国。
四月[15],击陈豨,属太尉勃[16],以相国代丞相哙[17]击豨。一月[18],徙为代[19]相国,将屯[20]。二岁,为代丞相,将屯。
孝惠五年[21]卒,谥[22]为景侯。子顷侯精[23]立,二十四年[24]卒。子共侯则立,十二年[25]卒。子侯偃立,三十一年[26],坐与淮南王[27]谋反,死,国除。
【译文】
[1]魏:指秦楚之际的魏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魏贵族后裔魏咎立为魏王。
[2]舍人:古时王公贵族的亲近侍从,家臣。
[3]斩首十二级:即斩敌十二首级。首级,秦制斩敌一首赐爵一级,后称敌首为首级。
[4]沛公:即刘邦。汉王:前206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
[5]三秦:指项羽在关中分封的雍、塞、翟三个诸侯国。因都在原秦国地,故称“三秦”。
[6]食邑:卿大夫的封地,因收其赋税而食,故名。
[7]淮阴:指淮阴侯韩信。《索隐》张晏云:“信时为相国,云‘淮阴’者,终言之也。”
[8]齐:指秦楚之际的齐国。秦二世二年(前208),战国时齐国贵族后裔田假自立为齐。时齐王为田广。
[9]参:指曹参。
[10]剖符: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表示凭证的符分为两半,各执其一,以示信用。
[11]除:免。
[12]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韩信为齐王。
[13]备齐:指屯兵防备原齐国相田横反叛,时田横未降。
[14]齐: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肥为齐王。
[15]四月:指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四月。陈豨反叛在汉高祖十年九月。
[16]勃:即周勃。
[17]哙:即樊哙。
[18]一月:指汉高祖十二年(前195)一月。
[19]代:指汉初高祖所封诸侯。时刘恒为代王。
[20]将屯:带兵驻守。
[21]孝惠五年:汉惠帝五年,即前190年。
[22]谥:指古代帝王、诸侯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而给予的带有评判性质的一种名号。
[23]精:一作“靖”。
[24]二十四年:指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即前166年。
[25]十二年:指汉景帝前元三年即前154年。
[26]三十一年:指汉武帝元朔六年即前123年。
[27]坐:因(犯罪或犯法)。淮南王:即刘安。
【原文】
信武侯靳歙,以中涓[1]从,起宛朐。攻济阳。破李由军。击秦军亳南、开封东北,斩骑千人将[2]一人,首五十七级,捕虏七十三人,赐爵封号临平君。又战蓝田北,斩车司马二人、骑长一人,首二十八级,捕虏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立为汉王,赐歙爵建武侯,迁为骑都尉。
从定三秦。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破之,定陇西六县,所将卒斩车司马、候[3]各四人,骑长十二人。从东击楚[4],至彭城。汉军败还,保雍丘,去击反者王武等。略[5]梁地,别将击邢说军菑南,破之,身[6]得说都尉二人,司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一百八十人。破楚军荥阳东。三年[7],赐食邑四千二百户。
别之[8]河内,击赵[9]将贲郝军朝歌,破之,所将卒得骑将二人,车马二百五十匹。从攻安阳以东,至棘蒲,下七县。别攻破赵军,得其将司马二人,候四人,将吏卒二千四百人。从攻下邯郸。别下平阳,身斩守相[10],所将卒斩兵守[11]、郡守各一人,降邺。从攻朝歌、邯郸,及别击破赵军,降邯郸郡六县。还军敖仓,破项籍军成皋南,击绝楚饷道[12],起荥阳至襄邑。破项冠军鲁下,略地东至缯、郯、下邳,南至蕲、竹邑。击项悍济阳下。还击项籍陈下,破之。别定江陵,降江陵柱国、大司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13],生致之雒阳,因定南郡。从至陈,取楚王信[14],剖符世世勿绝,定食四千六百户,号信武侯。
以骑都尉从击代,攻韩信[15]平城下,还军东垣。有功,迁为车骑将军,并将梁、赵、齐、燕、楚车骑[16],别击陈豨丞相敞[17],破之,因降曲逆。从击黥布有功,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凡斩首九十级,虏百三十二人;别破军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国各一,县二十三;得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18]三十九人。
高后五年[19],歙卒,谥为肃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20],坐事国人过律[21],孝文后三年[22],夺侯,国除。
【译文】
[1]中涓:帝王亲近的侍从官员,似“舍人”。涓,洁。主宫中清洁扫除。
[2]骑千人将:率号称千人的骑兵长官。
[3]候:军候。
[4]楚:指西楚霸王项羽。
[5]略:夺取。
[6]身:亲自。
[7]三年:指汉高祖三年,即前204年。
[8]之:到。
[9]赵:指秦楚之际的赵国。赵歇为王。
[10]守相:代理相国。临时任官或代理官职均可称“守”。
[11]兵守:带兵的郡守。
[12]饷道:运输粮饷的通道。
[13]江陵王:指临江王共敖之子共尉。
[14]楚王信:指淮阴侯韩信。汉王于前203年立韩信为齐王,第二年即调封楚王。
[15]韩信:指韩王信,时为代王。非淮阴侯韩信。
[16]梁、赵、齐、燕、楚:均指汉初高祖时所封诸侯。车骑:战车和骑兵。
[17]敞:即侯敞。
