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先进篇第十一
#
(共二十六章(朱熹《集注》把第二、第三两章合并为一章。刘宝楠正义则把第十八、第十九和第二十、第二十一各并为一章。))
11.1子曰:“先进⑴于礼乐,野人也;后进⑴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注释】⑴先进,后进——这两个术语的解释很多,都不恰当。译文本刘宝楠《论语正义》之说而略有取舍。孔子是主张“学而优则仕”的人,对于当时的卿大夫子弟,承袭父兄的庇荫,在做官中去学习的情况可能不满意。《孟子·告子下》引葵丘之会盟约说,“士无世官”,又说,“取士必得”,那么,孔子所谓“先进”一般指“士”。
11.2子曰:“从我于陈、蔡⑴者,皆不及门⑵也。”
【译文】孔子说:“跟着我在陈国、蔡国之间忍饥受饿的人,都不在我这里了。”
【注释】⑴从我于陈、蔡——“从”读去声,zòng。《史记·孔子世家》云:“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已,绝粮。从者病,莫能兴。……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⑵不及门——汉唐旧解“不及门”为“不及仕进之门”或“不仕于卿大夫之门”,刘宝楠因而傅会孟子的“无上下之交”,解为“孔子弟子无仕陈蔡者”,我则终嫌与文意不甚密合,故不取,而用朱熹之说。郑珍《巢经巢文集》卷二〈驳朱竹垞孔子门人考〉有云:“古之教者家有塾,塾在门堂之左右,施教受业者居焉。所谓‘皆不及门’,及此门也。‘奚为于丘(原作某,由于避讳故,今改)之门’,于此门也。滕更之‘在门’,在此门也,故曰‘愿留而受业于门’(按上两句俱见《孟子》)。”亦见朱熹此说之有据。
11.3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⑴:子游,子夏。
【译文】[孔子的学生各有所长。]德行好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会说话的:宰我,子贡。能办理政事的:冉有,季路。熟悉古代文献的:子游,子夏。
【注释】⑴文学——指古代文献,卽孔子所传的《诗》、《书》、《易》等。皇侃《义疏》引范宁说如此。《后汉书·徐防传》说:“防上疏云:‘经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似亦可为证。又这一章和上一章“从我于陈蔡者”不相连。朱熹《四书集注》说这十人卽当在陈、蔡之时随行的人,是错误的。根据《左传》,冉有其时在鲁国为季氏之臣,未必随行。根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当时随行的还有子张,何以这里不说及?根据各种史料,确知孔子在陈绝粮之时为鲁哀公四年,时孔子六十一岁。又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游小于孔子四十五岁,子夏小于孔子四十四岁,那么,孔子在陈、蔡受困时,子游不过十六岁,子夏不过十七岁,都不算成人。这么年幼的人卽使已经在孔子门下受业,也未必都跟去了。可见这几句话不过是孔子对这十个学生的一时的叙述,由弟子转述下来的记载而已。
11.4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译文】孔子说:“颜回不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喜欢的。”
11.5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译文】孔子说:“闵子骞真是孝顺呀,别人对于他爹娘兄弟称赞他的言语并无异议。”
11.6南容三复白圭⑴,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译文】南容把“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的几句诗读了又读,孔子便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注释】⑴白圭——白圭的诗四句见于《诗经·大雅·抑篇》,意思是白圭的污点还可以磨掉;我们言语中的污点便没有办法去掉。大概南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能做到“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5.2)
11.7季康子问⑴:“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译文】季康子问道:“你学生中谁用功?”孔子答道:“有一个叫颜回的用功,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就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注释】⑴季康子问——鲁哀公曾经也有此问(6.3),孔子的回答较为详细。有人说,从此可见孔子与鲁君的问答和与季氏的问答有繁简之不同。
11.8颜渊死,颜路⑴请子之车以为之⑵椁⑶。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⑷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⑸,不可徒行也。”
【译文】颜渊死了,他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来替颜渊办外椁。孔子道:“不管有才能或者没有才能,但总是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鲤死了,也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来替他买椁。因为我也曾做过大夫,是不可以步行的。”
【注释】⑴颜路——颜回的父亲,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名无繇,字路,也是孔子学生。⑵之——用法同“其”。⑶椁——也作“椁”,音果,guǒ。古代大官棺木至少用两重,里面的一重叫棺,外面又一重大的叫椁,平常我们说“内棺外椁”就是这个意思。⑷鲤也死——鲤,字伯鱼,年五十死,那时孔子年七十。⑹从大夫之后——孔子在鲁国曾经做过司寇的官,是大夫之位。不过此时孔子已经去位多年。他不说“我曾为大夫”,而说“吾从大夫之后”(在大夫行列之后随行的意思)只是一种谦逊的口气罢了。
11.9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⑴!”
【译文】颜渊死了,孔子道:“咳!天老爷要我的命呀!天老爷要我的命呀!”
【注释】⑴天丧予——译文只就字面译出。
11.10颜渊死,子哭之恸⑴。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⑵而谁为?”
【译文】颜渊死了,孔子哭得很伤心。跟着孔子的人道:“您太伤心了!”孔子道:“真的太伤心了吗?我不为这样的人伤心,还为什么人伤心呢!”
【注释】⑴恸——郑注:“恸,变动容貌”。马融注:“恸,哀过也”。译文从马。⑵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非夫人之为恸”是“非为夫人恸”的倒装形式。“夫人”的“夫”读阳平,音扶,指示形容词,“那”的意思。“之为”的“之”是专作帮助倒装用的,无实际意义。这一整句下文的“谁为”,依现代汉语的格式说也是倒装,不过在古代,如果介词或者动词的宾语是疑问代词,一般都放在介词或者动词之上。
11.11颜渊死,门人欲厚葬⑴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译文】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很丰厚地埋葬他。孔子道:“不可以。”学生们仍然很丰厚地埋葬了他。孔子道:“颜回呀,你看待我好像看待父亲,我却不能够像对待儿子一般地看待你。这不是我的主意呀,是你那班同学干的呀。”
【注释】⑴厚葬——根据《檀弓》所记载孔子的话,丧葬应该“称家之有亡,有,毋过礼。苟亡矣,敛首足形,还葬,县棺而封。”颜子家中本穷,而用厚葬,从孔子看来,是不应该的。孔子的叹,实是责备那些主持厚葬的学生。
11.12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曰:“敢⑴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子路问服事鬼神的方法。孔子道:“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能去服事死人?”
子路又道:“我大胆地请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道:“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
【注释】⑴敢——表敬副词,无实际意义。《仪礼·士虞礼》郑玄注云:“敢,冒昧之词。”贾公彦疏云:“凡言‘敢’者,皆是以卑触尊不自明之意。”
11.13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⑴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⑵。”
【译文】闵子骞站在孔子身旁,恭敬而正直的样子;子路很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温和而快乐的样子。孔子高兴起来了。[不过,又道:]“像仲由吧,怕得不到好死。”
【注释】⑴行行——旧读去声,hàng。⑵不得其死然——得死,当时俗语,谓得善终。《左传》僖公十九年“得死为幸”;哀公十六年“得死,乃非我”。然,语气词,用法同“焉”。
11.14鲁人⑴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译文】鲁国翻修叫长府的金库。闵子骞道:“照着老样子下去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翻造呢?”孔子道:“这个人平日不大开口,一开口一定中肯。”
【注释】⑴鲁人——“鲁人”的“人”指其国的执政大臣而言。此“人”和“民”的区别。
11.15子曰:“由之瑟⑴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⑵也。”
【译文】孔子道:“仲由弹瑟,为什么在我这里来弹呢?”因此孔子的学生们瞧不起子路。孔子道:“由么,学问已经不错了,只是还不够精深罢了。”
【注释】⑴瑟——音涩,sè,古代的乐器,和琴同类。这里孔子不是不高兴子路弹瑟,而是不高兴他所弹的音调。《说苑·修文篇》对这段文字曾有所发挥。⑵升堂入室——这是比喻话。“堂”是正厅,“室”是内室。先入门,次升堂,最后入室,表示做学问的几个阶段。“入室”犹如今天的俗语“到家”。我们说,“这个人的学问到家了”,正是表示他的学问极好。
11.16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译文】子贡问孔子:“颛孙师(子张)和卜商(子夏)两个人,谁强一些?”孔子道:“师呢,有些过分;商呢,有些赶不上。”子贡道:“那么,师强一些吗?”孔子道:“过分和赶不上同样不好。”
11.17季氏富于周公⑴,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⑵。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译文】季氏比周公还有钱,冉求却又替他搜括,增加更多的财富。孔子道:“冉求不是我们的人,你们学生很可以大张旗鼓地来攻击他。”
【注释】⑴周公——有两说:(甲)周公旦;(乙)泛指在周天子左右作卿士的人,如周公黑肩、周公阅之类。⑵聚敛而附益之——事实可参阅《左传》哀公十一年和十二年文。季氏要用田赋制度,增加赋税,使冉求征求孔子的意见,孔子则主张“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结果冉求仍旧听从季氏,实行田赋制度。聚敛,《礼记·大学》说:“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可见儒家为了维护统治,反对对人民的过分剥削。其思想渊源或者本于此章。
11.18柴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⑵,由也喭。
【译文】高柴愚笨,曾参迟钝,颛孙师偏激,仲由卤莽。
【注释】⑴柴——高柴,字子羔,孔子学生,比孔子小三十岁(公元前521—?)。⑵辟——音辟,pì。黄式三《论语后案》云:“辟读若《左传》‘阙西辟’之辟,偏也。以其志过高而流于一偏也”。
11.19子曰:“回也其庶⑴乎,屡空⑵。赐不受命⑶,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译文】孔子说:“颜回的学问道德差不多了罢,可是常常穷得没有办法。端木赐不安本分,去囤积投机,猜测行情,竟每每猜对了。”
【注释】⑴庶——庶几,差不多。一般用在称赞的场合。⑵空——世俗把“空”字读去声,不但无根据,也无此必要。“贫”和“穷”两字在古代有时有些区别,财货的缺少叫贫,生活无着落,前途无出路叫穷。“空”字却兼有这两方面的意思,所以用“穷得没有办法”来译它。⑶赐不受命——此语古今颇有不同解释,关键在于“命”字的涵义。有把“命”解为“教命”的,则“不受命”为“不率教”,其为错误甚明显。王弼、江熙把“命”解为“爵命”“禄命”,则“不受命”为“不做官”,自然很讲得通,可是子贡并不是不曾做官。《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他“常相鲁卫”,《货殖列传》又说他“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着鬻财于曹鲁之间”,则子贡的经商和做官是不相先后的。那么,这一说既不合事实,也就不合孔子原意了。又有人把“命”讲为“天命”(皇《疏》引或说,朱熹《集注》),俞樾《羣经平议》则以为古之经商皆受命于官,“若夫不受命于官而自以其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是谓不受命而货殖。”两说皆言之成理,而未知孰是,故译文仅以“不安本分”言之。
11.20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⑴。”
【译文】子张问怎样才是善人。孔子道:“善人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学问道德也难以到家。”
【注释】⑴善人——孔子曾三次论到“善人”,这章可和(7.26)(13.11)两章合看。
11.21子曰:“论笃是与⑴,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译文】孔子说:“总是推许言论笃实的人,这种笃实的人是真正的君子呢?还是神情上伪装庄重的人呢?”
【注释】⑴论笃是与——这是“与论笃”的倒装形式,“是”是帮助倒装之用的词,和“唯你是问”的“是”用法相同。“与”,许也。“论笃”就是“论笃者”的意思。
11.22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⑴,故退之。”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微子篇第十八
#
(共十一章)
18.1微子⑴去之,箕子为之奴⑵,比干谏而死⑶。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译文】[纣王昏乱残暴,]微子便离开了他,箕子做了他的奴隶,比干谏劝而被杀。孔子说:“殷商末年有三位仁人。”
【注释】⑴微子——名启,纣王的同母兄,不过当他出生时,他的母亲尚为帝乙之妾,其后才立为妻,然后生了纣,所以帝乙死后,纣得嗣立,而微子不得立。事见《吕氏春秋·仲冬纪》。古书中唯《孟子·告子篇》认为微子是纣的叔父。⑵箕子为之奴——箕子,纣王的叔父。纣王无道,他曾进谏而不听,便披发佯狂,降为奴隶。⑶比干谏而死——比干也是纣的叔父,力谏纣王,纣王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个孔,便剖开他的心而死。
18.2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译文】柳下惠做法官,多次地被撤职。有人对他说:“您不可以离开鲁国吗?”他道:“正直地工作,到哪里去不多次被撤职?不正直地工作,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祖国呢?”
18.3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译文】齐景公讲到对待孔子的打算时说:“用鲁君对待季氏的模样对待孔子,那我做不到;我要用次于季氏而高于孟氏的待遇来对待他。”不久,又说道:“我老了,没有什么作为了。”孔子离开了齐国。
18.4齐人归女乐⑴,季桓子⑵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译文】齐国送了许多歌姬舞女给鲁国,季桓子接受了,三天不问政事,孔子就离职走了。
【注释】⑴齐人归女乐——“归”同“馈”。此事可参阅《史记·孔子世家》和《韩非子·内储说》。⑵季桓子——季孙斯,鲁国定公以至哀公初年时的执政上卿,死于哀公三年。
18.5楚狂接舆⑴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⑵。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译文】楚国的狂人接舆一面走过孔子的车子,一面唱着歌,道:“凤凰呀,凤凰呀!为什么这么倒霉?过去的不能再挽回,未来的还可不再着迷。算了吧,算了吧!现在的执政诸公危乎其危!”
孔子下车,想同他谈谈,他却赶快避开,孔子没法同他谈。
【注释】⑴接舆——曹之升《四书摭余说》云:“《论语》所记隐士皆以其事名之。门者谓之‘晨门’,杖者谓之‘丈人’,津者谓之‘沮’、‘溺’,接孔子之舆者谓之‘接舆’,非名亦非字也。”⑵犹可追——赶得上、来得及的意思,译文因图押韵,故用意译法。
18.6长沮、桀溺耦而耕⑴,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夫执舆⑵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
问于桀溺。
桀溺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是鲁孔丘之徒与?”
对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⑶易之?且而⑷与其从辟⑸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⑹而不辍。
子路行以告。
夫子怃⑺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译文】长沮、桀溺两人一同耕田,孔子在那儿经过,叫子路去问渡口。
长沮问子路道:“那位驾车子的是谁?”
子路道:“是孔丘。”
他又道:“是鲁国的那位孔丘吗?”
子路道:“是的。”
他便道:“他么,早晓得渡口在哪儿了。”
去问桀溺。
桀溺道:“您是谁?”
子路道:“我是仲由。”
桀溺道:“您是鲁国孔丘的门徒吗?”
答道:“对的。”
他便道:“像洪水一样的坏东西到处都是,你们同谁去改革它呢?你与其跟着[孔丘那种]逃避坏人的人,为什么不跟着[我们这些]逃避整个社会的人呢?”说完,仍旧不停地做田里工夫。
子路回来报告给孔子。
孔子很失望地道:“我们既然不可以同飞禽走兽合羣共处,若不同人羣打交道,又同什么去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太平,我就不会同你们一道来从事改革了。”
【注释】⑴长沮、桀溺耦而耕——“长溺”“桀溺”不是真姓名。其姓名当时已经不暇询问,后世更无由知道了。耦耕是古代耕田的一种方法。春秋时代已经用牛耕田,不但由冉耕字伯牛、司马耕字子牛的现象可以看出,《国语·晋语》云:“其子孙将耕于齐,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尤为确证。耦耕的方法说法不少,都难说很精确。下文又说“耰而不辍”,则这耦耕未必是执耒,像夏炘学《礼管释·释二耜为耦》所说的。估计这个耦耕不过说二人做庄稼活罢了。1959年科学出版社《农史研究集刊》万国钧〈耦耕考〉对此有解释。上海中华书局《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何兹全〈谈耦耕〉对万说有补充,也只能作参考。⑵执舆——就是执辔(拉马的缰绳)。本是子路做的,因子路已下车,所以孔子代为驾御。⑶以——与也,和下文“不可与同羣”,“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丘不与易也”诸“与”字同义。⑷而——同“尔”。⑸辟——同“避”。⑹耰——音忧,yōu,播种之后,再以土覆之,摩而平之,使种入土,鸟不能啄,这便叫耰。⑺怃——音舞。wǔ,怃然,怅惘失意之貌。
18.7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筱⑴。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⑵。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
子路拱而立。
止子路宿,杀鸡为黍⑶而食之,见其二子焉。
明日,子路行以告。
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
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译文】子路跟随着孔子,却远落在后面,碰到一个老头,用拐杖挑着除草用的工具。
子路问道:“您看见我的老师吗?”
老头道:“你这人,四肢不劳动,五谷不认识,谁晓得你的老师是什么人?”说完,便扶着拐杖去锄草。
子路拱着手恭敬地站着。
他便留子路到他家住宿,杀鸡、作饭给子路吃,又叫他两个儿子出来相见。
第二天,子路赶上了孔子,报告了这件事。
孔子道:“这是位隐士。”叫子路回去再看看他。子路到了那里,他却走开了。
子路便道:“不做官是不对的。长幼间的关系,是不可能废弃的;君臣间的关系,怎么能不管呢?你原想不沾污自身,却不知道这样隐居便是忽视了君臣间的必要关系。君子出来做官,只是尽应尽之责。至于我们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早就知道了。”
【注释】⑴筱——音掉,diào,古代除田中草所用的工具。说文作“莜”。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二句,宋吕本中《紫微杂说》以至清朱彬《经传考证》、宋翔凤《论语发微》都说是丈人说自己。其余更多人主张说是丈人责子路。译文从后说。⑶为黍——黍就是现在的黍子,也叫黄米。它比当时的主要食粮稷(小米)的收获量小,因此在一般人中也算是比较珍贵的主食。杀鸡做菜,为黍做饭,这在当时是很好的招待了。
18.8逸⑴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⑵。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译文】古今被遗落的人才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孔子道:“不动摇自己意志,不辱没自己身份,是伯夷、叔齐罢!”又说,“柳下惠、少连降低自己意志,屈辱自己身份了,可是言语合乎法度,行为经过思虑,那也不过如此罢了。”又说:“虞仲、夷逸逃世隐居,放肆直言。行为廉洁,被废弃也是他的权术。我就和他们这些人不同,没有什么可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注释】⑴逸——同“佚”,《论语》两用“逸民”,义都如此。《孟子·公孙丑上》云:“柳下惠……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闵。”这一“逸”正是《孟子》“遗佚”之义。说本黄式三《论语后案》。⑵虞仲、夷逸、朱张、少连——四人言行多已不可考。虞仲前人认为就是吴太伯之弟仲雍,不可信。夷逸曾见《尸子》,有人劝他做官,他不肯。少连曾见《礼记·杂记》,孔子说他善于守孝。夏炘《景紫堂文集》卷三有〈逸民虞仲、夷逸、朱张皆无考说〉,于若干附会之说有所驳正。
18.9大师挚⑴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⑵,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
【译文】太师挚逃到了齐国,二饭乐师干逃到了楚国,三饭乐师缭逃到了蔡国,四饭乐师缺逃到了秦国,打鼓的方叔入居黄河之滨,摇小鼓的武入居汉水之涯,少师阳和击磬的襄入居海边。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为政篇第二
#
(共二十四章)
2.1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⑴居其所而众星共⑵之。”
【译文】孔子说:“用道德来治理国政,自己便会像北极星一般,在一定的位置上,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
【注释】⑴北辰——由于地球自转轴正对天球北极,在地球自转和公转所反映出来的恒星周日和周年视运动中,天球北极是不动的,其它恒星则绕之旋转。我国黄河中、下游流域,约为北纬36度,因之天球北极也高出北方地平线上36度。孔子所说的北辰,不是指天球北极,而是指北极星。天球北极虽然不动,其它星辰都环绕着它动,但北极星也是动的,而且转动非常快。祗是因为它距离地球太远,约782光年,人们不觉得它移动罢了。距今四千年前北极在右枢(天龙座α)附近,今年则在勾陈一(小熊座α)。⑵共——同拱,与《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尔墓之木拱矣”的“拱”意义相近,环抱、环绕之意。
2.2子曰:“诗三百⑴,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⑵’。”
【译文】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
【注释】⑴诗三百——《诗经》实有三百五篇,“三百”只是举其整数。⑵思无邪——“思无邪”一语本是《诗经·鲁颂·駉篇》之文,孔子借它来评论所有诗篇。思字在《駉篇》本是无义的语首词,孔子引用它却当思想解,自是断章取义。俞樾《曲园杂纂》说项说这也是语辞,恐不合孔子原意。
2.3子曰:“道⑴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⑵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⑶。”
【译文】孔子说:“用政法来诱导他们,使用刑罚来整顿他们,人民只是暂时地免于罪过,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道德来诱导他们,使用礼教来整顿他们,人民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人心归服。”
【注释】⑴道——有人把它看成“道千乘之国”的“道”一样,治理的意思。也有人把它看成“导”字,引导的意思,我取后一说。⑵免——先秦古书若单用一个“免”字,一般都是“免罪”、“免刑”、“免祸”的意思。⑶格——这个字的意义本来很多,在这里有把它解为“来”的,也有解为“至”的,还有解为“正”的,更有写作“恪”,解为“敬”的。这些不同的讲解都未必符合孔子原意。《礼记·缁衣篇》:“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遯心。”这话可以看作孔子此言的最早注释,较为可信。此处“格心”和“遯心”相对成文,“遯”卽“遁”字,逃避的意思。逃避的反面应该是亲近、归服、向往,所以用“人心归服”来译它。
2.4子曰:“吾十有⑴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⑵,四十而不惑⑶,五十而知天命⑷,六十而耳顺⑸,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⑹。”
【译文】孔子说:“我十五岁,有志于学问;三十岁,[懂礼仪,]说话做事都有把握;四十岁,[掌握了各种知识,]不致迷惑;五十岁,得知天命;六十岁,一听别人言语,便可以分别真假,判明是非;到了七十岁,便随心所欲,任何念头不越出规矩。”
【注释】⑴有——同又。古人在整数和小一位的数字之间多用“有”字,不用“又”字。⑵立——泰伯篇说:“立于礼。”季氏篇又说:“不学礼,无以立。”因之译文添了“懂得礼仪”几个字。“立”是站立的意思,这里是“站得住”的意思,为求上下文的流畅,意译为遇事“都有把握”。⑶不惑——子罕篇和宪问篇都有“知者不惑”的话,所以译文用“掌握了知识”来说明“不惑”。⑷天命——孔子不是宿命论者,但也讲天命。孔子的天命,我已有文探讨。后来的人虽然谈得很多,未必符合孔子本意。因此,这两个字暂不译出。⑸耳顺——这两个字很难讲,企图把它讲通的也有很多人,但都觉牵强。译者姑且作如此讲解。⑷从心所欲不踰矩——“从”字有作“纵”字的,皇侃《义疏》也读为“纵”,解为放纵。柳宗元〈与杨晦之书〉说“孔子七十而纵心”,不但“从”字写作“纵”,而且以“心”字绝句,“所欲”属下读。“七十而纵心,所欲不踰矩”。但“纵”字古人多用于贬义,如《左传》昭公十年“我实纵欲”,柳读难从。
2.5孟懿子⑴问孝。子曰:“无违⑵。”
樊迟⑶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⑷;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译文】孟懿子向孔子问孝道。孔子说:“不要违背礼节。”不久,樊迟替孔子赶车子,孔子便告诉他说:“孟孙向我问孝道,我答复说,不要违背礼节。”樊迟道:“这是什么意思?”孔子道:“父母活着,依规定的礼节侍奉他们;死了,依规定的礼节埋葬他们,祭祀他们。”
【注释】⑴孟懿子——鲁国的大夫,三家之一,姓仲孙,名何忌,“懿”是谥号。他父亲是孟僖子仲孙貜。《左传》昭公七年说,孟僖子将死,遗嘱要他向孔子学礼。⑵无违——黄式三《论语后案》说:“《左传》桓公二年云,‘昭德塞违’,‘灭德立违’,‘君违,不忘谏之以德’;六年传云:‘有嘉德而无违心’,襄公二十六年传云,‘正其违而治其烦’……古人凡背礼者谓之违。”因此,我把“违”译为“违礼”。王充《论衡·问孔篇》曾经质问孔子,为什么不讲“无违礼”,而故意省略讲为“无违”,难道不怕人误会为“毋违志”吗?由此可见“违”字的这一含义在后汉时已经不被人所了解了。⑶樊迟——孔子学生,名须,字子迟,比孔子小四十六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小三十六岁,《孔子家语》作小四十六岁。若从《左传》哀公十一年所记载的樊迟的事考之,可能《史记》的“三”系“亖”(古四字)之误。]⑷生,事之以礼——“生”和下句“死”都是表示时间的节缩语,所以自成一逗。古代的礼仪有一定的差等,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各不相同。鲁国的三家是大夫,不但有时用鲁公(诸侯)之礼,甚至有时用天子之礼。这种行为当时叫做“僭”,是孔子所最痛心的。孔子这几句答语,或者是针对这一现象发出的。
2.6孟武伯⑴问孝。子曰:“父母唯其⑵疾之忧。”
【译文】孟武伯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道:“做爹娘的只是为孝子的疾病发愁。”
【注释】⑴孟武伯——仲孙彘,孟懿子的儿子,“武”是谥号。⑵其——第三人称表示领位的代名词,相当于“他的”、“他们的”。但这里所指代的是父母呢,还是儿女呢?便有两说。王充《论衡·问孔篇》说:“武伯善忧父母,故曰,唯其疾之忧。”《淮南子·说林训》说:“忧父之疾者子,治之者医。”高诱注云:“父母唯其疾之忧,故曰忧之者子。”可见王充、高诱都以为“其”字是指代父母而言。马融却说:“言孝子不妄为非,唯疾病然后使父母忧。”把“其”字代孝子。两说都可通,而译文采取马融之说。
2.7子游⑴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⑵。至于⑶犬马,皆能有养⑷;不敬,何以别乎?”
【译文】子游问孝道。孔子说:“现在的所谓孝,就是说能够养活爹娘便行了。对于狗马都能够得到饲养;若不存心严肃地孝顺父母,那养活爹娘和饲养狗马怎样去分别呢?”
【注释】⑴子游——孔子学生,姓言,名偃,字子游,吴人,小于孔子四十五岁。⑵养——“养父母”的“养”从前人都读去声,音漾,yàng。⑶至于——张相的《诗词曲语词汇释》把“至于”解作“卽使”、“就是”。在这一段中固然能够讲得文从字顺,可是“至于”的这一种用法,在先秦古书中仅此一见,还难于据以肯定。我认为这一“至于”和《孟子·告子上》的“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的“至于”用法相似。都可用“谈到”、“讲到”来译它。不译也可。⑷至于犬马皆能有养——这一句很有些不同的讲法。一说是犬马也能养活人,人养活人,若不加以敬,便和犬马的养活人无所分别。这一说也通。还有一说是犬马也能养活它自己的爹娘(李光地《论语剳记》、翟灏《四书考异》),可是犬马在事实上是不能够养活自己爹娘的,所以这说不可信。还有人说,犬马是比喻小人之词(刘宝楠《论语正义》引刘宝树说),可是用这种比喻的修辞法,在《论语》中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例子,和《论语》的文章风格不相侔,更不足信。
2.8子夏问孝。子曰:“色难⑴。有事,弟子⑵服其劳;有酒食⑶,先生馔⑷,曾⑸是以为孝乎?”
【译文】子夏问孝道。孔子道:“儿子在父母前经常有愉悦的容色,是件难事。有事情,年轻人效劳;有酒有肴,年长的人吃喝,难道这竟可认为是孝么?”
【注释】⑴色难——这句话有两说,一说是儿子侍奉父母时的容色。《礼记·祭义篇》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可以做这两个字的注脚。另一说是侍奉父母的容色,后汉的经学家包咸、马融都如此说。但是,若原意果如此的话,应该说为“侍色为难”,不该简单地说为“色难”,因之我不采取。⑵弟子、先生——刘台拱《论语骈枝》云:“《论语》言‘弟子’者七,其二皆年幼者,其五谓门人。言‘先生’者二、皆谓年长者。”马融说:“先生谓父兄也。”亦通。⑶食——旧读去声,音嗣,sì,食物。不过现在仍如字读shí,如“主食”、“副食”、“面食”。⑷馔——zhuàn,吃喝。《鲁论》作“馂”。馂,食余也。那么这句便当如此读:“有酒,食先生馂”,而如此翻译:“有酒,幼辈吃其剩余。”⑸曾——音层,céng,副词,竟也。
2.9子曰:“吾与回⑴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⑵,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译文】孔子说:“我整天和颜回讲学,他从不提反对意见和疑问,像个蠢人。等他退回去自己研究,却也能发挥,可见颜回并不愚蠢。”
【注释】⑴回——颜回,孔子最得意的学生,鲁国人,字子渊,小孔子三十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如此。但根据毛奇龄《论语稽求篇》和崔适《论语足征记》的考证,《史记》的“三十”应为“四十”之误,颜渊实比孔子小四十岁,公元前511—480)。⑵退而省其私——朱熹的《集注》以为孔子退而省颜回的私,“则见其日用动静语默之间皆足以发明夫子之道。”用颜回的实践来证明他能发挥孔子之道,说也可通。
2.10子曰:“视其所以⑴,观其所由⑵,察其所安⑶。人焉廋哉⑷?人焉廋哉?”
【译文】孔子说:“考查一个人所结交的朋友;观察他为达到一定目的所采用的方式方法;了解他的心情,安于什么,不安于什么。那么,这个人怎样隐藏得住呢?这个人怎样隐藏得住呢?”