[18]二千石、五百石:均为官吏俸禄的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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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九卷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本传是窦婴、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窦婴和田蚡都是汉初权重一时的外戚,灌夫因军功封为将军,他们之间的倾轧斗争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典型事例。这篇文章通过对他们三人生平和相互斗争的描述,展现了汉初宫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当时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畸形关系,暴露了统治阶级奸诈残暴的丑恶本质。司马迁曾亲身经历和体验过官场的残酷,所以写得入木三分。他能把旧戚和新贵之间的矛盾斗争写得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也充分表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强烈批判精神。
本文在写作方面也表现了较高的技巧。虽是三个人的合传,头绪纷繁,但在分别交代每个人出身经历的同时,又能将他们交错起来叙写,有分有合。既井然有序,又结构紧密完整,浑然一体。这就充分表现了作者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和文字材料的组织剪裁能力。
【原文】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1]子也。父世[2]观津人。喜宾客。孝文[3]时,婴为吴[4]相,病免。孝景[5]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6]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7]饮。是时上[8]未立太子,酒酣[9],从容言曰:“千秋之后[10]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11]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12]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太后除窦婴门籍[15],不得入朝请[16]。
【译文】
[1]孝文后:即窦太后,汉文帝刘恒之妻,景帝之母。从兄:堂兄。
[2]父世:父辈以上世世代代。
[3]孝文:汉文帝刘恒。
[4]吴:指汉初所封之吴国。
[5]孝景:汉景帝刘启。
[6]梁孝王:文帝次子刘武,封为梁王,死谥孝。
[7]昆弟:兄弟。昆,兄。燕:通“宴”。
[8]上:指汉景帝。
[9]酒酣:喝酒喝到很痛快的时候。
[10]千秋之后:即死后。
[11]引:举。卮:盛酒的器皿。
[12]约:法定的约束。
[13]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
[14]因病免:借病辞官。
[15]除:取消。门籍:进出宫门的凭证。用二尺竹牒制成,上记年龄、名字、形貌等,悬在宫门上,核对相符,才能入宫。
[16]朝请: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称请。这里指每逢节日入宫进见。
【原文】
孝景三年[1],吴楚反[2],上察宗室诸窦毋[3]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4]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5]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6]?”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7]。所赐金,陈之廊庑[8]下,军吏过,辄令财[9]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10],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11]大事,条侯[12]、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13]。
【译文】
[1]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
[2]吴楚反:指吴楚七国叛乱。七国: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这次叛乱以吴王刘濞为主谋,楚为大国,所以称“吴楚反”。详见《吴王濞列传》。
[3]察:考察。诸窦:指窦太后族人。毋:通“无”。
[4]固辞:坚决推辞。谢病:推托有病。不足任:指不能担当大任。
[5]方:正。
[6]王孙:窦婴的字。邪:通“耶”,疑问语气词。
[7]在家:指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景帝使用。
[8]廊庑:古代堂下周围的屋子,相当于走廊。
[9]财:通“裁”,酌量。
[10]监赵齐兵:监督赵、齐两路兵马。
[11]朝议:在朝廷上讨论。
[12]条侯:即周亚夫。
[13]列侯:爵位名。亢礼:平起平坐,以平等礼相待。亢,通“抗”。
【原文】
孝景四年[1],立栗太子[2],使魏其侯为太子傅[3]。孝景七年[4],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5]。魏其谢病,屏居[6]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7]之,莫能来[8],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9],屏间处[10]而不朝。相提而论[11],是自明扬主上之过[12]。有如两宫螫[13]将军,则妻子毋类[14]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15]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16],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17]耳,多易[18]。难以为相,持重[19]。”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译文】
[1]孝景四年:公元前153年。
[2]栗太子:景帝长子,名刘荣,以栗姬所生,故称。
[3]太子傅:负责辅佐教导太子的官。
[4]孝景七年:公元前150年。