【注释】⑴所以——“以”字可以当“用”讲,也可以当“与”讲。如果解释为“用”,便和下句“所由”的意思重复,因此我把它解释为“与”,和微子篇第十八“而谁以易之”的“以”同义。有人说“以犹为也”。“视其所以”卽《大戴礼·文王官人篇》的“考其所为”,也通。⑵所由——“由”,“由此行”的意思。学而篇第一的“小大由之”,雍也篇第六的“行不由径”,泰伯篇第八的“民可使由之”的“由”都如此解。“所由”是指所从由的道路,因此我用方式方法来译述。⑶所安——“安”就是阳货篇第十七孔子对宰予说的“女安,则为之”的“安”。一个人未尝不错做一两件坏事,如果因此而心不安,仍不失为好人。因之译文多说了几句。⑷人焉廋哉——焉,何处;廋,音搜,sōu,隐藏,藏匿。这句话机械地翻译,便是:“这个人到哪里去隐藏呢。”《史记·魏世家》述说李克的观人方法是“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虽较具体,却无此深刻。
2.11子曰:“温故而知新⑴,可以为师矣。”
【译文】孔子说:“在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体会、新发现,就可以做老师了。”
【注释】⑴温故而知新——皇侃《义疏》说,“温故”就是“月无忘其所能”,“知新”就是“日知其所亡”(19.5),也通。
2.12子曰:“君子不器⑴。”
【译文】孔子说:“君子不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
【注释】⑴古代知识范围狭窄,孔子认为应该无所不通。后人还曾说,一事之不知,儒者之耻。虽然有人批评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9.2),但孔子仍说“君子不器”。
2.13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译文】子贡问怎样才能做一个君子。孔子道:“对于你要说的话,先实行了,再说出来[这就够说是一个君子了]。”
2.14子曰:“君子周而不比⑴,小人比而不周。”
【译文】孔子说:“君子是团结,而不是勾结;小人是勾结,而不是团结。”
【注释】⑴周、比——“周”是以当时所谓道义来团结人,“比”则是以暂时共同利害互相勾结。“比”旧读去声bì。
2.15子曰:“学而不思则罔⑴,思而不学则殆⑵。”
【译文】孔子说:“只是读书,却不思考,就会受骗;只是空想,却不读书,就会缺乏信心。”
【注释】⑴罔——诬罔的意思。“学而不思”则受欺,似乎是《孟子·尽心下》“尽信书,不如无书”的意思。⑵殆——《论语》的“殆”(dài)有两个意义。下文第十八章“多见阙殆”的“殆”当“疑惑”解(说本王引之《经义述闻》),微子篇“今之从政者殆而”的“殆”当危险解。这里两个意义都讲得过去,译文取前一义。古人常以“罔”“殆”对文,如《诗经·小雅·节南山》云:“弗问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己,无小人殆。”(“无小人殆”卽“无殆小人”,因韵脚而倒装。)旧注有以“罔然无所得”释“罔”,以“精神疲殆”释“殆”的,似乎难以圆通。
2.16子曰:“攻⑴乎异端⑵,斯⑶害也已⑷。”
【译文】孔子说:“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
【注释】⑴攻——《论语》共享四次“攻”字,像先进篇的“小子鸣鼓而攻之”,颜渊篇的“攻其恶,无攻人之恶”的三个“攻”字都当“攻击”解,这里也不应例外。很多人却把它解为“治学”的“治”。⑵异端——孔子之时,自然还没有诸子百家,因之很难译为“不同的学说”,但和孔子相异的主张、言论未必没有,所以译为“不正确的议论”。⑶斯——连词,“这就”的意思。⑷已——应该看为动词,止也。因之我译为“消灭”。如果把“攻”字解为“治”,那么“斯”字得看作指代词,“这”的意思;“也已”得看作语气词。全文便如此译:“从事于不正确的学术研究,这是祸害哩。”一般的讲法是如此的,虽能文从字顺,但和《论语》词法和句法都不合。
2.17子曰:“由⑴!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⑵。”
【译文】孔子说:“由!教给你对待知或不知的正确态度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聪明智慧。”
【注释】⑴由——孔子学生,仲由,字子路,卞(故城在今山东泗水县东五十里)人,小于孔子九岁。(公元前542—480)⑵是知也——《荀子·子道篇》也载了这一段话,但比这详细。其中有两句道:“言要则知,行至则仁。”因之读“知”为“智”。如果“知”如字读,便该这样翻译:这就是对待知或不知的正确态度。
2.18子张⑴学干禄⑵。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⑶,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⑷寡悔,禄在其中矣。”
【译文】子张向孔子学求官职得俸禄的方法。孔子说:“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加以保留;其余足以自信的部分,谨慎地说出,就能减少错误。多看,有怀疑的地方,加以保留;其余足以自信的部分,谨慎地实行,就能减少懊悔。言语的错误少,行动的懊悔少,官职俸禄就在这里面了。”
【注释】⑴子张——孔子学生颛孙师,字子张,陈人,小于孔子四十八岁。(公元前503—?)⑵干禄——干,求也,禄,旧时官吏的俸给。⑶阙殆——和“阙疑”同意。上文作“阙疑”,这里作“阙殆”。“疑”和“殆”是同义词,所谓“互文”见义。⑷行——名词,去声,xìng。
2.19哀公⑴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⑵:“举直错诸枉⑶,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译文】鲁哀公问道:“要做些甚么事才能使百姓服从呢?”,孔子答道:“把正直的人提拔出来,放在邪曲的人之上,百姓就服从了;若是把邪曲的人提拔出来,放在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会不服从。”
【注释】⑴哀公——鲁君,姓姬,名蒋,定公之子,继定公而卽位,在位二十七年。(公元前494—466)“哀”是谥号。⑵孔子对曰——《论语》的行文体例是,臣下对答君上的询问一定用“对曰”,这里孔子答复鲁君之问,所以用“孔子对曰”。⑶错诸枉——“错”有放置的意思,也有废置的意思。一般人把它解为废置,说是“废置那些邪恶的人”(把“诸”字解为“众”)。这种解法和古汉语语法规律不相合。因为“枉”、“直”是以虚代实的名词,古文中的“众”、“诸”这类数量形容词,一般只放在真正的实体词之上,不放在这种以虚代实的词之上。这一规律,南宋人孙季和(名应时)便已明白。王应麟《困学纪闻》曾引他的话说:“若诸家解,何用二‘诸’字?”这二“诸”字只能看做“之于”的合音,“错”当“放置”解。“置之于枉”等于说“置之于枉人之上”,古代汉语“于”字之后的方位词有时可以省略。朱亦栋《论语札记》解此句不误。
2.20季康子⑴问:“使民敬、忠以⑵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译文】季康子问道:“要使人民严肃认真,尽心竭力和互相勉励,应该怎么办呢?”孔子说:“你对待人民的事情严肃认真,他们对待你的政令也会严肃认真了;你孝顺父母,慈爱幼小,他们也就会对你尽心竭力了;你提拔好人,教育能力弱的人,他们也就会劝勉了。”
【注释】⑴季康子——季孙肥,鲁哀公时正卿,当时政治上最有权力的人。“康”是谥号。⑵以——连词,与“和”同。
2.21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⑴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⑵于有政⑶。’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译文】有人对孔子道:“你为什么不参与政治?”孔子道:“《尚书》上说,‘孝呀,只有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把这种风气影响到政治上去。’这也就是参与政治了呀,为什么定要做官才算参与政治呢?”
【注释】⑴书云——以下三句是《尚书》的逸文,作《伪古文尚书》的便从这里采入《君陈篇》。⑵施——这里应该当“延及”讲,从前人解为“施行”,不妥。⑶施于有政——“有”字无义,加于名词之前,这是古代构词法的一种形态,详拙著《文言语法》。杨遇夫先生说:“政谓卿相大臣,以职言,不以事言。”(说详增订《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论语〉子奚不为政解》)那么。这句话便当译为“把这种风气影响到卿相大臣上去”。
2.22子曰:“人而无信⑴,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⑵,其何以行之哉?”
【译文】孔子说:“做为一个人,却不讲信誉,不知那怎么可以。譬如大车子没有安横木的輗,小车子没有安横木的軏,如何能走呢?”
【注释】⑴人而无信——这“而”字不能当“如果”讲。不说“人无信”,而说“人而无信”者,表示“人”字要作一读。古书多有这种句法,译文似能表达其意。⑵輗、軏——輗音倪,ní;軏音月,yuè。古代用牛力的车叫大车,用马力的车叫小车。两者都要把牲口套在车辕上。车辕前面有一道横木,就是驾牲口的地方。那横木,大车上的叫做鬲,小车上的叫做衡。鬲、衡两头都有关键(活销),輗就是鬲的关键,軏就是衡的关键。车子没有它,自然无法套住牲口,那怎么能走呢?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卫灵公篇第十五
#
(共四十二章(朱熹《集注》把第一、第二两章并为一章,所以说“凡四十一章”。))
15.1卫灵公问陈⑴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⑵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译文】卫灵公向孔子问军队陈列之法。孔子答道:“礼仪的事情,我曾经听到过;军队的事情,从来没学习过。”第二天便离开卫国。
【注释】⑴陈——就是今天的“阵”字。⑵俎豆之事——俎和豆都是古代盛肉食的器皿,行礼时用它,因之藉以表示礼仪之事。这种用法和泰伯篇第八的“笾豆之事”相同。
15.2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译文】孔子在陈国断绝了粮食,跟随的人都饿病了,爬不起床来。子路很不高兴地来见孔子,说道:“君子也有穷得毫无办法的时候吗?”孔子道:“君子虽然穷,还是坚持着;小人一穷便无所不为了。”
15.3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⑴。”
【译文】孔子道:“赐!你以为我是多多地学习又能够记得住的吗?”子贡答道:“对呀,难道不是这样吗?”孔子道:“不是的,我有一个基本观念来贯串它。”
【注释】⑴一以贯之——这和里仁篇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4.15)的“一贯”相同。从这里可以看出,子贡他们所重视的,是孔子的博学多才,因之认为他是“多学而识之”;而孔子自己所重视的,则在于他的以忠恕之道贯穿于其整个学行之中。
15.4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译文】孔子对子路道:“由!懂得‘德’的人可少啦。”
15.5子曰:“无为而治⑴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译文】孔子说:“自己从容安静而使天下太平的人大概只有舜罢?他干了什么呢?庄严端正地坐朝廷罢了。”
【注释】⑴无为而治——舜何以能如此?一般儒者都以为他能“所任得其人,故优游而自逸也。”(《三国志·吴志·楼玄传》)如《大戴礼·主言篇》云:“昔者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新序·杂事三》云:“故王者劳于求人,佚于得贤。舜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赵岐《孟子注》也说:“言任官得其人,故无为而治”。
15.6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译文】子张问如何才能使自己到处行得通。孔子道:“言语忠诚老实,行为忠厚严肃,纵到了别的部族国家,也行得通。言语欺诈无信,行为刻薄轻浮,就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立的时候,就[彷佛]看见“忠诚老实忠厚严肃”几个字在我们面前;在车箱里,也[彷佛]看见它刻在前面的横木上;[时时刻刻记着它,]这才能使自己到处行得通。”子张把这些话写在大带上。
15.7子曰:“直哉史鱼⑴!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⑵!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译文】孔子说:“好一个刚直不屈的史鱼!政治清明也像箭一样直,政治黑暗也像箭一样直。好一个君子蘧伯玉!政治清明就出来做官,政治黑暗就可以把自己的本领收藏起来。”
【注释】⑴史鱼——卫国的大夫史鳅,字子鱼。他临死时嘱咐他的儿子,不要“治丧正室”,以此劝告卫灵公进用蘧伯玉,斥退弥子瑕,古人叫为“尸谏”,事见《韩诗外传》卷七。⑵蘧伯玉——事可参见《左传》襄公十四年和二十六年。
15.8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译文】孔子说:“可以同他谈,却不同他谈,这是错过人才;不可以同他谈,却同他谈,这是浪费言语。聪明人既不错过人才,也不浪费言语。”
15.9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译文】孔子说:“志士仁人,不贪生怕死因而损害仁德,只勇于牺牲来成全仁德。”
15.10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⑴之仁者。”
【译文】子贡问怎样去培养仁德。孔子道:“工人要搞好他的工作,一定先要搞好他的工具。我们住在一个国家,就要敬奉那些大官中的贤人,结交那些士人中的仁人。”
【注释】⑴士——《论语》中的“士”,有时指有一定修养的人,如“士志于道”(4.9)的“士”。有时指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如“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调士矣”的“士”(13.20)。此处和“大夫”并言,可能是“士、大夫”之“士”,卽已做官而位置下于大夫的人。
15.11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⑴,乘殷之辂⑵,服周之冕⑶,乐则韶、舞⑷。放郑声⑸,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译文】颜渊问怎样去治理国家。孔子道:“用夏朝的历法,坐殷朝的车子,戴周朝的礼帽,音乐就用韶和武。舍弃郑国的乐曲,斥退小人。郑国的乐曲靡曼淫秽,小人危险。”
【注释】⑴行夏之时——据古史记载,夏朝用的自然历,以建寅之月(旧历正月)为每年的第一月,春、夏、秋、冬合乎自然现象。周朝则以建子之月(旧历十一月)为每年的第一月,而且以冬至日为元日。这个虽然在观测天象方面比较以前进步,但实用起来却不及夏历方便于农业生产。就是在周朝,也有很多国家是仍旧用夏朝历法。⑵乘殷之辂——辂音路,商代的车子,比周代的车子自然朴质些。所以《左传》桓公二年也说:“大辂、越席,昭其俭也。”⑵服周之冕——周代的礼帽自然又比以前的华美,孔子是不反对礼服的华美的,赞美禹“致美乎黻冕”可见。⑷韶、舞——韶是舜时的音乐,“舞”同“武”,周武王时的音乐。⑸放郑声——“郑声”和“郑诗”不同。郑诗指其文辞,郑声指其乐曲。说本明人杨慎《丹铅总録》。清人陈启源《毛诗稽古篇》。
15.12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译文】孔子说:“一个人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有眼前的忧患。”
15.13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⑴者也。”
【译文】孔子说:“完了吧!我从没见过像喜欢美貌一般地喜欢美德的人哩。”
【注释】⑴好色——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因发这一感叹。
15.14子曰:“藏文仲⑴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⑵之贤而不与立⑶也。”
【译文】孔子说:“臧文仲大概是个做官不管事的人,他明知柳下惠贤良,却不给他官位。”
【注释】⑴臧文仲——鲁国的大夫臧孙辰,历仕庄、闵、僖、文四朝。⑵柳下惠——鲁国贤者,本名展获,字禽,又叫展季。“柳下”可能是其所居,因以为号;据《列女传》,“惠”是由他的妻子的倡议给他的私谥(不由国家授予的谥号叫私谥)。⑶立——同“位”,说详俞樾《羣经平议》。
15.15子曰:“躬自厚⑴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译文】孔子说:“多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怨恨自然不会来了。”
【注释】⑴躬自厚——本当作“躬自厚责”,“责”字探下文“薄责”之“责”而省略。说详拙著《文言语法》。“躬自”是一双音节的副词,和《诗经·卫风·氓》的“静言思之,躬自悼矣”的“躬自”用法一样。
15.16子曰:“不曰‘如之何⑴,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译文】孔子说:“[一个人]不想想‘怎么办,怎么办’的,对这种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注释】⑴如之何——“不曰如之何”意思就是不动脑筋。《荀子·大略篇》说:“天子卽位,上卿进曰,如之何,忧之长也。”则说如之何的,便是深忧远虑的人。
15.17子曰:“羣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译文】孔子说:“同大家整天在一块,不说一句有道理的话,只喜欢卖弄小聪明,这种人真难教导!”
15.18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⑴,信以成之。君子哉!”
【译文】孔子说:“君子[对于事业],以合宜为原则,依礼节实行它,用谦逊的言语说出它,用诚实的态度完成它。真个是位君子呀!”
【注释】⑴孙以出之——“出”谓出言。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注云:“孙以出之谓言语。”
15.19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译文】孔子说:“君子只惭愧自己没有能力,不怨恨别人不知道自己。”
15.20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译文】孔子说:“到死而名声不被人家称述,君子引以为恨。”
15.21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译文】孔子说:“君子要求自己,小人要求别人。”
15.22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党⑴。”
【译文】孔子说:“君子庄矜而不争执,合羣而不闹宗派。”
【注释】⑴羣而不党——“羣而不党”可能包含着“周而不比”(2.14)以及“和而不同”(13.23)两个意思。
15.23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译文】孔子说:“君子不因为人家一句话[说得好]便提拔他,不因为他是坏人而鄙弃他的好话。”
15.24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⑴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译文】子贡问道:“有没有一句可以终身奉行的话呢?”孔子道:“大概是‘恕’罢!自己所不想要的任何事物,就不要加给别人。”
【注释】⑴恕——“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有积极意义的道德,未必每个人都有条件来实行。“恕”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谁都可以这样做,因之孔子在这里言“恕”不言“忠”。《礼记·大学》篇的“絜矩之道”就是“恕”道。可是在阶级社会里,也只能是幻想。
15.25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译文】孔子说:“我对于别人,诋毁了谁?称赞了谁?假若我有所称赞,必然是曾经考验过他的。夏、商、周三代的人都如此,所以三代能直道而行。”
15.26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译文】孔子说:“我还能够看到史书存疑的地方。有马的人[自己不会训练,]先给别人使用,这种精神,今天也没有了罢,”
【注释】“史之阙文”和“有马借人乘之”,其间有什么关连,很难理解。包咸的《论语章句》和皇侃的《义疏》都把它们看成两件不相关的事。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却根据《汉书·艺文志》的引文无“有马”等七个字,因疑这七个字是衍文。其它穿凿的解释很多,依我看来,还是把它看为两件事较妥当。又有人说这七字当作“有焉者晋人之乘”(见《诂经精舍六集》卷九〈方赞尧有马者借人乘之解〉),更是毫无凭据的臆测。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泰伯篇第八
#
(共二十一章)
8.1子曰:“泰伯⑴,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⑵让,民无得而称焉。”
【译文】孔子说:“泰伯,那可以说是品德极崇高了。屡次地把天下让给季历,老百姓简直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称赞他。”
【注释】】⑴泰伯——亦作“太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古公有三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的儿子就是姬昌(周文王)。据传说,古公预见到昌的圣德,因此想打破惯例,把君位不传长子太伯,而传给幼子季历,从而传给昌。太伯为着实现他父亲的意愿,便偕同仲雍出走至勾吴(为吴国的始祖),终于把君位传给季历和昌。昌后来扩张国势,竟有天下的三分之二,到他儿子姬发(周武王),便灭了殷商,统一天下。⑵天下——当古公、泰伯之时,周室仅是一个小的部落,谈不上“天下”。这“天下”两字可能卽指其当时的部落而言。也有人说,是预指以后的周部落统一了中原的天下而言。
8.2子曰:“恭而无礼则劳⑴,慎而无礼则葸⑵,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⑶。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⑷。”
【译文】孔子说:“注重容貌态度的端庄,却不知礼,就未免劳倦;只知谨慎,却不知礼,就流于畏葸懦弱;专凭敢作敢为的胆量,却不知礼,就会盲动闯祸;心直口快,却不知礼,就会尖刻刺人。在上位的人能用深厚感情对待亲族,老百姓就会走向仁德;在上位的人不遗弃他的老同事、老朋友,那老百姓就不致对人冷淡无情。
【注释】⑴礼——这里指的是礼的本质。⑵葸——xǐ,胆怯,害怕。⑶绞——尖刻刺人。⑷偷——淡薄,这里指人与人的感情而言。
8.3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⑴予足!启予手!《诗》云⑵,‘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⑶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译文】曾参病了,把他的学生召集拢来,说道:“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诗经》上说:‘小心呀!谨慎呀!好像面临深深水坑之旁,好像行走薄薄冰层之上。’从今以后,我才晓得自己是可以免于祸害刑戮的了!学生们!”