[5]数争:指多次为栗太子争辩。不能得:指无效果。
[6]屏居:隐居。
[7]说:劝说。
[8]莫能来:不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
[9]赵女:指美女。古时赵地多美女。
[10]屏间处:退隐闲居。间,通“闲”。
[11]相提而论:互相对比来说。
[12]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张扬景帝的过失。
[13]有如:假如。两宫:东宫(长乐宫)和西宫(未央宫)。这里指太后(住在东宫)和汉景帝(住在西宫)。螫:与“蜇”同义,本指蜂、蝎子等刺人,这里是恼怒、加害的意思。
[14]毋类:指全家被杀。
[15]桃侯:指景帝丞相刘舍。
[16]臣:景帝对窦太后的自称。爱:吝啬。
[17]沾沾自喜:指骄傲自满,自我欣赏。沾沾,自得的样子。
[18]易:指草率轻浮。
[19]持重:担当重任。
【原文】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1]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2],蚡为诸郎[3],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4]。及孝景晚节[5],蚡益贵幸[6],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7],学《槃盂》[8]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9],称制[10],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11],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译文】
[1]孝景后同母弟:汉景帝皇后名叫王娡,母臧儿,父王仲。王仲死后,臧儿改嫁田氏,生蚡、胜。王娡原为景帝妃,后因子刘彻被立为太子,才封为皇后。
[2]方盛:正当权大势重的时候。
[3]诸郎:汉代守卫宫廷,随侍皇帝的官员。
[4]子姓:子孙或众子孙。也指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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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二卷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
季布和丁公曾是项羽的部下,在楚汉战争中替项羽攻打刘邦,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刘邦战胜项羽后,他们都遭了殃。刘邦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要夷灭三族;丁公在与刘邦的战斗中被其诈骗,事后却以对项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为名斩首示众。栾布因对刘邦猜忌功臣不满,在彭越被杀后毅然为其收尸,结果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幸而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祸。文章中的这些叙述和描写,揭示了封建时代的一条规律:胜者王侯败者囚。同时,也揭露了刘邦的气量狭小、狡诈和残忍。司马迁对刘邦这样一个开国皇帝的揭露,充分表现了他的进步思想和大无畏精神,这是后代正统史家所无法相比的。
季布和栾布都出身社会下层,他们讲义气,重信用,爱打抱不平,具有侠客的特点。季布作战英勇,扬名楚地。他不阿谀逢迎,不随声附和,也不惧权贵,即使在吕后面前也敢直言进谏。栾布知恩报恩,重义轻生,视死如归。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许多优秀品质。
司马迁写这篇传记是饱含感情的。他一面赞扬季布、栾布的优秀品质,称赞他们是英雄好汉,视死如归,重义轻生,死得其所;一面又对刘邦的奸诈、猜忌、残忍和气量狭小等丑恶方面进行大胆的揭露,使其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表现了他强烈的爱憎感情。文中有些对话,像季布当廷对樊哙的指责、栾布对刘邦的反驳,理由充分,说理深刻,有极强的说服力。语言符合人物的身份,从而也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原文】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1],有名于楚。项籍使将[2]兵,数窘汉王[3]。及项羽灭,高祖购求[4]布千金。敢有舍匿[5],罪及三族[6]。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7]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8]。”季布许之。乃髡钳[9]季布,衣褐衣[10],置广柳车[11]中,并与其家僮[12]数十人,之鲁朱家[13]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14]。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15],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16]之雒阳,见汝阴侯[17]滕公。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18],上怨之,故必欲得之。”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19]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20]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21]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22]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23]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24],果言如朱家指[25]。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26],朱家亦以此闻名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27]为郎中。