【注释】⑴启——说文有“”字,云:“视也。”王念孙《广雅疏证》(《释诂》)说,《论语》的这“启”字就是说文的“”字。⑵《诗》云——三句诗见《诗经·小雅·小旻篇》。⑶履——《易·履卦》爻辞:“眇能视,跛能履。”履,步行也。
8.4曾子有疾,孟敬子⑴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⑵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⑶矣。笾豆之事⑷,则有司⑸存。”
【译文】曾参病了,孟敬子探问他。曾子说:“鸟要死了,鸣声是悲哀的;人要死了,说出的话是善意的。在上位的人待人接物有三方面应该注重:严肃自己的容貌,就可以避免别人的粗暴和懈怠;端正自己的脸色,就容易使人相信;说话的时候,多考虑言辞和声调,就可以避免鄙陋粗野和错误。至于礼仪的细节,自有主管人员。”
【注释】⑴孟敬子——鲁国大夫仲孙捷。⑵暴慢——暴是粗暴无礼,慢是懈怠不敬。⑶鄙倍——鄙是粗野鄙陋;倍同“背”,不合理,错误。⑷笾豆之事——笾音边,古代的一种竹器,高脚,上面圆口,有些像碗,祭祀时用以盛果实等食品。豆也是古代一种像笾一般的器皿,木料做的,有盖,用以盛有汁的食物,祭祀时也用它。这里“笾豆之事”系代表礼仪中的一切具体细节。⑸有司——主管其事的小吏。
8.5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⑴尝从事于斯矣。”
【译文】曾子说:“有能力却向无能力的人请教,知识丰富却向知识缺少的人请教;有学问像没学问一样,满腹知识像空无所有一样;纵被欺侮,也不计较——从前我的一位朋友便曾这样做了。”
【注释】⑴吾友——历来的注释家都以为是指颜回。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⑴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译文】曾子说:“可以把幼小的孤儿和国家的命脉都交付给他,面临安危存亡的紧要关头,却不动摇屈服——这种人,是君子人吗?是君子人哩。”
【注释】⑴六尺——古代尺短,六尺约合今日一百三十八厘米,市尺四尺一寸四分。身长六尺的人还是小孩,一般指十五岁以下的人。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⑴,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译文】曾子说:“读书人不可以不刚强而有毅力,因为他负担沉重,路程遥远。以实现仁德于天下为己任,不也沉重吗?到死方休,不也遥远吗?”
【注释】⑴弘毅——就是“强毅”。章太炎(炳麟)先生《广论语骈枝》说:“说文:‘弘,弓声也。’后人借‘强’为之,用为‘强’义。此‘弘’字卽今之‘强’字也。说文:‘毅,有决也。’任重须强,不强则力绌;致远须决,不决则志渝。”
8.8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⑴。”
【译文】孔子说:“诗篇使我振奋,礼使我能在社会上站得住,音乐使我的所学得以完成。”
【注释】⑴成于乐——孔子所谓“乐”的内容和本质都离不开“礼”,因此常常“礼乐”连言。他本人也很懂音乐,因此把音乐作为他的教学工作的一个最后阶段。
8.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⑴。”
【译文】孔子说:“老百姓,可以使他们照着我们的道路走去,不可以使他们知道那是为什么。”
【注释】⑴子曰……知之——这两句与“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史记·滑稽列传》补所载西门豹之言,《商君列传》作“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意思大致相同,不必深求。后来有些人觉得这种说法不很妥当,于是别生解释,意在为孔子这位“圣人”回护,虽煞费苦心,反失孔子本意。如刘宝楠《正义》以为“上章是夫子教弟子之法,此‘民’字亦指弟子”。不知上章“兴于诗”三句与此章旨意各别,自古以来亦曾未有以“民”代“弟子”者。宦懋庸《论语稽》则云:“对于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而所不可者亦使知之。或曰,舆论所可者则使共由之,其不可者亦使共知之。”则原文当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恐怕古人无此语法。若是古人果是此意,必用“则”字,甚至“使”下再用“之”字以重指“民”,作“民可,则使(之)由之,不可,则使(之)知之”,方不致晦涩而误解。
8.10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译文】孔子说:“以勇敢自喜却厌恶贫困,是一种祸害。对于不仁的人,痛恨太甚,也是一种祸害。”
8.11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译文】孔子说:“假如才能的美妙真比得上周公,只要骄傲而吝啬,别的方面也就不值得一看了。”
8.12子曰:“三年学,不至⑴于谷⑵,不易得也。”
【译文】孔子说:“读书三年并不存做官的念头,这是难得的。”
【注释】⑴至——这“至”字和雍也篇第六“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的“至”用法相同,指意念之所至。⑵谷——古代以谷米为俸禄(作用相当于今日的工资),所以“谷”有“禄”的意义。宪问篇第十四的“邦有道,谷;邦无道,谷”的“谷”正与此同。
8.13子曰:“笃信⑴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⑵。天下有道则见⑶,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译文】孔子说:“坚定地相信我们的道,努力学习它,誓死保全它。不进入危险的国家,不居住祸乱的国家。天下太平,就出来工作;不太平,就隐居。政治清明,自己贫贱,是耻辱;政治黑暗,自己富贵,也是耻辱。”
【注释】⑴笃信——子张篇:“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这一“笃信”应该和“信道不笃”的意思一样。⑵危邦乱邦——包咸云“臣弒君,子弑父,乱也;危者,将乱之兆也。”⑶见——同“现”。
8.14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译文】孔子说:“不居于那个职位,便不考虑它的政务。”
8.15子曰:“师挚之始⑴,《关雎》之乱⑵,洋洋乎盈耳哉!”
【译文】孔子说:“当太师挚开始演奏的时候,当结尾演奏《关雎》之曲的时候,满耳朵都是音乐呀!”
【注释】⑴师挚之始——“始”是乐曲的开端,古代奏乐,开始叫做“升歌”,一般由太师演奏。师挚是鲁国的太师,名挚,由他演奏,所以说“师挚之始”。⑵《关雎》之乱——“始”是乐的开端,“乱”是乐的结束。由“始”到“乱”,叫做“一成”。“乱”是“合乐”,犹如今日的合唱。当合奏之时,奏《关雎》的乐章,所以说“《关雎》之乱”。
8.16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译文】孔子说:“狂妄而不直率,幼稚而不老实,无能而不讲信用,这种人我是不知道其所以然的。”
8.17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译文】孔子说:“做学问好像[追逐什么似的,]生怕赶不上;[赶上了,]还生怕丢掉了。”
8.18子曰:“巍巍乎,舜禹⑴之有天下也而不与⑵焉!”
【译文】孔子说:“舜和禹真是崇高得很呀!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整年地为百姓勤劳,]一点也不为自己。”
【注释】⑴禹——夏朝开国之君。据传说,受虞舜的禅让而卽帝位。又是中国主持水利工程最早的有着功勋的人物。⑵与——音预yù,参与,关连。这里含着“私有”、“享受”的意思。
8.19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译文】孔子说:“尧真是了不得呀!真高大得很呀!只有天最高最大,只有尧能够学习天。他的恩惠真是广博呀!老百姓简直不知道怎样称赞他。他的功绩实在太崇高了,他的礼仪制度也真够美好了!”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⑴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⑵,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译文】舜有五位贤臣,天下便太平。武王也说过,“我有十位能治理天下的臣子。”孔子因此说道:“[常言道:]‘人才不易得。’不是这样吗?唐尧和虞舜之间以及周武王说那话的时候,人才最兴盛。然而武王十位人才之中还有一位妇女,实际上只是九位罢了。周文王得了天下的三分之二,仍然向商纣称臣,周朝的道德,可以说是最高的了。”
【注释】⑴乱臣——说文:“乱,治也。”《尔雅·释诂》同。《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引《大誓》说:“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则“乱臣”就是“治国之臣”。近人周谷城(《古史零证》)认为“乱”有“亲近”的意义,则“乱臣”相当于《孟子·粱惠王下》“王无亲臣矣”的“亲臣”,虽然言之亦能成理,但和下文“才难”之意不吻合,恐非孔子原意。⑵三分天下有其二——《逸周书·程典篇》说:“文王合九州岛之侯,奉勤于商”。相传当时分九州岛,文王得六州,是有三分之二。
8.21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⑴,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⑵。禹,吾无间然矣。”
【译文】孔子说:“禹,我对他没有批评了。他自己吃得很坏,却把祭品办得极丰盛;穿得很坏,却把祭服做得极华美;住得很坏,却把力量完全用于沟渠水利。禹,我对他没有批评了。”
【注释】⑴黻冕——黻音弗,fú,祭祀时穿的礼服;冕音免,miǎn,古代大夫以上的人的帽子都叫冕,后来只有帝王的帽子才叫冕。这里指祭祀时的礼帽。⑵沟洫——就是沟渠,这里指农田水利而言。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述而篇第七
#
(共三十八章(朱熹《集注》把第九、第十两章并作一章,所以题为三十七章。))
7.1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⑴,窃比于我老彭⑵。”
【译文】孔子说:“阐述而不创作,以相信的态度喜爱古代文化,我私自和我那老彭相比。”
【注释】⑴作,好古——下文第二十八章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这个“作”,大概也是“不知而作”的涵义,很难说孔子的学说中没有创造性。又第二十章说:“好古敏以求之”,也可为这个“好古”的证明。⑵老彭——人名。有人说是老子和彭祖两人,有人说是殷商时代的彭祖一人,又有人说孔子说“我的老彭”,其人一定和孔子相当亲密,未必是古人。《大戴礼·虞戴德篇》有“商老彭”,不知卽此人不。
7.2子曰:“默而识⑴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⑵?”
【译文】孔子说:“[把所见所闻的]默默地记在心里,努力学习而不厌弃,教导别人而不疲倦,这些事情我做到了哪些呢?”
【注释】⑴识——音志,zhì,记住。⑵何有于我哉——“何有”在古代是一常用语,在不同场合表示不同意义。像《诗·邶风·谷风》“何有何亡?黾勉求之”的“何有”便是“有什么”的意思,译文就是用的这一意义。也有人说,《论语》的“何有”都是“不难之辞”,那么,这句话便该译为“这些事情对我有什么困难呢”。这种译法便不是孔子谦虚之词,而和下文第二十八章的“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以及“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的态度相同了。
7.3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译文】孔子说:“品德不培养;学问不讲习;听到义在那里,却不能亲身赴之;有缺点不能改正,这些都是我的忧虑哩!”
7.4子之燕居,申申⑴如也,夭夭⑵如也。
【译文】孔子在家闲居,很整齐的,很和乐而舒展的。
【注释】⑴申申——整敕之貌。⑵夭夭——和舒之貌。
7.5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⑴!”
【译文】孔子说:“我衰老得多么厉害呀!我好长时间没再梦见周公了!”
【注释】⑴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鲁国的始祖,又是孔子心目中最敬服的古代圣人之一。
7.6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⑴。”
【译文】孔子说:“目标在‘道’,根据在‘德’,依靠在‘仁’,而游憩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
【注释】⑴游于艺——《礼记·学记》曾说:“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可以阐明这里的“游于艺”。
7.7子曰:“自行束修⑴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译文】孔子说:“只要是主动地给我一点见面薄礼,我从没有不教诲的。”
【注释】⑴束修——修是干肉,又叫脯。每条脯叫一脡(挺),十脡为一束。束修就是十条干肉,古代用来作初次拜见的礼物。但这一礼物是菲薄的。
7.8子曰:“不愤⑴不启,不悱⑵不发⑶。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译文】孔子说:“教导学生,不到他想求明白而不得的时候,不去开导他;不到他想说出来却说不出的时候,不去启发他。教给他东方,他却不能由此推知西、南、北三方,便不再教他了。”
【注释】⑴愤——心求通而未得之意。⑵悱音斐,fěi,口欲言而未能之貌。⑶不启,不发——这是孔子自述其教学方法,必须受教者先发生困难,有求知的动机,然后去启发他。这样,教学效果自然好些。
7.9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译文】孔子在死了亲属的人旁边吃饭,不曾吃饱过。
7.10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译文】孔子在这一天哭泣过,就不再唱歌。
7.11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⑴?”
子曰:“暴虎冯河⑵,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译文】孔子对颜渊道:“用我呢,就干起来;不用呢,就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
子路道:“您若率领军队,找谁共事?”
孔子道:“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不用船只去渡河,这样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是不和他共事的。[我所找他共事的,]一定是面临任务便恐惧谨慎,善于谋略而能完成的人哩!”
【注释】⑴子行三军,则谁与——“行”字古人用得很活,行军犹言行师。《易经·谦卦·上六》云:“利用行师征邑国”,又《复卦·上六》:“用行师终有大败”,行师似有出兵之意。这种活用,一直到中古都如此。如“子夜歌”的“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与”,动词,偕同的意思。子路好勇,看见孔子夸奖颜渊,便发此问。⑵暴虎冯河——冯音凭,píng。徒手搏虎曰暴虎,徒足涉河曰冯河。“冯河”两字最初见于《易·泰卦·爻辞》,又见于《诗·小雅·小旻》。“暴虎”也见于《诗经·郑风·大叔于田》和《小雅·小旻》,可见都是很早就有的俗语。“河”不一定是专指黄河,古代也有用作通名,泛指江河的。
7.12子曰:“富而⑴可求也,虽执鞭之士⑵,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译文】孔子说:“财富如果可以求得的话,就是做市场的守门卒我也干。如果求它不到,还是我干我的罢。”
【注释】⑴而——用法同“如”,假设连词。但是用在句中的多,卽有用在句首的,那句也多半和上一句有密切的关连,独立地用在句首的极少见。⑵执鞭之士——根据《周礼》,有两种人拿着皮鞭,一种是古代天子以及诸侯出入之时,有二至八人拿着皮鞭使行路之人让道。一种是市场的守门人,手执皮鞭来维持秩序。这里讲的是求财,市场是财富所聚集之处,因此译为“市场守门卒”。
7.13子之所慎:齐⑴,战,疾⑵。
【译文】孔子所小心慎重的事有三样:斋戒,战争,疾病。
【注释】⑴齐——同“斋”。古代于祭祀之前,一定先要做一番身心的整洁工作,这一工作便叫做‘斋’或者“斋戒”。乡党篇第十说孔子“斋必变食,居必迁坐”。⑵战,疾——上文说到孔子作战必求“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的人,因为它关系国家的存亡安危;乡党篇又描写孔子病了,不敢随便吃药,因为它关系个人的生死。这都是孔子不能不谨慎的地方。
7.14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译文】孔子在齐国听到韶的乐章,很长时间尝不出肉味,于是道:“想不到欣赏音乐竟到了这种境界。”
7.15冉有曰:“夫子为⑴卫君⑵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出,曰:“夫子不为也。”
【译文】冉有道:“老师赞成卫君吗?”子贡道:“好罢;我去问问他。”
子贡进到孔子屋里,道:“伯夷、叔齐是什么样的人?”孔子道:“是古代的贤人。”子贡道:“[他们两人互相推让,都不肯做孤竹国的国君,结果都跑到国外,]是不是后来又怨悔呢?”孔子道:“他们求仁德,便得到了仁德,又怨悔什么呢?”
子贡走出,答复冉有道:“老师不赞成卫君。”
【注释】⑴为——动词,去声,本意是帮助,这里译为“赞成”,似乎更合原意。⑵卫君——指卫出公辄。辄是卫灵公之孙,太子蒯聩之子。太子蒯聩得罪了卫灵公的夫人南子,逃在晋国。灵公死,立辄为君。晋国的赵简子又把蒯聩送回,藉以侵略卫国。卫国抵御晋兵,自然也拒绝了蒯聩的回国。从蒯聩和辄是父子关系的一点看来,似乎是两父子争夺卫君的位置,和伯夷、叔齐两兄弟的互相推让,终于都抛弃了君位相比,恰恰成一对照。因之下文子贡引以发问,藉以试探孔子对出公辄的态度。孔子赞美伯夷、叔齐,自然就是不赞成出公辄了。
7.16子曰:“饭疏食⑴饮水⑵,曲肱⑶而枕⑷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译文】孔子说:“吃粗粮,喝冷水,弯着胳膊做枕头,也有着乐趣。干不正当的事而得来的富贵,我看来好像浮云。”
【注释】⑴疏食——有两个解释:(甲)粗粮。古代以稻梁为细粮,以稷为粗粮。见程瑶田《通艺録·九谷考》。(乙)糙米。⑵水——古代常以“汤”和“水”对言,“汤”的意义是热水,“水”就是冷水。⑶肱——音宫,gōng,胳膊。⑷枕——这里用作动词,旧读去声。
7.17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⑴,可以无大过矣。”
【译文】孔子说:“让我多活几年,到五十岁时候去学习《易经》,便可以没有大过错了。”
【注释】⑴易——古代一部用以占筮的书,其中的卦辞和爻辞是孔子以前的作品。
7.18子所雅言⑴,《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译文】孔子有用普通话的时候,读《诗》,读《书》,行礼,都用普通话。
【注释】⑴雅言——当时中国所通行的语言。春秋时代各国语言不能统一,不但可以想象得到,卽从古书中也可以找到证明。当时较为通行的语言便是“雅言”。
7.19叶公⑴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⑵。”
【译文】叶公向子路问孔子为人怎么样,子路不回答。孔子对子路道:“你为什么不这样说:他的为人,用功便忘记吃饭,快乐便忘记忧愁,不晓得衰老会要到来,如此罢了。”
【注释】⑴叶——旧音摄,shè,地名,当时属楚,今河南叶县南三十里有古叶城。叶公是叶地方的县长,楚君称王,那县长便称公。此人叫沈诸梁,字子高,《左传》定公、哀公之间有一些关于他的记载,在楚国当时还算是一位贤者。⑵云尔——云,如此;尔同“耳”,而已,罢了。
7.20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译文】孔子说:“我不是生来就有知识的人,而是爱好古代文化,勤奋敏捷去求得来的人。”
7.21子不语怪,力,乱,神。
【译文】孔子不谈怪异、勇力、叛乱和鬼神。
7.22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⑴。”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论语译注
杨伯峻译注
中华书局
1980年 北京
试论孔子
#
(一)孔子身世
#
孔子名丘,字仲尼,一说生于鲁襄公二十一年(《公羊传》和《谷梁传》,卽公元前五五一年),一说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史记·孔子世家》),相差仅一年。前人为此打了许多笔墨官司,实在不必。死于鲁哀公十六年,卽公元前四七九年。终年实七十二岁。
孔子自己说“而丘也,殷人也”(《礼记·檀弓上》),就是说他是殷商的苗裔。周武王灭了殷商,封殷商的微子启于宋。孔子的先祖孔父嘉是宋国宗室,因为距离宋国始祖已经超过五代,便改为孔氏。孔父嘉无辜被华父督杀害(见《左传》桓公元年和二年)。据《史记·孔子世家·索隐》,孔父嘉的后代防叔畏惧华氏的逼迫而出奔到鲁国,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就是孔子的父亲,因此孔子便成为鲁国人。
殷商是奴隶社会,《礼记·表记》说:“殷人尚神”,这些都能从卜辞中得到证明。孔子也说:“殷礼,吾能言之。”(3.9)孔子所处的时代正是奴隶社会衰亡、新兴封建制逐渐兴起的交替时期。孔子本人,便看到这些迹象。譬如微子篇(18.6)耦耕的长沮、桀溺,不但知道孔子,讥讽孔子,而且知道子路是“鲁孔丘之徒”。这种农民,有文化,通风气,有自己的思想,绝对不是农业奴隶。在孔子生前,鲁宣公十五年,卽公元前五九四年,鲁国实行“初税亩”制。卽依各人所拥有的田地亩数抽收赋税,这表明了承认土地私有的合法性。《诗经·小雅·北山》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奴隶社会的情况。天下的土地全是天子的土地,天子再分封一些给他的宗族、亲戚、功臣和古代延续下来的旧国,或者成为国家,或者成为采邑。土地的收入,大部为被封者所享有,一部分还得向天子纳贡。土地的所有权,在天子权力强大时,还是为天子所有。他可以收回,可以另行给予别人。这种情况固然在封建社会完全确立以后还曾出现,如汉代初年,然而实质上却有不同。在汉代以后,基本上已经消灭了农业奴隶,而且土地可以自由买卖。而在奴隶社会,从事农业的基本上是奴隶,土地既是“王土”,当然不得自由买卖。鲁国的“初税亩”,至少打破了“莫非王土”的传统,承认土地为某一宗族所有,甚至为某一个人所有。一部《春秋左传》和其它春秋史料,虽然不曾明显地记载着土地自由买卖的情况,但出现有下列几种情况。已经有自耕农,长沮、桀溺便是。《左传》记载着鲁襄公二十七年(孔子出生后五年或六年),申鲜虞“仆赁于野”,这就是说产生了雇农。《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说鲁国的季氏“隐民多取食焉”,隐民就是游民。游民来自各方,也很有可能来自农村。游民必然是自由身份,才能向各大氏族投靠。春秋时,商业很发达,商人有时参与政治。《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记载着郑国商人弦高的事。他偶然碰着秦国来侵的军队,便假借郑国国君名义去犒劳秦军,示意郑国早有准备。昭公十六年,郑国当政者子产宁肯得罪晋国执政大臣韩起,不肯向无名商人施加小小压力逼他出卖玉环。到春秋晚期,孔子学生子贡一面做官,一面做买卖。越国的大功臣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亡吴国后,便抛弃官位而去做商人,大发其财。这些现象应该能说明两点:一是社会购买力已有一定发展,而购买力的发展是伴随生产力,尤其农业生产力的发展而来的。没有土地所有制的改革,农业生产力是不容有较快较大发展的。于是乎又可以说明,田地可能自由买卖了,兼并现象也发生了,不仅雇农和游民大量出现,而且商人也可以经营皮毛玉贝等货物,经营田地和农产品。
至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传统,更容易地被打破。周天子自平王东迁以后,王仅仅享有虚名,因之一般士大夫,不仅不是“王臣”,而且各有其主。春秋初期,齐国内乱,便有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争夺齐国君位之战。管仲和召忽本是公子纠之臣,鲍叔牙则是小白(齐桓公)之臣。小白得胜,召忽因之而死,管仲却转而辅佐齐桓公。晋献公死后,荀息是忠于献公遗嘱拥护奚齐的,但另外很多人,却分别为公子重耳(晋文公)、公子夷吾(晋惠公)之臣。有的甚至由本国出去做别国的官,《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便述说若干楚国人才为晋国所用的情事。卽以孔子而言,从来不曾做过“王臣”。他从很卑微的小吏,如“委吏”(仓库管理员),如“乘田”(主持畜牧者——俱见《孟子·万章下》),进而受到鲁国权臣季氏的赏识,才进入“大夫”的行列。鲁国不用他,他又臣仕于自己讥评为“无道”的卫灵公。甚至晋国范氏、中行氏的党羽佛佾盘踞中牟(在今河北省邢台市和邯郸市之间),来叫孔子去,孔子也打算去。(17.7)这些事例,说明所谓“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传统观念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的变迁,被人轻视,甚至完全抛弃了。
孔子所处的社会,是动荡的社会;所处的时代,是变革的时代。公元前五四六年,卽孔子出生后五、六年,晋、楚两大国在宋国召开了弭兵大会。自此以后,诸侯间的兼并战争少了,而各国内部,尤其是大国内部,权臣间或者强大氏族间的你吞我杀,却多起来了。鲁国呢,三大氏族(季氏、孟氏、仲氏)互相兼并现象不严重,但和鲁国公室冲突日益扩大。甚至迫使鲁昭公寄居齐国和晋国,死在晋国边邑干侯,鲁哀公出亡在越国,死在越国。
这种动荡和变革,我认为是由奴隶社会崩溃而逐渐转化为封建社会引起的。根据《左传》,在孔子出生前十年或十一年,卽鲁襄公十年,鲁国三大家族便曾“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这就是把鲁君的“三郊三遂”(《尚书·费誓》)的军赋所出的土地人口全部瓜分为三,三家各有其一,而且把私家军队也并入,各帅一军。但三家所采取的军赋办法不同。季氏采取封建社会的办法,所分得的人口全部解放为自由民。孟氏采取半封建半奴隶的办法,年轻力壮的仍旧是奴隶。叔孙氏则依旧全用奴隶制。过了二十五年,又把公室再瓜分一次,分为四份,季氏得一半,孟氏和叔孙氏各得四分之一,都废除奴隶制。这正是孔子所耳闻目见的国家的大变化。在这种变革动荡时代中,自然有许多人提出不同主张。当时还谈不上“百家争鸣”,但主张不同则是自然的。孔子作为救世者,也有他的主张。他因而把和自己意见不同的主张称为“异端”。还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2.16)
孔子的志向很大,要做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5.26)在鲁国行不通,到齐国也碰壁,到陈蔡等小国,更不必说了。在卫国,被卫灵公供养,住了较长时间,晚年终于回到鲁国。大半辈子精力用于教育和整理古代文献。他对后代的最大贡献也就在这里。
(二)孔子思想体系的渊源
#
孔子的世界观,留在下面再谈。我们先讨论孔子思想体系卽他的世界观形成的渊源。我认为从有关孔子的历史资料中选择那些最为可信的,来论定孔子的阶级地位、经历、学术以及所受的影响等等,这就可以确定孔子的思想体系形成的渊源。
第一,孔子纵然是殷商的苗裔,但早巳从贵族下降到一般平民。他自己说:“吾少也贱。”足以说明他的身世。他父亲,《史记》称做叔梁纥,这是字和名的合称,春秋以前有这种称法,字在前,名在后。“叔梁”是字,“纥”是名。《左传》称做郰人纥(襄公十年),这是官和名的合称。春秋时代一些国家,习惯把一些地方长官叫“人”,孔子父亲曾经做过郰地的宰(卽长官),所以叫他做郰人纥。郰人纥在孔子出生后不久死去,只留得孔子的寡母存在。相传寡母名征在。寡母抚养孔子,孔子也得赡养寡母,因之,他不能不干些杂活。他自己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9.6)鄙事就是杂活。委吏、乘田或许还是高级的“鄙事”。由此可以说,孔子的祖先出身贵族,到他自己,相隔太久了,失去了贵族的地位。他做委吏也好,做乘田也好,干其它“鄙事”也好,自必有一些共事的同伴。那些人自然都贫贱。难道自少小和他共事的贫贱者,不给孔子一点点影响么?孔子也能够完全摆脱那些人的影响么?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孔子是鲁国人。在孔子生前,鲁国政权已在季、孟、仲孙三家之手,而季氏权柄势力又最大。以季氏而论,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做法。当奴隶制度衰落时,他分得“公室”三分之一,便采用封建的军赋制度;到昭公五年,再“四分公室”,其它二家都学习他的榜样,全都采用封建军赋制度。这是他的进步处。但鲁昭公自二十五年出外居于齐国,到三十二年死在干侯,鲁国几乎七年没有国君,国内照常安定自不必说,因为政权早巳不在鲁昭公手里。但季氏,卽叫季孙意如的,却一点也没有夺取君位的意图,还曾想把鲁昭公迎接回国;鲁昭公死了,又立昭公之弟定公为君。这不能说是倒退的,也不能说是奇怪的,自然有它的原由。第一,正是这个时候,齐国的陈氏(《史记》作田氏)有夺取姜齐政柄的趋向,鲁昭公三年晏婴曾经向晋国的叔向作了这种预言,叔向也向晏婴透露了他对晋国公室削弱卑微的看法。然而,当时还没有一个国家由权臣取代君位的,季氏还没有胆量开这一先例。何况鲁国是弱小国家,齐、秦、晋、楚这些强大之国,能不以此为借口而攻伐季氏么?第二,鲁国是为西周奴隶社会制作礼乐典章法度的周公旦后代的国家,当时还有人说:“周礼尽在鲁矣。”(《左传》昭公二年)还说:鲁“犹秉周礼”(闵公元年)。周礼的内容究竟怎样,现在流传的周礼不足为凭。但周公姬旦制作它,其本意在于巩固奴隶主阶级的统治,是可以肯定的。这种传统在鲁国还有不小力量,季氏也就难以取鲁君之位而代之了。孔子对于季氏对待昭公和哀公的态度,是目见耳闻的,却不曾有一言半语评论它,是孔子没有评论呢?还是没有传下来呢?弄不清楚。这里我只想说明一点,卽孔子作为一个鲁国人,他的思想也不能不受鲁国的特定环境卽鲁国当时的国情的影响。当时的鲁国,正处于新、旧交替之中,卽有改革,而改革又不彻底,这种情况,也反映在孔子的思想上。
第三,孔子自己说“信而好古”。(7.1)他的学子子贡说他老师“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19.22)孔子自己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7.22)可见孔子的学习,不但读书,而且还在于观察别人,尤其在“每事问”。(3.15)卽以古代文献而论,孔子是非常认真看待的。他能讲夏代的礼,更能讲述殷代的礼,却因为缺乏文献,无法证实,以至于感叹言之。(3.9)那么,他爱护古代文献和书籍的心情可想而知。由《论语》一书来考察,他整理过《诗经》的《雅》和《颂》,(9.15)命令儿子学诗学礼。(16.3)自己又说:“五十以学《易》。”(7.17)《易》本来是用来占筮的书,而孔子不用来占筮,却当作人生哲理书读,因此才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他引用《易》“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二句,结论是“不占而已矣”。(13.22)他征引过《尚书》。他也从许多早已亡佚的古书中学习很多东西。举一个例子,他的思想核心是仁。他曾为仁作一定义“克己复礼”。(12.1)然而这不是孔子自己创造的,根据《左传》昭公十二年孔子自己的话,在古代一种“志”书中,早有“克己复礼,仁也”的话。那么,孔子答对颜回“克己复礼为仁”,不过是孔子的“古为今用”罢了。孔子对他儿子伯鱼说:“不学礼,无以立。”(16.13)这本是孟僖子的话,见于《左传》昭公七年。孟僖子说这话时,孔子还不过十七、八岁,自然又是孔子借用孟僖子的话。足见孔子读了当时存在的许多书,吸取了他认为可用的东西,加以利用。古代书籍和古人对孔子都有不小影响。
第四,古人,尤其春秋时人,有各种政治家、思想家,自然有进步的,有改良主义的,也有保守和倒退的。孔子对他们都很熟知,有的作好评,有的作恶评,有的不加评论。由这些地方,可以看出孔子对他们的看法和取舍,反过来也可从中看出他们对孔子的影响。子产是一位唯物主义者,又是郑国最有名、最有政绩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孔子对他极为赞扬。郑国有个“乡校”,平日一般士大夫聚集在那里议论朝廷政治,于是有人主张毁掉它。子产不肯,并且说:“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这时孔子至多十一岁,而后来评论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孔子以“仁”来赞扬子产的极有限的民主作风,足见他对待当时政治的态度。他讥评鲁国早年的执政臧文仲“三不仁”、“三不知(智)”。其中有压抑贤良展禽(柳下惠)一事(《左传》文公二年),而又赞许公叔文子大力提拔大夫僎升居卿位。用人唯贤,不准许压抑贤良,这也是孔子品评人物标准之一。又譬如晋国有位叔向(羊舌佾),当时贤良之士都表扬他,喜爱他。他也和吴季札、齐晏婴、郑子产友好,孔子对他没有什么议论,可能因为他政治态度过于倾向保守罢。春秋时代二三百年,著名而有影响的人物不少,他们的言行,或多或少地影响孔子。这自是孔子思想体系渊源之一。
以上几点说明,孔子的思想渊源是复杂的,所受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我们今天研究孔子,不应当只抓住某一方面,片面地加以夸大,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
(三)孔子论天、命、鬼神和卜筮
#
孔子是殷商苗裔,又是鲁国人,这两个国家比其它各国更为迷信。以宋国而论,宇宙有陨星,这是自然现象,也是常见之事,宋襄公是个图霸之君,却还向周内史过问吉凶,使得内史过不敢不诡辞答复。宋景公逝世,有二个养子,宋昭公——养子之一,名“得”,《史记》作“特”——因为作了个好梦,就自信能继承君位。这表示宋国极迷信,认为天象或梦境预示着未来的吉凶。至于鲁国也一样,穆姜搬家,先要用《周易》占筮(《左传》襄公九年);叔孙穆子刚出生,也用《周易》卜筮(《左传》昭公五年);成季尚未出生,鲁桓公既用龟甲卜,又用蓍草筮(《左传》闵公二年),而且听信多年以前的童谣,用这童谣来断定鲁国政治前途。这类事情,在今天看来,都很荒谬。其它各国无不信天、信命、信鬼神。这是奴隶社会以及封建社会的必然现象,唯有真正的唯物主义者而又有勇气的,才不如此。以周太史过而论,他认为“陨星”是“阴阳”之事,而“吉凶由人”,因为不敢得罪宋襄公,才以自己观察所得假“陨星”以答。以子产而论,能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左传》昭公十八年),却对伯有作为鬼魂出现这种谣传和惊乱,不敢作勇敢的否定,恐怕一则不愿得罪晋国执政大臣赵景子,二则也不敢过于作违俗之论罢!