【译文】
[1]为气任侠:好逞意气而以侠义自任。气,意气。
[2]将:率领。
[3]数:屡次。窘:困迫。汉王:指刘邦。
[4]购求:悬赏征求。
[5]舍匿:窝藏。
[6]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一说指父族、母族、妻族。
[7]迹:追踪。且:将要。
[8]自刭:自杀。
[9]髡钳:古代的一种刑罚。剃去头发,颈上束铁箍。这里周氏是让季布扮作一个犯罪的囚徒。
[10]褐衣:粗布衣服。
[11]广柳车:运输货物用的大车。一说是运棺材的丧车。
[12]僮:奴仆。
[13]朱家:汉初著名游侠。
[14]置之田:指安置在田地中耕作。
[15]田事听此奴:谓田里的事情听这个佣人的吩咐。
[16]轺车:小型轻便的马车。
[17]汝阴侯:即夏侯婴。以其曾任滕县令,故称滕公。楚人称县令为公。
[18]上:指汉高祖刘邦。
[19]职:指职分内的事。
[20]独:只,仅。
[21]不广:指气度狭隘。
[22]伍子胥鞭荆平王:指伍子胥为报杀父、杀兄之仇,鞭打楚平王(即荆平王)之尸事。详见《伍子胥列传》,参见《楚世家》。
[23]意:猜测,预料。
[24]待间:等待机会。
[25]指:通“旨”,意旨。
[26]多:称赏。摧刚为柔:指改变气质,变过去的刚强性格为柔顺。
[27]拜:授给官职。
【原文】
孝惠[1]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后[2],不逊[3],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4]匈奴中。”诸将皆阿[5]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6],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7],陈胜等起[8]。于今创痍未瘳[9],哙又面谀[10],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11],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译文】
[1]孝惠:即汉惠帝刘盈。
[2]单于:匈奴君主的称号。嫚:侮辱。吕后:即吕雉,汉高祖刘邦的皇后。
[3]不逊:指有不敬重的话。
[4]横行:往来冲杀,无所阻挡。
[5]阿:附和,迎合。
[6]困于平城:汉高祖七年(前200),韩王信勾结匈奴谋反,刘邦领兵四十余万前往平息,在平城被冒顿单于围困达七日,后用陈平之计方得解围。事见《高祖本纪》《陈丞相世家》《韩信卢绾列传》等。
[7]秦以事于胡:秦王朝因为对匈奴用兵。
[8]陈胜等起:指陈胜、吴广起义。
[9]痍:创伤。瘳(chōu):病愈。
[10]面谀:当面逢迎讨好。
[11]罢朝:停止朝议。
【原文】
季布为河东守[1],孝文[2]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3]难近。至[4],留邸[5]一月,见罢[6]。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7]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8]陛下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9]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10]。
【译文】
[1]守:指郡守。
[2]孝文:即汉文帝刘恒。
[3]使酒:发酒疯。
[4]至:指到达长安。
[5]邸:客馆。
[6]见罢:指文帝召见完了。
[7]以臣:“以誉臣”的意思。
[8]有识:指有识见的人。窥:窥测。
[9]股肱:比喻辅佐。股,大腿。肱,手臂。
[10]辞:指辞别文帝。之官:回到河东郡守的原任。
【原文】
楚人曹丘生[1],辩士[2],数招权顾[3]金钱。事贵人赵同[4]等,与窦长君善[5]。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6],勿与通[7]。”及[8]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9]足下,足下无往。”固请[10]书,遂行。使人先发书[11],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12]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13]足下之名于天下,顾不重[14]邪?何足下距仆之深[15]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译文】
[1]生:犹言“先生”。
[2]辩士:擅长辞令的人。
[3]招权:借重权势。顾:通“雇”,酬。
[4]贵人赵同:即当时的宦官赵谈。司马迁的父亲名谈,为避讳,改“谈”为“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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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十八卷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又是西汉前期发动吴楚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汉初,天下统一,人心思定,已成大势所趋。有一些人却总要搞分裂,开历史倒车。刘濞就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凭借山海之利,苦心经营三十多年,最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叛乱,自以为登高一呼会天下响应。结果,他错误估计了形势,也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叛乱集团土崩瓦解,刘濞本人也最终落得众叛亲离身死国削的下场。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汉代最高统治者作了诸多针砭嘲讽。然而,在这篇文章中又表现对统一的汉王朝的拥戴。这是为什么?因为作者认定统一是历史的进步,所以才在文章中揭示刘濞必然灭亡的命运。这是作者朴素唯物主义史学观的一种反映,这种求实态度才使作者站到那个时代的巅峰俯视古今。