孔子是不迷信的。我认为只有庄子懂得孔子,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庄子·齐物论篇》)庄子所说的“圣人”无疑是孔子,由下文“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可以肯定。“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的东西。所谓“存而不论”,用现代话说,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论其有或无。实际上也就是不大相信有。
孔子为什么没有迷信思想,这和他治学态度的严谨很有关系。他说过,“多闻阙疑”,“多见阙殆”。(2.18)还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2.15)足见他主张多闻、多见和学思结合。“思”什么呢?其中至少包括思考某事某物的道理。虽然当时绝大多数人相信卜筮,相信鬼神,孔子却想不出它们存在的道理。所以他不讲“怪、力、乱、神”。(7.21)“力”和“乱”,或者是孔子不愿谈,“怪”和“神”很大可能是孔子根本采取“阙疑”、“存而不论”的态度。臧文仲相信占卜,畜养一个大乌龟,并且给它极为华丽的地方住,孔子便批评他不聪明,或者说是愚蠢。(5.18)一个乌龟壳怎能预先知道一切事情呢?这是孔子所想不通的。由于孔子这种治学态度,所以能够超出当时一般人,包括宋、鲁二国人之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2.17)不但于“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卽六合之内,也有存而不论的。
我们现在来谈谈孔子有关天、命、卜筮和鬼神的一些具体说法和看法。我只用《论语》和《左传》的资料。其它古书的数据,很多是靠不住的,需要更多地审查和选择,不能轻易使用。
先讨论“天”。
在《论语》中,除复音词如“天下”、“天子”、“天道”之类外,单言“天”字的,一共十八次。在十八次中,除掉别人说的,孔子自己说了十二次半。在这十二次半中,“天”有三个意义: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主宰或命运之天,一是义理之天。自然之天仅出现三次,而且二句是重复句: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7.19)巍巍乎唯天为大。(8.19)
义理之天,仅有一次: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3.13)
命运之天或主宰之天就比较多,依出现先后次序録述它:
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6.28)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7.23)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
吾谁欺,欺天乎!(9.12)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14.35)
另外一次是子夏说的。他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这话子夏是听别人说的。听谁说的呢?很大可能是听孔子说的,所以算它半次。
若从孔子讲“天”的具体语言环境来说,不过三、四种。一种是发誓,“天厌之”就是当时赌咒的语言。一种是孔子处于困境或险境中,如在匡被围或者桓魋想谋害他,他无以自慰,只好听天。因为孔子很自负,不但自认有“德”,而且自认有“文”,所以把自己的生死都归之于天。一种是发怒,对子路的弄虚作假,违犯礼节大为不满,便骂“欺天乎”。在不得意而又被学生引起牢骚时,只得说“知我者其天乎”。古人也说过,疾病则呼天,创痛则呼父母。孔子这样称天,并不一定认为天真是主宰,天真有意志,不过藉天以自慰、或发泄感情罢了。至于“获罪于天”的“天”,意思就是行为不合天理。
再讨论“命”,《论语》中孔子讲“命”五次半,讲“天命”三次。也罗列于下:
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6.10)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14.36)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20.3)
同“富贵在天”一样,子夏还听他说过“死生有命”。关于“天命”的有下列一些语句:
五十而知天命。(2.4)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16.8)
从文句表面看,孤立地看,似乎孔子是宿命论者,或者如《墨子·天志篇》所主张的一样是天有意志能行令论者。其实不如此。古代人之所以成为宿命论者或者天志论者,是因为他们对于宇宙以至社会现象不能很好理解的缘故。孔子于“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他认为对宇宙现象不可能有所知,因此也不谈,所以他讲“命”,都是关于人事。依一般人看,在社会上,应该有个“理”。无论各家各派的“理”怎样,各家各派自然认为他们的“理”是正确的,善的,美的。而且他们还要认为依他的“理”而行,必然会得到“善报”;违背他们的“理”而行,必然会有“凶恶”的结果。然而世间事不完全或者大大地不如他们的意料,这就是常人所说善人得不到好报,恶人反而能够荣华富贵以及长寿。伯牛是好人,却害着治不好的病,当孔子时自然无所谓病理学和生理学,无以归之,只得归之于“命”。如果说,孔子是天志论者,认为天便是人间的主宰,自会“赏善而罚淫”,那伯牛有疾,孔子不会说“命矣夫”,而会怨天瞎了眼,怎么孔子自己又说“不怨天”呢?(14.35)如果孔子是天命论者,那一切早已由天安排妥当,什么都不必干,听其自然就可以了,孔子又何必栖栖遑遑“知其不可而为之”呢?人世间事,有必然,有偶然。越是文化落后的社会,偶然性越大越多,在不少人看来,不合“理”的事越多。古人自然不懂得偶然性和必然性以及这两者的关系,由一般有知识者看来,上天似乎有意志,又似乎没有意志,这是谜,又是个不可解的谜,孟子因之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万章上》)这就是把一切偶然性,甚至某些必然性,都归之于“天”和“命”。这就是孔、孟的天命观。
孔子是怀疑鬼神的存在的。他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3.12)祭祖先(鬼)好像祖先真在那里,祭神好像神真在那里。所谓“如在”“如神在”,实际上是说并不在。孔子病危,子路请求祈祷,并且征引古书作证,孔子就婉言拒绝。(7.35)楚昭王病重,拒绝祭神,孔子赞美他“知大道”(《左传》哀公六年)。假使孔子真认为天地有神灵,祈祷能去灾得福,为什么拒绝祈祷呢?为什么赞美楚昭王“知大道”呢?子路曾问孔子如何服事鬼神。孔子答说:“活人还不能服事,怎么能去服事死人?”子路又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答说:“生的道理还没有弄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11.12)足见孔子只讲现实的事,不讲虚无渺茫的事。孔子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13.3)孔子对死和鬼的问题,回避答复,也是这种表现。那么为什么孔子要讲究祭祀,讲孝道,讲三年之丧呢?我认为,这是孔子利用所谓古礼来为现实服务。殷人最重祭祀,最重鬼神。孔子虽然不大相信鬼神的实有,却不去公开否定它,而是利用它,用曾参的话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1.9)很显然,孔子的这些主张不过企图藉此维持剥削者的统治而已。
至于卜筮,孔子曾经引《易经》“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结论是不必占卜了。这正如王充《论衡·卜筮篇》所说,“枯骨死草,何能知吉凶乎”(依刘盼遂《集解》本校正)。
(四)孔子的政治观和人生观
#
在春秋时代,除郑国子产等几位世卿有心救世以外,本人原在下层地位,而有心救世的,像战国时许多人物一般,或许不见得没有,但却没有一人能和孔子相比,这从所有流传下来的历史数据可以肯定。在《论语》一书中反映孔子热心救世,碰到不少隐士泼以冰凉的水。除长沮、桀溺外,还有楚狂接舆、(18.5)荷筱丈人、(18.7)石门司门者(14.38)和微生亩(14.32)等等。孔子自己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18.6)石门司门者则评孔子为“知其不可而为之”。“知其不可而为之”,可以说是“不识时务”,但也可以说是坚韧不拔。孔子的热心救世,当时未见成效,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这里不谈。但这种“席不暇暖”(韩愈:〈争臣论〉,盖本于《文选·班固答宾戏》),“三月无君则吊”(《孟子·滕文公下》)的精神,不能不说是极难得的,也是可敬佩的。
孔子的时代,周王室已经无法恢复权力和威信,这是当时人都知道的,难道孔子不清楚?就是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霸主,也已经成为陈迹。中原各国,不是政权落于卿大夫,就是“陪臣执国命”。如晋国先有六卿相争,后来只剩四卿——韩、赵、魏和知伯。《左传》最后载知伯被灭,孔子早“寿终正寝”了。齐国陈恒杀了齐简公,这也是孔子所亲见的。(14.21)在鲁国,情况更不好,“禄之去公室五世(宣、成、襄、昭、定五公)矣,政逮于大夫四世(季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16.3)而处于“陪臣执国命”(16.2)时代。在这种情况下,中原诸国,如卫、陈、蔡等,国小力微,不能有所作为。秦国僻在西方,自秦穆公、康公以后已无力再过问中原的事。楚国又被吴国打得精疲力尽,孔子仅仅到了楚国边境,和叶公相见。(13.16,又7.19)纵然有极少数小官,如仪封人之辈赞许孔子,(3.24)但在二千多年以前,要对当时政治实行较大改变,没有适当力量的凭借是不可能做到的。孔子徒抱大志,感叹以死罢了。
孔子的政治思想,从尧曰篇可以看出。我认为尧曰篇“谨权量,审法度”以下都是孔子的政治主张。然而度、量、衡的统一直到孔子死后二百五十八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中国后才实行。孔子又说,治理国家要重视三件事,粮食充足,军备无缺,人民信任,而人民信任是极为重要的。(12.7)甚至批评晋文公伐原取信(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为“谲而不正”。(14.15)孔子主张“正名”,(13.3)正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2.11)而当时正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孔子的政绩表现于当时的,一是定公十年和齐景公在夹谷相会,在外交上取得重大胜利;一是子路毁坏季氏的费城,叔孙氏自己毁坏了他们的郈城,唯独孟氏不肯毁坏成城(《左传》定公十二年)。假使三家的老巢城池都被毁了,孔子继续在鲁国做官,他的“君君,臣臣”的主张有可能逐渐实现。但齐国的“女乐”送来,孔子只得离开鲁国了。(18.4)孔子其它政治主张,仅仅托之空言。
孔子还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17.5)孔子所谓“东周”究竟是些什么内容,虽然难以完全考定,但从上文所述以及联系孔子其它言行考察,可以肯定绝不是把周公旦所制定的礼乐制度恢复原状。孔子知道时代不同,礼要有“损益”。(2.23)他主张“行夏之时”,(15.11)便是对周礼的改变。夏的历法是以立春之月为一年的第一月,周的历法是以冬至之月为一年的第一月。夏历便于农业生产,周历不便于农业生产。从《左传》或者《诗经》看,尽管某些国家用周历,但民间还用夏历。晋国上下全用夏历。所谓周礼,在春秋以前,很被人重视。孔子不能抛弃这面旗帜,因为它有号召力,何况孔子本来景仰周公?周礼是上层建筑,在阶级社会,封建地主阶级无妨利用奴隶主阶级某些礼制加以改造,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不能说孔子要“复礼”,要“为东周”,便是倒退。他在夹谷会上,不惜用武力对待齐景公的无礼,恐怕未必合乎周礼。由此看来,孔子的政治主张,尽管难免有些保守处,如“兴灭国,继绝世”,(20.1)但基本倾向是进步的,和时代的步伐合拍的。
至于他的人生观,更是积极的。他“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7.19)他能够过穷苦生活,而对于不义的富贵,视同浮云。(7.16)这些地方还不失他原为平民的本色。
(五)关于忠恕和仁
#
春秋时代重视“礼”,“礼”包括礼仪、礼制、礼器等,却很少讲“仁”。我把《左传》“礼”字统计一下,一共讲了462次:另外还有“礼食”一次,“礼书”、“礼经”各一次,“礼秩”一次,“礼义”三次。但讲“仁”不过33次,少于讲“礼”的至429次之多。并且把礼提到最高地位。《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晏婴对齐景公说:“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还有一个现象,《左传》没有“仁义”并言的。《论语》讲“礼”75次,包括“礼乐”并言的;讲“仁”却109次。由此看来,孔子批判地继承春秋时代的思潮,不以礼为核心,而以仁为核心。而且认为没有仁,也就谈不上礼,所以说:“人而不仁,如礼何?”(3.3)
一部《论语》,对“仁”有许多解释,或者说“克己复礼为仁”,(12.1)或者说“仁者先难而后获”,(6.22)或者说“能行五者(恭、宽、信、敏、惠)于天下为仁”,(17.6)或者说“爱人”就是“仁”,(12.22)还有很多歧异的说法。究竟“仁”的内涵是什么呢?我认为从孔子对曾参一段话可以推知“仁”的真谛。孔子对曾参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参告诉其它同学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4.15)“吾道”就是孔子自己的整个思想体系,而贯穿这个思想体系的,必然是它的核心。分别讲是“忠恕”,概括讲是“仁”。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里仁篇第四
#
(共二十六章)
4.1子曰:“里⑴仁为美。择不处⑵仁,焉得知⑶?”
【译文】孔子说:“住的地方,要有仁德这才好。选择住处,没有仁德,怎么能是聪明呢?”