本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袁盎的机敏善辩刁钻阴狠,从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领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迁就和事后无情镇压的对比,再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最高统治者的独有特质。
【原文】
吴王濞者,高帝[1]兄刘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2],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3]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4],闲行[5]走雒阳,自归[6]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7],废[8]以为郃阳侯。高帝十一年[9]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10]荆地,劫[11]其国兵,西度[12]淮,击楚,高帝自将[13]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14],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15]。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16]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17]五十三城。已拜[18]受印,高帝召濞相[19]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20]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21]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译文】
[1]高帝:汉高祖。
[2]七年:《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和《汉书》的《高帝纪》等均写作“六年”。
[3]匈奴:古代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于骑射。
[4]亡:逃跑。
[5]闲行:通“间行”,潜行,抄小路走。
[6]自归:自首。
[7]致法:给予法律制裁。致,给。
[8]废:废黜。
[9]高帝十一年:前196年。
[10]并:吞并,兼并。
[11]劫:用强力夺取,挟持,胁迫。
[12]度:通“渡”。
[13]将:率领。
[14]有气力:指强壮有力。
[15]后:后嗣,继承人。
[16]填:通“镇”。
[17]三郡:东阳郡、鄣郡、吴郡。
[18]拜:按礼仪授予官职爵位。
[19]相:迷信的人认为察看人的容貌可知人的命运,即相面。
[20]拊:抚摩,轻轻拍打。
[21]慎:千万。
【原文】
会孝惠、高后[1]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2]其民。吴有豫章郡[3]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4]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5]富饶。
【译文】
[1]孝惠:孝惠帝刘盈。高后:刘邦的皇后吕雉。
[2]拊循:通“抚循”,安抚。
[3]豫章郡:原文有误,应是“鄣郡”。豫章郡先属长沙国,后属淮南国。
[4]亡命:逃亡在外改换名姓的人。
[5]用:用度,开支。
【原文】
孝文[1]时,吴太子[2]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3]。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4],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5]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6]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7]之礼,称病[8]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9]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10]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11],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12],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13]’。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14],恐上诛之,计乃无聊[15]。唯上弃之而与更始[16]。”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17],老,不朝。吴得释[18]其罪,谋亦益解[19]。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20],辄与平贾[21]。岁时存问茂材[22],赏赐闾里[23]。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24]者,讼[25]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26]其众。
【译文】
[1]孝文:即汉孝文帝,又称文帝,即刘恒。