【注释】⑴里——这里可以看为动词。居住也。⑵处——上声,音杵,chǔ,居住也。⑶知——《论语》的“智”字都如此写。这一段话,究竟孔子是单纯地指“择居”而言呢,还是泛指,“择邻”、“择业”、“择友”等等都包括在内呢?我们已经不敢肯定。《孟子·公孙丑上》云:“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便是指择业。因此译文于“仁”字仅照字面翻译,不实指为仁人。
4.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译文】孔子说:“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地居于穷困中,也不可以长久地居于安乐中。有仁德的人安于仁[实行仁德便心安,不实行仁德心便不安];聪明人利用仁[他认识到仁德对他长远而巨大的利益,他便实行仁德]。”
4.3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⑴。”
【译文】孔子说:“只有仁人才能够喜爱某人,厌恶某人。”
【注释】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后汉书·孝明八王传》注引《东观汉记》说:和帝赐彭城王恭诏曰:“孔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贵仁者所好恶得其中也。”我认为“贵仁者所好恶得其中”,正可说明这句。
4.4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译文】孔子说:“假如立定志向实行仁德,总没有坏处。”
4.5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⑴,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⑵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⑶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译文】孔子说:“发大财,做大官,这是人人所盼望的;不用正当的方法去得到它,君子不接受。穷困和下贱,这是人人所厌恶的;不用正当的方法去抛掉它,君子不摆脱。君子抛弃了仁德,怎样去成就他的声名呢?君子没有吃完一餐饭的时间离开仁德,就是在仓卒匆忙的时候一定和仁德同在,就是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一定和仁德同在。”
【注释】⑴贫与贱……不以其道得之——“富与贵”可以说“得之”,“贫与贱”却不是人人想“得之”的。这里也讲“不以其道得之”,“得之”应该改为“去之”。译文只就这一整段的精神加以诠释,这里为什么也讲“得之”可能是古人的不经意处,我们不必再在这上面做文章了。⑵恶乎——恶音乌,wū,何处。“恶乎”卽“于何处”,译文意译为“怎样”。⑶违——离开,和公冶长篇第五的“弃而违之”的“违”同义。
4.6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⑴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⑵,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⑶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译文】孔子说:“我不曾见到过爱好仁德的人和厌恶不仁德的人。爱好仁德的人,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厌恶不仁德的人,他行仁德只是不使不仁德的东西加在自己身上。有谁能在某一天使用他的力量于仁德呢?我没见过力量不够的。大概这样人还是有的,我不曾见到罢了。”
【注释】⑴尚——动词,超过之意。⑵矣——这个“矣”字用法同“也”,表示停顿。⑶盖——副词,大概之意。
4.7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⑴矣。”
【译文】孔子说:“[人是各种各样的,人的错误也是各种各样的。]什么样的错误就是由什么样的人犯的。仔细考察某人所犯的错误,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样式的人了。”
【注释】⑴仁——同“人”。《后汉书·吴佑传》引此文正作“人”(武英殿本却又改作“仁”,不可为据)。
4.8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译文】孔子说:“早晨得知真理,要我当晚死去,都可以。”
4.9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译文】孔子说:“读书人有志于真理,但又以自己吃粗粮穿破衣为耻辱,这种人,不值得同他商议了。”
4.10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⑴也,无莫⑴也,义之与比⑵。”
【译文】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的事情,没规定要怎样干,也没规定不要怎样干,只要怎样干合理恰当,便怎样干。”
【注释】⑴适,莫——这两字讲法很多,有的解为“亲疏厚薄”,“无适无莫”便是“情无亲疏厚薄”。有的解为“敌对与羡慕”,“无适(读为敌)无莫(读为慕)”便是“无所为仇,无所欣羡”。我则用朱熹《集注》的说法。⑵比——去声,bì,挨着,靠拢,为邻。从孟子和以后的一些儒家看来,孔子“无必无固”(9.4),通权达变,“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公孙丑上》),唯义是从,叫做“圣之时”,或者可以做这章的解释。
4.11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⑴;君子怀刑⑵,小人怀惠。”
【译文】孔子说:“君子怀念道德,小人怀念乡土;君子关心法度,小人关心恩惠。”
【注释】⑴土——如果解为田土,亦通。⑵刑——古代法律制度的“刑”作“刑”,刑罚的“刑”作“㓝”,从刀井,后来都写作“刑”了。这“刑”字应该解释为法度。
4.12子曰:“放⑴于利而行,多怨。”
【译文】孔子说:“依据个人利益而行动,会招致很多的怨恨。”
【注释】⑴放——旧读上声,音仿,fǎng,依据。
4.13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⑴?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⑵?”
【译文】孔子说:“能够用礼让来治理国家吗?这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能用礼让来治理国家,又怎样来对待礼仪呢?”
【注释】⑴何有——这是春秋时代的常用语,在这里是“有何困难”的意思。黄式三《论语后案》、刘宝楠《论语正义》都说:“何有,不难之词。”⑵如礼何——依孔子的意见,国家的礼仪必有其“以礼让为国”的本质,它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体。如果舍弃它的内容,徒拘守那些仪节上的形式,孔子说,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4.14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⑴。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译文】孔子说:“不发愁没有职位,只发愁没有任职的本领;不怕没有人知道自己,去追求足以使别人知道自己的本领好了。”
【注释】⑴患所以立——“立”和“位”古通用,这“立”字便是“不患无位”的“位”字。《春秋》桓公二年“公卽位”,石经作“公卽立”可以为证。
4.15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⑴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⑵而已矣。”
【译文】孔子说:“参呀!我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曾子说:“是。”孔子走出去以后,别的学生便问曾子道:“这是什么意思”曾子道:“他老人家的学说,只是忠和恕罢了。”
【注释】⑴贯——贯穿、统贯。阮元《揅经室集》有〈一贯说〉,认为《论语》的“贯”字都是“行”、“事”的意义,未必可信。⑵忠、恕——“恕”,孔子自己下了定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则是“恕”的积极一面,用孔子自己的话,便应该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4.16子曰:“君子⑴喻于义,小人⑴喻于利。”
【译文】孔子说:“君子懂得的是义,小人懂得的是利。”
【注释】⑴君子、小人——这里的“君子”、“小人”是指在位者,还是指有德者,还是两者兼指,孔子原意不得而知。《汉书·杨恽传·报孙会宗书》曾引董仲舒的话说:“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只能看作这一语的汉代经师的注解,不必过信。
4.17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译文】孔子说:“看见贤人,便应该想向他看齐;看见不贤的人,便应该自己反省,[有没有同他类似的毛病。]”
4.18子曰:“事父母几⑴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⑵,劳⑶而不怨。”
【译文】孔子说:“侍奉父母,[如果他们有不对的地方,]得轻微婉转地劝止,看到自己的心意没有被听从,仍然恭敬地不触犯他们,虽然忧愁,但不怨恨。”
【注释】⑴几——平声,音机,jī,轻微,婉转。⑵违——触忤,冒犯。⑶劳——忧愁。说见王引之《经义述闻》。
4.19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译文】孔子说:“父母在世,不出远门,如果要出远门,必须有一定的去处。”
4.20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⑴。”
【注释】⑴见学而篇。(1.11)
4.21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译文】孔子说:“父母的年纪不能不时时记在心里:一方面因[其高寿]而喜欢,另一方面又因[其寿高]而有所恐惧。”
4.22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⑴躬之不逮⑵也。”
【译文】孔子说:“古时候言语不轻易出口,就是怕自己的行动赶不上。”
【注释】⑴耻——动词的意动用法,以为可耻的意思。⑵逮——音代,dài,及,赶上。
4.23子曰:“以约⑴失之者鲜矣。”
【译文】孔子说:“因为对自己节制、约束而犯过失的,这种事情总不会多。”
【注释】⑴约——《论语》的“约”字不外两个意义:(甲)穷困,(乙)约束。至于节俭的意义,虽然已见于《荀子》,却未必适用于这里。
4.24子曰:“君子欲讷⑴于言而敏于行⑵。”
【译文】孔子说:“君子言语要谨慎迟钝,工作要勤劳敏捷。”
【注释】⑴讷——读nà,语言迟钝。⑵讷于言敏于行——造句和学而篇的“敏于事而慎于言”意思一样,所以译文加“谨慎”两字,同时也把“行”字译为“工作”。
4.25子曰:“德不孤,必有邻⑴。”
【译文】孔子说:“有道德的人不会孤单,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人来和他做]伙伴。”
...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季氏篇第十六
#
(共十四章)
16.1季氏将伐颛臾⑴。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⑵于颛臾。”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⑶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⑷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⑸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⑺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当作贫而患不均,不患贫当作寡而患不安⑻。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⑼也。”
【译文】季氏准备攻打颛臾。冉有、子路两人谒见孔子,说道:“季氏准备对颛臾使用兵力。”
孔子道:“冉求,这难道不应该责备你吗?颛臾,上代的君王曾经授权他主持东蒙山的祭祀,而且它的国境早在我们最初被封时的疆土之中,这正是和鲁国共安危存亡的藩属,为什么要去攻打它呢?”
冉有道:“季孙要这么干,我们两人本来都是不同意的。”
孔子道:“冉求!周任有句话说:‘能够贡献自己的力量,这再任职;如果不行,就该辞职。’譬如瞎子遇到危险,不去扶持;将要摔倒了,不去搀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你的话是错了。老虎犀牛从槛里逃了出来,龟壳美玉在匣子里毁坏了,这是谁的责任呢?”
冉有道:“颛臾,城墙既然坚牢,而且离季孙的采邑费地很近。现今不把它占领,日子久了,一定会给子孙留下祸害。”
孔子道:“冉求!君子就讨厌[那种态度,]不说自己贪心无厌,却一定另找借口。我听说过:无论是诸侯或者大夫,不必着急财富不多,只须着急财富不均;不必着急人民太少,只须着急境内不安。若是财富平均,便无所谓贫穷;境内和平团结,便不会觉得人少;境内平安,便不会倾危。做到这样,远方的人还不归服,便再修仁义礼乐的政教来招致他们。他们来了,就得使他们安心。如今仲由和冉求两人辅相季孙,远方之人不归服,却不能招致;国家支离破碎,却不能保全;反而想在国境以内使用兵力。我恐怕季孙的忧愁不在颛臾,却在鲁君哩。”
【注释】⑴颛臾——鲁国的附庸国家,现在山东省费县西北八十里有颛臾村,当是古颛臾之地。⑵有事——《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有事”卽指用兵。⑶尔是过——不能解作“尔之过”,因为古代人称代词表示领位极少再加别的虚词的(像《尚书·康诰》“朕其弟小子封”只是极个别的例子)。这里“过”字可看作动词,“是”字是表示倒装之用的词,顺装便是“过尔”,“责备你”、“归罪于你”的意思。⑷东蒙——卽蒙山,在今山东蒙阴县南,接费县界。⑸周任——古代的一位史官。⑹费——音秘,bèi,鲁国季氏采邑,今山东费县西南七十里有费城。⑺舍——同“舍”。⑻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当作“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贫”和“均”是从财富着眼,下文“均无贫”可以为证;“寡”和“安”是从人民着眼,下文“和无寡”可以为证。说详俞樾《羣经平议》。⑼萧墙之内——“萧墙”是鲁君所用的屏风。人臣至此屏风,便会肃然起敬,所以叫做萧墙(萧字从肃得声)。“萧墙之内”指鲁君。当时季孙把持鲁国政治,和鲁君矛盾很大,也知道鲁君想收拾他以收回主权,因此怕颛臾凭借有利的地势起而帮助鲁国,于是要先下手为强,攻打颛臾。孔子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季孙的内心。
16.2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⑴。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译文】孔子说:“天下太平,制礼作乐以及出兵都决定于天子;天下昏乱,制礼作乐以及出兵便决定于诸侯。决定于诸侯,大概传到十代,很少还能继续的;决定于大夫,传到五代,很少还能继续的;若是大夫的家臣把持国家政权,传到三代很少还能继续的。天下太平,国家的最高政治权力就不会掌握在大夫之手。天下太平,老百姓就不会议论纷纷。”
【注释】⑴孔子这一段话可能是从考察历史,尤其是当日时事所得出的结论。“自天子出”,孔子认为尧、舜、禹、汤以及西周都如此的;“天下无道”则自齐桓公以后,周天子已无发号施令的力量了。齐自桓公称霸,历孝公、昭公、懿公、惠公、顷公、灵公、庄公、景公、悼公、简公十公,至简公而为陈恒所杀,孔子亲身见之;晋自文公称霸,历襄公、灵公、成公、景公、厉公、平公、昭公、顷公九公,六卿专权,也是孔子所亲见的。所以说:“十世希不失”。鲁自季友专政,历文子、武子、平子、桓子而为阳虎所执,更是孔子所亲见的。所以说“五世希不失”。至于鲁季氏家臣南蒯、公山弗扰、阳虎之流都当身而败,不曾到过三世。当时各国家臣有专政的,孔子言“三世希不失”,盖宽言之。这也是历史演变的必然,愈近变动时代,权力再分配的鬬争,一定愈加激烈。这却是孔子所不明白的。
16.3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⑴矣,政逮于大夫四世⑴矣,故夫三桓⑵之子孙微矣。”
【译文】孔子说:“国家政权离开了鲁君,[从鲁君来说,]已经五代了;政权到了大夫之手,[从季氏来说,]已经四代了,所以桓公的三房子孙现在也衰微了。”
【注释】⑴五世四世——自鲁君丧失政治权力到孔子说这段话的时候,经历了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五代;自季氏最初把持鲁国政治到孔子说这段话时,经历了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说本毛奇龄《论语稽求篇》。⑵三桓——鲁国的三卿,仲孙(卽孟孙)、叔孙、季孙都出于鲁桓公,故称“三桓”。
16.4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⑴,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译文】孔子说:“有益的朋友三种,有害的朋友三种。同正直的人交友,同信实的人交友,同见闻广博的人交友,便有益了。同谄媚奉承的人交友,同当面恭维背面毁谤的人交友,同夸夸其谈的人交友,便有害了。”
【注释】⑴谅——《说文》:“谅,信也。”“谅”和“信”有时意义相同,这里便如此。有时意义有别。如宪问篇第十四“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的“谅”只是“小信”的意思。
16.5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晏乐,损矣。”
【译文】孔子说:“有益的快乐三种,有害的快乐三种。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快乐,以宣扬别人的好处为快乐,以交了不少有益的朋友为快乐,便有益了。以骄傲为快乐,以游荡忘返为快乐,以饮食荒淫为快乐,便有害了。”
16.6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译文】孔子说:“陪着君子说话容易犯三种过失:没轮到他说话,却先说,叫做急躁;该说话了,却不说,叫做隐瞒;不看看君子的脸色便贸然开口,叫做瞎眼睛。”
16.7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鬬;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⑴。”
【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三件事情应该警惕戒备:年轻的时候,血气未定,便要警戒,莫迷恋女色;等到壮大了,血气正旺盛,便要警戒,莫好胜喜鬬;等到年老了,血气已经衰弱,便要警戒,莫贪求无厌。”
【注释】⑴孔安国注云:“得,贪得。”所贪者可能包括名誉、地位、财货在内。《淮南子·诠言训》:“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强暴,老则好利。”意本于此章,而以“好利”释得,可能涵义太狭。
16.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⑴,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译文】孔子说:“君子害怕的有三件事:怕天命,怕王公大人,怕圣人的言语。小人不懂得天命,因而不怕它;轻视王公大人,轻侮圣人的言语。”
【注释】⑴大人——古代对于在高位的人叫“大人”,如《易·干卦》“利见大人”,《礼记·礼运》“大人世及以为礼”,《孟子·尽心下》“说大人,则藐之”。对于有道德的人也可以叫“大人”,如《孟子·告子上》“从其大体为大人”。这里的“大人”是指在高位的人,而“圣人”则是指有道德的人。
16.9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译文】孔子说:“生来就知道的是上等,学习然后知道的是次一等;实践中遇见困难,再去学它,又是再次一等;遇见困难而不学,老百姓就是这种最下等的了。”
16.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译文】孔子说:“君子有九种考虑:看的时候,考虑看明白了没有;听的时候,考虑听清楚了没有;脸上的颜色,考虑温和么;容貌态度,考虑庄矜么;说的言语,考虑忠诚老实么;对待工作,考虑严肃认真么;遇到疑问,考虑怎样向人家请教;将发怒了,考虑有什么后患;看见可得的,考虑我是否应该得。”
16.11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译文】孔子说:“看见善良,努力追求,好像赶不上似的;遇见邪恶,使劲避开,好像将伸手到沸水里。我看见这样的人,也听过这样的话。避世隐居求保全他的意志,依义而行来贯彻他的主张。我听过这样的话,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16.12齐景公有马千驷⑴,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⑵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⑶?
【译文】齐景公有马四千匹,死了以后,谁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好行为可以称述。伯夷、叔齐两人饿死在首阳山下,大家到现在还称颂他。那就是这个意思吧!