[2]吴太子: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
[3]侍:陪伴。皇太子:文帝太子,即后来的汉景帝刘启。饮博:喝酒下棋。
[4]争道:指为下棋争执起来。
[5]引:拉,拿起。博局:棋盘。提:掷击。
[6]愠:含怒,怨恨。
[7]稍:逐渐。藩臣:藩国的王侯对所归属的国君称臣。藩,藩国,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
[8]称病:假托生病。
[9]验问:查问。
[10]系:捆缚,拘禁。责:诘问。治:惩治,治罪。
[11]秋请:古代诸侯到京城朝见皇帝,春天称“朝”,秋天称“请”。
[12]数辈:好多人。辈,表示人的多数。
[13]“察见”二句的意思是,皇帝察知臣下的隐私是不好的事。此语出于《韩非子·说林上》:“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因此,臣下心生恐惧会激成变乱。
[14]闭:封闭,隐秘。
[15]无聊:无可如何,没有办法。
[16]弃之:指捐弃前嫌。更始:重新开始。
[17]赐几杖:古代表示对老年人尊敬的一种礼仪。几,依几,坐时可以依靠的几案。杖,手杖。
[18]释:解脱、解除。
[19]解:通“懈”。
[20]践更:古代可以出钱雇人代服徭役,接受雇金代人服役的叫“践更”。
[21]平贾:公平的价格。贾,通“价”。
[22]存问:慰问。茂材:才能优秀的人。
[23]闾里:乡里,指平民。
[24]佗:通“他”。亡人:逃亡的人。
[25]讼:容留,庇护。
[26]使:支使,驱使,支配。
【原文】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1]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2]。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3]。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4]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5]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6]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7],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8],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9]冬,楚王[10]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11],私奸服舍[12],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13]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14]有罪,削其河间郡[15]。胶西王卬以卖爵[16]有奸,削其六县。
【译文】
[1]得幸:得到宠幸。
[2]从容:通“怂恿”。削:削减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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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4日 23:38 周日第八卷
高祖本纪第八
在《高祖本纪》中,司马迁侧重叙写的是刘邦如何战胜项羽,最后建立汉帝国的过程,同时充分肯定了这位开国之君在统一天下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这种作用,是司马迁运用鲜明、强烈的对比手法展示给读者的。比如,记叙项羽、刘邦两支军队分兵入关中击秦时,对项羽军的行动是这样描述的:“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将皆附。”读者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军事方面的成功。而写刘邦军,除了写军事策略外,还写了刘邦的安民措施,“诸所过毋得掠卤”,于是“秦人憙,秦军解,因大破之”。这就一下子把“沛公遂先诸侯至霸上”的重要因由突出了。
这种对比又是从许多侧面展开的。例如,写刘邦、项羽对待各路诸侯的策略。项羽一听到有自立为王的消息,便“大怒”,便“发兵”;而当刘邦听到韩信自请立为“假王”时,开始头脑发热,打算攻打韩信,但一经张良提醒,立刻转变态度,“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在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的形势下,在争取同盟者方面,又是刘邦高出一筹。本篇还特别记下了刘邦在平定天下后所说的那段脍炙人口的话:“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这是用人方面的对比。项羽刚愎自专,而刘邦则虚怀若谷,知人善任。正是通过这样层层对比,逐层推进,从而揭示了楚汉之争的必然结局。
《高祖本纪》在谋篇布局上也有特色。李景星说:“《项羽本纪》每事为一段,插入合来,犹好下手;《高纪》则将诸事纷纷抖碎,整中见乱,乱中见整,绝无痕迹。”(《史记评议》)这正是司马迁的高妙之处。
【原文】
高祖[1],沛丰邑中阳里[2]人,姓刘氏,字季[3]。父曰太公[4],母曰刘媪[5]。其先,刘媪[6]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7],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8],遂产高祖。
【译文】
[1]高祖:刘邦死后,庙号汉太祖。他的子孙和臣下因他功绩高,是汉的始祖,曾上尊号为高皇帝。习惯上称他为高祖。
[2]沛:县名。治所在今江苏省沛县。丰邑中阳里:邑和里都是当时地方行政单位。
[3]字季:汉高祖最初没有名字。做皇帝之后,才取名“邦”。这里的“季”不是他的字,而是他在兄弟中的排行最末位次。兄弟的排行顺序为伯、仲、叔、季。
[4]太公:对老年男子的尊称。
[5]媪(ǎo):对老年妇女的通称。
[6]其先:原先;当初。
[7]晦冥:天色昏暗。
[8]有身:怀孕。身,通“娠”。古代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常常编造某些迷信故事来神化自己,欺骗人民。
【原文】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1],美须髯[2],左股有七十二黑子[3]。仁而爱人,喜施[4],意豁如[5]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6]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7]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8]。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9]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10]。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11]。
【译文】
[1]隆准:高鼻子。准,鼻梁。龙颜:上额凸起,像龙额。
[2]须髯(rán):胡须。生在嘴下的叫须,生在两颊的叫髯。
[3]黑子:黑痣。
[4]施:施舍。
[5]意豁如:性情开朗。
[6]家人:平民百姓。
[7]泗水亭:在今江苏省沛县东。亭长:官名。秦时县下设乡,乡下每十里设亭。亭有亭长,掌管治安、诉讼等事。
[8]廷中吏:指衙门里的吏役。狎(xiá)侮:戏弄耍笑。
[9]武负:武大娘。负,通“妇”。贳(shì):赊欠。
[10]酤:买酒。雠:售,卖出。酒雠数倍,指酒的销售量比平日多几倍。
[11]岁竟:年终。折券弃责:毁掉欠据,放弃债款。券,指赊欠的酒账。
【原文】
高祖常繇咸阳[1],纵观[2],观秦皇帝,喟然太息[3]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译文】
[1]常:通“尝”,曾经。繇:通“徭”,服徭役。咸阳:秦的都城,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
[2]纵观:任人观看。当时皇帝车驾出行,戒备森严,禁止老百姓观看。
[3]喟(kuì)然:叹气的样子。太息:叹息。
【原文】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1],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2],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3],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4]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5]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6]。酒阑,吕公因目[7]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8]。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9]。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10]。”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11]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12]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13]。
【译文】
[1]单父(shàn fǔ):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单县。善沛令:与沛县县令要好。令,汉时县的行政长官大县称“令”,万户以下小县称“长”。
[2]桀:通“杰”。重客:贵客。
[3]萧何(前257—前193):刘邦同乡。辅佐刘邦统一天下后,任丞相,封为酂侯。主吏:即主吏掾(yuàn):也称功曹掾,是协助县令管理人事考核的官职。主进:主持收纳贺礼的事宜。进,通“赆”,赠送的钱物。
[4]大夫:本爵位名。这里用作对贵客们的尊称,如同后来称“老爷”。坐之:使之坐。
[5]易:轻视。绐(dài):欺骗。谒(yè):名帖之类的东西,上面还写着贺礼的价值。
[6]诎(qū):谦让。
[7]酒阑:酒尽席残。目:使眼色。
[8]竟酒:坚持到酒宴结束。后:走在最后。
[9]臣:自谦之词。爱:爱惜,保重。
[10]息女:亲生女儿。箕帚妾:打扫清洁的女仆。
[11]与:嫁给。自:原因。
[12]儿女子:相当于“妇孺之辈”,是蔑视人的话。
[13]吕后:事详见《吕太后本纪》。孝惠帝:刘邦长子刘盈。前194年继位,在位七年。鲁元公主:刘邦之女,后嫁给鲁元王张敖,所以称“鲁元公主”。
【原文】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1]。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2],有一老父过请饮[3],吕后因
[4]之。老父相吕氏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5],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6]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7]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译文】
[1]告归:请假回家。之:往;到。田:田间;乡下。
[2]耨(nòu):除草。
[3]老父:老大爷。请饮:讨水喝。
[4]
(bū):拿饭食给人吃。
[5]具:详细,一一。客有过:有客人路过。
[6]乡者:刚才。乡,通“向”。
[7]诚:果真,的确。
【原文】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1]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译文】
[1]求盗:亭长手下专管追捕盗贼的小卒。薛:县名。治所在今山东省滕州市南。治: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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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3日 08:34 周三作戰篇