【注释】⑴千驷——古代一般用四匹马驾一辆车,所以一驷就是四匹马。《左传》哀公八年:“鲍牧谓羣公子曰:‘使女有马千乘乎?’”这“千乘”就是景公所遗留的“千驷”。鲍牧用此来诱劝羣公子争夺君位,可见“千乘”是一笔相当富厚的私产。⑵首阳——山名,现在何地,古今传说纷歧,总之,已经难于确指。⑶其斯之谓与——这一章既然没有“子曰”字样,而且“其斯之谓与”的上面无所承受,程颐以为颜渊篇第十二的“诚不以富,亦祗以异”两句引文应该放在此处“其斯之谓与”之上,但无证据。朱熹〈答江德功书〉云:“此章文势或有断续,或有阙文,或非一章,皆不可考。”
16.13陈亢⑴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译文】陈亢向孔子的儿子伯鱼问道:“您在老师那儿,也得着与众不同的传授吗?”
答道:“没有。他曾经一个人站在庭中,我恭敬地走过。他问我道:‘学诗没有?’我道:‘没有。’他便道:‘不学诗就不会说话。’我退回便学诗。过了几天,他又一个人站在庭中,我又恭敬地走过。他问道:‘学礼没有?’我答:‘没有。’他道:‘不学礼,便没有立足社会的依据。’我退回便学礼。只听到这两件。”
陈亢回去非常高兴地道:“我问一件事,知道了三件事。知道诗,知道礼,又知道君子对他儿子的态度。”
【注释】⑴陈亢——亢音刚,gāng,就是陈子禽。
16.14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⑴。
【译文】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她自称为小童;国内的人称她为君夫人,但对外国人便称她为寡小君;外国人称她也为君夫人。
【注释】⑴这章可能也是孔子所言,却遗落了“子曰”两字。有人疑心这是后人见竹简有空白处,任意附记的。殊不知书写《论语》的竹简不过八寸,短者每章一简,长者一章数简,断断没有多大空白能书写这四十多字。而且这一章既见于《古论》,又见于《鲁论》(《鲁论》作“固君之妻”),尤其可见各种古本都有之,决非后人所搀入。
2025年1月11日 19:53 周六公冶长篇第五
#
(共二十八章(何晏《集解》把第十章“子曰,始吾于人也”以下又分一章,故题为二十九章;朱熹《集注》把第一、第二两章并为一章,故题为二十七章。))
5.1子谓公冶长⑴,“可妻⑵也。虽在缧绁⑶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⑷妻之。
【译文】孔子说公冶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他虽然曾被关在监狱之中,但不是他的罪过。”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注释】⑴公冶长——孔子学生,齐人。⑵妻——动词,去声,qì。⑶缧绁——缧同“累”,léi;绁音泄,xiè。缧绁,拴罪人的绳索,这里指代监狱。⑷子——儿女,此处指的是女儿。
5.2子谓南容⑴,“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⑵。
【译文】孔子说南容,“国家政治清明,[总有官做,]不被废弃;国家政治黑暗,也不致被刑罚。”于是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注释】⑴南容——孔子学生南宫适,字子容。⑵兄之子——孔子之兄叫孟皮,见《史记·孔子世家·索隐》引《家语》。这时孟皮可能已死,所以孔子替他女儿主婚。
5.3子谓子贱⑴,“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译文】孔子评论宓子贱,说:“这人是君子呀!假若鲁国没有君子,这种人从哪里取来这种好品德呢?”
【注释】⑴子贱——孔子学生宓不齐,字子贱,少于孔子四十九岁。(公元前521—?)
5.4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⑴也。”
【译文】子贡问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孔子道:“你好比是一个器皿。”子贡道:“什么器皿?”孔子道:“宗庙里盛黍稷的瑚琏。”
【注释】⑴瑚琏——音胡连,又音胡hú辇niǎn,卽簠簋,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方形的叫簠,圆形的叫簋,是相当尊贵的。
5.5或曰:“雍⑴也仁而不佞⑵。”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⑶,屡憎于人。不知其仁⑷,焉用佞?”
【译文】有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却没有口才。”孔子道:“何必要口才呢?强嘴利舌地同人家辩驳,常常被人讨厌。冉雍未必仁,但为什么要有口才呢?”
【注释】⑴雍——孔子学生冉雍,字仲弓。⑵佞——音泞,nìng,能言善说,有口才。⑶口给——给,足也。“口给”犹如后来所说“言词不穷”、“辩才无碍”。⑷不知其仁——孔子说不知,不是真的不知,只是否定的另一方式,实际上说冉雍还不能达到“仁”的水平。下文第八章“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这“不知”也是如此。
5.6子使漆雕开⑴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⑵。”子说。
【译文】孔子叫漆雕开去做官。他答道:“我对这个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欢喜。
【注释】⑴漆雕开——“漆雕”是姓,“开”是名,孔子学生,字子开。⑵吾斯之未能信——这句是“吾未能信斯”的倒装形式,“之”是用来倒装的词。
5.7子曰:“道不行,乘桴⑴浮于海。从⑵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⑶。”
【译文】孔子道:“主张行不通了,我想坐个木簰到海外去,跟随我的恐怕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高兴得很。孔子说:“仲由这个人太好勇敢了,好勇的精神大大超过了我,这就没有什么可取的呀!”
【注释】桴——音孚,fú,古代把竹子或者木头编成簰,以当船用,大的叫筏,小的叫桴,也就是现在的木簰。⑵从——动词,旧读去声,跟随。⑶材——同“哉”,古字有时通用。有人解做木材,说是孔子以为子路真要到海外去,便说,“没地方去取得木材”。这种解释一定不符合孔子原意。也有人把“材”看做“翦裁”的“裁’,说是“子路太好勇了,不知道节制、检点”,这种解释不知把“取”字置于何地,因之也不采用。
5.8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⑴也,不知其仁也。”
“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⑵,百乘之家⑶,可使为之⑷宰⑸也,不知其仁也。”
“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⑹言也,不知其仁也。”
【译文】孟武伯向孔子问子路有没有仁德。孔子道:“不晓得。”他又问。孔子道:“仲由啦,如果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叫他负责兵役和军政的工作。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晓得。”
孟武伯继续问:“冉求又怎么样呢?”,孔子道:“求啦,千户人口的私邑,可以叫他当县长;百辆兵车的大夫封地,可以叫他当总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晓得。”。
“公西赤又怎么样呢?”。孔子道:“赤啦,穿着礼服,立于朝廷之中,可以叫他接待外宾,办理交涉。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晓得。”
【注释】⑴赋——兵赋,古代的兵役制度。这里自也包括军政工作而言。⑵邑——《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云:“凡邑,有宗庙先王之主曰都,无曰邑。”又《公羊传》桓公元年云:“田多邑少称田,邑多田少称邑。”可见“邑”就是古代庶民聚居之所,不过有一些田地罢了。⑶家——古代的卿大夫由国家封以一定的地方,由他派人治理,并且收用当地的租税,这地方便叫采地或者采邑。“家”便是指这种采邑而言。⑷之——用法同“其”,他的。⑸宰——古代一县的县长叫做“宰”,大夫家的总管也叫做“宰”。所以“原思为之宰”(6.5)的宰为“总管”,而“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6.9)的“宰”是“县长”。⑹宾客——“宾”“客”两字散文则通,对文有异。一般是贵客叫宾,因之天子诸侯的客人叫宾,一般客人叫客,《易经·需卦·爻辞》“有不速之客三人来”的“客”正是此意。这里则把“宾客”合为一词了。
5.9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⑴女弗如也。”
【译文】孔子对子贡道:“你和颜回,哪一个强些?”子贡答道:“我么,怎敢和回相比?他啦,听到一件事,可以推演知道十件事;我咧,听到一件事,只能推知两件事。”孔子道:“赶不上他;我同意你的话,是赶不上他。”
【注释】⑴与——动词,同意,赞同。这里不应该看作连词。
5.10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⑴也;于予与何诛⑵”子曰⑶:“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译文】宰予在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了的木头雕刻不得,粪土似的墙壁粉刷不得;对于宰予么,不值得责备呀。”又说:“最初,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便相信他的行为;今天,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却要考察他的行为。从宰予的事件以后,我改变了态度。”
【注释】⑴杇——音乌,wū,泥工抹墙的工具叫杇,把墙壁抹平也叫杇。这里依上文的意思译为“粉刷”。⑵何诛——机械地翻译是“责备什么呢”,这里是意译。⑶子曰——以下的话虽然也是针对“宰予昼寝”而发出,却是孔子另一个时候的言语,所以又加“子曰”两字以示区别。古人有这种修辞条例,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二“一人之辞而加曰字例”曾有所阐述(但未引证此条),可参阅。
5.11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⑴。”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译文】孔子道:“我没见过刚毅不屈的人。”有人答道:“申枨是这样的人。”孔子道:“申枨啦,他欲望太多,哪里能够刚毅不屈?”
【注释】⑴申枨——枨音橙,chéng。《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申党,古音“党”和“枨”相近,那么“申枨”就是“申党”。
5.12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⑴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译文】子贡道:“我不想别人欺侮我,我也不想欺侮别人。”孔子说:“赐,这不是你能做到的。”
【注释】⑴加——驾凌,凌辱。
5.13子贡曰:“夫子之文章⑴,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⑵与天道⑶,不可得而闻也。”
【译文】子贡说:“老师关于文献方面的学问,我们听得到;老师辟于天性和天道的言论,我们听不到。”
【注释】⑴文章——孔子是古代文化的整理者和传播者,这里的“文章”该是指有关古代文献的学问而言。在《论语》中可以考见的有诗、书、史、礼等等。⑵性——人的本性。古代不可能有阶级观点,因之不知道人的阶级性。而对人的自然的性,孟子、荀子都有所主张,孔子却只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17.2)一句话。⑶天道——古代所讲的天道一般是指自然和人类社会吉凶祸福的关系。但《左传》昭公十八年郑国子产的话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却是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吉凶有必然关系的否认。《左传》昭公二十六年又有晏婴的话:“天道不謟。”虽然是用人类的美德来衡量自然之神,反对禳灾,也是对当时迷信习惯的破除。这两人都与孔子同时而年龄较大,而且为孔子所称道。孔子不讲天道,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关系取存而不论的态度,不知道是否受这种思想的影响。
5.14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⑴闻。
【译文】子路有所闻,还没有能够去做,只怕又有所闻。
【注释】⑴有——同“又”。
5.15子贡问曰:“孔文子⑴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译文】子贡问道:“孔文子凭什么谥他为‘文’?”孔子道:“他聪敏灵活,爱好学问,又谦虚下问,不以为耻,所以用‘文’字做他的谥号。”
【注释】⑴孔文子——卫国的大夫孔圉。考孔文子死于鲁哀公十五年,或者在此稍前,孔子卒于十六年夏四月,那么,这次问答一定在鲁哀公十五年到十六年初的一段时间内。
5.16子谓子产⑴,“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译文】孔子评论子产,说:“他有四种行为合于君子之道:他自己的容颜态度庄严恭敬,他对待君上负责认真,他教养人民有恩惠,他役使人民合于道理。
【注释】⑴子产——公孙侨,字子产,郑穆公之孙,为春秋时郑国的贤相,在郑简公、郑定公之时执政二十二年。其时,于晋国当悼公、平公、昭公、顷公、定公五世,于楚国当共王、康王、郏敖、灵王、平王五世,正是两国争强、战争不息的时候。郑国地位冲要,而周旋于这两大强国之间,子产却能不低声下气,也不妄自尊大,使国家得到尊敬和安全,的确是古代中国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5.17子曰:“晏平仲⑴善与人交,久而敬之⑵。”
【译文】孔子说:“晏平仲善于和别人交朋友,相交越久,别人越发恭敬他。”
【注释】晏平仲——齐国的贤大夫,名婴。《史记》卷六十二有他的传记。现在所传的《晏子春秋》,当然不是晏婴自己的作品,但亦是西汉以前的书。⑵久而敬之——〈魏著作郎韩显宗墓志〉,“善与人交,人亦久而敬焉”,卽本《论语》,义与别本《论语》作“久而人敬之”者相合。故我以“之”字指晏平仲自己。若以为是指相交之人,译文便当这样:“相交越久,越发恭敬别人”。
5.18子曰:“臧文仲⑴居蔡⑵,山节藻梲⑵,何如其知⑷也?”
【译文】孔子说:“臧文仲替一种叫蔡的大乌龟盖了一间屋,有雕刻着像山一样的斗栱和画着藻草的梁上短柱,这个人的聪明怎么这样呢?”
【注释】⑴臧文仲——鲁国的大夫臧孙辰。(?——公元前617年)⑵居蔡——古代人把大乌龟叫作“蔡”。《淮南子·说山训》说:“大蔡神龟,出于沟壑。”高诱注说:“大蔡,元龟之所出地名,因名其龟为大蔡,臧文仲所居蔡是也。”古代人迷信卜筮,卜卦用龟,筮用蓍草。用龟,认为越大越灵。蔡便是这种大龟。臧文仲宝藏着它,使它住在讲究的地方。居,作及物动词用,使动用法,使之居住的意思。⑶山节藻梲——节,柱上斗栱;“梲”音啄,zhuō,梁上短柱。⑷知——同“智”。
5.19子张问曰:“令尹子文⑴三仕⑵为令尹,无喜色;三已⑵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⑶;——焉得仁?”
“崔子弒齐君⑷,陈文子⑸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⑶;——焉得仁?”
【译文】子张问道:“楚国的令尹子文三次做令尹的官,没有高兴的颜色;三次被罢免,没有怨恨的颜色。[每次交代,]一定把自己的一切政令全部告诉接位的人。这个人怎么样?”孔子道:“可算尽忠于国家了。”子张道:“算不算仁呢?”孔子道:“不晓得;——这怎么能算是仁呢?”
子张又问:“崔杼无理地杀掉齐庄公,陈文子有四十匹马,舍弃不要,离开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说道:‘这里的执政者同我们的崔子差不多。’又离开。又到了一国,又说道:‘这里的执政者同我们的崔子差不多。’于是又离开。这个人怎么样?”孔子道:“清白得很。”子张道:“算不算仁呢?”孔子道:“不晓得;——这怎么能算是仁呢?”
【注释】⑴令尹子文——楚国的宰相叫做令尹。子文卽鬬谷(谷音构)于菟(音乌徒)。根据《左传》,子文于鲁庄公三十年开始做令尹,到僖公二十三年让位给子玉,其中相距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中可能有几次被罢免又被任命,《国语·楚语下》说:“昔子文三舍令尹,无一日之积”,也就可以证明。⑵三仕——“三仕”和“三已”的“三”不一定是实数,可能只是表示那事情的次数之多。⑶未知——和上文第五章“不知其仁”,第八章“不知也”的“不知”相同,不是真的“不知”,只是否定的另一方式,孔子停了一下,又说“焉得仁”,因此用破折号表示。⑷崔子弒齐君——崔子,齐国的大夫崔杼;齐君,齐庄公,名光。弑,古代在下的人杀掉在上的人叫做弑。“崔子弑齐君”的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⑸陈文子——也是齐国的大夫,名须无。可是《左传》没有记载他离开的事,却记载了他以后在齐国的行为很多,可能是一度离开,终于回到本国了。
5.20季文子⑴三思⑵而后行。子闻之,曰:“再⑶,斯可矣。”
【译文】季文子每件事考虑多次才行动。孔子听到了,说:“想两次也就可以了。”
【注释)⑴季文子——鲁国的大夫季孙行父,历仕鲁国文公、宣公、成公、襄公诸代。孔子生于襄公二十二年,文子死在襄公五年。(?——公元前568年)孔子说这话的时候,文子死了很久了。⑵三思——这一“三”字更其不是实实在在的“三”。⑶再——“再”在古文中一般只当副词用,其下承上文省去了动词“思”字。《唐石经》作“再思”,“思”字不省。凡事三思,一般总是利多弊少,为什么孔子却不同意季文子这样做呢?宦懋庸《论语稽说》,“文子生平盖祸福利害之计太明,故其美恶两不相掩,皆三思之病也。其思之至三者,特以世故太深,过为谨慎;然其流弊将至利害徇一己之私矣”云云。若以《左传》所载文子先后行事证明,此话不为无理。
...