【題解】
作戰,指如何籌措戰爭,亦即戰爭之物資準備。“作”有興辦、啓動、籌措之義,《易·乾·文言》:“聖人作而萬物睹。”由於戰爭需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與財力,故必須預作籌畫。張預注:“計算已定,然後完車馬,利器械,運糧草,約費用,以作戰備。”即指此。李筌曰:“先定計,然後修戰具,是以《戰》次《計》之篇也。”
本篇主旨爲:闡明戰爭之勝負依賴於經濟之强弱,認定凡戰皆需速戰速决,爭取以小代價取大戰果,尤其需避免軍糧遠程運輸;同時,還應重視奬賞士卒,以達到“勝敵而益强”。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 [1] ,革車 [2] 千乘,帶甲十萬 [3] ,千里饋糧 [4] ,則内外 [5] 之費,賓客之用 [6] ,膠漆之材 [7] ,車甲之奉 [8] ,日費千金 [9] ,然後十萬之師舉 [10] 矣。
【辯證】
革車屬攻車抑或守車(輜重車),説法不一。照曹注所言,革車乃輜重車,包括伙夫、馬夫、保管衣裝之人以及大量軍需用品,並有大牛車隨從。後世注者多從此説。
明代劉寅持有異議。其理由,一是《孟子》一書談及武王伐紂時説,“革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此處的革車如果只載衣糧器械,並不參與作戰,似與情不合;二是,《孫子·作戰篇》有“丘牛大車”之説,而此種牛車據稱是“蓋井田之制,驗丘牛出畝而駕大車”,可見此車並非由官方製造,乃由民間徵集而來。劉寅認爲,此乃輜重之車。據筆者所見,劉説中第一點,有據可考。《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已有“乘韋”之記載(“乘韋”指四張熟牛皮:“乘”音“剩”,古代一車四馬爲一乘,故“乘”解爲“四”;韋,熟牛皮),可見,以牛皮蒙車(革車)爲時已久,武王伐紂時,以革車作戰並無不可。至於第二點,《孫子》中所言之馳車與革車是否專做戰鬥之用,革車是否亦可攻守兼用,即既可出戰,又可載重,尚存疑。另外,當時輜重車是否只是丘牛大車,也有疑點。據筆者淺見,可能的情況是:在遠古時,只有一種戰車,後隨戰爭的發展與工具之進步,有了輕型、重型兩種戰車,於是有馳車與革車之分化。如同歐洲在古羅馬時代,開始時只有步兵,後隨時間演進,有了輕裝與重裝兩種步兵,此兩種步兵同用於作戰。與此類同,中國古代之馳車與革車也均用於作戰,而其中的革車,亦可載重。至於丘牛大車,則只用於載重。
【疏解】
張預注:“馳車,即攻車也;革車,即守車也。”並解釋道:“攻車一乘,前拒一隊,左右角二隊,共七十五人;守車一乘,炊子十人,守裝五人,厩養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一百人。興師十萬,則用車二千,輕重各半。”此解與書中言“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相合。
其 [11] 用戰也勝 [12] 。久則鈍兵挫鋭 [13] ,攻城則力屈 [14] ,久暴 [15] 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 [16] ,則諸侯乘其弊 [17] 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 [18] 矣。
【疏解】
《孫子》説:“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此段話將力(實力)在戰爭中基礎性的地位闡述得極爲透徹。
《孫子》中突出“力”之重要,非只此一處,其他章節均有,如“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作戰篇》)、“久暴師則國用不足”(《作戰篇》)、“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軍爭篇》)、“凡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阻,養生而處實”(《行軍篇》)、“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地形篇》)、“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用間篇》)、“力屈,財殫,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作戰篇》)。各篇所説的“費”、“財”、“實”、“用”等都是“力”的别稱。《孫子》總的觀點爲:戰爭所依憑的,首先是實力;只有實力具備,才談得上施展計謀;同時,也只有實力的聚集、輸送、分配、供應等均有保障,戰爭才可順利進行,否則便不能。
有學者感言,《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有諸多不同,但其最大差異是:後者極少講實力,只崇信詐謀;而前者則講計謀,卻又以强大實力作基礎。確切地説,孫子重實力,並且是以力與智的有機結合與辯證統一爲是。
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19]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 [20] 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 [21] ,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 [22] 籍 [23] ,糧 [24] 不三載 [25] ,取用於國,因糧於敵 [26] ,故軍食可足也。
國之貧於師者遠輸 [27] ,遠輸則百姓 [28] 貧。近於師者貴賣 [29] ,貴賣則百姓財竭 [30] ,財竭則急於丘役 [31] 。力屈,財殫,中原 [32] 内虚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 [33] 之費,破車罷 [34] 馬,甲胄矢弩 [35] ,戟楯矛櫓 [36] ,丘牛大車 [37] ,十去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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